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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 袁傲策
受: 紀無敵

 


門主無敵(一)

  紀無敵是被冷水潑醒的。

  他睜開眼睛的第一句話是:「翠花,你怎麼長鬍子了?」

  左斯文的臉扭曲了下,然後咬牙笑道:「門主,您又去怡紅院了?」一個『又』字,將他胸中的滔天怒火詮釋得淋漓盡致。

  紀無敵眨了眨眼睛,看清眼前人後,歎氣道:「阿左,我是個男人。」

  「那就早日娶媳婦!」

  「可是阿左,我只喜歡男人。」紀無敵悲傷道,「我說過我是個斷袖啊!」

  左斯文怒極反笑,「一個一天到晚逛妓院的斷袖?」

  紀無敵害羞地扭著袖子,「人家是為了向姐妹討教籠絡男人心的辦法啊。阿左,你就從來不懂我的心。」

  ……

  左斯文掩面而退。
  
  右孔武進來的時候紀無敵剛好擦乾身體,換好衣服。

  「哦,阿左又向你去撒嬌了吧?」紀無敵故作理解地拍拍他的肩膀,「有這樣的愛人真是不幸啊。」

  右孔武嘴角一抽,「門主!左斯文和老子一點關係都沒有,你別老是把我們扯在一塊!」

  紀無敵道:「阿右,這就是你的不對了。糟糠妻再糟糠,也是妻啊。」

  右孔武暴跳,「老子說了,那個死敗類和我屁關係都沒有!」

  紀無敵眨眼睛道:「這種事和屁沒關係,和屁股有關係。」

  ……

  右孔武只剩下憤怒的喘息聲了。

  紀無敵道:「阿右,你有時候該勸勸阿左。他總是趁我喝醉來我房間,我沒什麼關係,但是傳出去,對他的閨譽不好。」

  右孔武也退了。他是衝出去的。
  
  尚鵲、鍾宇和夏晦聯袂而來。

  紀無敵正展卷落筆。

  尚鵲微笑道:「門主在練字?」

  紀無敵道:「沒,我只是覺得吳道子畫的線條不夠流暢,我給改改。」

  ……

  尚鵲想,左護法最愛畫,幸好他沒看見,不然他一定氣到吐血。

  鍾宇低著頭裝悶葫蘆。

  夏晦開口道:「門主啊,你準備啥時候練功呢?」

  尚鵲欽佩地看著他。不愧是輝煌門出名的二百五啊,果然是沒大腦,居然說得這麼直截了當。每次想到輝煌門守門重責交託給了這麼個人,他就覺得睡覺都不踏實。

  不過紀無敵沒有發脾氣。事實上,他從來都是個好脾氣的人。

  「嗯。身為輝煌門的門主,的確應該勤於練功,這樣才能保持輝煌門在武林中遙遙領先的地位。」

  ……

  輝煌門在武林中遙遙領先的地位和你的武功沒有關係。只和你老爹的武功有關係。如果靠你,輝煌門早就解散幾百次了。

  尚鵲、鍾宇和夏晦不約而同地想。

  紀無敵突然一拍腦袋道:「記得前幾天阿左說,武當凌雲道長的百年壽辰快到了。我雖然不能親自道賀,送點東西也很應該。嗯,活了一百年還不死,跟王八挺像。不如我送一隻純金打造的王八給他,你們說好不好啊?」

  當紀無敵開始胡亂出主意的時候,就說明他此刻的心情不大爽。

  所以尚鵲、鍾宇很識相地表示,這等大事理當由左護法打理,他們不便插手。

  只有夏晦還在那裡嚷嚷,「門主!王八是罵人的啊。」

  紀無敵驚訝道:「難道我說,你這個王八,是在罵你?」

  夏晦點頭道:「是啊。」

  「哦。」紀無敵道,「那就不能送凌雲道長王八了。」

  夏晦附和道:「不能送。」

  「那給你吧。」

  「……啊?」

  紀無敵無辜地笑笑,「這麼好的點子,不能浪費啊。」
  
  於是,左右護法畫畫的畫畫,練刀的練刀去了。

  於是,上中下三堂堂主賞花的賞花,發呆的發呆,糾結的糾結去了。

  於是,變成無人管的紀大門主決定,為了輝煌門,他不但要提高自己的畫技,還要提高自己的琴技,真正做到文武全才,內外兼修。

  興沖沖背著古箏來到涼亭,屁股還沒坐熱的紀大門主剛撥了一根弦,尚鵲就心急火燎地跑來表示,此亭年久失修,不堪承受繞樑三日的重負,還請門主另覓佳地。

  因『繞樑三日』而暗喜在心的紀大門主關懷了下涼亭的修葺計劃後,飄飄然地來到練功場外。此處空曠,無亭無梁,十分適合。

  紀大門主剛要盤膝坐下,就見右孔武突然從練功場沖天而起,如天兵天將般落在他面前!

  「門主是來練武功的嗎?」右孔武眼中嗜戰的光芒仍未褪盡,握刀的手,青筋畢露。

  紀大門主緩緩站直身體,從容不迫地指點著他適才一連串動作中需要糾正之處。

  右孔武聽後大為震驚,不斷地喃喃自語:「跳起來的時候,要左腿伸直右腿曲起,右手搭在眼睛上眺望四方?落地的時候要雙腿盤膝,雙手合什?……那不是屁股著地?還有手裡的刀怎麼辦?難道放在膝蓋上?門主,我覺得你這個姿勢……」探討聲戛然而止。

  四周很空曠。

  門主,遁了。
  
  紀無敵抱著古箏來到後山。

  浩瀚藍天下,山青水白,綠木林立,百花生香。

  他滿意了。只有這樣怡然清幽的風景才匹配得上他絕世無雙的琴音。唯一遺憾的是,他這個紀伯牙還沒有遇到傳說中的知音。

  想著想著,他心中悵然,十指撩撥,琴音亂飛。頓時群鳥驚奇,走獸遷徙。

  唯獨彈琴者渾然不覺,兀自沉浸在自己的琴聲中。

  啪嗒。

  一聲墜物聲。

  紀無敵身體一震,不可置信地回頭,直盯盯地望著那僵在石後的灰衣老者。

  「子期!」他深情地呼喚著。

  ……

  灰衣老者慢慢從巨石後面走出來,俯身撿起八層大食盒,又將散落的木碗木盆拾掇乾淨,才朝紀無敵揖禮道:「參見門主。」

  紀無敵放下琴,衝到他身邊,激動道:「子期!你終於出現了,你知道我一直在等你嗎?」

  灰衣老者波瀾不驚道:「啟稟門主,老朽齊子忠。」

  紀無敵傷感地看著他,「……不能倒過來念嗎?」

  齊子忠面無表情。

  「那你剛才是因為我的琴聲駐步嗎?」

  如果被驚住也算的話……齊子忠勉強地點點頭。

  紀無敵感動得無以復加,一把握住他的手,堅定道:「哦,子忠!你就是我苦苦追尋的知音。我們以後要永遠在一起,你天天背著柴路過,我天天彈琴給你聽。」

  ……

  齊子忠抽回手,鎮定道:「門主。老朽是奉老門主之命在這裡看守十惡牢的。」

  紀無敵眨眨眼睛,「十惡牢?」

  齊子忠道:「是。是昔日老門主關押江湖上十惡不赦的魔頭的地方。」

  紀無敵驚訝道:「我們後山有這種東西?」

  「……有。」

  「什麼時候有的?」

  「在門主您還沒斷奶的時候。」

  「怪不得我不知道。」紀無敵很好地找到借口。

  「……」

  紀無敵看著他手上的食盒,「那你現在去哪裡?」

  「送飯。」

  「可是已經灑出來了。」紀無敵轉了轉眼珠,「反正送不成了,不如聽我彈琴吧?」

  齊子忠的眼角一抽,很快道:「門主,老門主曾經交代,即便面對十惡不赦的犯人,我們仍應仁義為懷,不可輕忽。」

  「哦。那我和你一起去吧。」紀無敵笑瞇瞇道,「這樣送完之後,你就能多聽會兒琴了。」

  齊子忠:「……」
  
  山勢陡峭,小路蜿蜒。

  齊子忠步履輕盈走得飛快。

  紀無敵抱著古箏,走得磕磕絆絆。在袖子被樹枝刮破第十三道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道:「子忠,我的衣服破了。」

  齊子忠頓住腳步,轉頭道:「門主千金之軀,不宜奔波,還是回去吧。」

  紀無敵委屈道:「我不認得路,子忠要送我嗎?」

  「門主,這裡就一條路。你順著走就行了。」

  「我就是說我不認得這條路啊。」

  「……」

  又走了幾丈,紀無敵終於在糾結中將古箏遺棄路邊。

  齊子忠看著孤零零的古箏,於心不忍道:「門主,不如讓我來拿吧。」

  紀無敵深情地凝望著他道:「無妨。只要能陪子忠,別說區區一把古箏,就算是整個輝煌門,我也是捨得的。」

  齊子忠腳步凌亂了下。他望著前路,心中悲愴——想他齊子忠一生光明磊落,雖然惜敗於紀輝煌,但輸得堂堂正正。沒想到老來居然還要背負老顏禍門,魅惑門主的罪名!

  「不過子忠啊,」紀無敵又慢悠悠地接口道,「就算我捨得輝煌門,護法堂主他們多半也是不肯的。所以這種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你不用太糾結。」

  「……」
  
  十惡牢在後山山腰,繁葉掩映處。

  紀無敵跟在齊子忠身後,彎腰進洞。

  洞口雖然密閉,但是洞裡卻很乾燥舒爽。

  洞的右邊放著一長排油燈,約莫數十丈,將裡頭照得亮如白晝。左邊是一間間的牢房,每間大約兩三丈長,四五丈寬。床鋪桌椅,一應俱全。

  齊子忠彎腰,從食盒中取出一碗白飯,一盤葷素拼湊的菜,挨個放在牢房鐵柵前。

  頭一間牢房住著個虯髯粗漢,他不接碗,只是一徑盯著紀無敵看。

  紀無敵抱拳道:「幸會。」

  「你是紀輝煌的兒子?」虯髯粗漢道。

  「正是。」

  「你老子呢?」

  紀無敵面不改色道:「死了。」

  虯髯粗漢吃驚道:「他怎麼會死?」

  紀無敵道:「太想不開,愁死了。」

  虯髯粗漢突然對著齊子忠魔魘似的嚷道:「他真是紀輝煌的兒子?他真是紀輝煌的兒子?!他怎麼會是紀輝煌的兒子?紀輝煌怎麼會有這種兒子?!」

  紀無敵很認真地回答道:「他上了我娘,我娘就生了我。」

  虯髯粗漢轉頭瞪著他,好像他頭上長了兩隻角。

門主無敵(二)

  第二間牢房突然伸出一隻手,光滑如脂,纖長如蔥。

  紀無敵見過很多漂亮的手,但這雙比他見過的所有都要好看一點。

  手朝他勾了勾,「小弟弟,來。」

  紀無敵笑瞇瞇地靠過去。

  美婦斜倚著鐵柵,上挑的丹鳳眼似睜非睜。她的手還伸在鐵柵外,只要紀無敵再上前一步,她就能抓住他的衣襟。

  但紀無敵的腳步偏偏停了。

  「小弟弟,你不想再靠近點嗎?」美婦側身,胸前碩果緊貼在鐵柵上,有種要漫溢出來的錯覺。

  紀無敵眨眨眼睛,歎息道:「大娘,你下垂了。」

  ……

  美婦如遭雷殛,面部胸部手部都詭異地凝結在當下。

  紀無敵歎息著從她面前走過。
  
  第三間牢房住著個相士。

  他在紀無敵走過的時候,冒出一句,「你命中注定斷子絕孫!」

  紀無敵腳步一頓,驚奇地看著他,「哎?」

  相士冷笑道:「你若是不信,儘管走著瞧。」

  「我不是不信,我只是覺得你很厲害。」紀無敵欽佩地望著他,「居然一眼就看出我是斷袖。」

  相士下巴卡擦一聲,掉在地上。
  
  「斷袖?」

  洞最深處,傳來低沉悅耳的男聲。

  原本還在東張西望,罵罵咧咧的牢房頓時靜謐無聲。

  只剩下淡淡的回音迴盪。

  「讓我看看,夠不夠資格當我的男寵。」

  ……

  紀無敵屁顛屁顛地去了。
  
  最後一間牢房正對洞口,約莫其他牢房三間半的大小,中間用翠竹屏風隔開,分書房、臥房和溫泉房。如果不是外面也圍著相同的鐵柵的話,紀無敵幾乎要懷疑這間是他爹用來養小情人的度假別莊。

  一道身影從屏風後悠悠然地轉出來,黑袍玉帶,神情倨傲。

  齊子忠放下食盒看著他,眼睛露出熱切的目光。「袁先生,今天又是初一。」

  那人卻盯著紀無敵道:「我今天沒空。」

  ……

  齊子忠頓時幽怨地瞟向紀無敵。

  紀無敵急忙哄道:「無妨無妨,他沒空,我有空。等會下山,我彈琴給你聽。」

  齊子忠幽怨更深。

  那人道:「你是紀輝煌之子?」他明明二十來歲的年紀,但這句話問的卻好像是他的長輩一般。

  難得紀無敵竟也老老實實地應了。

  「你叫什麼名字?」

  「紀無敵。」

  那人笑了,「你的武功連頭狼都打不死,也能叫無敵?」

  紀無敵道:「我的武功打不死一頭狼,但我的錢能砸死幾千頭狼。」

  那人不笑了,「你能倚仗的,不過一個爹而已。」

  紀無敵道:「這種爹一個就夠了,我很知足的。」

  「……」

  齊子忠將食盒裡的碗盤一一放下,「我一個時辰後來收拾。」

  那人瞥了一眼,「不必了。我不吃。」

  紀無敵勸慰道:「你再嫉妒我的名字,飯也要吃的。」

  那人瞪著他,半天才轉頭道:「青椒炒肉片沒放香菇。白斬雞太老,青菜沒炒熟。西紅柿蛋湯居然只放了一隻雞蛋,我不吃。」

  ……

  紀無敵低頭對著菜研究半天,「既然是青椒炒肉片,關香菇什麼事?」

  那人道:「我喜歡它摻和。」

  紀無敵又道:「你是怎麼看出西紅柿蛋湯裡只放了一隻雞蛋?」

  那人道:「因為它寂寞。」

  紀無敵:「……」

  齊子忠一聲不吭地把食盒收拾好,恭敬道:「那我一會兒再來。」

  「不必了。我不餓。」那人對著紀無敵道,「你留下來,陪我說話。」

  紀無敵搖頭道:「不行,我要和我的知音在一起。」

  齊子忠在那人的注視下,一個頭兩個大。「門主……」

  「子忠……」紀無敵立刻回首,與他深情對望。

  齊子忠哽咽了。他何德何能得此『殊』榮啊!

  那人艱難地開口道:「你們是……忘年戀嗎?」

  砰。

  齊子忠一頭撞在牆上。

  紀無敵惋歎道:「我們是知音,是知己,是當世的俞伯牙和鍾子期。這種感情,世人是不會明白的。」

  某世人:「……」

  紀無敵走過去,牽起齊子忠的手,「子忠,走,我去彈琴給你聽。」

  那人突然道:「我也要聽。」

  紀無敵疑惑地看著他。

  那人道:「武功差的人,琴應該彈得不錯吧?」

  齊子忠:「……」
  
  一個時辰後,那人深刻地認識到,這世上,原來沒有那麼多『應該』。

  他看得出紀無敵彈得很認真,也看得出他練過很久,但是彈出的聲音卻總是讓人有種聽彈棉花的錯覺。唯一的區別是,聽人彈棉花至少不會氣血翻騰,但聽紀無敵彈琴卻會。

  「嘔!」相士突然一口鮮血噴到鐵柵之外三尺處。

  紀無敵收手,驚訝道:「子忠,沒想到居然有人比你還要懂我。他竟然能聽出我琴聲中的寂寞,還感動得口吐鮮血!」

  相士倒在地上,有氣無力地揮了揮手,「不是,我剛剛,只是想……運功,沒想到……走火入魔了。」

  紀無敵謙虛道:「其實我的琴聲很普通,並不能助長練功進度的。」

  ……

  相士躺在地上,神情麻木又絕望。

  紀無敵摸了摸半路尋回的古箏,轉頭眼巴巴地看著不知何時離開鐵柵旁的那人,興沖沖地問道:「你覺得我的琴聲如何?」

  「猶如黃河氾濫。」

  紀無敵欣喜道:「奔騰浩瀚,連綿不絕?」

  「不是。」那人慢悠悠地踱步到鐵柵旁,「是猶如黃河氾濫,生靈塗炭,哀鴻遍野。」

  紀無敵難得遇到聽他彈完一首曲子,仍如此氣定神閒的人,不由捋掌道:「趁此意境,我不如再彈一首十面埋伏?」

  那人避而不答,轉問道:「輝煌門倒了麼?」

  紀無敵道:「我來之前還沒有。」

  「既然沒倒,你這個輝煌門門主怎麼有空四處閒逛?」

  「就是因為輝煌門沒倒,我才有空四處閒逛。」紀無敵毫無愧色地笑道,「因為輝煌門的眾弟子正在努力地賺錢養我。」

  「……」那人無言地望向齊子忠。

  齊子忠面對著牆,死活不回頭。

  紀無敵抱著古箏站起身,突道:「說起來,我還未請教閣下高姓大名呢?」

  那人道:「難道紀輝煌沒有提過我?」他的語氣平平,但眉眼間分明流露不悅。

  紀無敵想了想道:「其實提過的。」

  那人眼中精光一閃而逝,「哦?既然提過,為何你不知道我的名字?」

  「因為家父說,」紀無敵清了清嗓子,故意學紀輝煌的口氣道:「該你知曉的,你終究會知曉。不該你知曉的,終你一生,也不得而知。」

  那人沉默須臾,道:「你從哪裡覺得,這句話提到我了?」

  紀無敵道:「如果你告訴我你的名字,那麼你就是該我知曉的。若是你不說,那就是不該我知曉的。這不都包含在裡面嗎?」

  「……」那人垂眸,似歎非歎道,「紀無敵。看起來,你比紀輝煌要有趣得多。」

  紀無敵得意道:「其他的不敢比。說到吃喝玩樂,我絕對青出於藍。」

  「是麼?」

  「當然。不信,我明天帶好玩的給你開眼界!」

  「那我拭目以待。」那人頓了頓,意味深長道,「記住,我是袁傲策。」

  「我今天出來太久,要回去了。」紀無敵抱起古箏,正要走,猛然憶起一事,頓住腳步回頭,「你覺得我夠資格當你的男寵嗎?」

  ……

  齊子忠終於忍不住獨自衝出洞去了。

  袁傲策聞言挑眉,「何不明日再問?」

  紀無敵點頭道:「正是正是。作為男寵,不夠討人歡心是不成的。」他說著,躊躇滿志地去了。
  
  紀無敵前腳剛踏進莊子,後腳就被左斯文『請』到議事廳。

  在座的還有右孔武、尚鵲、鍾宇和夏晦。

  紀無敵驚異道:「哎?今天人怎麼這麼齊?難道有什麼喜事要宣佈?啊,難道是阿右努力了這麼多年,終於讓阿左有了?」

  「噗!」茶水從夏晦的鼻孔裡噴出來。

  尚鵲從袖子裡抽出一把扇子,打開,正好擋住臉上表情。

  鍾宇抬頭望著橫樑,努力找引開自己注意力的焦點。

  右孔武拍案而起,「門主!老子說過幾百遍了,不要把老子和這個死敗類扯到一起!」

  紀無敵無辜道:「我沒有將老子和阿左扯在一起,我只是把你和阿左扯在一起。老子是無辜的。」

  左斯文鐵青著張臉道:「門主,如果你對練武也有這種反應和執著就好了。」

  紀無敵道:「人無完人。阿左,你要包容我偶爾的瑕疵。」

  左斯文:「……」

  尚鵲搶在左斯文暴走之前,趕緊道:「不知左護法召集我們,所為何事?」

  左斯文背過身,努力平息胸口竄起的怒火,回身道:「是為了武當凌雲道長大壽之事。」

  紀無敵道:「這種事不是花錢消災就好了嗎?」

  左斯文道:「凌雲道長特別邀請門主親自前往。」

  「我知道啊。他每年都特別邀請,但是每年他大壽的時候,我都剛好傷寒嘛。」

  「這次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

  左斯文道:「這次凌雲道長他親自來輝煌門邀請門主。」

  紀無敵呆住,「他幾時到?」

  「按書信上所說,應該是明日正午。」

  紀無敵鎮定道,「收拾包袱,本門主要外出遊歷!」

門主無敵(三)

  左斯文點頭道:「遊歷可以。但是銀票、銀子、包袱、衣服留下。」

  紀無敵不恥下問道:「那有什麼是我可以帶走的?」

  左斯文不知從哪裡扯出一塊灰色的布,「可用此遮身。」

  ……

  紀無敵摸著下巴,問其他人道:「明天我穿什麼迎接凌雲道長好呢?」

  最後左斯文一錘定音,白衣白褲白靴。

  紀無敵頗有微詞,「白衣容易髒。」

  「白衣是老門主的標誌。」

  「我爹的標誌裡,一定不包括黑泥印吧?」

  「無妨。在凌雲道長入住期間,門主絕不會沾染到任何黑泥。」

  紀無敵道:「醬油呢?」

  左斯文面色不改道:「門主口味清淡,從來不沾醬油。」

  你撒謊。紀無敵用淚眼控訴。

  控訴無效。左斯文用冷臉擋回。

  紀無敵想了想,又道:「聽說凌雲道長武功高強,在江湖上足可列入十大高手。恐怕他一見我,就會發現我武功不濟。」

  左斯文眉毛一抖,還未來得及說話,那頭右孔武就已經跳起來,「門主,你既然知道武功不濟,為什麼總是不肯下功夫好好練武?就比如說今天,明明都已經到了練武場,居然……居然是為了彈琴!門主,你如此荒廢武學,如何對得起老掌門對你的期望,如何對得起老掌門在江湖上偌大的名聲,如何對得起老掌門苦心創造出來的絕世武學?!」

  紀無敵歎氣道:「正因如此,所以我才乖乖在這裡遭受著你們的摧殘啊。」

  ……

  左斯文嘴角不停地抽搐,「摧殘?」

  紀無敵苦悶地看著窗外,「其實,我本該是個紈褲子弟的。天天以青樓為家,調戲良家夫男為嗜好,沒事鬥鬥鳥,有事鬥鬥雞,一天到晚在街上遛個彎,召集些狐朋狗友,花天酒地,過著紙醉金迷,不知己夕何夕的荒唐生活。」

  左斯文將手裡撕成布條的灰布一把扔在地上,看著他一字一頓道:「門主,難道你現在過的還不是這種生活嗎?」

  紀無敵憂鬱道:「當然不是。紈褲子弟不用每天被嘮叨不學武,也不用跑去迎接什麼武當掌門,更不用穿白衣服。紈褲子弟應該穿花花綠綠,容易招蜂引蝶的衣服。」

  尚鵲看著快昏厥的左斯文,於心不忍地接過話題,「但是紈褲子弟遇到江湖少俠只有挨揍的份。但是江湖少俠遇到輝煌門主只有行禮的份。」

  紀無敵想了想,覺得果然如此,不由讚賞道:「尚堂主不愧是尚堂主,果然站得上,看得高,又不會左右偏頗。」

  ……

  尚鵲用扇子擋住四周投來的眼神,汗涔涔地想:門主,你確定是在讚揚,不是在挑撥離間,替他樹敵嗎?

  左斯文道:「門主還記得老門主生前的音容嗎?」

  紀無敵道:「依稀能記得。」

  夏晦不敢苟同道:「門主,老門主辭世不久,你就只記得依稀,未免有些……」

  紀無敵突然按住胸口,悲傷道:「我也不想如此。可是每次想起我爹,我胸口就疼痛難忍。越想越疼痛,越疼痛越難忍。如此反反覆覆之後,我就只記得依稀了。」

  夏晦頓時感動道:「門主,是我錯怪你了。」

  「我原諒你。」紀無敵頓時換回一臉無所謂的表情。

  夏晦:「……」

  左斯文道:「門主既然記得老門主的音容,那麼到時,就依樣畫葫蘆便是。門主與老門主容貌有七成相似,只要神態舉止稍加注意,定能讓凌雲道長憶起從前,從而對門主更加另眼相看。」

  紀無敵道:「其實我倒希望他一視同仁。這樣我每年送的紅包就不必那麼大了。」

  左斯文道:「門主放心,那紅包不是從你的月錢裡扣的。」

  紀無敵點頭道:「那就好。」

  由於武當是江湖數一數二的大派,凌雲道長在江湖上的威望又很高。因此左斯文匆匆結束會議,跑去部署迎接事宜。

  夏晦也要跟著尚鵲等人告退,卻被紀無敵單獨叫住。

  「夏堂主既然肩負守山之責,想必對山上的一切都瞭如指掌吧?」紀無敵笑瞇瞇地問。

  夏晦挺胸道:「門主放心,屬下定然將整個輝煌門守護得固若金湯。」

  「那山上幽路曲徑,夏堂主應該也很瞭解。」

  夏晦道:「這是自然。」

  「那麼,」紀無敵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替我抓兩隻蛐蛐來吧。記住,要厲害的。」

  夏晦躊躇道:「若是讓左護法知道……」

  紀無敵指著自己的鼻子,「夏堂主記得我是誰嗎?」

  「門主啊。」

  「門主大還是堂主大?」

  「當然是門主大。」

  「那是你聽我的,還是我聽你的。」

  「當然是我聽你的。」

  紀無敵滿意地點點頭,「記得啊,今晚給我。一定要厲害的。」

  夏晦皺著眉頭問:「門主,怎麼樣的蛐蛐算厲害?」

  紀無敵遂詳詳細細地向他講解了番尋找蛐蛐的竅門。諸如頭該如何,項該如何,翅該如何,牙該如何,叫起來的聲音又該如何……

  以至於次日凌晨,夏晦遇到尚鵲的頭一句話便是:「額頭不夠鼓,眼睛不夠凸,頸項太窄,無須……叫一聲來聽聽。」

  尚鵲茫然道:「啊?」

  「聲音不夠洪亮,下品。」

  尚鵲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半天才納悶道:「什麼意思?」
  
  正午不到,左斯文便率領一幫輝煌門弟子站在山腳,迎接凌雲道長。

  約莫正午時分,凌雲道長才帶著兩名徒孫悠哉悠哉而來。

  左斯文急忙迎上前道:「輝煌門左斯文見過凌雲道長。」

  凌雲道長連忙還禮,對身旁徒孫道:「清泉、清心,這位便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金筆書生左斯文,還不快來見禮。」

  兩個小道士立刻上前行禮,左斯文連道不敢。

  凌雲道長看了看他身後,「貴掌門……」

  左斯文不慌不忙地解釋道:「門主已經閉關數月。他閉關前曾說,無論如何都一定要參加道長今年的壽宴。我算算,約莫也就這幾日便會出關。」

  凌雲道長不以為意地笑道:「沒想到紀門主竟也與紀老門主一般,是位武癡。」

  左斯文頓時有種吃了過夜餿飯的感覺。

  凌雲道長邊往山上走,邊問道:「不知紀門主如今的武功,比之當年的老門主如何?」

  左斯文道:「門主自言,還遠遠不及。」

  「恐怕是謙虛了。」凌雲道長道,「我聽說紀門主的武功比之老門主當年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

  這究竟是從何聽說的?

  左斯文無語地望天。

  山道旁,翠竹密集。

  突然的,一道白影沖天而起。不等眾人看清,又緩緩消失於林間。

  左斯文驚呼道:「門主出關了?」

  凌雲道長道:「適才是紀門主?」

  左斯文道:「正是。」

  凌雲道長捋了捋鬍須道:「我上次見他,他還是少年,不想如今竟然已經獨當一面。」

  刷。

  只見林間刀光一閃,一排翠竹應光而倒。

  凌雲道長與左斯文不由朝刀光處走去。
  
  刀光處。

  紀無敵從右孔武手中接過刀,又對穿著白衣的尚鵲揮揮手。

  右孔武和尚鵲忙不迭地跑到竹林更深處去。

  「門主。」左斯文人未至,聲先至。

  紀無敵偷偷清了清嗓子,然後轉過身,一手負在身後,一手握刀,神情凝重。

  左斯文與凌雲道長緩緩走來。

  「門主,武當凌雲道長親自到了。」

  紀無敵連忙收刀抱拳道:「晚輩見過凌雲道長。」

  凌雲道長上下打量著他,點點頭道:「果然越大越像老門主。」

  紀無敵道:「因為親生的。」

  ……

  左斯文在一旁猛咳起來。

  凌雲道長微笑道:「紀門主生性活潑,這點倒與老門主不大一樣。」

  左斯文歎氣道:「只怪老門主走得早。」

  凌雲道長道:「我看紀門主適才武功,恐怕比老門主這個年紀的時候還要強一些。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老門主在九泉之下,定然也很欣慰。」

  紀無敵看著左斯文不答話。

  凌雲道長有些莫名地也轉頭看左斯文。

  左斯文頓時有種衝上去掐死紀無敵的衝動。但是他很好地壓制住了,「外面風大,不如我們進屋再說。請。」

  於是,一行人又回原道,向莊子走去。

  凌雲道長突然道:「為何紀門主的腳步聲有些虛軟凌亂,不像是習武之人?」

  左斯文早已準備好答案,有條不紊道:「其實門主正在研究一種新的步法。此步法練了之後會腳步虛浮,猶如常人。」

  凌雲道長頗感興趣地揚眉道:「哦,不知此步法有何名堂?又有何用?」

  紀無敵搶在左斯文之前道:「此步法沒什麼作用,就是下山找樂子的時候方便點。」

  凌雲道長詫異道:「何解?」

  左斯文的笑容僵住,眼睛不斷地向他發射警告。

  紀無敵道:「由於我武功太高,所以每次想要下山行俠仗義,打抱不平都找不到對象。所以我只好返璞歸真,創出這套步法,使得那些壞人不至於一見我就跑。」

  凌雲道長納悶道:「山下很不太平嗎?」

  左斯文乾笑道:「是啊是啊,最近盜匪比較寂寞,有點猖獗。」

門主無敵(四)

  凌雲道長欣慰地看著紀無敵,「想不到紀門主醉心武學之餘,不忘扶危濟困,實在令人欽佩。」

  左斯文邊微笑邊想:可惜他扶的是青樓之危,濟的是賭場之困。

  紀無敵不免謙虛了一番。

  凌雲道長又道:「可惜貧道生不逢時,往年壽辰總是恰逢紀門主傷寒,但願今年不會。」

  這話說得重了。

  左斯文向紀無敵頻使眼色。

  紀無敵果然一臉惋惜地歎息道:「我也覺得道長應該選個暖和點的天氣出世。」

  ……

  左斯文的眼珠瞪得差點脫窗。

  凌雲道長泰然自若道:「可惜家母考慮得不夠周全啊。」

  左斯文很想找個棍子將自己打暈,也好過站在這裡聽他們用詭異的語氣說著詭異的對話。轉頭看清泉清心兩個小道士,也是一副要笑不笑的表情。

  尚鵲和鍾宇正好從裡面迎出來,左斯文趁機轉移凌雲道長的注意力,不但介紹兩人的來歷武功,順帶附贈兩人從小到大的豐功偉績。

  他說得天花亂墜,尚鵲和鍾宇聽得頭暈眼花。沒想到左護法居然連他們在路上撿到一個銅板,上繳老門主這種事情都說得出口。真是……編得太過頭了!

  於是,在左斯文換氣的間隙,尚鵲和鍾宇同時表示,區區小事不足掛齒,欲知後事下回分解。說著,便一起將凌雲道長歡送到客房去了。

  他們幾人走後,左斯文立刻沉下臉,一路跟著歡快的紀無敵走向廚房。

  紀無敵在廚房裡倒了碗水,一氣喝完,正要離開,轉身就看到一張怨恨成黑色的臉幽幽地盯著他。

  「阿左。」紀無敵拍了拍胸,「如果阿右看到你這樣看著我,會誤會的。」

  左斯文腦袋上的怨氣越發重。

  「阿左。其實我不是不愛你,而是……」

  「門、主!」

  通常,當左斯文說話露牙肉的時候,就說明他的怒氣已經燃燒到了胸口。所以紀無敵從善如流地安分了。

  「門主,我記得昨晚我教過你今日的應對吧?為什麼不照著那個說?!」

  紀無敵對手指,委屈道:「阿左,我覺得我應該體現一點我的個性。你說的那些話,和爹說的差不多。太沒創意了。要是這樣,你還不如自己抱著我爹的靈位去。」

  左斯文磨著牙根,「……下山找樂子這種個性?」

  紀無敵討好地一笑道:「我解釋得很好啊。行俠仗義,打抱不平,很符合輝煌門門主的風範嘛。凌雲道長也很滿意,很讚許呢。」

  「那選個暖和點的天氣出世,又是怎麼一回事?」

  紀無敵得意道:「其實凌雲道長今天會說的話,我昨天晚上就想到了。我就想啊,你那種一味地道歉的方法太牽強,太敷衍,太沒有誠意了。我覺得我們應該化被動為主動。我為什麼會每次在他壽辰的時候傷寒呢?那是因為他壽辰得太不是時候!你看,這樣凌雲道長不但不能怪我,而且還會很愧疚很懊悔了。」

  左斯文已經沒有磨牙根的力氣了。

  紀無敵搭住他的肩膀道:「如今正是我們同舟共濟,一起把凌雲道長打發走的關鍵時刻,所以,我們還是不要狗咬狗了。」

  ……

  門主一直是這樣的。從小到大就是這樣的。

  反正忍了這麼多年,也不差這一次。

  ……我要忍住,忍住,忍住!

  左斯文深深地抹了一把臉,然後淡淡道:「幸好,我最後還是把他的注意力引開了。」這是今早唯一值得慶幸的亮點。

  尚鵲正好進來找水喝,見到他們,眼睛一亮,「對了,門主。剛才凌雲道長讓我捎句話,說是為其母的失策而感到歉意。這是何意?」

  左斯文直接將茶壺裡的水澆在自己的臉上。

  「……」尚鵲舔了舔乾澀的嘴唇,乾笑道,「啊,左護法這麼渴啊?……全喝了?」
  
  好不容易從左斯文那裡脫身出來,紀無敵興致勃勃跑去找夏晦。

  夏晦正躺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

  紀無敵用鐵絲撥開門閂,大搖大擺地進屋。

  夏晦聽到響聲睜眼,就看到紀無敵的身體正飛撲過來。

  「門主!」他慌忙坐起身,七手八腳地接住他。

  紀無敵盯著他的臉,左看右看,然後總結道:「我第一次發現,夏堂主很耐看啊。」

  夏晦緊張得話都說不利索了,「門,門主,你,跳上來做什麼?」

  「阿夏。」紀無敵表情無比認真,「其實,我有句話一直想對你說。」

  夏晦咕嚕嚥了口口水。

  「阿夏,其實我……」他緩緩低下頭,又緩緩抬起頭,眼神憂鬱而糾結,「我一直在等你……」

  「門主!」夏晦想起那些關於門主有斷袖之癖的傳言,心裡頓時慌成一團,「我是準備娶女人當老婆的!」

  「……」紀無敵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我一直在等你把蛐蛐拿給我。這和你娶女人當老婆有什麼關係?」

  夏晦結巴道:「門主剛才不是說,說我很耐看嗎?」

  「是啊。我一直以為你長得很難看,現在這麼仔細一看,覺得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還能看。」

  夏晦噎了下,「那門主跳到床上做什麼?」

  紀無敵理所當然道:「來叫醒你啊。」

  夏晦:「……」

  紀無敵跳下床,滿屋子亂轉,「蛐蛐呢?」

  「在桌子上面。」

  紀無敵轉頭一看,果然有兩隻竹筒。他打開竹筒蓋,一直蛐蛐正趴在裡頭,他觀察了會兒,點頭道:「一晚上能找出這樣的,也算不錯了。」

  夏晦道:「門主,萬一左護法問起。」

  「放心放心,」紀無敵滿不在乎地揮手,「我絕不會說是你給我的。」

  夏晦鬆了口氣。

  「我會說是我自己來你房間裡拿的。」

  「……」
  
  紀無敵拿著兩隻蛐蛐興高采烈地跑去後山齊子忠住的竹屋。「子忠,我來了。」

  齊子忠正在吃午飯,聞言手一抖,一勺子的湯湊在鼻子上。

  紀無敵從窗口伸進頭,「子忠,你吃得真早。」

  齊子忠放下勺子,掏出手巾擦了擦鼻子道:「我一會兒還要去十惡牢送飯。」

  「嗯,我等你一起去。」他握著兩隻竹筒,趴在窗口眼巴巴地看著他。

  齊子忠猶豫了下,「門主要一起用嗎?」

  紀無敵四肢並用從窗口爬進來,然後自顧自地坐在他的對面。

  ……

  齊子忠給他盛了碗白飯。

  紀無敵就扒拉扒拉地吃起來。

  看著他的吃相,齊子忠頓時有種恍若隔世之感。換成紀輝煌,他是斷斷不會這樣吃飯的。筷子和碗要用溫水重新泡過,菜要少鹽,飯要軟硬適度。就連椅子,太高太矮都是不行。

  就在他恍惚之時,紀無敵已經放下筷子,用袖子抹了抹嘴巴,繼續眼巴巴地看著他。

  齊子忠回過神,繼續吃飯。才吃了兩口,就受不了他熾熱的目光,放下碗道:「走吧。」

  紀無敵笑瞇瞇道:「子忠,你對我真好。」

  齊子忠道:「門主,你也對我好點吧。」

  紀無敵眼睛一亮,「子忠,你說,要我怎麼對你好?金山銀山我雖然沒有,但是金元寶銀元寶還是有的。」

  「你少來幾趟就好。」

  紀無敵想了想道:「我原本想一天來三次的,既然子忠這麼說,我就一天來兩次吧。」

  「……」
  
  到了十惡牢,齊子忠挨家挨戶地送飯。

  紀無敵則熟門熟路地跑到最後一戶。

  袁傲策早已站在鐵柵後等他。

  「你看我帶來什麼好東西?」紀無敵獻寶似的揚了揚手中的竹筒。

  袁傲策挑眉道:「不會是蛐蛐吧?」

  紀無敵愣住,「你怎麼知道?」

  「……」袁傲策轉身就走。

  「喂,就算猜到了,也看看嘛。真的不錯哦。很辛苦才找到的呢。」紀無敵在他身後揮手。

  袁傲策轉頭,無語地盯了他一會兒,才自言自語道:「我一定是吃飽了撐著,才會對他有期待。」

  紀無敵委屈道:「真的是很好的蛐蛐。」

  袁傲策坐在書桌後,拿起書開始看。

  「你看一眼嘛,看一眼就會愛上它的。」紀無敵舉著竹筒,拚命誘惑道。

  「……」

  「你是不是怕愛上它們所以才不敢看。」紀無敵改用激將法。

  袁傲策恨不得把頭送進書裡。

  齊子忠一路送飯到這裡,恭恭敬敬道:「袁先生,請用膳。」

  袁傲策放下書,看著還涎著臉站在一旁望著他的紀無敵道:「趕他走。」

  齊子忠為難道:「他是輝煌門門主。」所以不是他不想趕,而是不能趕。

  紀無敵沒心沒肺地笑道:「不錯,我是門主。你腳下這塊地是我的,你面前這張桌子是我的,桌子上的那本書也是我的。」

  袁傲策冷下臉道:「你若是把門打開,我立刻就走。」

  紀無敵深情地凝望著他道:「可是我捨不得你。」

  ……

  袁傲策拿起書,舉在眼睛前,擋住鐵柵外那張礙眼的臉。

  紀無敵又不甘寂寞地衝出一句,「而且你吃了我那麼多飯,你的人也是我的!」

門主無敵(五)

  袁傲策捏著書的手指慢慢縮緊,目光從書卷上方擦過,直直地射向那張拚命往鐵柵裡擠的臉,「只要你放了我,我還你十倍的飯。」

  「可它們不是你吃掉的那些。」紀無敵終於將半張臉伸進去了。

  袁傲策放下書,身影倏然一晃,人已經站在他的面前。

  紀無敵眸子往上翻,討好地看著他。

  袁傲策伸出兩根手指,夾住他的臉頰,瞇起眼睛道:「你現在是強買強賣?」

  紀無敵眨了眨眼睛,「你摸我。」

  「……」袁傲策無語地盯著自己手指和他臉相連接的地方。

  「所以,我勉為其難地讓你負責吧。」紀無敵努力把臉貼過去。

  袁傲策鬆開手指,眼睛望向洞口的方向。

  齊子忠站直身子道:「有人來了。」

  紀無敵跟著回頭道:「為什麼,我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呢?」

  ……

  「凌雲道長,請。」左斯文的回聲從洞口一直傳到洞裡。

  紀無敵的上半身僵硬了。

  齊子忠皺眉道:「武當凌雲?」

  袁傲策抱胸道:「很厲害麼?」

  左斯文和凌雲道長顯然也聽見了裡面動靜。

  左斯文快走幾步,看到紀無敵尷尬的笑容時,吃驚道:「門主?你怎麼在這裡?」

  凌雲道長跟在他身後行禮道:「紀門主。」

  紀無敵連忙還禮道:「凌雲道長。」

  ……

  袁傲策和齊子忠驚異地看著形象陡然高大穩重的紀無敵。

  左斯文乾咳一聲道:「門主又撥冗前來探視十惡牢嗎?」

  紀無敵悶聲點頭。

  凌雲道長道:「想不到紀門主年紀輕輕,做事卻面面俱到。練武創招、管理門派、行俠仗義,無一落下,實在是令貧道自歎弗如。」

  紀無敵謙虛道:「我原想偷偷前來,沒想到還是讓道長發現了。」

  袁傲策、齊子忠和牢房裡一雙雙充滿疑問的眼睛似乎在無聲地問著:這究竟是在唱哪出?

  凌雲道長道:「當初紀老門主本著慈悲之心,頂住江湖中各大門派的壓力,將這些大奸大惡之徒都收容在這十惡牢裡。雖然限制自由,但衣食無缺,實是功德一樁。貧道本來還擔心紀門主年輕氣盛,未必能體諒老門主的苦心,如今看來,是我多心了。創業容易,守業難,難得輝煌門兩代門主都如此傑出。」

  住第一間牢房的虯髯粗漢高吼道:「老子以前殺過十二個人,其中三個好人,九個壞人,所以老子雖然被紀輝煌關在這裡,但老子心裡還是慶幸的。所以老道士剛才那些話,前面的都還中聽!但你拿眼前這個小賴皮和紀輝煌比,我第一反對!」

  第二間牢房的美婦冷笑道:「不知道凌雲道長是否知曉,你眼前這個口口聲聲傑出的紀門主,其實是個斷袖呢?」

  ……

  凌雲道長看著紀無敵。向來溫和的眼眸中,隱隱透露著一股威勢。

  左斯文的心提到了嗓門眼。

  齊子忠也沒來由揪起了心。

  袁傲策笑瞇瞇地看著,心情相當好。

  在一片寂靜中,紀無敵歎氣道:「我錯了。」

  左斯文面色一緊。

  紀無敵抬起頭,遞出手中兩隻竹筒,「我不該沒收他們唯一的娛樂的。」

  ……

  虯髯粗漢和美婦顯然都沒想到紀無敵居然能夠睜著眼睛顛倒是非到這種地步。

  紀無敵繼續道:「雖然我沒收了你們的蛐蛐,但是,你們放心,我還是會給你們飯吃的。剛剛這件事……我就當沒聽到吧。」

  虯髯粗漢和美婦:「……」這是赤裸裸、明晃晃的威脅。

  凌雲道長伸手接過竹筒,翻開蓋子望了一眼,又微笑著還給紀無敵,「牢房無趣,鬥鬥蛐蛐也無妨。」

  左斯文終於回過神來,忙不迭地附和道:「不錯不錯。看他們為了蛐蛐居然口不擇言,顛倒黑白,就知道蛐蛐對他們來說,是多麼的神聖,多麼的重要。門主,我看你還是還給他們吧?」

  「還給他們?」紀無敵抓著竹筒的手頓時一緊,「不好吧?」

  左斯文把頭一扭,用後腦勺對著凌雲道長,用臉對著紀無敵惡狠狠地笑道:「門主……還不還給他們?」

  紀無敵握著竹筒不肯放。

  袁傲策突然開口道:「不是我的嗎?」

  ……

  紀無敵倏地回頭,用眼神疑問:你剛才明明不要的。

  袁傲策微笑:你愛給不給。

  紀無敵屁顛屁顛地雙手送上竹筒。

  袁傲策接過,放在手心把玩,目光不經意地掃向凌雲道長。

  紀無敵擔憂地看著他的手,「小心,會掉出來的。」

  左斯文一驚,偷偷看了看凌雲道長的臉色,見並無異狀,才低聲解釋道:「門主平日裡就很注重其清潔,不喜歡爬蟲,尤其是房間裡。」

  凌雲道長點點頭。

  紀無敵對著袁傲策小聲道:「蛐蛐很厲害,你晚上找個碗把他們放在一起,就知道有多好玩了。」

  左斯文悄悄抹了把額頭的汗,對凌雲道長陪笑道:「雖然門主很愛清潔,但他更尊重每條生命存在的價值。」

  凌雲道長道:「紀門主果然與眾不同。」

  紀無敵趕緊轉身,回敬道:「道長也很白裡透紅。」

  ……

  左斯文朝門外做了個請的姿勢,「道長,牢房陰濕,不如隨我去後山走走。」

  凌雲道長無可無不可地點頭道:「有勞。」他轉身看紀無敵道,「紀門主……」

  紀無敵抓住鐵柵欄,動情道:「我每次來十惡牢,都一定要和各位牢友交流感情,如今才交流了一半,所以還不能走。」

  凌雲道長頗感興趣道:「不知是如何交流,可否讓貧道開開眼界?」

  「不可不可。」左斯文和紀無敵同時拒絕道。

  紀無敵道:「獨門絕學,不可外傳。」

  左斯文沒好氣地想:是獨門家醜,不可外揚吧。

  凌雲道長失望卻理解地點頭道:「是貧道唐突了。」

  紀無敵微笑著看洞口。

  左斯文道:「道長請。」

  凌雲道長戀戀不捨地望了紀無敵一眼,見他完全沒有回心轉意的跡象,才依依離去。

  等凌雲道長和左斯文的腳步完全消失後,齊子忠才歎出口氣。

  他歎氣並非因為凌雲道長,而是因為紀無敵。他終於明白,比門主更可怕的,是假裝很正常的門主。

  紀無敵又將臉湊到鐵柵旁,「剛才謝謝你。」

  袁傲策晃著竹筒,「只說謝謝?」

  紀無敵道:「我會報答你的。」

  「哦?你準備怎麼報答?」袁傲策感興趣地看著他。

  「我要以身相許!」

  袁傲策將竹筒丟還給他,「你走吧。」

  紀無敵七手八腳地接下竹筒,納悶地看著他,「可是,我已經許給你了,你怎麼可以趕我走?」

  「……」袁傲策看著齊子忠。

  齊子忠垂下頭,低聲對紀無敵道:「門主,天色不早,我們還是回去吧。」

  紀無敵委屈道:「所以,策策是不高興我的報答方式嗎?」

  袁傲策一字一頓道:「誰是策策?」

  「你啊。」

  「……」袁傲策裝了一肚子的話準備開罵。

  「還是你想我叫你傲傲?可是這樣聽起來很像狼吼啊。」紀無敵自言自語道,「或者叫袁袁?可是你看上去一點都不圓潤。要不,我叫你阿策?」

  袁傲策道:「你就是這樣報答的?」

  「阿策不喜歡我以身相許嗎?」紀無敵眼睛突然一亮,「或者,你以身相許給我如何?」

  袁傲策覺得自己耐著性子在這裡和他講話本身就是個天大的錯誤。而現在,他就要將整個錯誤扭轉過來。於是他轉頭,抬腳,走開……

  「不過不是永遠哦。以身相許五年如何?」紀無敵的聲音仍在身後傳來。

  袁傲策開始意識到自己走得太慢。

  「五年太長嗎?那兩年,兩年如何?你放心,我不會虐待你的,我會好好對你,給你吃,給你喝,還給你穿好看的衣服。」紀無敵不斷地誘惑著。

  袁傲策懊悔自己在走之前,沒有將他的嘴巴堵住。

  「我還可以把你放出來哦!」紀無敵剛說完,就覺得臉上一陣風拂過,袁傲策已經站在面前。

  「你剛剛說什麼?」

  「你以身相許給我兩年,我會好好對你的,給吃給喝給穿。」

  「後面。」

  紀無敵乖乖回答:「我還可以把你放出來。」

  十惡牢裡頓時一陣騷動。

  不少聲音高叫著:「我們願意。」

  「莫說兩年,五年也行!」

  「……」

  齊子忠大吃一驚道:「門主三思!」

  紀無敵看看他,又看看袁傲策,一臉躊躇。「可是我很想和阿策在一起啊。」

  雖然這位門主自稱斷袖,但是齊子忠還是決定勸上一勸。他道:「天涯何處無芳草?」

  「他們都沒阿策好。」

  「兔子不吃窩邊草。」

  「阿策是花不是草。」

  「多情總被無情惱。」

  「我把阿策當做寶。」

  「……」齊子忠無語了。

  袁傲策看著紀無敵,「你除了知道我是袁傲策,還知道什麼?」

  「你是我的人。」

  「……」袁傲策理了理心頭澎湃情緒,淡淡道,「你明日問清楚了,再來給我答案。」

門主無敵(六)

  左斯文遛了一圈凌雲道長回房,正準備好好坐下喝杯水,就看到紀無敵趴在八仙桌上,用他的茶壺斗蛐蛐。

  「門主。」他積怨了一肚子的怒火因為找不到能澆熄的水,而越燒越旺。「你今天辦得好事!」

  紀無敵正兩眼發直地盯著茶壺,聞言隨口道:「助人為樂,吾輩之責。阿左不要太稱讚。」

  「稱……?」左斯文氣得鬍子都長得比平時快,小鬍渣黑了嘴唇周圍一圈。他繞著桌子走三圈之後,才算略壓住火,「門主,你今天去十惡牢做什麼?」

  「去看阿策啊。」紀無敵答得自然。

  「阿策?」左斯文仰頭,在腦海中搜尋與策字有關的十惡牢犯人。搜過來,尋過去,他都只得出一個結果。「你說的阿策,不會剛好住在十惡牢房最後一間,姓袁名傲策吧?」

  「嗯嗯。」紀無敵用筷子撥著蛐蛐,心不在焉地稱讚道,「阿左的記性果然很好。」

  「不是我的記性好,而是這個人太特別。」左斯文狐疑地看著他,「你是怎麼認識他的?為什麼要去看他?」

  紀無敵道:「因為我喜歡他啊。」

  「……」左斯文被震了半晌之後,無聲地走出去。

  沒過多久,紀無敵正哀歎一隻蛐蛐不中用,這麼快敗下陣來,就聽到外面一陣喧嘩聲。

  他走到門口,就聽到喧嘩聲中夏晦驚天動地的尖叫:「左護法尋短見投河了!快來人救……啊,誰推……我不會……嗚,誰,嗚嗚,救命!」

  紀無敵猶豫了下,正準備悄悄離開,就聽到右孔武一聲大吼:「門主!」然後他看到他大老遠地背著個人影往這裡走。

  「阿右。」紀無敵笑瞇瞇地迎上去,「你找阿左啊,他剛出去。我先走了。」

  「門主……」右孔武肩膀上有一個氣若游絲的聲音在呼喚。

  紀無敵皺著張臉,可憐兮兮地看著右孔武,「阿右,我和阿左真的是清白的。」

  左斯文突然從右孔武的肩膀上跳起來,渾身濕漉漉地站在地上,瞪著他,「門主!」

  紀無敵看看他,又看看右孔武,驚歎道:「阿右,你真是太激烈了。看,阿左都濕成這個樣子。」

  右孔武終於忍不住轉頭要走,「老子是吃飽了撐著才在這裡陪你們玩辦家家酒!」

  「你給我站住!」左斯文一抹臉上的水珠,瞪著紀無敵道,「門主!如果我一個人跳河不夠的話,就讓他陪我一起跳!這樣夠了吧?這樣夠讓你迷途知返,浪子回頭了吧?」

  紀無敵委屈道:「阿左,你和阿右殉情,關我什麼事?」

  左斯文狠狠地踹了右孔武一腳。

  右孔武跳起來,「死敗類,我剛剛才救了你,你居然還踹我?」

  左斯文恨聲道:「我讓你救了嗎?你聽到我說請你救我了嗎?一個找死的人被人救上來等於一個睡覺的人被吵醒。你以為我很好受嗎?」

  右孔武氣得說不出話。

  紀無敵道:「阿左,我真的覺得你是個很好受,配阿右這個很好攻,剛剛好。」

  左斯文、右孔武:「……」

  「門主!」左斯文悲憤道,「難道你看到我投河,都沒有半點愧疚嗎?」

  「阿左。如果你看一個人投河從小看到大,你就忍不住想成全那個人。因為他實在太努力太辛苦了。」紀無敵感慨。

  右孔武冷嘲道:「老子就說過,投河能投出成效,那河早成沙漠了。也就只有夏晦還會傻乎乎地信你真的找死。」

  左斯文指著紀無敵的鼻樑道:「他說他喜歡袁傲策,難道我不該去跳河?」

  ……

  右孔武的瞳孔放大到不能再大。

  紀無敵扭著袖子,害羞道:「男大不中留啊。」

  右孔武茫然道:「門主,你怎麼能喜歡……袁傲策那個大魔頭呢?」

  紀無敵道:「他不大啊,看起來比我大不了多少?」

  「他雖然年紀不大,但是死在他手裡的人的墳墓加起來,比敗類剛剛去跳得那條河要大。」

  紀無敵驚歎道:「阿策原來這麼厲害。」

  「廢話。他當然厲害,他是魔教暗尊,他害人最厲害。」左斯文辟里啪啦道,「當初老門主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他從魔教抓出來,關進十惡牢,而你居然說喜歡他。」

  紀無敵搖頭道:「其實我要說的不是喜歡他,而是……我要把他放出來。」

  ……

  右孔武道:「河在哪裡?」
 
  輝煌門最高會議。

  紀無敵坐在最下首。

  左斯文慷慨激昂地陳述來龍去脈之後,議事廳一片靜默。

  尚鵲想了很久,才道:「門主,你去青樓住一個月吧。」他的話雖然是對紀無敵說的,但是他的眼睛卻一直看著左斯文。

  左斯文張了張嘴。顯然去青樓這個提議他是老大不願意的,但是一想到袁傲策,他權衡再三,還是默許了。

  紀無敵搖頭道:「阿策已經對我以身相許了。所以我要為他守身如玉。」

  右孔武拍桌道:「門主,那個是魔頭。他一入世,江湖又會一片腥風血雨。到時候武林生靈塗炭,你於心何忍?」

  「放心。我會看著他的。」紀無敵樂觀道。

  左斯文道:「門主,你用什麼看住他?老門主傳下來的扶風身法?繽紛劍法?流星閃電掌法?乾坤一氣功?」

  「用我的愛!」紀無敵拍胸脯。

  ……

  尚鵲開口道:「我們把門主也關起來吧?」

  鍾宇終於開口了,「這是造反。」

  夏晦堅決反對,「我絕對不會同意的。老門主對我們恩重如山,門主是老門主唯一的骨血,他就算再荒唐,我們也……」他頓了頓,聲音陡然低沉,「最多關三個月。」

  尚鵲輕搖扇子,「我本來只準備說一個月的。」

  夏晦道:「……」

  左斯文看向右孔武,「不如就……」

  右孔武默不作聲,但是從他坐的姿勢來看,那是隨時準備動手的姿勢。

  紀無敵突然從袖子裡拿出一塊白色的玉珮,漫不經心地把玩在手上,「爹臨死前說,阿左阿右會好好照顧我健康成長的。」

  左斯文和右孔武看著他手裡的玉珮,身體猛地僵直。

  「三位堂主都是輝煌門的棟樑,也一定一定不會害我的。」紀無敵繼續感傷。

  尚鵲開始覺得自己剛才提的主意爛到極點。

  鍾宇又開始扮深沉。

  夏晦最直接,他痛哭失聲道:「老門主,我們對不起你!」

  紀無敵默默地看著玉珮。

  一盞茶,又過了一盞茶。

  左斯文歎氣道:「門主是否真的要將他放出來?」

  紀無敵抬起頭,眼睛充滿了希望的火花。

  左斯文低頭沉吟道:「袁傲策當年雖然殺人無數,但是一言九鼎。從未聽說過他違反過承諾。所以門主如果執意要將他放出來,必須和他約法三章。」

  紀無敵猛點頭道:「他既然對我以身相許,那麼他日後的一切都有我負責。」

  右孔武終於忍不住問道:「門主,你究竟看上他什麼?」

  「他長得好看。比你們加起來都好看。」紀無敵一蹦一跳地往外走。

  ……

  尚鵲納悶道:「容貌怎麼加?」

  夏晦道:「大概眼睛加眼睛,鼻子加鼻子,嘴巴加嘴巴……」

  尚鵲搖搖扇子,「怪不得我們加起來不好看。」
  
  十惡牢。

  「阿策,我來了。」紀無敵的聲音從遠而近。

  袁傲策不得不承認,儘管他每次看到紀無敵都會覺得他很煩。但是每次他來之前,他又會有點期待。期待他這次不知道又會折騰出什麼玩意。

  紀無敵笑瞇瞇地走近,「阿策,我們很快就可以擁抱了。你開心嗎?」

  袁傲策不動聲色道:「莫非你決定把我放出來?」

  「當然!」紀無敵從背後拿出斧頭。

  袁傲策面無表情道:「你不是準備用他來劈門吧?」

  「當然。我挑了很久,菜刀太薄,錘子太大,鋸子太細,柴刀太銹。斧頭最好了,大小適中,長短得宜。」

  「這是精鐵。」袁傲策瞇起眼睛,「你確定不是在耍我?」

  「當然不是。」

  袁傲策抱胸道:「那鑰匙呢?」

  紀無敵道:「阿左說在我十二歲那年,硬從我爹那裡要來鑰匙斗蛐蛐,後來鬥來鬥去鬥得不見了。」

  「用鑰匙斗蛐蛐?」袁傲策的表情相當莫測高深。

  紀無敵點頭道:「其實我娘的簪子也是很好用的,不過可惜,不耐摔。」

  袁傲策沒好氣道:「怪不得我一見到蛐蛐就打從心眼地感到討厭。」

  「其實蛐蛐是無辜的。」紀無敵忍不住為蛐蛐開脫。

  袁傲策望著他手裡斧頭,「所以你準備用這個?」

  紀無敵搓了搓手掌,舉起斧頭,「放心,阿策,就算是一把斧頭,我也一定能把你救出來的!」

  袁傲策站在裡面睨著他。

  紀無敵高舉斧頭,正要落下,突然收手道:「差點忘了,阿策,我們先約法三章。」

門主無敵(七)

  早知道這世上沒有這般便宜的好事。

  袁傲策面色不變,「怎麼約法三章?」

  紀無敵放下斧頭,從懷裡掏出一張折了好幾折的紙,慢慢攤開道:「首先,你要改過自新,出牢房之後不得為非作歹,殺人放火,□擄掠……」

  「我幾時□擄掠了?」袁傲策開始變臉。說他殺人他承認,放火之事他雖然沒親手做過,但的確曾指使過,至於□擄掠……他堂堂暗尊需要用這種手段要女人嗎?

  ……再說,他被抓進來的時候才十六歲,就算想也要來得及實施啊。

  紀無敵道:「這是阿左寫的。就是上次和凌雲道長一起來的那個。」

  袁傲策道:「你是在暗示我冤有頭,債有主嗎?」

  「這種道理不用教吧?」紀無敵奇怪地望著他。

  袁傲策深吸了口氣,「還有什麼條件?」

  「還有,今後無論發生何事,不得與輝煌門為敵,不得對輝煌門心存怨念,不得用任何直接或間接地手段報復輝煌門,傷害輝煌門的利益。」

  袁傲策道:「就這樣?」

  「還有,要棄暗投明,懲惡鋤奸,行俠仗義,與魔教徹底劃清界限,做個好人。」

  「……」

  紀無敵收起紙,「剛剛是阿左的,現在說我的。」

  袁傲策的眼角一抽。

  「我的條件很簡單。只要阿策對我以身相許就好。」

  「你可以走了。」

  紀無敵愣了下,「我還沒放你出來呢。」

  「我現在覺得,在裡面的日子也沒有想像中的難過。」袁傲策甩袖往裡走。

  紀無敵抓著鐵柵,撅起嘴巴看著他,「阿策,你覺得哪條不喜歡,我們可以再商量商量的。」

  「你不如問我哪條喜歡。」

  「哦,你哪條喜歡?」

  「我哪條都不喜歡!」

  紀無敵小聲道:「我剛剛就是問你哪條不喜歡的嘛。」

  袁傲策在書桌後坐下,抬頭見他還趴在鐵柵外,「還不走?」

  紀無敵道:「要不,我們把做個好人改成不做壞人如何?」

  「這有何區別?」

  「區別就是你可以做個不好不壞的人。」

  袁傲策瞇起眼睛,「不好不壞的人?」

  紀無敵點頭。

  「你的意思是說讓我中庸?」他口氣森森,「我像是個行中庸之道的人麼?或為梟雄,踏眾生於腳下,或為豪傑,受萬世之景仰。這才是我袁傲策應該做的事。」

  紀無敵微笑道:「嗯。那就是說同意當好人了。既然是好人,偶爾行俠仗義也很平常,殺人放火□擄掠當然更不會做。而且好人不會為難好人,自然也不應該為難輝煌門。這樣一來,阿左的條件統統都算答應了。」

  袁傲策:「……」他幾時說他答應了?

  「至於我的條件,」紀無敵對著手指道,「對我以身相許……」

  袁傲策嘴角一彎,雙目森然,「想都不要想。」

  「就兩年好不好?」紀無敵眼巴巴地望著他,「你放心,在你跟我的這段期間,我一定會好好對你。給好吃的,給好喝的,還給你穿得漂漂亮亮的。」

  其他牢房有聲音小聲道:「那不就是男寵?」

  袁傲策放在書桌上的手微微一動。

  那個聲音便發出一身慘叫,然後是摔倒聲。

  紀無敵連忙搖手道:「不是男寵,絕對不是男寵。」

  「哦?那是什麼?」

  紀無敵想了想道:「跟班?」

  「……」袁傲策的手指在書桌上彈了彈,「這就是你的全部條件。」

  紀無敵道:「其實還有……」

  袁傲策的臉色開始陰轉多雲。

  「在當跟班期間,你要聽我的話。」紀無敵笑嘻嘻地看著他,「這應該不難做到吧?」

  ……

  所有條件裡這條最難!

  袁傲策環顧牢房四周。雖然他是暗尊,但是整天呆在這樣暗沉沉的地方,一呆八年,佛都冒火。

  「只是兩年?」他確認道。

  紀無敵拚命點頭。

  袁傲策緩緩起身,重新走到牢房前,細細地打量著他。

  紀無敵乖乖站直,任憑他看。

  相士突然開口道:「紀公子,你若是不嫌棄,不如順便將我也一起帶出去吧?你說的那些條件我統統可以答應。不但如此,我還可以答應加入輝煌門,供公子驅策。」

  「你不行。」紀無敵一口否決。

  「為何?」抬頭等答案的不止相士一個,其他牢友都一個個地豎起耳朵。

  紀無敵道:「因為你們都不好看。」

  ……

  「不好看?」美婦反問得最尖銳。

  相士頓住很久後,急沖沖地問道:「你們這裡有誰精通易容術?」

  「……」

  袁傲策抱胸低頭睨著紀無敵,「你放我,就是因為我長得好看?」

  紀無敵邊拿起斧頭邊點頭。

  「……」袁傲策無語。難道不是因為他輝煌的過去,絕世的武功嗎?

  鐺!

  斧頭敲在鐵柵上,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袁傲策看著鐵柵上的劃痕,不屑地轉身,「你慢慢砍,我先去睡一會兒。」

  紀無敵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悠閒的身影,「你不幫我一起砍?」

  「既然我答應了你的條件,那麼你就該實施你的承諾放我出來。」袁傲策側身朝裡,躺在床上,「我現在要做的就是好好睡一覺。」

  「可是你是我的跟班,應該幫我的。」

  「在你放我出來之前,契約不成立。」

  紀無敵看著斧頭,又看看他的背影,點頭道:「有道理。」他拖著斧頭施施然地走了。
  
  大約半個時辰之後,輝煌門的精英都齊集到了袁傲策牢房的門口。

  左斯文道:「門主。既然你說要放他出來的,就應該自力更生。」

  紀無敵摸著斧頭柄道:「可是的約法三章裡,不包括不殺人放火,□擄掠,當個好人……還是阿左覺得,其實這些條件可有可無?」

  「……」左斯文轉頭看向躺在床上,彷彿沉睡的袁傲策,「你真的能夠既往不咎,不找輝煌門的麻煩?」

  袁傲策冷笑道:「紀輝煌已死,整個輝煌門還有誰配讓我找麻煩?」

  「那你也真的決定不會魔教?」

  「我陷在這裡整整八年,他們卻連看都沒來看一眼,這種地方我還會去做什麼?」

  左斯文覺得有理,口氣大為緩和道:「那你也願意當個好人了?」

  ……

  袁傲策被好人兩個字激起一身的雞皮疙瘩。「那要看,你指的好人是什麼樣的人了?」

  紀無敵道:「尊老愛幼,敦親睦鄰,扶貧濟危,幫助弱小。」

  袁傲策:「……」

  其他人:「……」

  左斯文歎了口氣道:「既然無異議,那我們就動手了。」

  紀無敵把斧頭遞給他。他立刻轉手遞給右孔武。

  右孔武叫道:「死敗類,你不是說動手嗎?交給我做什麼?」

  左斯文毫無愧色道:「這種活從來都不是我這種『斯文敗類』做的。你既然這般孔武有力,當然當仁不讓了。」

  右孔武把斧頭朝尚鵲那邊一送,「你們來!」

  尚鵲看向鍾宇,鍾宇看向夏晦。

  夏晦伸手接過,「當初老門主為了建十惡牢,特地請人打造了精鐵當柵欄。恐怕不是一時半會兒能砍斷的。」

  紀無敵笑瞇瞇道:「無妨,我等的。」

  左斯文感慨地摸著鐵柵,「恐怕老門主建立十惡牢的時候,也想不到居然有一天,會由我們用斧頭來砍斷他。」

  紀無敵道:「若是有一天十惡牢裡再無囚犯,我爹泉下有知,想必會很高興。」

  左斯文驚異地看著他,「門主?」

  「這樣就能省很多銀子了。」紀無敵歎息道,「他們都是些吃白食的啊。」

  ……

  左斯文望著洞頂。很多時候,話就聽個開心的上半句就好,何必再聽下半句給自己找不痛快呢?
  
  砍精鐵果然費事。

  從夏晦、右孔武到鍾宇、尚鵲,最後連左斯文和齊子忠都下手了,仍是來來回回倒了三圈人手,才終於砍下一條鐵柵。

  紀無敵比了比寬度,對袁傲策道:「能鑽出來嗎?」

  袁傲策望著所有人期盼的眼神,又看了眼鐵柵,淡淡道:「你們都轉過身去。」

  ……

  「為何?」左斯文皺眉。難不成他一出來就想偷襲他們?

  袁傲策沒好氣道:「鑽出來這麼難看的事情,難道要我當著你們的面做?」

  右孔武忍不住道:「靠。老子管你好看難看,能出來最重要!不要浪費老子的時間。」

  「或者,你們想再砍一根?」袁傲策漫不經心地摸著鐵柵。

  右孔武瞪著他的眼睛幾乎冒出火來。

  「轉身轉身,大家都轉身。」紀無敵倒是很配合,第一個轉過身去。

  其他人見門主如此,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一一轉身。

  左斯文對右孔武輕聲道:「小心防備。」

  右孔武嗤笑道:「還用你說。」

  紀無敵從袖子裡掏出一枚小銅鏡,放在三人面前,「喏,一起看。」

  ……

  鏡子裡,袁傲策正側著身子,笨拙得從兩條鐵欄杆之間一點一點擠出來。

門主無敵(八)

  「咳咳。」當袁傲策完全從牢房裡出來時,左斯文和右孔武也『剛好』轉身。

  紀無敵仍背對著牢房的方向,禮貌地問道:「好了嗎?」

  「嗯。」袁傲策冷冷地瞪著左斯文和右孔武。

  紀無敵這才轉過身。

  左斯文乾咳一聲,「為了方便起見,袁先生出去之後,還是改個名字吧。」

  袁傲策不悅道:「我的名字有什麼見不得人嗎?」

  左斯文道:「袁先生的名字自然是如雷貫耳。但問題是太如雷貫耳了,若是你的仇人知道你從十惡牢裡出來,恐怕不日就會找上門來。當然,以袁先生的武功修為絕對不會怕那些人。只是袁先生剛剛答應我們要棄惡從善,若是立刻出爾反爾,傷人性命,未免……」

  袁傲策道:「我幾時說我要傷人性命?」

  左斯文道:「那袁先生準備如何應付那些人?」

  「這與我何干?」袁傲策嘴角一彎,「你們若不想我傷人性命,就別讓那些人出現在我的面前。當然,他們萬一不小心出現了,我也不介意順手解決。當然,這不算是殺人,只能算是自保。」

  右孔武忍不住道:「袁傲策,你敢不敢再無恥一點?!」

  袁傲策道:「不敢,我承認沒你無恥。」

  左斯文嗤笑道:「笨蛋。」

  右孔武頓時轉頭瞪著他,「死敗類,你說什麼?」

  「我說笨蛋。」

  「你居然罵我笨蛋!」右孔武捋袖子準備上了。

  左斯文閒閒道:「我只說笨蛋,沒說誰是笨蛋,有些人何必自己送上門?」

  右孔武露出的半截手肘青筋畢露。

  尚鵲輕咳一聲道:「兩位護法,時辰不早了。」

  左斯文抬頭,就看到尚鵲向他拚命地使著眼色。「袁先生頭一回出十惡牢,我們理當替他接風洗塵才是。」

  右孔武冷笑道:「難不成他還會第二次出十惡牢?」

  左斯文別有深意道:「世事難料啊。」

  袁傲策道:「要用鮑參翅肚漱口。」

  ……

  尚鵲不恥下問道:「漱完口之後呢?」

  袁傲策道:「我要吃打了兩個雞蛋的西紅柿蛋湯和香菇菜心。」

  眾人:「……」
  
  飯桌上。

  眾人目瞪口呆地看著袁傲策真的用魚翅鮑魚湯漱了漱,慢條斯理地吃起香菇菜心來。

  夏晦道:「這個比魚翅好吃?」

  袁傲策挑眉道:「各有所好。你喜歡吃什麼難不成還要我決定?」

  夏晦百思不得其解地夾起一塊鮑魚,「它怎麼會比不過菜心呢?」

  紀無敵坐在袁傲策旁邊拚命夾香菇給他,「阿策要多吃點才會白白胖胖。」

  袁傲策握筷子的手微微一頓,「白白胖胖?」

  紀無敵點點頭,打量著他的臉,搖頭道:「阿策白是白,但是太瘦了,一點肥肉都沒有。」

  袁傲策磨了磨牙齒道:「我姑且當做讚美。」

  左斯文道:「我更好奇的是,香菇怎麼把人吃得白白胖胖?」

  紀無敵微笑道:「因為阿策是不一樣的。」

  袁傲策的筷子在碗裡戳了一下,道:「讚美一天一次就夠了。」他眼皮突然一抬,「有個高手過來了。」

  左斯文和右孔武都是一驚。

  少頃,果然有腳步聲在走近。

  左斯文對他更為忌憚。袁傲策在十惡牢的八年,恐怕不但未將武功落下,反而精進更快。如今就算老門主在世,也未必可以再將他擒下一次。想到這裡,他不禁後悔起一時心軟,答應紀無敵將他放出來。

  尚鵲道:「此刻本門中還有這般身手的,應該是……」

  「各位都在啊。」凌雲道長人未到,聲先至。

  左斯文下意識地瞄向袁傲策,卻見他依舊悠悠然地吃著香菇。

  紀無敵已經站起來,朝走進門的凌雲道長拱手道:「道長有禮。」

  「貧道聞香而來,希望不會打擾到紀門主與各位。」凌雲道長笑瞇瞇地掃了眼在座眾人,最後目光逗留在袁傲策身上。「這位少俠,眼生得很。」

  袁傲策頭也不抬道:「理所當然。因為我生平頭一次被人稱為少俠。」

  凌雲道長道:「但是再一看,又覺得有幾分眼熟。」

  紀無敵稱讚道:「道長不愧是道長,眼睛剛剛還是生的,一句話的工夫又熟了,煮得真快。」

  「咳咳。」左斯文向他遞了個告誡的眼色。

  凌雲道長不以為意地一笑道:「說起來,這位少俠倒有幾分像一位住在十惡牢之人。不過貧道年老眼花,看錯也是有的,希望少俠不要見怪。不知少俠尊姓大名。」

  左斯文心頭一緊。

  袁傲策抬起頭,淡然道:「袁傲策。」

  凌雲道長點了點頭,「原來是魔教暗尊。」他的表情坦然且自然,絲毫不見驚訝,彷彿說的不是魔教暗尊,而是路上隨便一個某某某。

  左斯文等人頓時有點吃不透他心中所想了。

  連袁傲策都有點疑惑。

  倒是紀無敵還是笑嘻嘻的,「道長也聽過阿策的名字?」

  凌雲道長笑道:「當年魔教暗尊一夜誅殺六月山莊一百二十人,震驚整個江湖,貧道又怎能不知?」

  袁傲策道:「我只殺了八十六人。另外三十四人與我無關。」

  凌雲道長道:「你覺得那八十六人都是該殺之人?」

  袁傲策道:「他們個個高頭大馬,四肢健全,又學過武功。死在我手上只能說技不如人,為何不該殺?那日若不是我殺了他們,便是他們殺了我。到時候,又有誰會問,我袁傲策該不該殺?」

  紀無敵動情道:「阿策,若是他日你被殺了,我一定替你問問。」

  袁傲策:「……」

  凌雲道長又道:「學武只為強身健體,又豈是逞兇鬥狠的利器?」

  袁傲策冷笑道:「若只是強身健體,何必分白道黑道?若只是強身健體,那為何六月山莊口口聲聲要討伐我魔教?亦或是,他們認為討伐魔教剛好能讓他們更加強身,更加健體?」

  「他們不過逞口舌之利,並未真正動手。」

  「手腳所為源於心中所想,口舌所言亦源於心中所想。且憑他心中辱我魔教這一條,我便可殺他千遍萬遍,更何況他還將這些話說出口?」

  紀無敵搖頭道:「阿策,你說得不對。」

  袁傲策瞪著他,「我哪裡說得不對?」

  「首先,每個人都只能死一次,也只能被殺一次。你如何殺他千遍萬遍?」紀無敵又伸出兩根手指,「其次,他若是不說出口,你又如何知道他心中所想。你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又怎麼能依此殺他千遍萬遍?」

  袁傲策:「……」

  凌雲道長又道:「你說你只殺了八十六人,貧道便信你,只是那三十四死於何人之手,不知袁施主知否?」

  袁傲策道:「六月山莊莊主素來口無遮攔,除了我魔教之外,先前早講大江南北的黑道都罵了個遍,不少黑道中人都對他們恨之入骨。後來山莊中會武功的人都死了個精光,上下的老弱婦孺,自然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那袁施主可知是哪些人做的?」

  袁傲策嘴角一翹,「我知道。不過,為什麼要告訴你?」

  「莫非袁施主當時在場?」

  「在又如何,不在又如何?」

  「袁施主若是在場,親眼看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弱婦孺死於凶殘之手,難道竟然未生出半點惻隱之心?」

  袁傲策道:「那些老弱婦孺雖然手無縛雞之力,但對魔教未必不存藐視厭惡之心。我雖然不屑殺他們,但更不屑救他們。要怪只能怪他們生不逢地,不該投生於六月山莊之內。」

  凌雲道長沉默片刻道:「還請袁施主告知貧道,動手之人是誰?」

  袁傲策道:「我說了,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凌雲道長平靜道:「因為貧道未出家前的胞妹便是六月山莊的當家主母。此事知者甚少,不過千真萬確。」

  ……

  左斯文等人齊齊僵住。

  袁傲策坐姿不變,但是眼睛已經牢牢鎖定凌雲道長的週身大穴。

  紀無敵突雙手合什,躬身道:「請道長節哀。」

  凌雲道長微微一笑道:「雖然逝者已矣,但貧道仍然想知道當年的真相。」

  袁傲策道:「黃山五鬼。」

  凌雲道長揖禮道:「多謝。」

  袁傲策道:「你不怕我騙你?」

  「魔教暗尊雖然殺人如麻,卻從來不屑說謊。」

  袁傲策道:「我並非從來不屑說謊,只是從來不屑在有些事情上說謊。」

  凌雲道長淡淡道:「哦?」

  袁傲策又道:「六月山莊的女人雖然不是我殺的,但男人卻的的確確是我殺的。你不找我報仇?」

  他的話讓左斯文氣得直想拿起椅子摔他腦袋,讓他好好清醒清醒。不被找茬已是大幸,哪裡還有人自己送上門的。

  凌雲道長道:「貧道說過,貧道只是想知道當年的真相而已。」

  紀無敵道:「既然真相已知,此事便算揭過。道長不如坐下來一起吃一點?」

  凌雲道長淺笑道:「紀門主盛情貧道心領,只是貧道尚有要事在身,需要立刻動身離開。不過此次壽宴,務必請紀門主賞臉光臨。」

  眾人知道他心繫黃山五鬼,自然不再挽留。紀無敵亦是連聲道:「一定一定。」

  凌雲道長又看了眼袁傲策,道:「紀門主心懷寬廣,能容百川,連魔教暗尊都收歸旗下,貧道佩服。」

  紀無敵茫然道:「啊?」

  凌雲道長點到即止,「那貧道便在武當山上,等紀門主大駕光臨。告辭。」

  「道長請。」左斯文和尚鵲雙雙起身相送。

  凌雲道長走後,袁傲策咬著香菇道:「我可沒有歸於你的旗下。」

  紀無敵點頭道:「對。跟班算不得輝煌門門人。」

  袁傲策:「……」

門主無敵(九)

  晚飯過後,左斯文的頭又開始疼了。因為紀無敵堅持要和袁傲策一個房間。

  「門主。」尚鵲見左斯文捂額頭做頭疼狀,主動解圍道,「莊內最不缺房間,袁先生就算睡覺的時候喜歡一個時辰換一間,也是綽綽有餘的。」

  袁傲策轉頭看著他,「你從哪裡覺得我喜歡睡一個時辰換一個房間?」這要腦袋瘋狂到何等程度才能做到?

  尚鵲微笑道:「還是袁先生也喜歡和門主一個房間?」

  「……」袁傲策回頭對紀無敵道,「睡一個時辰換一個房間也挺新鮮的。」

  「可是我想和你一起睡。」紀無敵眼巴巴地看著他,「如果你喜歡睡一個時辰換一個房間,我也可以陪著你一起換的。」

  左斯文插嘴道:「門主不是向來認床的嗎?」

  紀無敵眨巴著眼睛,深情地望著袁傲策道:「從現在開始,我認人。」

  袁傲策將身體往另一邊側了側。

  紀無敵道:「還是,阿策更喜歡自己原來的房間?」

  這是威脅?袁傲策冷眼瞥著他,卻見他鬱悶地對著手指道:「可是那裡的門還是打不開。進進出出很不方便啊。」

  ……

  這是威脅。

  袁傲策瞇著眼睛打量紀無敵近似於真誠的面容。

  左斯文一把拉過紀無敵,用不高不低的聲音附耳道:「門主剛才應該聽到袁先生的光榮戰績了。有如此雄獅酣睡在側,門主不怕晚上睡不安枕嗎?」紀無敵這到底算膽大包天,還是缺心眼?剛剛才說過袁傲策一夜連殺八十六個人,他居然還敢這樣沒心沒肺地貼上去。

  哪知紀無敵居然點頭道,「嗯嗯,有道理。」

  ……

  門主開竅了?

  尚鵲等人都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怎麼看,門主都不像是會被左斯文說動的人啊。

  連左斯文都有種天上掉金元寶的錯覺。

  紀無敵捂著臉,羞赧道:「阿策長得這麼好看,如果睡在一起,我一定會因為看他而看得捨不得睡覺。」

  ……

  尚鵲低頭摸桌子。

  鍾宇看尚鵲低頭摸桌子。

  夏晦想要開口說什麼,卻被右孔武順手點了啞穴,只能乖乖坐在一邊。

  左斯文在看袁傲策,袁傲策也在看左斯文。

  最後還是左斯文先開口道:「不錯不錯。如袁先生這般……玉樹臨風、風度翩翩的英雄,的確,的確,很令人……讚賞。」他努力很久,也說不出『遐想』兩個字。

  紀無敵興奮地抓住他的手,「阿左也這麼覺得?」

  左斯文在眾目睽睽之下,艱難地點了點頭。

  「可是,」紀無敵收起笑容,遲疑地看向右孔武,「你這麼說,阿右會吃醋的。」

  右孔武連忙道:「不吃醋不吃醋。」

  紀無敵笑道:「阿右對阿左真是信任啊,讓人羨慕。」

  ……

  阿右對著夏晦指了指自己的啞穴。

  夏晦很理解地也點住他的啞穴。

  左斯文強忍住反駁的衝動,用僅剩的理智扯起嘴角,乾巴巴道:「既然門主也如此覺得,那麼袁先生還是住到湘妃樓吧。」

  袁傲策的眉毛一抖,「沒有其他地方了嗎?」

  紀無敵拚命點頭道:「湘妃樓離我的無敵居太遠了。不如還是和我住在一起吧?我們可以裡間外間分開。」

  ……

  袁傲策妥協道:「湘妃樓在哪裡?」

  子時。

  明月當空。

  疏淡的星輝在明月的映襯下,黯然得似有似無。

  袁傲策側身坐在窗台上。

  清風如絮,細細地擦過他的面頰。

  他不由得有些醉了。

  在十惡牢呆了整整八年,久得讓他幾乎忘記天空原來是無邊無垠的。

  湘妃樓外牆牆腳突然傳來細微的悉悉索索聲。

  袁傲策漫不經心地瞟了一眼。

  聽聲音,來者的身手簡直可以用低微來形容。輝煌門再如何,也絕不會讓這樣的外人溜進來而不自知。因此,來者應當是輝煌門中人無疑。

  他不動聲色地坐著,想看看來者究竟是何目的。

  但是當那抹身影從牆外翻進來時,他歎息了。

  這個穿著一身夜行衣,舉止卻落落大方的不速之客不是紀大門主是誰?
  
  紀無敵看到倚著窗欞的袁傲策,眼睛頓時一亮,躡手躡腳地靠了過去。

  袁傲策不等他走到跟前,就開口問道:「我應該當做沒看到你?還是沒看到你?」

  紀無敵取下面巾,「有區別嗎?」

  「沒有。」袁傲策準備跳下窗台。

  「等等,阿策。」紀無敵撲過去想拉住他的手,卻被他先一步躲開。「阿策,你怎麼知道是我?」

  廢話。就那個光亮的額頭,賊溜溜的目光,見過你的都認得出來。心中如是想,袁傲策面上卻波瀾不驚道:「不,我不知道。」

  「哦。沒關係,我現在告訴你了。我是紀無敵。」

  袁傲策沒好氣道:「我能不能繼續當不知道?」

  「阿策。」紀無敵委屈道,「你變了。在十惡牢的時候,你對我多好,多熱情。」

  ……

  他熱情過嗎?

  袁傲策皺著眉頭反省。

  「不過沒關係。總有一天,阿策你會明白我的用心。」紀無敵深信著。

  袁傲策瞟了他一眼,「聽說這裡離你住的地方很遠吧?」

  「嗯嗯。」紀無敵張大眼睛看著他,彷彿在訴說著自己的不易。

  「所以你屋裡的馬桶不能用,也不該來我這裡借吧?」

  「阿策,我不是為了馬桶而來,我是為了你而來。」紀無敵低頭,兩隻手在窗台上無意識地摸來摸去,半天才低聲道,「我想你了。」

  袁傲策跳下窗台,直接朝床的方向走去。

  「阿策!」紀無敵七手八腳從窗台爬進房間。

  袁傲策猛然回身道:「你進來做什麼?」

  紀無敵羞澀地望著他,「想再多看一眼。」

  袁傲策一掌劈開拴住的大門,「滾!」

  紀無敵呆住。

  ……

  袁傲策看著他呆滯的臉,默默地想:剛剛他措辭會不會太激烈了?

  「阿策。」紀無敵輕聲叫道。

  「嗯。」袁傲策盡量放緩語氣。

  「你好厲害!」紀無敵興奮地跳起來,「你的武功真好!我覺得阿左阿右加起來都沒有你一半厲害!」

  ……

  也許他應該措辭再激烈一點的。

  袁傲策更新想法。

  「門主!」左斯文氣呼呼的吼聲與他急促的腳步聲一起從樓外衝進來。他住的墨軒就在湘妃樓的隔壁,所以他一聽到破門聲就隨便批了件外衣趕來了。

  紀無敵微笑著打招呼,「阿左。」

  「門主,你要不要解釋一下,你為什麼會半夜三更不睡覺,出現在袁先生的房間裡?」

  「我不要。」

  「……」左斯文瞪著袁傲策。

  袁傲策頭一次嘗試到『無辜』的滋味,「是他自己跑來的。」

  左斯文眼睛裡怒火熊熊燃燒,彷彿在說,如果不是因為你,他怎麼會跑來?

  袁傲策皺皺眉。

  紀無敵突然攔在他的身前,滿面悲壯道:「阿左。你要怪就怪我吧!不要怪阿策!是我勾引他的!」

  ……

  袁傲策握拳,指關節咯吱咯吱作響。

  紀無敵回頭,對他道:「阿策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讓阿左傷害你的!」

  「傷害我的是你吧!」袁傲策忍不住低吼道。

  紀無敵想了想道,「不會啊。我對你是真心的。所以你放心大膽地將自己交給我吧!」

  ……

  從目前的形勢來看,自家的門主應該不會吃虧的。

  「門主,天色不早,早點歇息。」左斯文乾咳一聲,轉頭朝外走。

  「等等!」袁傲策在他身後吼道,「把他一起帶走。」

  左斯文離去的腳步更快。

  紀無敵轉過身,扭著自己衣袖,小聲道:「阿策,又只有我們兩個人了。」

  他的話音剛落,就發現自己被騰空抱起,還來不及感覺懷抱的溫度,他又發現自己被丟棄在門口了。

  袁傲策指了指門檻,「看到麼?門應該是這個位置。所以別隨便闖進來。」

  紀無敵解釋道:「我剛剛是從窗戶爬進來的。」

  啪!

  窗被重重得關上了。

  紀無敵獨自在外面坐了好久,才輕聲問道:「阿策,沒有門,你都不冷嗎?」

  ……

  「哈欠!」
  
  翌日。

  袁傲策在連打了三個噴嚏後覺悟,小時候師父說學好武功可以百病不侵都是騙人的。

  他不過是裹著張薄毯在風中吹了一夜,就立馬傷風了。

  不過——

  現在好歹是深秋了,為什麼他的床上只有一床薄毯子?!

  袁傲策想著想著,腦海不由浮現左斯文陰險的笑容來。

  「阿策!」紀無敵的聲音傳來。

  袁傲策抱胸看著他由遠至近。

  「阿策。我昨晚一直想著你今早應該傷風了,所以特地讓廚房燉了碗薑湯,你趁熱喝了吧?」紀無敵將手裡已經灑出一半的碗遞過去。

  「昨晚一直想著我今早應該傷風了?」袁傲策挑眉道,「所以,你從昨天晚上起,就一直期盼著我得傷風?」

  「是啊。」紀無敵無視他眼中的冷刀,大大方方地承認道,「這樣我才有獻慇勤的機會啊。」

  袁傲策:「……」

跟班無敵(一)

  紀無敵邀請袁傲策上床,由他端茶遞水,親自侍奉不果,只好提出另一項建議:「阿策,我們去逛青樓吧?」

  ……

  袁傲策無語地想:你就不能離床遠點嗎?

  「青樓有很多我的好姐妹。真的,你一定會愛上那裡的。」

  袁傲策的心開始蠢蠢欲動。話說,在被關進十惡牢之前,他的確沒去過青樓。因為那時候都忙殺人忙得死去活來的,實在抽不開身。這幾年在牢裡,他也的的確確肖想過青樓這種地方。

  想到這裡,他就決定勉為其難的答應了。誰知紀無敵突然又拚命搖頭道:「不行不行。阿策去那裡,等於羊入虎口。太不安全了。」

  ……

  羊入虎口?

  他羊入虎口?

  袁傲策頭一次知道原來自己還是能被比作羊的!

  ……自從認識紀無敵以來,他真是經歷過太多頭一次了。

  「阿策,要不,我帶你去看大夫吧?」紀無敵的話題總是無比跳躍。

  袁傲策道:「我們去棺材鋪吧。」

  紀無敵愣了下,隨即溫柔地安撫道:「阿策,你放心。別說你只是小小的傷風,就算你被人砍了十七八刀,血流成河,骨頭碎了一地,只剩最後一口氣,我還是會找人幫你把骨頭拼起來,把血重新灌進去,讓你努力活下來的。」

  袁傲策被他形容的情景所深深地震撼著,好半天,才咬牙道:「真不知道該感激你的執著,還是感激我旺盛的生命力。」

  紀無敵咬著下唇,含蓄地笑道:「不如感激上天讓我們相遇?」

  ……

  八年前他被紀輝煌關進十惡牢的時候,他沒恨過。

  在十惡牢一關就是八年,他也沒恨過。

  但是八年後,他遇到紀無敵那刻起,他真的開始憎恨老天了。

  難道說他的這八年苦難只是為了遇到這麼個傢伙?

  袁傲策越想越憤怒。

  紀無敵道:「阿策,我們去看大夫吧。你放心,錢我會付的。」

  袁傲策冷聲道:「你覺得我沒錢?」

  紀無敵驚奇地看著他,「子忠說過,你進十惡牢前,身上除了衣服之外,其他東西都被我爹搜走了啊。」

  袁傲策道:「所以你還不快將我的東西統統還給我?」

  「可是,」紀無敵遲疑道,「我爹已經死了。」

  ……

  所以他的東西就成無頭公案,無處可拿了?

  袁傲策深吸了口氣道:「其他也就罷了,但是我的劍一定要還給我。」

  「劍?什麼劍?」紀無敵是真的茫然。其實,若非當初在後山遇到齊子忠,他連十惡牢是什麼,在哪裡都不曉得,自然更不知道他的劍在何處。

  「我的佩劍……暗影。」

  「我找阿左去拿。」紀無敵積極地轉身。

  袁傲策想了想,施施然地跟在他身後。
 
  左斯文此刻正在煩惱。

  儘管煩惱這種事情,自從紀無敵呱呱落地開始他就一直沒間斷過,但是這次煩惱的最嚴重。

  若是老門主還在世就好了。

  左斯文望著書房正中,懸掛的紀輝煌畫像。

  如果老門主在世,那這種越想越掉頭髮的事情就輪不到他了。

  他歎了口氣。可惜啊……

  「阿左,阿左……」紀無敵在門外呼喚。

  左斯文抹了把臉,慢悠悠地打開門。

  紀無敵正站笑容滿面地看著他。

  左斯文微笑道:「門主,您的三字經還沒背完。」

  紀無敵笑容一垮,「我明明背過孟母遷,斷機杼了。」

  袁傲策沒好氣道:「是『昔孟母,擇鄰處。子不學,斷機杼』吧?」

  紀無敵聳肩道:「大體意思過得去就行了,何必照本宣科,墨守成規?」

  言下之意是說他頑固不化,不知變通嗎?袁傲策不是滋味地想。

  左斯文道:「就算孟母搬遷了,但是竇燕山的五個兒子還在家裡呆著,沒出息呢。」

  紀無敵道:「啊。有空倒是可以去結交一番。」

  「……」左斯文知道若是紀無敵不想學,就算他再怎麼說,也是白費唇舌,所以他很識相地轉移話題道,「門主既非讀書,來此作什?」

  紀無敵笑道:「我是陪阿策來領他的劍的?」

  「劍?」左斯文右眉一揚,看向袁傲策。

  袁傲策冷笑道:「暗影劍,長三尺六寸,寬兩寸半。堂堂輝煌門,應當不會吞沒我的劍吧?」

  左斯文想了想,臉上露出一抹恍然,隨即低聲道:「恐怕取不了了。」

  袁傲策皺眉道:「什麼意思?」

  左斯文尷尬道:「由於老門主去的倉促,我們一時來不及備下珍貴的陪葬品……」無論如何,劍總是別人的,他們如此作為,的確有失厚道。只是誰能想到關在十惡牢裡的人,還能放出來呢?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添亂啊。

  袁傲策眼角一抽,「你該不是要告訴我……」

  「去挖墳?」紀無敵接道。

  左斯文頓時拉下臉,「門主!你平日再怎麼胡鬧,我都可以由著你,但是如此大逆不道的話,實在讓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紀無敵納悶道:「我只是想說,若是你們去挖墳,我是一定要反對到底的。」

  左斯文臉色一緩,欣慰道:「門主,是我太心急了。」

  「阿左,」紀無敵垂下頭,哀傷道,「我發現,你總是把我往壞處想。」

  「因為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左斯文感慨道,「所以不如掐滅所有的希望,等待著偶爾的奇跡降臨。」

  紀無敵將他的話反覆咀嚼好幾遍後,高興道:「所以,我總是在不知不覺中,創造奇跡?」

  ……

  袁傲策同情地望著左斯文。

  左斯文望天。
  
  回去的路上,紀無敵不斷安慰袁傲策,「劍雖然沒了,但人沒事就好。」

  ……

  所以他該慶幸當初被陪葬的只是他的劍,而不是他的人嗎?

  袁傲策沒好氣地想。

  「對了,阿策,既然你的劍沒了,不如我們去打一把新的吧?反正舊的不去新的不來。」紀無敵拍拍胸脯道,「我出錢。」

  袁傲策嗤笑道:「普通的劍怎能配得上我?」

  紀無敵道:「所以阿策準備以後赤手空拳打天下了嗎?」

  赤手空拳?

  那他的暗影劍法豈非英雄無用武之地?

  袁傲策糾結著。

  不過他再糾結,都沒想過去撬開紀輝煌的墳,把劍取出來。畢竟,對於紀輝煌這個人,他還是佩服的。當年居然能夠百招之內將他生擒,這份功力,只怕就算是如今的自己,也未必及得上。

  正因為這份敬佩,他雖然被關八年,但心底深處,卻從未對他生出過恨意。在他想來,勝者為王,本是最理所當然的事情。自己技不如人,也的確沒什麼好抱怨的。

  可惜英雄早逝,不然,他倒還想再會會他。

  「阿策,我覺得你還是打一把好了。我認識老王,他打得劍可漂亮了,上面的花紋比簪子還好看。」紀無敵邊說邊掏出錢袋,把碎銀子倒在手心上,一點一點地數著。

  ……

  比英雄早逝更可惜的是,後繼無人。

  袁傲策長歎。
  
  老王打鐵鋪。

  老王一把一把地炫耀著掛在牆上的劍。

  「喏,這把劍是仿照傾青城派鑄的,你看劍鞘上的花紋,多精緻。雖然劍身上沒有青城二字……」他壓低聲音道,「但是你若是想要,我也可以幫你刻上去的。」

  紀無敵接過劍,讚道:「好劍。」

  袁傲策冷笑,伸手拔劍。

  「阿策你喜歡?」紀無敵眼睛一亮。

  袁傲策右手食指貼在劍身上,然後輕輕一彈。

  嗆。

  一聲脆響。

  劍應聲而斷。

  斷劍落在地上,又是一聲脆響。

  老王和紀無敵齊齊怔住。

  半晌。

  老王才結結巴巴道:「這把劍,價值五兩。」

  紀無敵默默地掏出銀子,然後俯身將劍撿起來,準備走。

  老王拿著錢又有點不安,訥訥道:「不如,我替你將劍修好吧?」

  袁傲策不等紀無敵回答,便道:「你以為我閒著沒事,總喜歡斷劍嗎?」要用這把劍應敵,還真不如赤手空拳。

  紀無敵看看他,又看看劍,轉向老王道:「還有更結實點的嗎?」

  「結實?」老王想了想,道,「你等一下。」他轉身進門,半天後提著把厚背刀出來,「喏,這個結實。」

  袁傲策沒好氣道:「你哪只眼睛覺得它像劍?」

  老王道:「它當然不是劍,劍是何等華麗高雅,哪裡是它比得上的。」

  紀無敵見袁傲策不喜,只好道:「沒有其他的了嗎?」

  老王道:「要結實,就只有這種了。」

  「結實?」袁傲策伸手拿過刀,又是一彈,刀身斷成兩截,「你究竟從哪裡覺得它結實的?」

  ……

  老王道:「這把二兩。」
  
  紀無敵抱著殘刀殘劍和乾癟的錢袋,與袁傲策一同從打鐵鋪出來。

  「阿策。」

  「嗯?」

  「你說當初我爹為什麼不用這把劍陪葬呢?明明這麼好看。」這樣既不會浪費,又不會讓袁傲策沒劍用。

  袁傲策沉吟道:「大概不喜歡青城派吧。」

跟班無敵(二)

  在紀無敵的磨磨蹭蹭下,兩個人終於趕在月上柳梢頭之前回到了輝煌門。

  左斯文等人正坐在院子裡等門,看到他們齊齊鬆了口氣。

  袁傲策看在眼裡,不由冷笑道:「難道你們還怕我拐賣了他不成?」

  左斯文為了表達自己的大公無私,滿臉真誠道:「我們擔心門主,也擔心袁先生。」

  他有什麼好擔心?袁傲策撇撇嘴,轉眼就看到紀無敵正睜著一雙晶亮晶亮的眼睛望著自己,腦海不由浮現與紀無敵認識後的種種事情,突然覺得左斯文的擔心也師出有名。

  「門主這麼晚和袁先生兩個人去哪裡了?」尚鵲道。

  紀無敵看向袁傲策。

  袁傲策順手將背上的包袱解下,扔在地上。

  「我們買劍去了。」紀無敵蹲在地上將包袱解開,露出裡面斷成兩截的殘刀殘劍。

  ……

  夏晦第一個跳起來,「門主!是哪個黑心商家居然這麼欺負你!賣個你些廢銅爛鐵,我非要去教訓教訓他們不可!」

  以左斯文對紀無敵和袁傲策的瞭解,在正常情況下,他們不欺負別人就不錯了,別人欺負他們,尤其是兩個都在場的情況下,基本是不可能的。

  於是他一手攔住捋袖子準備往外衝的夏晦,慢條斯理地問道:「其中有什麼緣故嗎?」

  紀無敵又看袁傲策。

  袁傲策道:「他賣的的確是廢銅爛鐵。」

  「不過在賣之前是完整的廢銅爛鐵,之後就……破損了。」紀無敵解釋道。

  尚鵲彎腰撿起斷劍,來回檢視了幾遍,「是內力震斷的。據我所知,山下小鎮上只有一家老王打鐵鋪。而以我和老王來往多年的經驗來看,他是深藏不露世外高人的可能為……無。」

  「那是怎麼破損的?」夏晦想了想,叫道,「難道是被打劫了?可惡!沒想到居然有人敢在我輝煌門的地頭上打劫我輝煌門門主!我,我要去教訓教訓他!」

  左斯文道:「雖然我們門主武功不如老門主,但也不是輕易能被打劫的人。更何況還有袁先生在。」

  他的話隱隱提醒眾人紀無敵武功稀鬆的事情絕不能洩露給袁傲策知曉。

  精明如尚鵲,靈敏如鍾宇自然一點就透。右孔武雖然直來直去,但這點事情還是點撥得通的。唯獨夏晦兀自嚷嚷道:「但是光袁先生一個……」

  右孔武在左斯文使眼色的剎那,就出手點了夏晦的啞穴。

  左斯文微笑道:「光袁先生一個人也不會妨礙門主出手的。」

  袁傲策冷眼看他們做戲。

  尚鵲忙轉移話題道:「說起來,凌雲道長的壽辰將至。為了不至於沿路奔波趕路,門主還是早早啟程為妙。」

  「一定要去嗎?」紀無敵皺著眉頭,老大不願意地問。

  「這是自然。門主不是已經親口答應凌雲道長了嗎?」左斯文邊說,邊用眼色提醒紀無敵袁傲策的存在。「我知道門主向來不喜出遠門,但是凌雲道長那是武林的泰山北斗,真正的前輩高人,更何況他這次又是親自前來邀約,無論如何你都不能再推辭了。」

  紀無敵轉頭看著袁傲策,「那阿策會和我一起去嗎?」

  左斯文眼角一抽,連忙道:「袁先生剛離開十惡牢,想必另有要事要辦。門主何必強人所難。」

  如果說一開始他還有就近監視袁傲策的想法,那麼從看到紀無敵對他粘得像只小跟屁蟲之後,這個想法就完全煙消雲散了。雖然紀無敵一向說自己是斷袖,但他從來都是當笑話聽的。但是現在看來,這個笑話似乎並不那麼好笑。所以想來想去,他覺得還是放袁傲策離開比較好。而且他觀察袁傲策,覺得他並非出爾反爾之人,應該不至於重蹈覆轍,不然早在離開十惡牢的那天就對輝煌門上下下手了。

  「阿策……」紀無敵扯住他的衣袖。

  袁傲策不動聲色地將衣袖拉回,然後淡淡道:「也罷。反正我也很想看看,如今的江湖究竟被攪合成什麼樣子了。」

  「其實沒什麼好看的。」左斯文一把拉過紀無敵藏在身後,「江湖來來去去還不是那幾張臉。自從你八年前……咳,他們都活得挺好。」

  袁傲策微微一笑,目光從他臉上掃過,落到他身後那張期盼的臉上,「紀大門主當初讓我離開十惡牢時,似乎約定過要我做他兩年的跟班。我袁傲策雖然殺人無數,但說出去的話卻從來沒有收回過。你是想要我成為毀諾小人嗎?」

  左斯文張了張嘴。

  袁傲策又接著道:「當然,若是要毀諾,倒不如全毀了,也算成全我一個痛快!」

  尚鵲補救道:「哪裡哪裡。袁先生重然諾,天下皆知。我等又怎麼會懷疑。天色不早,袁先生不如早些歇息吧?我們還有些輝煌門門內之事,要請教門主。」

  ……

  輝煌門門內之事?

  也對,他不過是個小小的跟班而已!

  袁傲策覺得拳頭非常非常地發癢。

  「袁先生?」尚鵲輕聲提醒道。

  「哼。輝煌門自紀輝煌之後,也的確沒什麼值得我在意的。」袁傲策傲然轉身,朝湘妃樓的方向走去。

  左斯文估摸著他走遠之後,正要開口,就聽外頭轟得一聲,西邊屋簷那棵冒頭的參天大樹就緩緩消失在視線之內。

  ……

  「言歸正傳,門主,你怎麼能讓袁傲策和你一起去武當?」左斯文一馬當先提出質問。

  「為何不可?我們兩情相悅啊。」紀無敵笑得十分幸福。

  尚鵲道:「若是他半路發現門主武功不濟,心存歹意怎麼辦?」

  左斯文點頭道:「不錯,他至今遲遲不發難,一來是他真的重承諾,二來,也可能他忌憚老門主的名聲,連帶忌憚門主的武功。」

  鍾宇破天荒地插嘴道:「我倒不覺得。」

  尚鵲愕然道:「那是為什麼?」

  「寂寞。」鍾宇望著那棵樹消失的地方,曼聲道。

  右孔武也道:「我也覺得。」

  尚鵲驚疑道:「難道袁傲策真的寂寞得如此人盡皆知嗎?為何我感覺不到?」

  右孔武道:「我是說,我覺得他並非忌憚門主的武功。你們想,門主的腳步聲虛浮,莫說凌雲道長,袁傲策這等高手,便是普通的練武之人也是能聽出一二的。凌雲道長是被我們拿話糊弄過去的,但是袁傲策沒有。但他卻從來沒有提過……」

  左斯文驚訝地看著他,「沒想到你居然也有聰明的一天。」

  右孔武鼻孔朝天道:「那是因為我將聰明用在練武正途,而不是如某些敗類文不成,武不就。」

  「我文不成武不就?」左斯文氣得發抖,「當初若非我心仰老門主的人品武功,早已成為文武雙科狀元,高居廟堂,指點天下了!哪像你,不過是綠林出身。」

  右孔武瞪大眼睛道:「綠林怎麼了?綠林多得是重情重義的鐵錚錚漢子!總比那些自以為風流,其實只有半桶水的斯文敗類要好得多。」

  「除了斯文敗類,難道你就沒有其他詞了嗎?你這個胸無點墨,目不識丁的匹夫。口口聲聲仁義道德,恐怕著的仁義道德四個字站在你眼前,你也是不認得的吧?說我斯文敗類,你不過是披著人皮的飛禽走獸!不,說你飛禽走獸,我都替院子裡的雞蒙羞。」

  左斯文罵得快,走得更快。等右孔武反應過來時,早已人去樓空。

  尚鵲安慰道:「右護法,左護法他只是一時口快,並無惡意。」

  「哼!你們一丘之駱,你少替他說好話!」右孔武氣匆匆地丟下話,拔腿踏著屋簷上的月光而去。

  留下尚鵲低聲地糾正道:「是一丘之貉。」

  紀無敵左右看看,見沒人說話,便道:「你們若是沒其他的事,我就去找阿策了。」

  「門主。」尚鵲歎了口氣,左右兩大護法不在,勸說門主的大任只好落在他這個上堂主身上了。其實他很懷疑左斯文和右孔武根本就是借吵架之名,將爛攤子丟給他。

  「嗯?」紀無敵看著他。

  尚鵲道:「門主。且不論袁先生是否知道門主的底細,至少為了輝煌門,門主還是必須要裝出一派高手的風範。我想門主不會連這點都不願意順著老門主的心願吧?」

  「我爹的心願是讓我天天充高手,替輝煌門在武林裡騙吃騙喝?」紀無敵很驚訝。他從來不知道他爹居然如此的未卜先知。

  這等程度的歪曲理解對於尚鵲來說,簡直是毛毛雨。他道:「老門主的心願是讓輝煌門發揚光大,讓門主在武林中繼承老門主的威望和名聲。」

  紀無敵無奈地抬起頭,望著漆黑的夜空道:「可是,我的心願是替袁傲策生一個胖娃娃。然後我們一家人快快樂樂地生活在一起。」

  ……

  尚鵲捂臉歎息。輝煌門兩代門主的心願真是一個比一個離譜。

跟班無敵(三)

  次日一早,天還濛濛亮,紀無敵就被左斯文連拉帶扒地拽出被窩。

  「阿左。就算你要和我私奔,起碼也要等我領了這個月的月錢。」紀無敵掙扎著扯住門框,「我上個月好不容易存下來的錢都花在老王的打鐵鋪了。沒有錢的話,我們的生活是不會幸福的。」

  左斯文抓著他的手,硬生生將他從門框上拖開,「門主!你下個月的月錢我已經放在你的包袱裡了。」

  紀無敵總算清醒了幾分,驚訝地看著他,「阿左。真沒想到你為了私奔,居然還貪污。」

  左斯文氣得嘴角一歪一歪的,「門主,謝謝你的信任。但是很不幸的是,我沒有貪污,我只是撥出一筆您去武當山的路費。」

  「武當山?誰說我要去武當山的?」紀無敵瞪大眼睛。

  「這事不用你說,你直接去就行了。」

  「阿左,我覺得你這樣不對。」紀無敵抗議道,「我覺得這種事情應該需要經過門主親自認可的。」

  左斯文道:「可惜除了你之外沒人這麼覺得。」

  紀無敵道:「阿左,你有沒有覺得,我好像被架空了?」

  「如果門主願意的話,我立刻將輝煌門上下的所有生意和抉擇交還到你手上。」左斯文看著他認真道。

  「……阿左,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歡被架空的感覺。」

  「廢話少說。門主,你還是趕快啟程吧。尚鵲和鍾宇已經等在門外了。你一路小心。」說著,他就急匆匆地將他往外推。

  紀無敵邊走邊回頭道:「阿左,你不覺得我應該吃完早飯再走嗎?」

  左斯文想也不想地回答道:「不覺得。」

  「……我可以問為什麼嗎?」

  「因為袁傲策也有吃早飯的習慣。」

  「啊!」紀無敵跳起來,興奮道,「我差點忘記要帶阿策走了!」

  「您還是繼續忘記吧。」左斯文望著近在眼前的大門,有種勝利在望的感覺。

  「為什麼?」

  這還用問。誰會把一個仇敵滿天下的魔教暗尊帶到白道雲集的宴席上炫耀?

  想是想這麼想,但是話絕對不能這麼說。於是左斯文很委婉地表示道:「最近輝煌門的生意都不太好。」

  「是嗎?」紀無敵一邊邁出大門門檻,一邊道,「那阿左把書房裡那幾幅吳道子的真跡賣了吧。聽說值不少錢,反正也不好看。」

  「不行!」左斯文的聲音陡然拔高。

  「門主。左護法?」尚鵲和鍾宇正站在馬車前看著他們。

  左斯文平了平氣,勉強擺出笑容道:「門主。你只要跟著尚堂主和鍾堂主去武當山向凌雲道長賀壽便好。其他事,自由我和右護法來應付。」

  紀無敵嘟著嘴巴道:「哦。阿左和阿右要一起唱夫妻雙雙把家還,所以嫌棄我和阿尚阿鍾礙事。」

  左斯文一聽到他又將他和右孔武扯到一塊,便氣不打一處來。怎奈何尚鵲站在紀無敵的身後,拚命向他打眼色,暗示他忍一時風平浪靜,送紀大門主上路才是最最要緊。

  他抹了把臉,強笑道:「門主。時辰不早,你還是快點上路吧。」

  「好吧。」紀無敵妥協了,「不過萬一阿策半路來找我怎麼辦?」

  「門主盡量不要讓他找到。」左斯文見他皺著眉頭,連忙補充道,「我剛才說過了,手頭緊。」

  尚鵲和鍾宇突然露出十分古怪的表情。

  紀無敵望著左斯文的後方,憂傷地說:「阿策,怎麼辦?我們最近窮了。」

  左斯文愣了下,急忙回身,只見袁傲策正依著門框,施施然地看著他們。「哦?那要我去打劫嗎?」

  紀無敵撲閃撲閃地看著他道:「阿策要去劫富濟貧?」

  「也無不可。」袁傲策負手走到左斯文身邊,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我記得有人每晚都要喝一碗人參燕窩粥的,不如就從他下手?」

  尚鵲和鍾宇開始反省自己有沒有每晚吃人參燕窩粥的習慣。

  左斯文不自在地撇開頭道:「只怕袁先生熬不得旅途艱辛。」

  袁傲策道:「若是當初紀輝煌也能如左護法這樣體貼就好了,這樣我就不必千里迢迢,旅途艱辛地來到輝煌門。」

  左斯文臉上更不自在了,「既然袁先生執意要去……」

  「阿策是我的跟班,當然要和我一起去的。如果阿左擔心路費的話……」紀無敵咬咬牙道,「我一天可以少吃一頓,省出來給阿策的。」

  袁傲策睨著尚鵲腰間的玉珮道:「這個倒挺值錢的。」

  尚鵲立刻用手擋住玉珮,微笑道:「我也可以少吃一頓的。」

  袁傲策瞄向鍾宇。

  鍾宇終於開口道:「我可吃得清淡些。」

  左斯文見大勢已去,不由歎息道:「怎能讓門主和袁先生受委屈,還是我們吃得清淡些吧。」他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張銀票,交到尚鵲手中,「切莫怠慢了袁先生。」

  尚鵲與他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那是自然。」

  馬在一旁不耐煩地打著噴嚏。

  紀無敵等人終於在左斯文的依依不捨下坐上馬車,朝武當山的方向進發。

  鍾宇趕車。

  尚鵲在車裡頭坐了會,終於在冷風和門主之間選了冷風。

  紀無敵等尚鵲鑽出車廂後,害羞地看著袁傲策道:「阿策,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了。」

  袁傲策正假寐,聞言眼皮也不抬地道:「若是你繼續開口,那麼車廂裡很快就會剩下一個人了。」

  「阿策也要丟下我出去嗎?」紀無敵可憐巴巴道。

  「不。我不出去,我只是把你丟出去。」

  「阿策,你怎麼忍心?」

  「你真的要試試看?」袁傲策睜開眼睛,眼中閃爍著邪惡的光芒。

  紀無敵捂著臉頰道:「阿策。你不要強迫人家……阿尚和阿鍾在外面會聽到的。」

  袁傲策皺眉道:「什麼?」

  「不過如果阿策只是親一下的話……」紀無敵話還沒說完,就發現自己已經被連人帶坐墊地飛出車廂外。

  尚鵲忙不迭地接下他,緊張道:「發生了什麼事?」

  紀無敵抱住坐墊,垂下頭低聲道:「阿策害羞了。」

  尚鵲轉頭看鍾宇,「你能理解嗎?」

  「……」
  
  行了一天路,馬車在鎮上一家客棧落腳。

  鍾宇去安置馬車,尚鵲要客房,袁傲策和紀無敵坐在角落的桌子旁等飯吃。

  「為什麼坐在這麼陰暗的地方?」自從在十惡牢呆了八年,袁傲策就極度抗拒陰暗的角落。尤其是,他的頭頂上還不時響起踩樓梯的腳步聲。

  紀無敵得意道:「我觀察過了,整個大堂這裡是最不容易被發覺的。頭頂上又有樓梯作掩護,最安全了。」

  「有什麼人在追蹤嗎?」袁傲策挑了挑眉。若是有人追蹤,他絕對沒有不知道的道理。

  「不知道。」

  「那為什麼要在這麼不易發覺的角落?」他恨恨地抬頭看了一眼,又一個人踩著他頭頂過去了。

  「因為阿策是魔頭啊。魔頭都是人人得而誅之的。所以我要保護阿策。」

  ……

  雖然他說的沒有錯,但是為什麼他聽起來如此彆扭?尤其是那句『我要保護阿策』。從幾時起,他堂堂魔教暗尊居然需要輝煌門無用門主保護的地步?

  「你覺得這裡有誰是可以誅殺我的?」袁傲策朝大堂一掃。雖然有幾個江湖人,但在他眼裡,他們的那點武功學和沒學差不多。

  「阿策,真人通常是不露相的。」紀無敵壓低嗓音道,「或許,此刻就有一個不世出的絕世高人正坐在某個角落,默默地看著我們。」

  「……」袁傲策鬱悶地盯著尚鵲的背影。不過是要四個房間,未免也磨蹭得太久了吧。

  尚鵲在櫃檯前晃悠了很久,終於抵受不住袁傲策灼熱的目光,訕訕回來。「沒想到小小客棧,居然還有各種不同的房間。」

  他這邊說完,就聽樓上有人吼道:「除了通鋪就是上房,你們這個客棧難道不懂中庸之道嗎?!」

  ……

  尚鵲面無表情地解釋道:「房間朝向也很重要。必須精挑細選。」

  ……

  「而且上房全朝南,通鋪全朝北!這不擺明著諂富驕貧?」

  ……

  尚鵲開始坐立不安,「縱然朝向一致,但是房號也很重要。一個朗朗上口的房號,是一天心情之始。」

  ……

  「諂富驕貧也就罷了。最可恥的還是所有房間居然只有兩種房號,上房和通鋪。連半點修飾也無!實在是惰懶之極!」

  ……

  「我去去就來。」尚鵲冷靜地站起身,然後轉身朝樓上走。

  「阿策。你說那個人會斷幾根骨頭?」紀無敵啜著茶水,慢悠悠道。

  袁傲策道:「你怎麼知道那人不是一個不世出的高人呢?」

  樓上傳來砰砰幾下重摔,其間還夾雜著某個熟悉聲音的哀叫聲。

  不消片刻,尚鵲若無其事地走下來,重新坐回原先的座位,毫髮無傷。

  紀無敵看了他許久,轉頭對袁傲策道:「現在知道了。」

跟班無敵(四)

  鍾宇停好馬車從外頭進來,剛好看到一個滿臉是血的青年匆匆忙忙地朝外跑去。

  不過對於江湖人來說,看到血和看到雪沒什麼區別。

  他渾然不在意地坐下。

  小二剛好端著菜上來。

  紀無敵將筷子使得風生水起,拚命地將香菇夾到袁傲策的碗裡。

  袁傲策還沒動筷,碗就已經堆成一座高塔。難得是,居然一片香菇都沒有從塔上滑下來。

  ……

  「門主,我們吃什麼?」尚鵲很冷靜地舉著筷子問。

  剛剛小二來,紀無敵一口氣點了四盤香菇炒香菇。而現在,這四盤香菇炒香菇都集中在袁傲策的碗裡。

  「吃飯啊。」紀無敵自己扒拉了一大口。

  尚鵲看著光溜溜的盤子,又看看袁傲策的碗,無奈道:「門主,要不,我們再叫點別的菜吧?」

  「可是阿左說,最近門裡手頭很緊……我們要省吃儉用才行。」紀無敵咬著筷子,「而且這次又給武當敲詐了一大筆。大不了,等到了武當山,我們努力吃回來。」

  ……

  該死的手頭很緊。

  尚鵲對左斯文的這個借口不敢恭維到了極點。「門主,其實……我還有一點私房錢。」

  紀無敵眨著眼睛看他。

  「如果門主不嫌棄,這頓飯就讓我請。」尚鵲微笑。

  紀無敵立刻舉起手,朝正從樓上走下來的小二,叫道:「再來四盤炒香菇。」

  尚鵲:「……」

  

  一頓飯吃完,四人上樓。

  紀無敵跟在尚鵲的身後,一個勁兒地問:「客棧沒有滿嗎?沒有只剩下兩間房嗎?沒有說一定要讓我們擠一擠嗎?」

  尚鵲終於聽下腳步,回頭看著他道:「門主。」

  「嗯?」紀無敵期盼地望著他。

  「如果只剩下兩間房的話。那一定是你一間,袁先生一間。我和鍾宇去睡通鋪。」

  紀無敵道:「那如果只剩下一間房呢?」

  一直沒開口的袁傲策開口道:「我也去睡通鋪。」

  紀無敵感動地望著他,「阿策,你對我真好。居然把房間留給我,一個人跑去睡通鋪。」

  ……

  一個人跑去睡通鋪?

  那他和鍾宇算什麼?

  尚鵲很不是滋味地想。

  袁傲策撇開頭,避開紀無敵灼熱的目光,冷聲道:「我只是想對自己好一點。」
  
  不過以上情形都沒發生。

  客棧的生意不太好,上房很多。足夠他們一人一間。
  
  入夜。

  紀無敵一個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雖然這張床看上去很軟,但是睡上去很硬。雖然這個房間看上去很華麗,但是晚上很陰森。尤其是窗紙上,那搖曳的樹枝,彷彿無數只纖細的手在揮動。

  他覺得被子越睡越冷,終於忍不住披衣起身,穿鞋出門。

  外頭很靜,只有風聲和樹葉聲。

  紀無敵縮著身子,躡手躡腳地走到袁傲策房間門外,敲了敲門。

  「阿策……」他用極低的聲音道。

  裡頭靜悄悄的。

  「阿策。」他的聲音微微提高。

  還是毫無動靜。

  紀無敵開始考慮要不要喊走水了。

  突得——

  他感到後頸一涼,彷彿一陣風正在吹過來。

  他的武功雖然不好,但到底是輝煌門門主,從小在紀輝煌的威逼下,簡單把式還是會的。

  當下一個鳳點頭,朝旁邊躲去。

  不過他的動作快,袁傲策的動作更快。

  就在他鳳點頭的剎那,門猛地打開了,兩根纖長的手指從裡面伸出,分毫不差地夾住那把劈過來的厚背刀。

  紀無敵吃驚地看著黑色面巾外,那雙炯炯有神的眸子的主人,「你為什麼要殺我?」

  黑衣人握著刀,身體還維持著剛才劈砍的姿勢,「今天是個殺人的日子。」

  紀無敵道:「我是問你為什麼要來殺我?」

  黑衣人又重複道:「今天是個殺人的日子。」

  「……」

  袁傲策看到紀無敵無語,覺得挺開心,連帶覺得這個半夜三更不睡覺,跑到別人房間外面行刺的此刻順眼起來。「我有沒有告訴你,我討厭厚背刀?」

  黑衣人歪著頭看他。

  袁傲策手指一轉,刀在脆響中斷開。

  尚鵲和鍾宇的門開了,兩人同時衝出來。

  「發生了什麼事?」尚鵲緊張地問道。

  黑衣人的刀雖然斷了,手中卻還有半截,因此再度朝袁傲策揮去。

  袁傲策本有意放他一馬,但見他糾纏不休,不禁有些冒火,夾著斷刀的手指輕輕一彈。

  斷刀順勢飛去,輕輕擦過黑衣人的脖子。

  血珠飛濺。

  黑衣人連哼都沒哼一聲就倒了下去。

  尚鵲上前一步,伸手揭開黑衣人的面巾,「這人好像有點眼熟。」

  鍾宇道:「今天從客棧跑出去的青年。」

  「啊。是他?」尚鵲驚訝道。

  紀無敵更吃驚,「就是被阿尚揍得唉唉叫的倒霉鬼?他真的是不露相的高手?」

  「不露相是真的,高手未必。」袁傲策抱胸倚著門框。

  「阿策。剛剛謝謝你。」紀無敵靠過去。

  袁傲策立刻依到另一邊的門框去。

  尚鵲疑惑道:「所以他是來報白天之仇的?可是他為什麼不直接衝著我來,反而找門主的麻煩呢?」

  袁傲策冷笑道:「柿子當然要揀軟的吃。」

  尚鵲和鍾宇心中都是一驚。

  紀無敵揮揮袖子道:「阿策是自己人,不用瞞他。反正我武功本來就不好。」

  尚鵲對於自家門主這種君子坦蕩蕩的言行,相當無語。

  鍾宇道:「門主怎麼會在門口?」

  尚鵲被他一提醒,也立刻反應過來,「不錯。門主,你怎麼會剛好在袁先生房間的門口呢?」

  紀無敵無辜道:「我睡不著,所以來找阿策聊天。」

  尚鵲看向袁傲策。

  袁傲策道:「我倒是不介意你保持這個姿勢一晚上,但是有句話我不得不提醒。這裡是客棧,如果讓客棧裡的其他人發現屍體,恐怕會有小小的麻煩。」

  鍾宇二話不說,蹲身扛起屍體就要走。

  紀無敵突然道:「我覺得剛剛這個人有點奇怪。」

  尚鵲道:「什麼奇怪?」

  「他的回答很奇怪。我問他為什麼要殺我,他說,因為今天是個殺人的日子。」

  尚鵲突然面色凝重道:「你看看他的胸口有沒有藍色的火焰標誌。」

  他一邊說,鍾宇已經一邊將屍體放下,開始解衣服。

  衣服解開,他的胸前果然有一朵藍色的小火焰。

  「這是什麼?」紀無敵好奇道。

  「藍焰盟的標誌。」尚鵲示意鍾宇去埋屍,「我們進屋再說。」說著,率先舉步進屋。

  袁傲策原本老大不願意讓開的。但是他遠離江湖已久,對於這八年的江湖之事一片空白,正想找個機會好好瞭解一下。兩廂糾結,只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跟在他後頭,順手還關了門。

  尚鵲進屋之後,也不客氣,自顧自地倒了杯水,喝了一口後,才慢條斯理道:「話說,自從當年魔教遠遷西域……」

  「等等,你說魔教遠遷西域?」袁傲策皺眉道。

  「難道沒人告訴你嗎?」尚鵲很驚訝。

  袁傲策冷下臉道:「你覺得誰會告訴我?」他被關的這八年來,別說魔教的人,連魔教的蒼蠅都沒飛進來過。

  紀無敵將手伸過去,握住他的手道:「阿策。你不要擔心,你還有我。我會養你的,你不會沒飯吃的。」

  ……

  誰在擔心有沒有飯吃的事?

  袁傲策被他這麼一氣,原先那股氣反倒是散了。「你剛才說魔教遠遷西域,那和藍焰盟有什麼關係?」

  尚鵲道:「魔教遠遷西域,中原武林的黑道群龍無首,很是混亂了一段時間。這個藍焰盟就在那時漸漸發跡壯大起來的。但是這個藍焰盟詭異得很。它雖然漸漸統治了黑道武林,但是誰都不知道藍焰盟的總部在何處,更不知道它的盟主是誰。只知道他們有一種極端怪異的控制人心的邪術,能夠讓人神志不清,聽其命令行事。」

  「控制人心的邪術,聽其命令行事?」紀無敵皺了皺眉。「就是像控制傀儡嗎?」

  「差不多。」尚鵲道,「當初有不少武林成名大俠都栽在這種邪術之上,讓白道武林風聲鶴唳得好一陣子。幸好,棲霞山莊莊主端木慕容精通醫術,研究出這種邪術雖然怪異,但是破除卻不甚難,只要在人中穴上重重地按下,便可解除。」

  紀無敵道:「所以剛剛那人,其實是中了邪術?」

  尚鵲點點頭,「據說最近藍焰盟不斷用邪術在普通人身上做試驗,想抵禦人中穴破解之法。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裡遇到。」

  袁傲策道:「怪不得他剛才看人的目光有點呆滯,而且感覺不到內力,就好像完全是憑著一股本能在揮刀。」

  紀無敵道:「我怎麼覺得他的眼睛很炯炯有神?」

  「你從哪裡覺得他炯炯有神?」

  「就是看著你的時候,眼睛一眨不眨的。」

  「這就是呆滯。」

  紀無敵恍然大悟,「原來阿策吃香菇的時候,每次都是用呆滯地吃啊。」

  袁傲策嘴角一抽,「吃飯不能用呆滯形容。」

  「那炯炯有神?」

  「……還是呆滯吧。」

跟班無敵(五)

  鍾宇棄屍回來,袁傲策已經熄燈睡了。

  紀無敵借口有刺客,死皮賴臉地在他房裡佔了一地之席,且甚為滿意。

  對於門主如此自甘墮落的做法,尚鵲只是搖搖扇子,幫他把被子掖好。

  半夜無話。

  次日清晨,天色濛濛亮,袁傲策便醒了。

  十惡牢住得久了,他對於光極為敏感,一點半點便可讓他徹夜難眠。

  他起身,見紀無敵正呈大字型,大咧咧地仰面躺著,神情天真而無辜,一如他平日裡說話望著他的模樣,頓時往日種種尷尬,新仇舊恨一起湧上心頭。

  他邪笑著端起架子上的面盆。

  面盆裡還有昨晚用過的洗臉水,擱了一夜,正是清涼。

  他看著紀無敵仍在睡夢中,萬事不知的臉,手腕慢慢翻轉,水一晃一晃地接近面盆的邊沿,正要流下,就聽紀無敵呷了呷嘴巴,低聲輕喚道:「阿策……」

  手驀然頓住,他的心中生起一股奇異的感覺。

  袁傲策三個字,很多時候代表的是殺戮。

  無論是在魔教,還是在十惡牢,從未有人如此全心全意地信任他,信任到毫無戒心地睡在他身旁,甚至連夢中都不忘拽上他。

  面盆上,水波輕輕蕩漾。

  他看到自己的臉上,露出一絲不解的迷茫。

  「袁先生。」尚鵲的身影出現在窗紙上。

  袁傲策答應著,將面盆放回架子上,像是要掩飾什麼似的,抬腳踢了踢紀無敵,「起來。」

  紀無敵順著他的腳往旁邊滾了一下,又迅速滾回來,揉揉眼睛,看著他傻笑著,「阿策……」

  袁傲策心中一悸,扭頭打開門往外走。

  紀無敵抱著被子繼續在地上滾來滾去。

  尚鵲站在門口,朝紀無敵微笑道:「門主,天色不早,該啟程趕路了。」

  「可是,房間裡還有阿策的味道。我想多聞一會兒。」紀無敵把頭蒙在被子裡,吃吃地笑著。

  尚鵲面不改色道:「馬車更小,味道會更清晰。」

  紀無敵霍然坐起身,「有道理。」
  
  重新上路。

  紀無敵和袁傲策仍然坐在小小的車廂裡。

  鍾宇和尚鵲則在車轅上努力地趕著車。

  其實輝煌門離武當山並不遠,但是在尚鵲心中,它應該再近一點。

  「阿尚。」紀無敵打開門,「我想嗯嗯了。」

  ……

  嗯嗯?

  鍾宇勒住韁繩。

  尚鵲看了看四周的環境道:「此處叢林密集,很是隱蔽,門主自便。」

  紀無敵起身準備下車,突然回頭看袁傲策道:「阿策要不要一起?」

  袁傲策閉著眼睛,眼珠動了動,但是沒有睜開。

  紀無敵等了半天,見他仍沒有反應,只好自己一個人去。

  大約一柱香的工夫,紀無敵仍未回來。

  鍾宇道:「我去看看。」

  尚鵲一怔,「莫不是出事了?」昨夜驚心動魄的刺殺頓時襲上心頭。難道藍焰盟不會捲土重來,伺機下手。

  鍾宇看他臉色,知他所想與自己一致,立刻往紀無敵的去路走去。

  比他更快的是袁傲策的身影。
  
  紀無敵坐在小溪邊,出神地看著小溪對岸的人。

  一個青衣青年正倚靠著樹幹,一手牽著馬韁閉目打盹。陽光落在他的臉上,將他清俊的五官勾勒得飽滿而溫和。

  「你在看什麼?」袁傲策的身影從他身後傳來。

  紀無敵朝他做了個噓的手勢,指指小溪對岸。

  袁傲策瞇眼打量了下。「他怎麼了?」

  紀無敵托腮笑道:「他好好看哦。」

  「……」袁傲策轉身就走。他真是吃飽了撐著,才會覺得他有麻煩。不對,根本是鍾宇吃飽了撐著,才會先跑出來找人。所以才會造成他的誤解!

  「袁先生。」鍾宇迎面走來。

  袁傲策連理都沒理,直接擦身而過。

  鍾宇微愕,卻也沒有多想,朝紀無敵道:「門主,該上路了。」

  紀無敵指著青衣青年。「阿鐘,你知道他是誰嗎?」

  鍾宇看了看,搖頭道:「不知。」

  「阿鐘,你太不用功了。」紀無敵抱怨道,「江湖中的青年才俊,你應該多認識一些才是啊。」

  鍾宇又仔細看了一會兒,道:「不過看他的行李中露出禮盒的一角,說不定也是去武當祝壽的。」

  紀無敵眼睛一亮,朝對岸喊道:「你也是去武當的嗎?」

  青衣青年緩緩睜開眼睛,轉頭對他一笑道:「正是。」

  紀無敵道:「在下紀無敵,不知少俠高姓大名。」

  青衣青年動容道:「莫非是輝煌門門主紀無敵?」

  紀無敵笑著點頭。

  青衣青年連忙站起身,抱拳道:「在下青城派程澄城。」

  程澄城?

  紀無敵突然很慶幸他爹沒有給他取名叫紀雞雞。
  
  知道紀無敵的身份之後,程澄城主動拉著馬兒越溪而來。

  「家師經常提起輝煌門老門主的英雄事跡,更常說無敵門主乃是當世少傑楷模,年紀輕輕繼任門主,不但沒有任何膽怯,反而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將輝煌門發揚光大。」他說的時候,滿臉放光,處處透露出對他的欽佩之情。

  紀無敵被他說得飄飄然,雙手負在身後,一派宗師風範,「好說好說。」

  鍾宇跟在兩人身後,有點頭疼。

  尚鵲見到程澄城之後,更是頭疼。

  因為程澄城非常強烈地要求和偉大的紀大門主同行,以便能夠就近學習楷模的一言一行。

  這個程澄城他是聽說過的。青城派新一代的佼佼者,據說是未來掌門的不二人選。此次青城派單獨派他前來參加武當凌雲道長的壽誕,可見其地位。

  青城派不同輝煌門。他們掌門繼任,向來是擇優而取。如此可見程澄城的武功智謀都應是上上之選。

  若是由他這麼個人一路跟著紀無敵,那麼結果可想而知,絕對是一場……悲劇!

  於是尚鵲非常委婉地拒絕道:「門主還要沿途查看輝煌門各地的分號,恐怕會耽誤行程,不便邀請少俠同行。」

  程澄城何等聰明,聽他如此說,便識相道:「能認識紀門主,已是程澄城畢生幸事。反正我們都是為凌雲道長賀壽而來,殊途同歸,他日武當再聚也是一樣。」

  紀無敵很樂意地應承了。

  「哼。」袁傲策的輕哼聲從車廂傳來。

  程澄城心中一凜。

  因為他離車廂極近,卻全然沒有發現車廂中竟然還藏著一個人。有此可見,車廂中之人武功之高,竟是遠勝自己。「這位是……」

  紀無敵隨口道:「我的跟班。」

  袁傲策從車廂裡出來,抱胸看著程澄城。

  ……

  程澄城原本還覺得眼前這個輝煌門門主腳步虛浮,吐氣紊亂,應是個武功稀疏,享其父蔭,名不副實的繡花枕頭。剛才那些話也是逢迎居多。但見袁傲策是紀無敵的跟班,頓時對剛才的猜測疑惑起來。

  袁傲策其人雖然沒有開口說話,但是光從他的眼睛就可看出他本人孤傲不羈,絕非甘於屈居庸人下之人,更何況還是跟班。莫非紀無敵是真人不露相?久聞輝煌門武功路數詭異,自成一派,說不定正是如此,所以紀無敵的感覺才與其他高手相左。

  想到這裡,程澄城不由暗自慶幸自己剛剛並無任何失言失態。

  程澄城小算盤打得精,又怎麼精得過尚鵲這個老奸巨猾。

  從袁傲策一出現,程澄城眼中的驚疑和看向紀無敵陡然不同的眼神,尚鵲就將他的心思猜得七七八八。

  因此在程澄城告辭上馬,行了一小段路,卻仍能聽到他們談話聲之時,他故意道:「阿策,你昨天不是說有一招怎麼練都練不會?不如一會兒在路上問問門主吧。」

  ……

  程澄城騎馬遠去。

  ……

  袁傲策瞥著尚鵲,「我有一招怎麼練都練不會?」

  尚鵲看天。

  袁傲策道:「一會兒在路上問問門主?」

  尚鵲看地。

  袁傲策看向紀無敵,「你準備怎麼指點我?」

  紀無敵立刻蹦到他面前,諂媚地笑道:「要不先脫衣服?」

  袁傲策回車廂。門砰得關上。

  馬車緩緩前行。

  車轅上擠著三個人。
  
  尚鵲果然帶著紀無敵巡查輝煌門旗下分號。

  金州分號掌櫃聽說門主親自前來,特地帶著子女從城門口一直往裡面迎。

  期間更是不停地讓女兒向紀無敵獻慇勤。

  尚鵲看在眼裡,卻什麼都沒說。

  現在輝煌門上下都有一致的心願,就是讓門主娶妻。至於妻子是誰,出身家世,倒不太重要。只要是個女人,能生兒育女就行。

  既然尚鵲不說,鍾宇更不會說。

  掌櫃得了默許,更是變本加厲。連吃飯的時候都讓女兒陪在末座。由於他們都是江湖中人,雖然覺得此舉略顯孟浪,倒也還在情理之中。只有袁傲策,對此報以冷臉冷眼。

  紀無敵吃完飯,將掌櫃招到一邊。

  掌櫃以為此計奏效,內心一陣激動。

  「其實,比起令嬡,」紀無敵看著他興奮的臉,慢條斯理道,「我更喜歡令郎。」

  掌櫃:「……」

  此後在金州的一天一夜,紀無敵身邊很太平。

跟班無敵(六)

  武當、少林向來是武林的泰山北斗。

  縱然是紀輝煌如日中天的時候,也不能掩蓋住這兩大派的光芒。

  對於整個江湖來說,如果紀輝煌是高高在上的聖碑,那麼武當少林則是屹立不倒的高山。聖碑再堅固,也比不上巍峨的高山。

  但是對於大多數人來說,聖碑已經是個不可逾越的存在。

  因此紀無敵上山的時候,迎接陣容不小。

  武當山第二把手,凌雲道長的師弟曉風道長親自率領幾十個弟子出迎,引得不少一同上山的武林同道側目而視。

  「掌門師兄信中稱讚紀門主乃是當世的英雄少年,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曉風道長熱情地抓住紀無敵的手道,「貧道最愛結交英雄少年,借此機會,一定要和紀門主好好親近親近。」他說著,手更加用力地抓住紀無敵的手掌。

  尚鵲看著他的手,臉色頓時一變。

  什麼步法劍法還都可以用嘴巴糊弄過去,唯獨內力是實實在在的。

  他沒想到曉風道長竟然如此直接出手試探,心中大急。

  其實曉風道長喜歡結交英雄少年為真,對紀無敵這個年紀輕輕的輝煌門門主更是盼星星盼月亮地盼了好久想要結識。可恨凌雲道長年年壽誕年年邀請,紀無敵就年年抱病,讓他年年失望。好不容易今年終於等到他大駕光臨,自然是心癢難忍。

  袁傲策不動聲色地上前一步,漫不經心地握住紀無敵的另一隻手掌。

  曉風道長此時正用內功小心翼翼地試探,只覺紀無敵體內真氣極為虛弱,似有似無,斷斷續續,正在驚疑,猛然感到一股極為強悍的內力毫無預警地衝擊過來,將他的內力硬生生逼出紀無敵體外。

  他朝後退了一步,震驚地看著紀無敵。要知道他的武功在武當僅次於凌雲道長而已,就算在整個江湖也是一流高手,不想紀無敵竟然輕易就將他逼退!

  袁傲策趁機放開手。

  「沒想到紀門主的內力如此深厚,是貧道孟浪了。」曉風道長揖禮道。他這一禮行得真心實意。雖然他剛剛並沒有用全力,但是紀無敵也未必用了全力。如紀無敵這般年紀,居然有這樣的內力,不得不讓人五體投地。心中如是想,對於這個白道武林第一後起之秀,心中更是愛惜萬分。

  紀無敵乾笑著謙虛了幾句,然後在曉風道長專心領路的時候,對著袁傲策悄悄撒嬌道:「阿策,剛才嚇死我了。」

  難得一向沒心沒肺的紀無敵也有嚇到的時候。袁傲策面露得意。

  「我還以為你握著我的手,要當眾宣佈我們的事情呢。」紀無敵雙頰略帶羞澀。

  ……

  他剛才為什麼不由著他去死!

  袁傲策大力地踏碎腳下的地。
  
  前來恭賀的江湖人眾多。

  武當騰出的廂房數量有限,紀無敵等人只分到兩個房間。

  在袁傲策出聲之前,尚鵲和鍾宇已經迅速鑽進其中一個房間了。看過一路上袁傲策對紀無敵的照顧,他們還是很放心的。

  看到紀無敵笑得臉上都能擠出油水的笑容,袁傲策只能無奈。

  「阿策,雖然房間裡有兩張床,但是如果你晚上怕黑的話,我也可以和你一起睡的。」紀無敵走進房間,有點不滿地看著另一張床。

  原來曉風道長對於讓他們四個擠兩個房間心存愧疚,又真心欽佩紀無敵,所以特地分了兩間大房給他們。

  袁傲策道:「你可以選擇是睡這張床,或是睡地上。」

  「阿策。你這樣不太好。」

  袁傲策斜眼瞥向他。

  「我是門主啊。」紀無敵盤膝坐在床上,挺起胸膛,義正詞嚴道:「而你是跟班。」

  ……

  須臾。

  跟班拎著門主的衣領,直接丟出門外。

  

  江湖中人陸陸續續進駐。

  紀無敵兩手托腮,蹲在門口大咧咧地看。他的臉顯嫩,偶爾有人注意到他,也以為是哪家的小公子,並未多想。

  而紀無敵想得很多。他想的最多的是,原來如袁傲策這般長相,在江湖中可說是獨一無二。如程澄城這般長相在江湖也算鳳毛麟角。大多數的江湖人都長得相當讓人想跳江跳湖。

  紀無敵懶洋洋地站起來,動了動發麻的小腿,正要回房,就聽身後一陣騷動。一個清朗悅耳的聲音淺笑道:「道長過獎。」

  紀無敵霍然轉身。

  只見一個白衣翩翩的溫雅公子在一群道士的簇擁下翩翩而來。

  玉冠烏髮,白面紅唇。如旭日晨光,瞬間劈開紀無敵眼前那片混沌黑暗,讓他眼前一亮。

  曉風道長轉頭正好看到他,連忙道:「這位是輝煌門紀無敵紀門主,這位是棲霞山莊少莊主,端木回春。」他怕他不認識,又補充道,「其父便是天下第一神醫,端木慕容。藍焰盟如今龜縮於巢穴,不敢初來為禍,都是端木先生的功勞。」

  「曉風道長過譽了。」端木回春微微一笑,轉頭對著紀無敵波瀾不驚地抱拳道:「久仰久仰。」

  紀無敵回禮道:「哪裡哪裡。」

  曉風道長在一旁牽線道:「兩位都是江湖後起之秀,理當多親近親近。」

  一聽『親近』兩個字,紀無敵眼睛瞬間被點亮了,屁顛屁顛地靠到端木回春身旁,深深嗅了下道:「好香!」

  ……

  眾人正呆若木雞,尚鵲大大方方地推門出來,衝著紀無敵讚許一笑道道:「門主好記性。端木少莊主身上的香氣,正是我前日同你說的麝香的香味。」

  ……

  麝香的香味還需要特地學嗎?

  曉風道長看著紀無敵。果然人無完人。武功高,但是常識欠缺,想必是平日裡花太多時間在練武上了,怪不得年紀輕輕,已有如此功力。想到這裡,不禁對他更加另眼相看。

  端木回春溫和道:「想必是昨日途徑藥鋪,替人抓藥時,不慎沾染上的。」

  曉風道長道:「沒想到少莊主奔波趕路之餘,竟然還不忘救死扶傷。果然不負回春之名。」

  端木回春連忙自謙。

  紀無敵插嘴道:「昨日沾染上的味道,今天還能聞到……難道你昨晚沒洗澡?」

  ……

  尚鵲很後悔自己走出來了。他更後悔當初答應左斯文陪紀無敵走這一趟!不然,他也不會站在這裡提心吊膽,進退維谷,而是坐在鳥語花香的院子裡,看看閒書,彈彈小曲。

  真乃一失足成千古恨!

  曉風道長是第一個回神。此刻紀無敵在他眼中已是個不食人間煙火,一心鑽研武功的武癡。因此對於他出人意表的話語也頗為包容,甚至還代為周旋道:「紀門主考慮周詳。少莊主風塵僕僕,貧道立刻讓人去打水,讓端木少莊主沐浴。」

  紀無敵道:「我也要。」

  曉風道長對他的率直報以微笑,「自然自然。我會另外派人……」

  「不用了。我和他共用一個桶就行了。」紀無敵期盼地望著端木回春。

  端木回春為難地望向曉風道長。

  曉風道長十分鎮定地回答道:「放心放心,武當山這點水還是有的。紀門主不必節省。」

  尚鵲急忙撲過去,一邊將紀無敵往後拉,一邊陪笑道:「門主素來勤儉節約。這也是老門主幼時的諄諄教誨所致。」

  曉風道長不免又誇獎了一番紀輝煌教子有方,然後便急匆匆地送端木回春進房休息。

  臨走前,端木回春突然駐步回首,衝他微微一笑道:「你會下棋嗎?」

  紀無敵道:「會。」只要能玩的,他都會。

  端木回春道:「那我一會兒來找你下棋。」

  ……

  尚鵲忍不住提醒仍一動不動站在原地的紀無敵道:「人已經走了很久了。」

  紀無敵緩緩回過頭,抓住他的手道:「阿尚,你聽到沒有,你聽到沒有?他說一會兒來找我哎。這還是頭一次有人回應我的感情呢。」

  「……」那是因為你的感情太過驚世駭俗。尚鵲道,「那袁先生怎麼辦?」

  「阿策?」紀無敵納悶道,「什麼怎麼辦?」

  「門主不是喜歡袁先生嗎?」比起端木回春,他倒更喜歡袁傲策。至少袁傲策身上還綁著一大堆的條約,和魔教又多年沒聯繫,靠山也不是很硬,而且這幾天觀察下來,他發現他對紀無敵雖然表面冷淡,其實並無敵意。至於端木回春其人,儘管一臉溫和,卻讓他有種渾身不舒服的感覺,就好像看到同類——一樣的喜歡笑裡藏刀,表裡不一。

  「那不一樣。」紀無敵道,「阿策是我的人。」

  「那端木回春呢?」

  紀無敵聳肩道:「就是一起玩玩,下下棋之類的人。」

  ……

  他可不可以理解為,袁傲策是輝煌門的當家主母。而端木回春是紀無敵準備藏在外面的姘頭?

  「門主,」尚鵲語重心長道,「朝三暮四是不對的。」

  紀無敵搖頭道:「沒有啊。」他說完,又頓了頓,「才一二而已。」

  尚鵲:「……」

跟班無敵(七)

  紀無敵回房,袁傲策正閉目打坐。

  他轉了圈,覺得索性無事,便搬了把椅子,坐在袁傲策床邊,兩隻腳踩在椅面上,抱膝看著他。

  袁傲策的五官極其精緻,即便是按在一個女人的臉上,想必也是很好看的。但是在他臉上並不突兀,更無半分脂粉女氣,反倒英氣十足。

  端木回春也很好看。但是比起袁傲策,就不如他英姿勃發。

  看了會兒,紀無敵又從袖子裡拿出小鏡子,端詳起自己的臉。

  臉白白嫩嫩的,嘴巴紅嘟嘟的,睫毛很長,眼睛很圓。同樣的五官在紀輝煌臉上,是白秀斯文中帶著幾分剛強。但是在他臉上,就是白秀斯文中帶著幾分未脫的稚氣。

  左斯文將此解釋為,相由心生,並每每以此誘惑他多練武,少逛妓院少彈琴。

  其實,他很想擁有剛強的外表,這樣走進小倌館才不會被人誤會是出來賣的。但是練武實在是他的天敵。每當站在練武場,他就有種頭暈目眩,四肢發麻的症狀,且屢試不爽,無藥可醫。

  他歎了口氣,將鏡子放回袖子裡,再抬頭,卻見袁傲策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睛,正看著他。

  「阿策。」他眨巴著眼睛,「你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

  袁傲策看著他不說話。

  紀無敵把臉湊過去道:「阿策,如果你想要親我的話,千萬不要忍著。」

  袁傲策面色不改道:「如果想要揍你呢?」

  「……死都要忍!」

  袁傲策哼了一聲,「你靠我這麼近做什麼?」

  紀無敵笑瞇瞇道:「因為你好看啊。」

  袁傲策的臉色一僵,不善地瞪著他,「你很喜歡長得好看的人?」

  紀無敵很用力地點頭。

  「比如那個青青青?」

  ……

  紀無敵想了半天,才想通他指的是『程澄城』。「阿策,雖然程澄城他是青城派的,但是程澄城和青青青還是有區別的。」

  「名字只要能用來辨別哪個人就好,有什麼區別?」

  「對他來說,程澄城是名字,青青青是綽號。」

  「隨便。」袁傲策下床倒水喝。

  紀無敵跟在他身後,「其實阿策比程澄城好看多了。」

  袁傲策倒水的手微微一頓,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哦?那春木一端呢?」

  有了上次經驗,紀無敵很快就領悟到他指的是誰,「是端木一春。」

  ……

  半柱香後。

  紀無敵低頭自言自語道:「為什麼我覺得好像還是不對。」他衝出房間,大力捶尚鵲和鍾宇房間的門,大吼道:「阿尚,那個下棋玩玩的叫什麼名字?」

  「……端木回春。」尚鵲鬱悶的聲音從牆那頭傳來。

  紀無敵屁顛屁顛地跑回來對袁傲策道:「是端木回春,不是春木一端。」

  「隨便。反正你也沒說對。」袁傲策的嘴角繼續上揚。

  外頭有人敲門。

  打開門一看,是兩個武當道人抬來熱騰騰的洗澡水。

  紀無敵側身讓他進門,然後抓住袁傲策的手臂道:「阿策,我們一起洗吧。」

  砰。

  剛要出門的其中一個武當道人被門檻絆倒,五體投地地趴著。

  「你沒事吧?」紀無敵正要走過去關懷一下,就見另一個武當道人扯著摔倒道人的頭髮和後領,頭也不回地拖著走了。

  地上,一條長長的拖痕延伸出很遠,很遠。

  紀無敵感慨道:「武當的道士真是太識趣了。」他站在浴桶邊,害羞地望著袁傲策,「為了不辜負他們,我們抓緊時間脫吧?」

  袁傲策手指在桌上輕輕一彈,「如果你敢脫,我就閹了你。」

  「……」紀無敵呆呆道,「可是洗澡水。」

  「我會用的,你出去吧。」

  「可是水是我……」

  「出、去。」袁傲策用眼神示意門的方向。

  紀無敵不死心道:「阿策,其實浴桶很大,真的,兩個人綽綽有餘……」

  袁傲策嘴角流露冷意。

  紀無敵退向門口,打開門,兩隻腳慢慢邁出門檻,半個身子依然伸進門裡,絕望道:「阿策,我是門主,你是跟班……」

  袁傲策一揮袖。門啪得關上。

  紀無敵捂著鼻子,幽怨地來到尚鵲房門口。

  「阿尚。開門。」被門板撞痛後的酸澀直衝腦門。他的雙眼噙滿淚水。

  鍾宇道:「他不在。」

  「……阿鐘,開門。」

  尚鵲道:「他也不在。」

  ……

  紀無敵突然轉身,對著天空大叫道:「其實我的武功都是騙……」

  門刷得打開,一隻手猶如閃電般伸出來……

  然後紀無敵也如閃電般消失在門內。

  

  「門主,你幹得真好!」尚鵲笑得很勉強。終於明白左斯文為什麼在短短幾年之內,從一個喜愛談風花雪月的高雅文人變成了一個整天說教的中年夫子……原來是威勢所迫啊。

  紀無敵無辜道:「阿尚阿鍾你們都在啊,我還以為沒人呢。」

  這種明知故問的事情就不用再諷刺了吧?

  尚鵲撇了撇嘴巴道:「門主怎麼有空過來?袁先生呢?」

  紀無敵道:「他在洗澡。」

  尚鵲納悶道:「那你就更不會過來了啊?」平日裡,不是想看還看不到嗎?

  紀無敵道:「阿尚。你說我潛過去偷窺,不被發現的機會有多大?」

  鍾宇道:「和你成為天下第一高手的機會一樣大。」

  ……

  紀無敵垮下臉道:「那還有什麼其他的辦法嗎?」

  尚鵲語重心長道:「門主。憑老門主傳下來的武功秘籍,你要成為天下第一高手也不是不可能的。只要你從現在開始,好好用功,天天向上,勤練武學……」

  「阿尚。我三歲時,你說教用的是這句。我快二十歲了,你說教還是用的這句。」

  尚鵲道:「有用嗎?」

  紀無敵搖頭。

  「那我換別的說辭會有用嗎?」

  紀無敵想了想,還是搖頭。

  尚鵲早有所料地點點頭,「所以嘛,我就不費那個心了。」

  紀無敵轉頭看鍾宇,「阿鐘,你平時說話最少,關鍵時刻來一句吧。」

  鍾宇面無表情道:「門主,你也不用費那個心了。」

  「……」紀無敵慢慢將視線從他的臉上移到地上,「阿鐘。你還是少說點吧。」

  

  曉風道長考慮得很周到。連洗澡水都送了四撥,紀無敵、尚鵲和鍾宇人人有份。

  紀無敵洗完澡,剛好端木回春登門,算得竟是分毫不差。

  袁傲策冷冷地坐在一邊,既不起身相迎,也不說話。

  不過即便如此,他依然是不容忽視的存在。

  端木回春寒暄完的第一句話便是,「這位是……」

  紀無敵又是那千篇一律的說辭。「我的跟班。」

  端木回春多打量了袁傲策幾眼,即被瞪了回來,「不知高姓大名。」

  紀無敵道:「阿策。」

  端木回春微微一笑,「紀門主果然名不虛傳,身邊高手強將如雲。」

  紀無敵歎道:「要是美人如雲就更好了。」

  袁傲策面上一緊。

  端木回春卻誤會道:「以紀門主的人品才學,要嬌妻美眷何難?」

  紀無敵見他誤會,也懶得解釋,「對了,你剛才說要下棋……」

  端木回春身邊的隨從立刻將手中棋盤棋罐放於桌上。

  紀無敵眼睛一亮,「好棋盤,好棋罐!」

  端木回春謙虛道:「雖然是前朝流傳下來的御用之物,但是……」

  紀無敵摸著棋盤讚歎道:「都是白玉做的,一定能值不少錢!」

  「……紀門主好眼力。」端木回春一本正經地接下去道,「的確值不少錢。」

  袁傲策在旁嗤笑。

  紀無敵將棋罐打開,黑棋黑玉,白棋白玉,質地上佳,入手清涼。他愛不釋手地掬了一把黑玉棋子在手心。

  端木回春道:「承蒙紀門主不棄,這套棋具便贈與門主。」

  紀無敵笑著點頭道:「如此甚好。我剛剛就在想你們扛著這麼大這麼重的白玉棋盤走來走去,很不方便呢。」

  饒是端木回春風度絕佳,此刻也有點吃不消。「既然如此,那麼我們便猜子吧。」

  「還猜什麼。我都選好了。」紀無敵拿起一顆黑子,啪得落在天元。

  ……

  端木回春默默坐下,拈起白子,輕輕落在黑子旁邊。

  

  紀無敵是典型的萬事皆通,萬事稀鬆。

  因此一盤棋下來,黑子被殺得丟盔棄甲,土地喪失不知凡幾。

  望著棋盤上那白茫茫的一片,端木回春心情大好。他放下棋子,含笑抱拳道:「承讓承讓。」

  紀無敵不以為意地搖搖手道:「無妨無妨。我雖然輸了棋,卻贏了棋盤。一輸一贏,一失一得,說起來,我還是佔了大大的便宜。」

  端木回春贏棋的喜悅頓時被沖淡了幾分,「紀門主果然豁達過人,通透過人,令人欽佩。」

  紀無敵感歎道:「大家總是這麼說。」

  端木回春乾咳一聲,「天色不早,在下還另有邀約在身,就不久留了。」

  「也好也好。快到用膳時間,萬一他們送來的飯菜不夠,光我們吃,你們看,我會尷尬。」

  端木回春對他的體貼深表感激,連連謝絕他起身相送,揮袖帶著清風與隨從而走。

  袁傲策坐在一旁,挑眉道:「你不喜歡他。」是肯定,不是疑問。

  紀無敵陪笑道:「當然,我最喜歡阿策了嘛。這個棋盤不錯。阿策你這麼窮,我接濟給你。」

  袁傲策:「……」

跟班無敵(八)

  離壽誕還有兩天,先來的江湖人士都忙著互相結交,遊覽風景。

  遠看武當山山峰,可見一片黑漆漆的螞蟻來來往往。

  紀無敵也在螞蟻中。

  他覺得自從他把白玉棋盤接濟給袁傲策之後,袁傲策對他的態度就變得柔和不少,甚至還願意陪他來爬山。可見拿人手短,吃人嘴軟還是很有道理的。他暗暗決定以後要多塞些能看不能花的東西給他。

  「你笑什麼?」袁傲策轉頭看著他。

  紀無敵努力地靠過去道:「能和阿策單獨出來,我實在太開心了。」

  ……

  單獨?

  袁傲策無語地看著前前後後的人。

  「不過阿策,你為什麼離我這麼遠?」紀無敵鬱悶地看著兩人的距離再次推遠。

  袁傲策收回手,「你覺得兩個大男人光天化日黏在一起很好看嗎?」

  紀無敵毫不猶豫地點頭。

  袁傲策瞇起眼睛道:「我不這麼覺得。」

  「阿策。那你別把我當大男人,你當我是小男人好了。」紀無敵睜大眼睛,水汪汪地看著他,「為了阿策,我什麼都願意。」

  「那離我遠點。」

  「……」

  
  其實兩人都沒怎麼走動,只是隨著洶湧地人潮,慢慢地就將武當奇景遊覽了個遍。

  回去的時候,紀無敵很怨念地擦著額頭的汗,「阿策,我們明天不來了。」

  袁傲策也覺得看山石樹木沒意思,但還是問了一句,「為何?」

  「它們都沒你好看。」

  如果說剛開始聽到這句話,他的情緒還算有波動的話,那麼現在可以算一潭死水,毫無反應。難得紀無敵說了這麼多遍,還每次都聲情並茂。「你覺得我比山好看?」

  紀無敵毫不猶豫地點頭。

  「好看在哪裡?」

  「你有眼睛鼻子嘴巴。」

  「……那有誰比山難看的麼?」

  紀無敵想了想道:「十惡牢那個相士,還有那個胸下垂!」

  袁傲策道:「他們不也有眼睛鼻子嘴巴?」

  「但他們有還不如沒有。」

  「……」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房舍已在眼前,一個熟悉的身影在門前徘徊。

  「咦?」紀無敵定睛道,「那不是程澄城嗎?」

  果然,在門前等人的正是程澄城。他見紀無敵和袁傲策相攜而歸,立刻迎了上來,朝紀無敵抱拳道,「上次與紀門主匆匆一晤,未能深談,一直引以為憾。幸好在此處重逢,才不至於讓我抱憾而歸。」

  紀無敵笑瞇瞇道:「好說好說。」

  程澄城試探道:「不知此刻是否叨擾紀門主?」

  紀無敵看了看天色,「叨擾是有點叨擾,不過還是可以進屋坐坐的。」

  程澄城只能乾笑著跟在他身後。

  進屋坐定。

  紀無敵對袁傲策道:「阿策,去泡壺茶。」

  袁傲策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阿策,去叫阿尚泡壺茶。」紀無敵很識相地改了話中內容。

  袁傲策瞥了眼坐在一旁好奇地看著他們的程澄城,轉身去了。

  「啊,對了,你來的時候有帶什麼東西嗎?」紀無敵搶在程澄城開口之前問道。

  「東西?」程澄城微楞。

  「喏,」紀無敵一指放在房間角落的棋具,「昨天端木回春來的時候,送來了一套白玉棋具。」

  程澄城頓時覺得屁股下的凳子有些扎人,乾笑道:「我來的倉促,考慮不周。」

  紀無敵眼巴巴地看著他,「那你下次什麼時候來?」

  「……」程澄城的臉開始燒了。

  紀無敵對手指道:「最近,輝煌門日子不好過啊。」

  ……

  輝煌門的日子還不好過?

  師父都說全武林現在日子最好過的就是輝煌門了。江湖門派已經是他們的副業,他們如今的正業便是經商!

  但是這話卻是不能點破的。

  程澄城一時也弄不清楚他言下之意,只好陪笑道:「青城也是。」

  「咦?青城派也很拮据嗎?」紀無敵驚訝道,「這麼說來,你也送不出什麼值錢的禮物了?」

  「……」程澄城舔了舔下唇道,「呃,在下自然是不能和回春公子比的。」怎麼說,他也只是青城派的一名弟子而已,就算掌門暗示過會將掌門之位傳給他,但是那也是以後的事,如今,他依然只是一名普通弟子。而端木回春不同,他是堂堂棲霞山莊的少莊主,身家自然不同反響。

  紀無敵同情地看著他,「不如,你晚上留下來用晚膳吧。」

  程澄城一楞。

  「能省一頓也是好的。」紀無敵緩緩道。

  程澄城忍不住道:「這裡的吃喝用度,不是都由武當派提供的麼?」為什麼說的好像他要請客似的。

  紀無敵道:「雖然是武當派提供的,但是……那也是從我們的壽禮中刮下來的啊!」

  ……

  今日來訪的最大收穫是,程澄城知道了,原來輝煌門現任門主很摳門兒!
  
  尚鵲端著茶壺滿面春風地進門。

  「尚堂主。」程澄城連忙起身,接過茶壺道,「怎能勞煩尚堂主斟茶?」說是這麼說,但是他斟茶的時候心中卻暗自驚疑。還以為紀無敵讓那個叫阿策的跟班去找尚鵲來斟茶是氣話,沒想到竟然是實話。那個叫阿策的跟班也不知道是何來歷,不但武功驚人,而且在輝煌門的地位也很怪異。

  他這般想,不由問道:「不知道門主是怎麼收下那位阿策為跟班的?」

  尚鵲握著扇子的手微微一緊,看向紀無敵。

  紀無敵倒是不慌不忙道:「阿策先前被關在牢裡,我見他可憐,就救他出來了。」

  「牢裡?」程澄城心中一動,緩緩放下茶壺道,「十惡牢?」

  尚鵲暗自驚異。沒想到程澄城居然剎那就聯想到了十惡牢,看來袁傲策的身份難保。

  紀無敵氣定神閒地拿起茶杯輕啜一口道:「你也知道十惡牢的事?」

  「這是自然。紀老門主的傳奇中,又怎麼能少的了那個關盡武林敗類的十惡牢呢?」程澄城說著,臉上不禁露出崇敬之情。

  紀無敵道:「那你與我說說吧。」

  程澄城茫然道:「說什麼?」

  「十惡牢啊。」

  ……

  為什麼你自家的後院要別人來說?

  程澄城這次沒有掩飾他的心情。

  尚鵲連忙道:「門主一直很好奇,別人眼中的輝煌門是何等的模樣。」

  程澄城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心中卻暗自笑道,這不擺明是要聽別人的奉承之言麼?

  他當下清了清嗓子道:「紀老門主的英雄事跡,有多半是聽我師父說的,要我們以紀老門主為榜樣,為人正直正義,古道熱腸,時刻以武林興亡為己任,不畏邪惡,嫉惡如仇。一小半卻是聽江湖同道說的,他們每每提起都是敬佩不已,說紀老門主乃是江湖百年第一人。有勇有謀,武功蓋世。」

  程澄城一氣說完,用茶水潤了潤嗓子。

  紀無敵看著他半天,才道:「我讓你說十惡牢,你一徑讚美我爹做什麼?」

  程澄城握杯子的手微微一頓,才訕訕道:「十惡牢之事我知之不祥,只聽師父曾在偶然間提起,那裡乃是紀老門主關押江湖上作奸犯科之人的禁地。再多,卻是沒了。」

  尚鵲趁機打岔道:「十惡牢這等不祥之地,說之無意,不如說些別的。不知青城這次送了什麼壽禮與凌雲掌門?」

  ……

  兜了一圈,又開始談錢麼?

  程澄城剛要無奈開口,就聽門外有人大叫道:「澄城兄!」

  他眉頭微皺,起身邊往外走邊道:「這位乃是我的知交,九華派樊霽景。」

  門外站著一名樸素青年,雖然貌不出眾,卻難得讓人一見舒心。

  程澄城介紹道:「這位是輝煌門紀門主,這位是尚堂主。」

  樊霽景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一個頭道:「樊霽景見過紀門主,尚堂主。」

  尚鵲吃驚道:「樊少俠何以行此大禮?」

  樊霽景直起身道:「我敬仰輝煌門久矣!當初紀老門主一雙拳頭打遍天下無敵手,不但令魔教退避三舍,連雞鳴狗盜之徒都嚇得不敢冒頭,這是何等英雄。我雖然無緣面見紀老門主,親自給他老人家磕頭,但是能見到他的後人和屬下,代受此禮,也是好得很。」

  程澄城見尚鵲發怔,忙解釋道:「我這位知交雖然是九華弟子,但一身迂氣,恐怕連書院裡的書生都比不上。」

  紀無敵笑道:「我頭一次遇到一見面就磕頭的人,以後你想要什麼只管和我說。」

  尚鵲嚇了一跳,「門主此言……」『欠妥』兩個字就含在他嘴巴裡,衝口欲出。

  程澄城也呆住,「沒想到紀門主竟然許下如此重諾!」

  紀無敵納悶道:「我只是讓他告訴我他想要什麼,又沒說他想要什麼我就給他什麼。」

  尚鵲、程澄城:「……」

  樊霽景倒是挺高興,「好極好極!一個人心中有所求,卻不能說與人知,這是何等痛苦。紀門主願聽霽景訴說,霽景感激不盡。」

跟班無敵(九)

  程澄城心中鬱悶。沒想到他千方百計想與紀無敵套近乎,卻不得其門而入。對樊霽景雖然隻字片語,卻字字深意,似乎是在隱隱提醒自己。看來這位輝煌門門主城府頗深,尤其是懂得如何裝瘋賣傻,連消帶打。這樣想來,他更加不敢怠慢,對紀無敵也更加忌憚。

  袁傲策突然從尚鵲和鍾宇的房間內走出來,慢悠悠道:「你一路跑的氣喘吁吁,應該是有事相告吧?」

  樊霽景被他這麼一提醒,才連忙道:「正是正是。凌雲道長回來了,而且中了毒,昏迷不醒!」

  眾人皆是大吃一驚,忙不迭地跟在樊霽景身後朝淨樂宮跑去。

  袁傲策躊躇了下,還是跟了上去。

  淨樂宮此刻正忙得一團亂。

  曉風道長黑著張臉,站在真武殿外的石階上徘徊。

  石階下,聞風趕來的人黑壓壓一片,個個探頭探腦,窸窸窣窣的討論聲不斷。

  紀無敵等人趕到時,已經擠不進裡面的位置,只好站在外圍張望。

  樊霽景道:「棲霞山莊的少莊主正在裡面替凌雲道長醫治。」

  程澄城道:「但願凌雲道長能夠度過此劫。」

  尚鵲看了袁傲策一眼,見對方正若有所思。

  他們是知道凌雲道長去何處的,只是以黃山五鬼的武功,就算凌雲道長斷了一隻手,也能輕鬆拿下。而且凌雲道長在繼任武當掌門之前,一直在江湖闖蕩,黃山五鬼要以毒計騙他也非易事。

  他百思不得其解之際,不由將心思轉到袁傲策身上。

  當初就是袁傲策說兇手是黃山五鬼,這裡面,會不會另有乾坤?

  他想著,頓時有點不安。

  若是袁傲策之前的一切都是演戲,目的是報復輝煌門和白道的話,那麼其人城府之深,真正驚人。

  紀無敵突然道:「阿尚,你沒事吧?」

  尚鵲回神道:「啊?」

  「你的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這樣很不好。」紀無敵搖頭道,「阿尚,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了,如果要算計別人的話,絕對不能讓別人看出來。不然你就等著被別人將計就計吧。」

  ……

  尚鵲使勁搖扇子道:「門主多心了,我並無算計別人之心。我只是擔心凌雲道長的傷勢。」

  紀無敵點頭道:「也是。他前腳才從輝煌門離開,後腳就遇到這種事,很容易讓別人誤會我們輝煌門風水不好。這樣輝煌門的生意可能會更差,阿左的頭髮會更白,我的月錢會更少。」

  尚鵲用扇子掩了掩嘴巴,「門主思慮深遠。」

  程澄城驚訝道:「凌雲道長之前是在輝煌門?」

  其實他們一行人來的時候,引起不少人的注意,因此紀無敵的話入了不少人的耳。而程澄城的這句,正是他們想要問的。

  紀無敵道:「正是。如果不是凌雲道長親自邀請,我這次真的很想趁著壽誕,再『大病一場』。」

  「……」這種事不必說出來吧。程澄城笑得尷尬。

  樊霽景道:「那紀門主可知道凌雲道長後來又去了何處麼?」

  袁傲策突然搶在紀無敵之前道:「凌雲道長既然中毒昏迷,又是怎麼回來的?」

  他一開口,立刻引來尚鵲的注目。

  樊霽景道:「是被武當山下的農夫送回來的。據他們說,一大早起來,看到凌雲道長昏倒在農田里,便將他送回來了。」

  程澄城沉吟道:「只是不知是凌雲道長自己暈倒在農田里,還是被人送到農田里。」

  樊霽景道:「多半是強撐到農田里,才暈倒過去的吧。若是別人送來,為何不直接送上武當山?」

  尚鵲別有深意道:「或許那人不想拋頭露面。」

  此言一出,眾人都覺他話中有話,卻不知所指為何。只有袁傲策嘴角一撇,眼露譏諷。

  緊閉的真武殿大門終於在萬眾期待下打開了。

  端木回春神情略顯疲憊,對著曉風道長交頭接耳了幾句,便見曉風道長突然轉頭,朝紀無敵等人的方向望過來。

  紀無敵道:「我打賭,他是在找我們。」

  袁傲策接道:「我打賭,凌雲醒了。」

  他對武當掌門居然直呼道號,連個尊稱都不加,且說得這般順口自然,讓程澄城不禁驚疑地望了他一眼。

  紀無敵道:「阿策,要有禮貌,要叫道長。」

  袁傲策道:「我不叫他道長他就不是道士了麼?」

  紀無敵道:「還是道士的。」

  「那叫與不叫有何區別?」

  紀無敵歎氣道:「你就是懶得多說兩個字。」

  袁傲策無言。他要是真的懶得多說兩個字,他根本就不會開口。

  樊霽景在一旁插嘴道:「我倒覺得這位俠士好生豁達。其實世間萬物與生俱來,與人何干?山是山,即便不叫山,也還是山。水是水,即便不名為水,卻還是水。語言縱然可以千變萬化,卻無法改變其本質。人亦是如此。這位俠士竟然領悟到這層,實在讓霽景欽佩。」

  眾人:「……」

  袁傲策想,還不如剛才承認了他很懶。
  
  他們正說著,曉風道長已經穿過人流,朝他們走來,「紀門主。」

  紀無敵微笑。

  「師兄已經醒了,想請紀門主和……」他瞄了眼袁傲策和尚鵲,「兩位入內說話。」他故意將前半句『師兄已經醒了』說的大聲,便是告訴四周豎著耳朵的有心人聽的。

  紀無敵等人心中正好好奇得要命,聞言自然是二話不說地跟在他後頭,在眾人艷羨猜疑的目光下,昂頭挺胸走進真武殿。

  殿內瀰漫著一股腥臭。

  儘管已經開了窗,但那股味道依然縈繞於鼻,久久不散。

  凌雲道長正躺在殿中臨時加的軟榻上,面色青白,雙唇發紫,但是氣息平穩,顯然已無大礙。

  端木回春在一旁指揮隨從將一隻晃蕩著淡淡黑水的水桶抬出去,又親自在外面將門掩上。

  殿中頓時只剩下他們五個人。

  曉風道長這才走到凌雲道長身邊,輕聲道:「師兄,紀門主來了。」

  凌雲道長眉梢一抖,緩緩睜開眼睛。

  縱然身中劇毒,虛弱無力,但是當他睜開眼睛,紀無敵等人便又見到那個輝煌門初見時,那個道骨仙風的高人。

  「請恕貧道不能起身見禮。」凌雲道長沙啞著聲音道。

  紀無敵道:「我若是身中劇毒,此刻莫說起身見禮,連說話見客都不能。」

  凌雲道長微微一笑道:「紀門主過謙了。紀門主武功高強,機智過人,又怎麼會如貧道這般無用?」

  ……

  果然是中毒了。

  尚鵲和袁傲策心有慼慼焉地想:如果不中毒,眼神怎麼會差成這樣?

  尚鵲乾咳一聲道:「不知道長是如何中的毒?」

  凌雲道長道:「是貧道一時不慎,誤中了藍焰盟的毒手。」

  藍焰盟?

  紀無敵忍不住開口道:「不是黃山五鬼嗎?」

  曉風道長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凌雲道長道:「我去黃山,並未見到五鬼,反而中了藍焰盟的陷阱……」

  尚鵲道:「道長確定是藍焰盟?」

  他此言說得頗為突兀,但凌雲道長並無半分不悅,微微頷首道:「的確是藍焰盟。他們的武功路數,貧道見過多次,斷不會認錯的。何況,我還無意中打聽到了一件事。」

  說到這裡,他臉色蒼白得像塗了層霜。曉風道長不忍道:「師兄,不如明日再說。」

  凌雲道長固執地微晃了下腦袋,「定,要說。」

  曉風道長見他堅持,只好默默退守一邊。

  凌雲道長盯著紀無敵,一字一頓道:「我知道了,藍焰盟……總部所在。」

  藍焰盟總部?

  曉風道長和尚鵲同時一驚。

  藍焰盟之所以能為禍江湖至今,除了他們那套控制人心的邪術之外,更重要的是神鬼不知的藏身處。白道武林雖然幾次三番想要主動進攻,卻苦於毫無目標。

  而如今凌雲道長發現了藍焰盟總部所在,即意味著,這種被動挨打的日子到頭了。

  曉風道長不由激動道:「師兄,你當真發現了他們總部所在?」

  凌雲道長無聲點頭。

  「那究竟在何處?」雖然自從紀輝煌辭世之後,輝煌門便鮮少在武林走動,但是對於武林中的大小事情還是頗為關注的。

  凌雲道長望了袁傲策一眼,淡淡道:「魔教舊址。」

  袁傲策眉頭微皺。他前幾天才被人告知,魔教搬家了,現在又被告知,他原來的家被人佔了,這感覺真是糟糕透頂。他原本對於那什麼狗屁藍焰盟還漠不關心的,畢竟在他心中這種在魔教橫行時不敢露頭,等魔教走了之後才作威作福的組織無異於跳樑小丑,但是此刻自己家被鳩佔鵲巢,這種漠不關心就演變成懷恨在心。

  曉風道長道:「既然知道他們在哪裡,便好辦了。我這就糾集人馬,殺上他們的巢穴,替師兄報仇!」

  尚鵲道:「如此大張旗鼓,恐怕會人去樓空。」

  凌雲道長道:「正是。因此,我才想拜託紀掌門一件事。」

  紀無敵心中頓時又不好的預感,趕忙道:「若是太麻煩的,還是別說了,以免大家尷尬。」

  凌雲道長逕自道:「我想推選紀門主為白道領袖,選出白道精英,悄然攻打藍焰盟。」

  ……

  紀無敵苦著一張臉。明明就讓你別說嘛。

糊弄無敵(一)

  凌雲道長見紀無敵不肯應承,便讓他趁在壽誕之前好好考慮。

  紀無敵回去的頭一件事情便是收拾包袱。

  尚鵲跟在他身後道:「凌雲道長壽辰還未過,此時離開,恐怕不妥。」何止恐怕不妥,簡直十分不妥,大大不妥。

  袁傲策抱胸悠然道:「統領白道精英是大出風頭的好事,何必拒絕?」

  紀無敵放下衣物,仰頭望著房梁,「因為我向來視名利如糞土。」

  袁傲策:「……」

  尚鵲乾咳一聲道:「門主,我看此事還須斟酌。武當凌雲道長乃是白道武林舉足輕重的人物,他既然看重於你,此事推脫不易。」

  凌雲道長受傷之事十分蹊蹺,打聽出來的藍焰盟總部就是魔教舊址這個消息也不知是否可靠。所以他本意是支持紀無敵的。畢竟紀無敵武功稀鬆,參加壽誕還看不出來,若是真的動起手來,絕對會被穿幫,所以無論真假都不宜趟這渾水。但是拒絕有拒絕的方式,直來直去是絕不可行的。

  紀無敵一屁股坐在床上,沮喪道:「我就說要傷寒,不要來。你們非要我來,這下可好了,被人看上了。」

  ……

  所以說凌雲道長中毒中得眼神都不好了。不然白道環肥燕瘦那麼多人,怎麼誰不看上,偏偏看上他。

  袁傲策和尚鵲心中再度感慨。

  尚鵲沉吟道:「不如我此刻修書一封,請左護法定奪如何?」

  紀無敵道:「左護法一定會寫,路途遙遠,前途坎坷,大事為重,義不容辭,多穿衣服,多加小心。」

  尚鵲道:「也不盡然,說不定左護法另有見解。」

  自家門主有幾斤幾兩,大家心知肚明。就算左斯文再怎麼恨鐵不成鋼,也不至於將架到炭火上去烤。

  紀無敵睜著明亮的雙眼,巴巴地望著道:「那你一定要說服阿左,讓他快點想個法子把我救出去。」

  「門主言重了。」江湖上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當白道領袖還當不少,偏偏自家門主頂著天下第一高手傳人的名號武功卻連江湖二流都擠不上,只能視此殊榮為毒蛇猛獸,避之唯恐不及。尚鵲歎息,果然是各人有各人的緣法。

  袁傲策突然道:「你難道沒想過,應承下來嗎?」

  尚鵲一驚,狐疑地看向他。難道袁傲策真的心懷鬼胎,早在暗中設下了陷阱?不然為何他突然對此事如此積極?

  「沒有。」紀無敵回答得乾脆,隨即又好奇地問道:「阿策為何這麼問?」

  袁傲策道:「因為我希望你去。」

  此言一出,尚鵲頓時覺得,果然如此,不禁對他更加戒備。

  紀無敵道:「為什麼?」

  袁傲策冷哼道:「雖然那裡只是我魔教舊址,但豈容他人侵佔?更何況還是些不入流的跳樑小丑。」

  紀無敵理解地點點頭,「不錯,除非出十倍的價錢,不然我也不願意將輝煌門讓出去的。」

  袁傲策:「……」

  尚鵲的思緒被紀無敵牽引走了,「門主,是價錢的問題麼?」也就是說,如果有人出十倍的價錢,他們住的地方就會被賣掉?

  紀無敵理所當然地點點頭。

  尚鵲長歎。他覺得他住得越來越沒安全感了,或許他應該考慮另外買處宅子備用?

  「對了,阿鍾呢?」紀無敵問。按理說,外頭那麼大的動靜,他應該出來看看才是。

  尚鵲答道:「去遊覽武當風景了。」

  「咦?阿鍾居然會遊覽風景?」紀無敵驚訝道,「我一直以為阿鍾一有時間就睡覺的。」

  「……門主怎麼會如此覺得?」鍾宇很喜歡睡覺麼?他怎麼不覺得。

  「因為他經常不說話打瞌睡啊。」紀無敵摸著下巴道,「不過阿鍾最厲害的地方就是他就算睡覺,眼珠子也能牢牢地盯著說話的人不動。」

  尚鵲:「……」鍾宇那時候是睡著的麼?不是睡著的麼?

  他也迷茫了。

  鍾宇終於趕在晚飯前回來。

  四人用過晚飯,便圍著桌子開起小會。

  尚鵲早已托人將書信送回輝煌門,只是從這裡到輝煌門還有一段路程,一來一往要花去不少時間。恐怕凌雲道長不會等這麼久,因此他們必須要先想辦法拖住他。

  紀無敵道:「不如,傷寒吧?」對他來說,這實在是屢試不爽的手段。

  袁傲策挑眉道:「端木回春正在武當,這『傷寒』恐怕挨不了多久。」

  紀無敵驚歎道:「阿策,你記住他的名字咧。」

  袁傲策哼道:「紀敵敵閉嘴。」

  「你幹嘛叫人家弟弟這麼親暱啊。阿尚阿鍾在看呢。」紀無敵羞澀地將頭埋進袖子裡。

  ……

  袁傲策自己閉嘴。

  尚鵲乾咳一聲道:「門主的辦法未嘗不是一個好辦法。端木回春雖然治毒頗為高明,但是據說反倒對普通病症不太在行。說不定,用普通病症反而能難倒他。」

  袁傲策若有所思道:「他只會治毒,不會治病?」

  鍾宇道:「並非不會,只是不精。自從棲霞山莊因破解藍焰盟的邪術,而與其結怨之後,他們便專心致志地研究破解藍焰盟毒術之法。」

  尚鵲道:「這我倒是不知。」

  袁傲策道:「如此說來,這個棲霞山莊豈非是靠著藍焰盟才在江湖立足的?」

  尚鵲眼皮一跳。他頓時有幾分了悟袁傲策話背後之意。

  紀無敵抬頭道:「也就是說,我可以『傷寒』咯?」

  尚鵲道:「傷寒是小病,莫說端木回春,怕是隨便一個大夫也能醫治。」

  袁傲策道:「不然弄個疑難雜症?」

  鍾宇道:「若門主在武當身患重症,怕會引起白道武林的動盪,讓藍焰盟有可趁之機。」

  尚鵲點頭。不錯,如今白道武林最具地位和影響的便是少林、武當、輝煌門和棲霞山莊。凌雲道長中毒已讓白道人士驚慌不安,若是紀無敵此刻出事,恐怕更會人心惶惶。

  袁傲策道:「不如想一個不重,卻不易醫治的病。」

  紀無敵興奮道:「不如相思病吧?」

  ……

  半晌之後。

  尚鵲道:「我們還是從長計議吧。」

  鍾宇突道:「凌雲道長為何要門主統領白道精英?」

  尚鵲面露不解。這個問題也曾想過,想出的答案不少,但每一個都似是似非。

  袁傲策道:「大概中毒太深。」

  紀無敵眼睛一亮道:「所以臨危授命嗎?」

  袁傲策道:「不,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

  尚鵲緩緩道:「我想到兩種可能。」

  紀無敵道:「哪兩種?」

  「一來,凌雲道長是看中紀老門主的威望。只要門主登高一呼,自然有不少武林同道應和。」尚鵲頓了頓,又接著道,「二來,恐怕凌雲道長另有打算。」

  鍾宇追問道:「什麼打算?」

  「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尚鵲道,「不過這也只是我的猜測。至於暗渡什麼,我卻猜不出來。」

  袁傲策漫不經心道:「我也有兩種可能。」

  「哦?」尚鵲眼中精光一閃。

  「一,讓他帶領精英攻打藍焰盟總部是幌子。」他手指一指紀無敵。

  紀無敵也很配合地用口型比劃著『我』。

  袁傲策又道:「二,藍焰盟總部所在的位置是幌子。」

  紀無敵崇拜地抓著袁傲策的袖子,「阿策,你好聰明。這麼晦澀的事情都被你想到了。」

  尚鵲咳嗽一聲道:「門主,是我先想到了兩種可能。」

  紀無敵道:「你的比較膚淺,要再接再厲。」

  ……

  膚淺?

  尚鵲糾結地抓著扇子。

  「哎,對了。」紀無敵捋掌道,「反正道長說壽誕之後再說,只要壽誕之後,我們找個借口悄悄溜走,豈非兩全其美?」

  尚鵲道:「門主準備找什麼借口呢?」

  紀無敵略作沉吟道:「阿左和阿右的婚事?」

  ……

  尚鵲望橫樑。

  鍾宇望桌腳。

  袁傲策望茶盞。

  紀無敵道:「這樣不好,萬一凌雲道長要跟來就麻煩了。」

  「嗯嗯。不錯不錯。」一定要阻止門主腦袋裡的荒謬念頭。不然萬一成了事實,遭殃的恐怕不止門主一個人。尚鵲想像著左斯文和右孔武兩大護法聯合發飆的模樣,不由打了個寒戰。

  「要不說阿左有了?」紀無敵繼續提議。

  尚鵲無奈道:「不如說,輝煌門某分行出了事,需要門主緊急處理。」

  紀無敵搖頭道:「這太普通了。」

  普通才好啊,太驚世駭俗的一般人都受不了。尚鵲勸說道:「離開才是上策,其他的,不必計較太多。」

  紀無敵道:「我覺得我的那兩個都不錯。」

  尚鵲只好求助於袁傲策。

  袁傲策眉頭一挑,淡淡道:「我喜歡普通的這個。」

  紀無敵豎起大拇指,讚道:「阿策最有眼光了。普通的果然大好。」

  ……

  尚鵲道:「門主,這個好像是我提議的。」

  紀無敵語重心長道:「阿尚,難得阿策認同你,你應該感恩啊。」

  尚鵲:「……」

糊弄無敵(二)

  武當掌門受傷之後,單獨密會輝煌門門主這樁事引起了相當多的關注。由於輝煌門門主平日足不出戶,大多人只聞其名,未逢其人,這個時候自然沒什麼借口去探聽消息。

  不過程澄城顯然不在其列。

  隔日一大早,他就笑容滿面地跑去找找紀無敵。

  「紀門主昨夜睡得可好?」

  紀無敵轉頭看袁傲策,「你猜他是來做什麼的?」

  袁傲策正在喝粥,聞言頭也不抬道:「打聽消息。」

  程澄城笑容微僵,不過很快恢復從容道:「凌雲道長乃武林名宿,人人敬重。他遭逢此難,青城上下都憂心如焚,希望能略盡綿力。」

  「以前聽說有人會怒極反笑,所以你是憂極反笑?」紀無敵歎氣,「你果然是憂心如焚啊,不然是絕對笑不出這種愉悅中帶著三分悵然,歡樂中又有幾絲淒美的味道。」

  「……」程澄城的臉板得像石敢當。

  袁傲策道:「粥涼了。」

  紀無敵頓時不耐煩地看著程澄城道:「你是來做什麼的?」

  程澄城乾脆直言道:「不知道昨日凌雲道長和紀門主商討了什麼大事?是否有需要青城出力的地方?」

  紀無敵咕噥道:「早說不就結了,害得我粥都涼了。」

  程澄城眼睛一亮,等著他開口。

  紀無敵道:「昨天凌雲道長說的話啊……」

  「嗯嗯。」

  「不能告訴你。」

  程澄城:「……」

  「對了,我們正在吃早飯,是粥……」紀無敵側了側身,以便讓他能看到那鍋粥。

  程澄城早上匆匆趕來,正是腹中空空,聞著那粥香,不由食慾大起。

  紀無敵又擋在他面前道:「不過只夠我和阿策的份,不能給你吃。」

  「……」程澄城一拍手道,「啊,我突然想起,還有件事要辦未辦,先告辭了。」

  紀無敵看著程澄城倉促離去的背影,納悶地看向袁傲策,「為什麼他們每次要走,都說是有事忘了辦呢?他是,端木回春也是。難道他們以為我會挽留他們麼?」他頓了頓,落寞地望著天邊的朝霞,搖頭道,「他們真是太不瞭解我了。」

  袁傲策道:「因為這樣會讓他們落荒而逃得更體面些。」

  程澄城是第一撥。

  他離開後不久,曉風道長到訪。

  那時,碗正被武當小道士收走,紀無敵正在想要不要去借把琴來高山流水一番。

  「紀門主,我有事要與你單獨談。」曉風道長開門見山。

  紀無敵深情地看著袁傲策,道:「道長,我和阿策向來形影不離。」

  曉風道長目光凌厲地望向袁傲策。

  袁傲策不為所動。

  「道長,如果不能單獨談你就不談的話,我也不為難你。」紀無敵說得真心實意。

  曉風道長眼中凌厲盡釋,「既然如此,那我們便在這裡說吧。」

  或許是曉風道長和紀無敵頭一次見面時給的下馬威威懾力十足,因此紀無敵倒是乖乖聽話地將門關上了。

  曉風道長在桌邊坐下,長歎出一口氣,「紀門主,貧道此來,其實是有一事相求。」

  紀無敵很鬱悶,自從他來武當山之後,這裡的香火全燒給他了,個個一見面就是有事相求。

  「紀門主,我希望你能答應掌門師兄的建議,率領白道精英直搗藍焰盟,剷除藍焰盟的妖孽!」曉風道長一想到凌雲道長被抬回來時,奄奄一息的模樣,就氣不打一處來。

  「此事,還需從長計議。」紀無敵乾咳一聲。

  曉風道長道:「恕貧道愚昧,不知道紀門主究竟有何顧慮,遲遲不肯答應掌門師兄所請?」

  紀無敵道:「因為我怕死。」

  ……

  曉風道長在一盞茶的時間內,接連變換了七八個神情,才恢復正常。

  袁傲策對他頗為同情。心目中的少年英雄一下子墮落成少年狗熊,這不是人人能夠接受的。

  「紀門主真是愛說笑。」曉風道長伸手想拿杯子,才發現從進門到現在,紀無敵和袁傲策都沒有斟茶。他只好訕訕收手道,「既然紀門主另有苦衷,貧道倒有另一個法子,或許可以兩全其美。」

  紀無敵的精神終於一振道:「願聞其詳。」

  「不知紀門主可曾聽過,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曉風道長緩緩道。

  紀無敵道:「昨天剛聽過。」看來最近大家都喜歡忽明忽暗,又明又暗,明瞭又暗,明明暗暗。

  曉風道長倒沒有深想,只是接著道:「貧道想用的,正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計!明著,紀門主答應師兄所請,帶領白道精英偷偷前往藍焰盟老巢。暗地裡,我會帶武當好手,搶先一步將他們一鍋端了!如此一來,既不會讓紀門主失信於掌門師兄,又消滅了這些邪魔歪道,真正一舉兩得。」

  袁傲策道:「道長為何不直接向凌雲道長請纓呢?」

  曉風道長歎氣道:「貧道何曾不想。只是掌門師兄堅持要紀門主出戰,貧道也無可奈何。但是只要紀門主答應,掌門師兄便會讓我調遣武當好手前去襄助,如此才能實施這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計。」

  紀無敵望著一臉成竹在胸的曉風道長,徐徐道:「不知道道長有沒有想過另一種結局?」

  曉風道長道:「哪種結局?」

  「你若是壯烈犧牲了怎麼辦?」回答的是袁傲策。

  曉風道長張大嘴巴半天,才道:「沒想過。」

  紀無敵誠懇道:「道長要回去好好想想。」

  曉風道長迅速回神,揮手道:「不必想了。人死燈滅,若上天注定如此,貧道無話可說。」

  ……

  紀無敵眨巴著眼睛道:「道長。根據你的計劃,你無話可說的時候,我還在去的路上。」

  曉風道長看著他,語重心長道:「除魔衛道,乃我輩理所應當。」

  紀無敵面色不改道:「我是晚輩。」

  曉風道長見他水潑不進,油澆不進,不由動氣道:「你今日的所作所為,所言所行,難道不怕給紀老門主蒙羞麼?」

  紀無敵仰頭,用無限感慨的語氣道:「若是怕,我就不來賀壽了。」

  ……

  袁傲策看他怒氣沖沖甩袖而去的背影,淡然道:「你不怕輝煌門的聲望在你手中毀於一旦?」

  紀無敵望著他,「你覺得我是這種人麼?」

  ……

  袁傲策一時分不清楚心中是悲是喜。按理說,紀輝煌後人無能至斯,他應該歡欣鼓舞的。但是一想到自己日後要與這麼一個人朝夕相對兩年,他的歡欣鼓舞就成了五十步笑百步。

  曉風道長離開後,尚鵲和鍾宇立刻過來串門,並細細聞訊訪客之事。

  紀無敵只得一一告知,但凡有不詳盡之處,袁傲策都會一一指出。

  尚鵲聽得直捏扇子,「曉風道長的建議實是百利而無一害,門主不該拒絕得如此乾脆。」

  紀無敵可憐巴巴道:「阿尚,你怎麼忍心把我推進火坑?」

  「門主若是能趁此機會一舉剷除藍焰盟,那麼從今往後,左護法右護法都不會再催促你練武了。」尚鵲誘之以利。

  紀無敵道:「若是剷除不了呢?」

  尚鵲道:「既然有曉風道長打頭陣,門主何必擔憂?」

  紀無敵道:「連凌雲道長都栽了,曉風道長去,也不過是給人打牙祭。就算加上我,也只是塞牙縫。」

  尚鵲道:「凌雲道長是凌雲道長,曉風道長是曉風道長,怎能混為一談?」

  「但凌雲道長是掌門,曉風道長不是。」

  「……」

  鍾宇見尚鵲語塞,出口相助道:「若是曉風道長不幸失敗,門主可另尋借口,中途折返。實是百利而無一害。」

  紀無敵道:「阿鐘,先給我一個領著人殺到門前,突然自己要跑路的借口吧?」

  鍾宇想了很久,慢慢道:「比如,左護法和右護法的婚事?」

  尚鵲、袁傲策:「……」

  鍾宇道:「或者左護法身懷六甲?我想事關門主安危,兩位護法還是能夠諒解的。」

  紀無敵道:「為什麼我覺得這兩個借口聽起來有些耳熟?」

  袁傲策低喃道:「這兩個借口還真是放諸四海而皆准。」

  第三撥。

  袁傲策原本猜測的是端木回春,誰知道來的居然是樊霽景。

  樊霽景的第一句話是:「凌雲道長中的毒可解了?」

  紀無敵囧道:「這個應該問本人或大夫吧?」

  樊霽景苦笑道:「端木公子門庭若市,據說訪客都被一一擋在門外。凌雲道長處也是如此。曉風道長一大早便不見蹤影,也不知何處去尋。」

  ……

  怪不得端木回春沒來,原來是被堵了。

  紀無敵望著他,突然冒出一句,「你可知昨天凌雲道長找我何事?」

  尚鵲和鍾宇齊齊一怔。

  樊霽景道:「凌雲道長既然單單約見各位,想必是機密之事。」

  紀無敵神秘兮兮道:「的確是件大機密,而且事關剷除藍焰盟。只是,我不能告訴你。」

  樊霽景讚道:「紀門主果然是重然諾之人。霽景佩服。」

  ……

  尚鵲等人看著他臉上那單純的敬仰,不禁歎氣。若是自家的門主,也這般單純好騙就好了。

糊弄無敵(三)

  樊霽景和紀無敵算是一見如故,兩人七扯八扯,各說各的,竟然也能把對話進行下去。

  「武當風景絕秀,地傑人靈,能在此修煉乃是福氣。」

  紀無敵點頭道:「嗯。想必連蛐蛐都比別處的凶悍。」

  「不錯不錯。霽景只想到人,紀門主卻聯想到蟲蟻,不愧為輝煌門門主。」

  ……

  尚鵲感慨地想:若是天下人都如樊霽景這般,他們也不必把紀無敵深藏在輝煌門裡,不敢讓他拋頭露面了。

  樊霽景此刻對紀無敵的崇敬已經在了一個難以言喻難以表達的層次上,左右思量片刻,終於下定決心道:「我們九華派最出名的便是九蓮劍法。若是紀門主不嫌棄,可否指點我一二招?」

  尚鵲臉色大變。

  袁傲策嗤笑一聲,抱胸看著紀無敵如何化解。

  不過這聲嗤笑落在樊霽景耳裡,就變成他太不自量力,那點微末之計也敢厚著臉皮向武林第一高手的愛子切磋。樊霽景耳根通紅道:「紀門主切莫誤會,我只是想舞幾招劍法,請你指點,並無不自量力,切磋之意。」他頓了頓,又道,「紀老門主乃是我生平第一崇敬之人,能夠得到其後人的指點,不枉我此生。」

  尚鵲道:「九蓮劍法乃是九華派的獨門武功,你這樣演練出來,難道不怕貴掌門怪責?」

  樊霽景道:「尚堂主過慮。我所演練的幾招,乃是九華派人人皆會的招式,連有些熟識的江湖同道也能比劃一二,掌門斷斷不會怪責。」

  尚鵲恍然。九華派的劍法從頭到尾只有一套,掌門出手是九蓮劍法,入門弟子一出手也是九蓮劍法。但是此九蓮非彼九蓮。掌門練的九蓮劍法,又叫仙蓮劍法,乃是頂上乘的武學。而入門弟子那套九蓮劍法,卻只是普普通通的入門功夫,但凡能比劃幾下的,莫有不會的。這樣看來,這個樊霽景在九華派的地位並不高。只是不知為何如程澄城這樣的青城精英竟然與他相交。

  紀無敵一手支腮,一手比了個請的姿勢。

  樊霽景喜得臉上放光,興致匆匆地在屋裡繞了一圈後,訕訕道:「我忘帶劍了。」

  尚鵲等人面面相覷,他們都不是用劍的。唯一用劍的袁傲策,那把劍還被陪葬了。

  無奈之下,尚鵲只好將心愛的扇子遞給他。

  樊霽景恭恭敬敬地接過來,屏息立於桌前。

  房間不小,桌子離門約有一丈半的距離,但是當他凝神握扇而站時,那一丈半的空間彷彿被他的氣勢所盈滿,微微壓得人喘不過氣。

  尚鵲與鍾宇面色漸漸凝重,連袁傲策都輕輕地咦了一聲。

  樊霽景突然身姿如燕,一招一式地比劃起九蓮劍法來。

  他姿勢優美,氣貫長虹,明明是普通的招式,他卻使得猶如行雲流水,飄逸如仙。明明是把扇子,在他手中卻比劍更為英氣逼人。

  待他收扇時,尚鵲和鍾宇仍沉浸在適才的招式中不可自拔。

  袁傲策看向他的目光已不似剛才那般輕佻。

  樊霽景將扇子又恭恭敬敬地雙手奉還於尚鵲,然後又期待又忐忑地看向紀無敵道:「還請紀門主指教?」

  紀無敵倒是很淡定,頷首道:「若是有琴有酒,就更好了。」

  樊霽景微微一怔,隨即捋掌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紀門主不愧為紀老門主的後人。我練劍之時常常會有凝滯之感,如今想來,想必是不夠投入。若是有琴聲相和,又有酒撞膽氣,定然能克制那股凝滯!」他一揖到地道,「多謝紀門主指點。」

  紀無敵笑瞇瞇地擺手道:「好說好說。」

  袁傲策毫不懷疑,他剛才說的『有琴有酒』是覺得光看劍舞太無聊。

  樊霽景道:「我已迫不及待地想試試紀門主的法子,先行告辭了。」

  紀無敵笑吟吟地朝他揮手道:「如有不懂,隨時歡迎再來。」

  ……

  尚鵲等人走遠,才感歎道:「我終於明白,為何程澄城會與他相交。」

  袁傲策道:「他是武學奇才。」

  紀無敵吃驚道:「啊?」

  尚鵲道:「他的內功平平,劍法也無奇,可是偏偏這樣的內功這樣的劍法被他用來,卻不亞於當世任何一個一流高手。」

  尚鵲道:「若是他有機緣學會一套真真正正的絕世武功,那麼恐怕當今天下,他將罕逢敵手。」

  袁傲策嘴角微揚道:「我萬分期待著那一天。」

  鍾宇道:「他的資質,不亞於老門主。」

  尚鵲狀若不經意地望了眼袁傲策,才道:「不錯。這是我見過的第三個武學奇才。」

  紀無敵道:「你們說了那麼多……是想收他為徒嗎?」

  尚鵲和鍾宇互看一眼。

  尚鵲歎氣道:「可惜,他已經拜入九華門下。」

  儘管輝煌門在江湖上威望極高,卻也不能強搶別人的徒弟。

  袁傲策冷笑道:「誤人子弟。」

  尚鵲不語。以樊霽景的資質,居然不會仙蓮劍法,無論怎麼說,都有點說不過去。

  鍾宇突然道:「門主,你為何告訴他藍焰盟之事?」

  紀無敵眨了眨眼睛,「我有麼?」

  尚鵲微笑道:「雖然說得不多,但是有。」

  紀無敵了無誠意地懺悔道:「我錯了。」

  袁傲策道:「剷除藍焰盟對整個白道武林都是誘惑,若這個消息散佈出去,一定會有很多人去凌雲道長那裡請纓。」

  尚鵲搖搖扇子道:「到時候,門主就能自然而然地脫身了。」

  紀無敵捧著臉,望著窗外那在天上飄浮的白雲,微笑道:「這真是美好的前景啊。」
  
  但此後一日,沒動靜。

  兩日,沒動靜。

  連端木回春又來這裡下了兩盤棋,說了半天有的沒的之後,還是沒動靜。

  紀無敵幽怨了,「阿尚,你明明說我能脫身的。」

  尚鵲感歎道:「只能說,樊霽景也是位重然諾之人啊。」

  紀無敵咬唇。

  

  程澄城在家門口看到紀無敵的時候差點以為眼花。

  不過當他看到紀無敵身邊那個寒氣逼人的袁傲策的時候,就知道花的不是眼,而是臉——被眼刀刮花。

  「咳咳,紀門主怎麼有空撥冗蒞臨?」程澄城邊說邊在肚子裡揣摩著他的來意。

  紀無敵望著他,眼中充滿了傷感。

  「紀門主?」程澄城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

  「阿程。」

  ……

  阿程?

  程澄城不知道對於這個稱呼,自己該不該表現出受寵若驚。

  「我想過了。」紀無敵嚴肅地看著他。

  程澄城不覺也嚴肅起來。

  「上次你問我的事情……」他拖長音。

  程澄城的胃口一下子被吊起來。

  「還是不要告訴你。」

  ……

  胃口一下被冷風塞飽。

  程澄城想,如果他不是紀無敵,不是輝煌門門主,身邊不是站著一個看上去很強大的跟班……那他一定一定要……

  他腦海中頓時浮現很多血腥的場面。

  紀無敵望著他,坦然而直率,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他此刻臉上的笑容有多麼的勉強,「阿程,我是為了你好。我不能告訴你其實這件事和剷除藍焰盟有關。」

  ……

  剷除藍焰盟有關?

  程澄城的耳朵立刻像兔子般豎起來,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他,冀望從他的嘴巴裡聽到更多的內幕。

  但是紀無敵抿了抿嘴巴,又不說了,只是幽幽地歎了口氣。

  「紀門主,你剛才說……凌雲道長單獨與你談的事情,與剷除藍焰盟有關?」程澄城又不死心地確認了一遍。

  紀無敵突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阿程。知道太多,沒有好下場的。」

  ……

  這算是詛咒嗎?

  程澄城呆滯地看著他和袁傲策在視線中漸漸走遠。

  

  等走出很遠的一段距離,袁傲策問道:「你確定他會向凌雲道長請纓?」

  紀無敵聳肩道:「不知道啊。」

  「……」

  「不過武當這麼多人,慢慢來,總有去的吧。」紀無敵無辜地望了眼四處攢動的人頭。

  「……」

  「啊,阿策,你看。」紀無敵突然興奮地指著某處,「那裡有人彈琴,我們去看看吧。」

  袁傲策的頭開始隱隱作痛。

  「我已經很久沒有彈了呢。阿策喜歡聽什麼,我彈給你聽。」

  袁傲策道:「我喜歡清靜。」

  紀無敵害羞道:「可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時,阿策明明就說很想聽我彈的琴。」

  這是他人生最重大的失策之一。袁傲策不願回想。

  「咦,那不是樊霽景?」紀無敵道,「難道他在這裡練劍?」

  『樊霽景』三個字還是成功得引起了袁傲策的注意,也阻止了他欲離開的腳步。

  紀無敵高興地走過去,朝正垂頭喪氣的樊霽景道:「練得如何?」

  樊霽景眼睛一亮,道:「紀門主?你教的方法極好,只是有一招,我卻始終練不得法。」

  「哪一招?」問的是袁傲策。

  「四海生殺。」

  光聽名字就知殺氣極重。袁傲策皺了皺眉。

  紀無敵提議道:「不如由我來彈琴吧。」

  袁傲策眼角一抽,剛要制止,就聽樊霽景已經興高采烈地答應道:「如此便有勞紀門主了。」

糊弄無敵(四)

  原先的琴師高高興興地將琴讓給紀無敵。紀無敵也不推脫,一斂衣袖,颯然落座。

  袁傲策見周圍一群因好奇期待而聚攏過來的人,眉峰微微一跳。他自認為定力過人,但是在紀無敵的琴聲考驗下,仍感到幾分吃力,不知這些人又如何。

  紀無敵雙手輕輕撫摸琴弦,似在試音。

  袁傲策道:「你不是擅長古箏麼?」這算是為一會兒的災難埋伏筆吧。希望他們會相信,紀大門主之所以彈出一手棉花,完全是因為不擅古琴。

  紀無敵落落大方道:「無妨,反正也是撥弦。」

  樊霽景道:「不如我去取把古箏來?」古箏和古琴雖然外形頗似,但彈起來還是不同的。

  紀無敵笑道:「其實古琴我也會的。」

  樊霽景佩服得五體投地,「紀門主果然博學多才。」

  袁傲策望天長歎。

  當。

  紀無敵撥了一下,看向樊霽景。

  樊霽景持劍凝神靜氣而立。

  除了袁傲策之外的其他人也個個引頸以待,洗耳傾聽。

  紀無敵目光緩緩落在琴上,突然雙手齊舞,在琴弦上揮灑。

  ……

  不少人瞬間倒地,有幾個顫顫巍巍地拔腿想跑,但沒走出幾步,雙腿便軟了。

  倒是樊霽景,在初時的一怔之後,即刻起手揮劍。

  袁傲策邊抑制漫溢到胸口的揍人衝動,邊屏息看著樊霽景的劍招。

  同樣一條劍法,樊霽景先前使來飄逸清閒若仙,此刻卻殺氣縱橫如魔。

  只見他腳尖輕點,唰唰唰掃出三劍,配合紀無敵的噹噹噹三撥,竟然天衣無縫。

  袁傲策目光一沉。上次他正是在此收劍,可見並不是全套劍法,至少沒有舞出那招『四海生殺』。

  樊霽景突地回劍,卻不收手,反而仰身將劍朝後刺出。之後劍勢不歇,反手向下,劍尖落在地上,劍身微彎,生出一股彈力,將他猛地送上半空。

  紀無敵的琴聲在此刻稍歇,突地又如石頭在鐵桶裡翻滾一般,噹啷噹啷的亂響。

  樊霽景頭下腳上落下,就一丈處,突然雙腳一沉,上身借力抬起,全身微縮,劍如長虹,橫掃半圈!

  當!

  弦斷,人定。
  
  紀無敵的琴聲雖然沒有繞樑三日,但絕對繞腦三圈,餘韻不絕。

  倒在地上的人好半天才將腦海裡那隆隆當當嗡嗡聲驅逐出去,恢復正常的聽力。他們彼此對望,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四個:活下來了!

  樊霽景平了平氣,才轉身對紀無敵深深一鞠躬道:「紀門主的一番琴音,讓霽景醍醐灌頂,豁然開朗。」

  紀無敵抬起自己的手指,上面凝出了一滴鮮紅的血滴。淚珠在他的眼眶裡打滾,他委屈道:「你一定要銘記於心啊。」

  樊霽景起身道:「自然。若非紀門主打破常規,故意亂彈琴,讓我跳脫出原先琴境,心生出煩躁、憤怒、焦慮等情緒,並將它們熔煉於劍法,我也不能這麼快領悟『四海生殺』的意境。」

  觀看者互相扶持著站起裡,幽怨地望向他——他們現在也很能體會『四海生殺』的意境!他們終於明白了陪太子讀書的滋味,真是樁苦差事。

  紀無敵呆了呆,低頭看斷弦,又看割破的手指,最後轉頭看袁傲策,扁著嘴巴道:「阿策,我流血了。」

  袁傲策微笑道:「嗯,門主向來是流血不流淚的。」

  紀無敵好奇道:「阿策還認識別的門主嗎?」

  袁傲策道:「難道門主怕流血?」

  紀無敵很乾脆地點頭。

  袁傲策看向樊霽景。通常這種時候,他都會跳出來為紀無敵歌功頌德一番,以便於讓大家都知道,紀無敵的行為有多麼偉大光輝。

  這次樊霽景也沒有讓他失望。他笑道:「紀門主不愧為紀門主,果然真性情,不矯揉偽飾。換作那些普通的凡夫俗子,就算受傷疼得要命,在別人面前也一定為了面子死撐到底。其實疼痛乃是常事,只要言行俯仰無愧,那麼區區面子又何足掛齒?」

  有人道:「但是紀門主只是手指割傷,似乎不應大驚小怪?」

  袁傲策點頭,這才是常人的反應。

  樊霽景搖頭道:「十指連心,雖然只是手指割傷,卻不啻心上一刀,怎會不疼?」

  袁傲策:「……」此人無可救藥了。
  
  「啊呀呀……頭疼死了!」

  「哇!耳朵爛了。」

  樊霽景的身邊響起一片鬼哭狼嚎聲。
  
  袁傲策拉著紀無敵及時撤離。

  紀無敵小步跟在他後面,難得的安靜。

  袁傲策走了幾步,又走了幾步,終於忍不住問道:「你今天怎麼不嘰嘰呱呱?」

  紀無敵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慢慢得由下往上抬起,又慢慢斂目。

  袁傲策眉頭一皺,忍不住用手指將他的下巴往上抬。

  紀無敵閉著眼睛,撅起嘴巴,相當配合地往他臉上湊。

  袁傲策面無表情地改抬為撥。

  「阿策。」紀無敵傷心地拽住他的衣袖,「你一點都不疼我。」

  袁傲策抱胸睨著他道:「你見過黑白兩道,哪個門派的掌門需要跟班來疼的?」

  紀無敵道:「但是除了我之外,也沒什麼掌門把跟班放在心尖上的啊。」

  「心尖?」袁傲策挑了挑眉,「怪不得我最近覺得立足之地越來越小。」話雖如此,他的目光卻微軟。

  紀無敵涎著臉道:「阿策放心,我的心很寬,你隨便住。」

  「心很寬?這倒是。我看你剛剛和樊霽景一琴一劍配合得天衣無縫,想必他在你心裡也住得很寬敞舒適吧?」

  紀無敵愣住。

  袁傲策見他光發呆,不反駁,不由冷哼一聲,轉身就走。
  
  尚鵲看窗外天色漸暗,等得有些焦急。以紀無敵的個性,斷斷不會錯過晚飯才是。

  他見鍾宇坐如老僧入定,堅若磐石,頓時想起紀無敵曾經的揣測,不由好奇地靠近他,伸出手掌在他面前揮了揮。

  沒反應?

  尚鵲意外地看著鍾宇那半張半合的眼睛。難道他真的經常睜著眼睛睡覺?

  「你做什麼?」鍾宇開口問。

  尚鵲這才發現自己竟然拿起桌上的筷子朝他的眼珠戳去。

  「呃。」尚鵲把筷子回轉過來,「我只是想問,你餓不餓?」

  鍾宇抬眸,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尚鵲咬著筷子坐了回去。

  外面傳來腳步聲。

  尚鵲鬆了口氣。這腳步聲一聽就是紀無敵。

  果然,不多時就見袁傲策和紀無敵一前一後地走了回來。

  紀無敵拚命地想繞到袁傲策面前,但是無論他腳步加快減慢,袁傲策始終與他保持三步的距離。

  「阿策……」直到走進屋子,關上房門,紀無敵才氣喘吁吁道,「你今天……一定要給我一個交代。」

  交代?

  尚鵲眼皮一跳。莫非門主發現袁傲策的不軌行為?

  袁傲策冷冷地看著他。

  紀無敵吞了口口水,慎重地問道:「你剛剛,是在吃醋吧?啊?是在吃醋吧?」

  ……

  尚鵲拿筷子的手有點不穩。

  鍾宇眼睛終於瞪得滾圓。

  袁傲策唇抿得死緊,與紀無敵不屈不撓的目光做著殊死搏鬥。

  半晌,他一字一頓道:「不是。」

  紀無敵嘟嘴道:「阿策,你明明就是……」

  「不是。」袁傲策的回答鏗鏘有力。

  紀無敵頓時洩氣地坐在凳子上。

  「門主,吃飯。」尚鵲這幾年在輝煌門終究不是白呆的,很快恢復從容,起身盛了碗飯給他。

  紀無敵萎靡地扒拉了一口,轉頭可憐兮兮地看著尚鵲,噴著滿口白飯道:「阿尚,阿策他不吃醋。」

  尚鵲看著那盤被白飯玷污的青菜,鎮定地將身體朝左邊移了移,「門主,吃醋不如吃飯。」

  紀無敵低頭,又扒拉了一口,然後朝鍾宇的方向噴道:「阿鐘,阿策……」這個『策』字的氣比較足,直接將飯粒送到了鍾宇的碗裡。

  鍾宇的冰臉崩裂出一道細縫。他放下碗,緩緩道:「我吃好了。」

  ……

  尚鵲低頭拚命地吃著碗裡的飯。

  紀無敵的目光落到袁傲策臉上,嘴巴剛張開,袁傲策就伸出筷子,夾住他的鼻子。

  ……

  紀無敵用嘴巴呼吸著。

  袁傲策道:「呼吸或吃飯,沒有第三條路。」

  紀無敵憋屈地點點頭。

  袁傲策鬆開筷子,沉思地看著眼前這張像個小媳婦似的白嫩小臉,內心不斷地冷笑著:不過是一個蒙父蔭作威作福的繡花枕頭罷了。他會為他吃醋?哼,和那個只會逢迎拍馬的樊霽景倒是一對……哼!
  
  尚鵲吃完飯,舒出一大口氣,這才悠然道:「門主,你今夜早點睡。明日要早起。」

  紀無敵用眼神詢問為什麼?

  「因為明天就是凌雲道長的壽辰。」

  這麼快?紀無敵睜大眼睛。這豈非意味著……

  尚鵲緩緩道:「恐怕對凌雲道長的答覆,也不能再拖下去了。」

  可是他今天才對程澄城透露風聲啊,也不知道程澄城有沒有這麼快的動作。紀無敵鬱悶地用筷子戳著碗底。早知道當初就不該在樊霽景一棵樹上吊死,害得他白白浪費那麼多天。

  袁傲策道:「既然是偷偷攻打藍焰盟,那麼凌雲道長應該不會公然提出此事。」

  尚鵲拍額道:「不錯。只要門主再度推脫,道長自然死心,另覓人選。」

  紀無敵點頭如搗蒜,滿眼崇拜地望著袁傲策。

  ……

  哼。逢迎拍馬。袁傲策邊不屑地想,邊愉快地下筷。

糊弄無敵(五)

  儘管凌雲道長中了毒,但是壽誕還是辦得熱熱鬧鬧的。事實上,為了體現凌雲道長生命力頑強,武當派努力將壽誕辦得比往年都盛大。

  紀無敵原本打算過等大家都坐得差不多的時候溜進去,但是被尚鵲一口否決。「輝煌門與武當素來親密無間,若是到的太晚,會落人口實。」

  紀無敵不為所動道:「武當派是容貌貧瘠地,我看不親密無間也罷,勞燕分飛了吧。」

  尚鵲求救地看向袁傲策。

  袁傲策施施然道:「今天道賀者眾,不乏名門公子,如果早去,還可以坐在堂內看他們魚貫而入。」

  尚鵲看到紀無敵明顯意動了,連忙趁熱打鐵道:「聽說江南第一公子花淮秀也會來。」

  「花淮秀?」紀無敵眼睛一亮。在袁傲策未出現的時候,花淮秀是他人生最大的目標。

  袁傲策皺眉道:「江南第一公子?他是花家的人?」

  尚鵲點頭道:「正是花家三少。」

  袁傲策冷笑道:「一家的繡花枕頭。」他撇頭,發現紀無敵正睜大眼睛看著他,「你看什麼?」

  「阿策認識花家的人?」

  袁傲策道:「見過花去蕪。」

  紀無敵興奮道:「那他好看嗎?」

  「不記得。只記得他的武功爛得可以餵狗。」

  「……」紀無敵傷心道,「阿策很討厭武功爛的人?」

  袁傲策看他把頭低得都快貼在桌面上,才淡淡開口道:「我討厭武功很爛,卻自吹自擂,以為天下無敵的人。」

  紀無敵抬起頭,澄清道:「阿策,我從來沒有以為過自己天下無敵。只是我爹給我取名叫紀無敵。」

  「我知道。」袁傲策頓了頓,「不過你以為自己天下無敵也可以。」

  紀無敵愣了下,隨即開心地笑道:「沒錯,有阿策在,我的確可以天下無敵。」

  「不是指我,」袁傲策道,「我是指你天下無敵的琴聲。」

  有時候無心之語的後果是嚴重的,譬如現在。

  紀無敵興致勃勃讓尚鵲去向樊霽景借古箏,準備在壽誕上大顯身手。

  尚鵲只好再次向袁傲策求救。禍本來就是他闖的,他自己收拾殘局也很正常。

  袁傲策倒是挺想看看這些白道人士聽到輝煌門門主這一手妙音時的表情。

  尚鵲見袁傲策沒反應,不由輕咳了一聲道:「若是門主在壽誕上出醜,會使得輝煌門的聲譽一落千丈。」

  紀輝煌的輝煌門要是一落千丈,他爆竹慶賀。

  「記得當初的約法三章中有一條,不得以直接或間接的手段損害輝煌門的利益。」尚鵲尾音拖得很長,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哼。紀無敵在壽誕上出醜與他何干?

  袁傲策撇了撇嘴巴。他不過說了一句他的琴音無敵,可以四海生殺而已,紀無敵非要曲解,又豈能怪他。

  想雖如是想,他仍是心不甘情不願道:「你想在壽誕上彈琴,莫不是為了大出風頭,好引起花淮秀的注意吧?」

  「哎?」紀無敵的眼睛撲閃撲閃地望著他,「阿策,你又吃醋了嗎?」

  袁傲策眼皮一跳,「誰說我吃醋的?」

  紀無敵扁著嘴巴,臉上寫著: 明明就是。

  「還有,你說『又』是什麼意思?」袁傲策眼睛微微瞇起。

  尚鵲怕他們繼續糾纏不休,誤了去壽宴的時辰,忙解圍道:「就是吃餃子又要沾醋的意思。」

  紀無敵囧囧地看著他,「阿尚,我們昨天沒有吃餃子。」

  鍾宇道:「今天也沒吃。」

  尚鵲狠狠地刮了他一眼。剛才坐在那裡看熱鬧不幫腔也就算了,居然還跑來扯後腿。「門主,時辰不早了。」

  「說實話,」紀無敵邊起身邊歎氣道,「我發現從小到大,這時辰在你們嘴巴裡,就從來沒早過。」

  尚鵲用扇子敲了敲手掌道:「有過一次。」

  「什麼時候?」

  尚鵲道:「就是門主替老門主守靈時,左護法對半夜溜回房間睡覺,又在早晨溜回來的門主說過。」

  袁傲策好奇道:「說什麼?」

  「門主,你今天起得真早。」

  紀無敵面無愧色道:「這不算,他沒提時辰。」

  尚鵲道:「還有後半句——我以為這個時辰,你應該在怡紅院裡買醉的。」

  紀無敵是頭一回在凌雲道長的壽誕上露面的,事實上這也是他頭一回在江湖同道的聚會上露面。因此少不得許多慕名而來的人過來寒暄。

  尚鵲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紀無敵那張嘴巴絕對是能不開口就不開口,非要開口,就只用來吃飯。

  紀無敵本來就對這些長得奇奇怪怪的人沒什麼興趣,樂得在尚鵲和鍾宇的護衛下悠悠然地坐進主桌。

  主桌不大,一共只有十個位置。往年都是尚鵲或左斯文代他來的,所以和一干掌門相比,只能敬佩末座。但今天來的是本人,位次自然要提一提。

  但是他名聲雖大,背景雖厚,年輕卻小。在座不少都是他的長輩,因此凌雲道長考慮再三,也只是把他排在代青城掌門來的程澄城和棲霞山莊的端木回春上座。

  袁傲策和尚鵲等人只能坐到其他席。

  不過在未開席之前,尚鵲還是很盡責地守護在紀無敵左右。

  紀無敵一落座,就搖頭道:「這個位置不好。」

  凌雲道長正在外面迎客,如今在這裡招呼客人的是曉風道長。曉風道長之前對紀無敵的好感早在他的拒絕和貪生怕死下蕩然無存,聞言冷笑道:「哪裡不好?難不成紀門主怕門口的風太大,把你吹死嗎?」

  紀無敵眨著眼睛無辜道:「道長何出此言?」

  曉風道長一楞,才驚覺藍焰盟之事乃是機密,知者甚少。而他和紀無敵的對話更是鮮為人知。他的這句話在旁人聽來,卻是刻薄失禮。但是看著紀無敵的一臉無辜,他又想不出什麼好話,只好含糊道:「我是怕紀門主年紀輕,經不得風吹。」

  少林慈恩方丈笑道:「紀施主雖然年紀輕輕,但一身功夫已得老門主真傳。想當年,他單槍匹馬,連闖飛雲十八寨的事跡,到如今都廣為流傳。」

  ……

  他單槍匹馬,連闖飛雲十八寨?

  誰告訴他飛雲十八寨是什麼東西?在哪個位置?

  還有,他到底提了哪桿倒霉的槍,騎了哪匹倒霉的馬?

  紀無敵咬著筷子,莫名地看向尚鵲。

  尚鵲乾咳一聲,低下頭,在他耳邊輕聲道:「右護法。」

  ……

  阿右應該比他高出半個頭吧。更何況是想當年。

  紀無敵囧囧地想。

  雪山派掌門方秋水道:「只是當初聽說紀門主乃是個英武俊挺的青年,沒想到竟然如此……文質彬彬。」

  紀無敵微笑道:「闖完飛雲寨之後,我也覺得自己太英武了,所以讀了點書。」

  方秋水連忙道:「我並無貶低紀門主的意思,只是覺得紀門主……深藏不露而已。」

  紀無敵點頭道:「不錯,我爹在世時也常說我沒什麼高手風範。」

  ……

  方秋水終於明白什麼叫多說多錯。

  幸好此刻門外響起一陣騷動,眾人引頸望去,卻是凌雲道長與一位白衣翩翩的絕世公子一同走進堂來。

  眾人只覺得呼吸一沉,隨即一輕,生怕自己太粗魯,唐突了眼前之人。

  那白衣公子眼睛微掃大堂,然後在紀無敵和袁傲策的身上分別頓了頓,才若無其事地帶了開去。

  紀無敵呆道:「好好看。」

  程澄城好看,是清爽。端木回春好看,是優雅。袁傲策好看,是孤傲霸氣。他們雖然容貌上佳,但吸引人更多的卻是本身的氣質。唯獨花淮秀,光是他的容顏,便足以將一切比下去。

  方秋水也驚歎道:「不愧是江南第一,花家三少。」

  花家在江湖上的名聲雖然響亮,卻多半是因為他們家族人脈和每代傳人的出色容顏。論武功和江湖地位,卻是遠遠比不上很多人的。所以花淮秀雖然是凌雲道長親自迎進來,卻還安排不上主桌。

  花淮秀入座之後,適才還喧嘩陣陣的大堂立刻變成悉悉索索的竊竊私語。

  不多時,端木回春、程澄城和樊霽景也到了。

  端木回春和程澄城都是能上主桌的,樊霽景被安排與袁傲策一桌。

  這時客人已經到得七七八八。

  尚鵲見站著的人越來越少,正打算回去,卻被紀無敵抓住袖子道:「阿尚,你有沒有發現,花淮秀一直在看阿策?」

  尚鵲愣了下。剛才他只顧著擔心紀無敵會不會露餡,卻忘記袁傲策才是他們此行的最大隱患。雖說凌雲道長已經知道了袁傲策的身份,但是他一個人的表態並不代表整個武林。當初袁傲策橫行江湖的時候,在他手下吃過苦頭的人太多太多了。而且聽他提起花家的語氣,恐怕也有梁子。

  他不動聲色地朝花淮秀望去,隨即皺眉道:「他看的不是……他。」

  紀無敵道:「啊?」那一桌還有誰比他家阿策更好看嗎?

  「他看的是……」尚鵲左左右右確認了好幾遍,才道,「樊霽景。」

糊弄無敵(六)

  凌雲道長入座,眾人起身開始大唱祝詞,讚美聲此起彼伏,光是主桌便已然華彩四溢。

  待輪到紀無敵,他剛要開口背尚鵲之前教的話,卻被凌雲道長搶先打斷道:「紀門主若是能答應貧道之請,便比什麼祝詞都好一千倍,一萬倍。」

  他如此一說,不禁勾起眾人的好奇心。

  方秋水第一個忍不住道:「凌雲道長指的是何事?」

  凌雲道長笑瞇瞇地看著紀無敵,「紀門主心知。」

  人總是這樣,越是不說,越是好奇。凌雲道長越是故作神秘,他們探聽的勢頭便越高。

  程澄城知道個大概,此刻再聯繫凌雲道長的話,也就猜得八九不離十。但見其他人都探頭探腦的詢問,心中暗笑。幸好他輩分不高,輪不到他插口,因此樂得坐在一旁看戲。

  另一個輩分不高的是端木回春,他側頭對程澄城道:「程兄似乎胸有成竹?」

  程澄城一驚,不動聲色地反問道:「端木兄何出此言?」

  端木回春笑而不答。

  紀無敵在凌雲道長開口時,就有不好的預感,再看程澄城漠然的模樣,便知他鐵定什麼都沒去說,心中更是懊惱。早知道就普遍撒網,重點打撈。如今可好,樊霽景和程澄城竟然都是守口如瓶的君子,真是讓人措手不及。

  他未想到的是,並非程澄城想守口如瓶,而是以他的身份地位,就算眼巴巴地跑到凌雲道長面前去剖白心跡,凌雲道長也只會當他年少氣盛,揚名立萬心切。他畢竟不是青城掌門,身份地位不可同日而語。所以他只能一邊修書回青城,一邊靜觀其變。反正以青城的地位,若真要剷除藍焰盟,絕對不會缺他們這一份的。

  凌雲道長見眾人七嘴八舌說得差不多,又道:「今日是貧道誕辰,這些事且擱淺一邊,他日再議吧。」

  他如此說,其他人也不便反駁。只是心裡個個嘀咕:起頭的是你,起完頭裝好人的又是你,哪裡有這樣吊胃口的。

  被這麼一折騰,紀無敵吃飯也懨懨的。更何況一桌的素,連油都沒有。

  端木回春與他相鄰,見他光用筷子撥弄飯粒,就是不張口,便道:「紀門主食慾欠佳?」

  紀無敵萎靡道:「我想吃肉。」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卻剛好在其他人換氣的間隙。

  曉風道長氣得臉色發白,幾乎要拍桌子問他是否是來砸場子的。

  凌雲道長依然笑得雲淡風輕,「我們武當都是全真弟子,委屈各位掌門與我一道吃這素齋。」

  方秋水忙解圍道:「道長客氣了。我還怕我等凡俗心太重,擾了武當的清修。」

  慈恩方丈道:「這素齋正合老衲之意。」

  此刻就算與座之人再遲鈍,也察覺出這位輝煌門門主與傳說中的出入了。莫說這模樣沒有傳說中的英挺威武,怎的連性子也像被寵壞的孩子似的,由著自己來?

  凌雲道長看眾人望紀無敵的神色,便知他們心中所想,道:「紀門主是頭一次參加壽宴,不習慣也正常。」

  看主人家都這麼說,其他人自然沒理由再挑刺,都一一附和。

  端木回春漫不經心地瞥了紀無敵一眼,卻見他正兩眼發直地盯著花淮秀。

  花淮秀似乎也察覺到他的目光,頗為不悅地轉過頭來。他的容貌被人盯著看是常事,但看得如此大咧咧的卻還不多見。他見盯著看的人竟然坐在主桌上,不禁微訝。能坐上主桌的,都是白道武林最具份量的門派,而這般年紀便代表門派出席的,數來數去也只有三個人。

  他目光一掃,看到端木回春和程澄城的背影,更證實心中猜測。他是見過端木回春的,剩下的,不是輝煌門主紀無敵便是青城新秀程澄城。

  想到這兩個人,他的目光微微一沉。他雖然剛到武當,卻已經聽說他們和樊霽景的關係相當熱絡。尤其是那紀無敵,先前便經常聽樊霽景無敵門主前無敵門主後的提起他,直把他誇得天上有,人間無的樣子。他這次之所以搶了二哥的差事親自來武當賀壽,就是為了看看那個傳說中的無敵門主是否真的那般無敵。

  正在眾人眉來眼去,心思各異之際,就見一個小道士匆匆忙忙地從外跑進來,手上還拿著一張白中帶藍的帖子。

  由於他的神色太過驚慌,因此引起堂中大多數人的矚目。

  不少人看到他手中的帖子時,都驚疑出聲。

  帖子送到凌雲道長手上。曉風道長第一個變色,「藍焰奪魂帖?」

  『藍焰』二字一出,更是證實大多數人的猜測,微微沸騰起來。

  凌雲道長倒很氣定神閒,似乎中毒只是樁小事,慢條斯理地打開請帖,完全不管周圍一大堆好奇得要死的人的心情。

  不過看完帖子時,他的臉上總算有了點表情,卻是驚訝。

  曉風道長按捺不住道:「師兄,你快說,藍焰盟究竟要做什麼?」

  其他人也是眼巴巴地點頭。藍焰盟在武當掌門壽宴上,當著所有白道人士的面公然投帖,想必不會是賀壽。

  凌雲道長拿著帖子,意味深長地看向紀無敵,緩緩道:「這帖不是給我的。」

  眾人順著他的目光看向紀無敵。

  紀無敵嘴巴裡的筷子吧嗒落在桌上。

  凌雲道長微微一笑道:「恐怕貧道那個不情之請,紀門主不應也要應了。」他將帖子遞過去。

  紀無敵看著帖子上那團栩栩如生的藍色火焰,輕聲道:「能不接嗎?」

  凌雲道長道:「藍焰盟向來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也就是說,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就算今天不接,明天也要接的。

  紀無敵長歎,見帖子接了過來,打開一看。

  藍焰盟的字倒書得工整,只是那內容太過觸目驚心——

  睥睨山恭候大駕。

  右上是輝煌門主紀無敵。

  左下是藍焰盟。

  「不公平。」紀無敵拿著帖子喃喃道。

  端木回春收回瞥向帖子的目光,淡然問道:「哪裡不公平?」

  「他知道我的名字,我卻不知道他的名字。」

  凌雲道長道:「藍焰盟公然向紀門主下戰書,可見他們已將門主當做生平大敵,門主切莫因輩分而自謙,不肯帶領武林同道剷除這幫惡徒。」

  他這麼一開口,眾人方知原來凌雲道長之前的請求竟然是此事,沒想到紀無敵雖然說話不經思考,但為人卻十分謙恭。不少人之前對他無知、不識大體的印象也隨之消散。

  方秋水道:「莫非凌雲道長已知藍焰盟所在?」

  凌雲道長點頭道:「貧道的確得到風聲,為怕打草驚蛇,未及與各位同道相商,慚愧。」

  慈恩方丈道:「藍焰盟狡猾多端,凌雲道長謹慎也是應當的。」

  方秋水道:「只是道長為何將此事托付於紀門主呢?」

  凌雲道長見眾人都疑惑地望向他,神態自若道:「各位掌門在江湖上走動多時,與藍焰盟對抗中出力甚多,讓藍焰盟忌憚已久,明裡暗裡不知派了多少眼線,但有風吹草動,都會令他們驚恐而走。而紀門主甚少在江湖走動,與藍焰盟還未有過正面交鋒,由他出馬,更讓藍焰盟防不勝防。」

  眾人聽得心中舒爽,適才盤桓的些許不快也煙消雲散了。

  端木回春道:「凌雲道長顧慮周詳。只是不知為何藍焰盟也看中了紀門主呢?」

  眾人醒覺,又向紀無敵看去。

  凌雲道長沉吟道:「或許他們看穿了貧道的打算,所以先下手為強,故意邀約紀門主,化被動為主動,其實早已經暗中撤離。」

  慈恩方丈搖頭道:「若是要撤離,不必如此大張旗鼓。」

  方秋水道:「或許他們已在睥睨山設下重重機關,待我們自投羅網。」

  慈恩方丈又搖頭道:「若是如此,何不悄悄部署一切?」

  方秋水一想也是。

  曉風道長道:「不管他們有何目的,去了便知。」

  眾人互看一眼,點頭稱是。

  紀無敵托腮看著他們,「我好像還沒有答應說要去。」

  ……

  眾人都稀奇地看著他,好像他突然從男人變成了女人,又從女人變成了狗熊。

  凌雲道長微微一笑道:「那麼紀門主去,還是不去?」

  紀無敵剛要張口,就被尚鵲暗中點住穴道。

  「輝煌門又豈容藍焰盟在頭上撒野?」尚鵲笑得柔和,說得豪氣。

  眾人得了滿意答覆,都各自商討討伐藍焰盟的事宜去了。好好一個壽誕,倒變成了誓師大會。

  尚鵲趁他們不注意,悄悄解開紀無敵的穴道,拉到了自己那桌。

  紀無敵開心地坐到袁傲策身邊,撒嬌道:「阿策。有人要欺負我。」

  袁傲策早將剛才這些事看在眼裡,聽在耳裡,聞言嗤笑一聲道:「那個藍焰盟打得好算盤,知道怎麼樣讓白道這群笨蛋土崩瓦解的最快。」

糊弄無敵(七)

  紀無敵邊看袁傲策邊吃飯,很快就將袁傲策的碗吃個底朝天。

  袁傲策提著筷子瞪了他半天。

  這碗飯從剛才到現在他一口還沒動過。

  倒是樊霽景最體貼,趕緊將自己碗裡沒動過的飯撥了一點給他,拍拍他的肩膀道:「紀門主等會兒就要去剷除藍焰盟了,要多吃。」

  紀無敵呆住,「等會兒……剷除藍焰盟?」

  樊霽景道:「自然。這種事是越早越好。」

  為什麼找死的事情要越早越好?

  紀無敵幽怨地瞟向尚鵲。

  尚鵲低下頭,用袖子摀住嘴巴乾咳一聲道:「門主,既然藍焰盟指名道姓,你就……」他頓了很久,才下定決心道,「當仁不讓吧。」

  紀無敵差點把筷子咬斷。

  「我想左護法在這裡,也一定會支持門主的。」尚鵲加重自己這邊的砝碼、

  紀無敵依然不為所動。

  「畢竟輝煌門的財政大權都握在左護法手中,萬一他一時憤怒……」尚鵲用長長的歎氣聲來暗示後果有多麼的嚴重。

  紀無敵轉頭看袁傲策,哭喪著臉道:「阿策,我不要去。」

  袁傲策將青菜炒香菇搬到自己面前,從他手中抽走筷子,自顧自地吃起來。

  「阿策。」紀無敵把臉湊過去。

  袁傲策在眾人倒吸一口涼氣之前,用筷子頂住他的額頭,冷冷地吐出一個字:「去。」

  如果他不去,他怎麼搶回地盤?如果他不去,他怎麼找那些鳩佔鵲巢的藍焰盟算賬?如果他不去,那麼多天的房租他找誰收?

  ……

  他一定是被紀無敵荼毒太深,才會想到房租這個問題。

  紀無敵臉垮下來。「非去不可?」

  「嗯。」

  「一定要去?」

  「嗯。」

  「不去不行?」

  「嗯。」

  「阿策會保護我?」

  「嗯……嗯?」

  紀無敵開心地轉頭對尚鵲道:「阿尚,你聽到了,阿策說要保護我。」

  尚鵲正站在他身後,幫他布菜,聞言微笑道:「那門主多吃點,好上路。」

  紀無敵從他手中接過筷子,納悶地低語道:「我怎麼覺得你說的好想要上黃泉路似的。」

  樊霽景悄悄地探過頭,不好意思道:「我自知武功低微,如果紀門主不嫌棄的話,能不能帶我一起去?」

  紀無敵側頭想了想道:「若是你帶上琴……好啊。」

  樊霽景面露喜色,「多謝紀門主。」

  尚鵲突然道:「我記得每年凌雲道長壽辰,步掌門都會親自到場,為何今次只是派你前來?」

  樊霽景道:「掌門說我從小到大只呆在九華山,足不出戶,也未見過世面,所以特地讓我來見識一番,也好結交些江湖同道。」

  如此聽來,九華派對他也算不錯,至少在座來賓中,除了他之外,其他代表各自門派勢力來參加的晚輩,都是已經在江湖中小有名氣的後起之秀,比如程澄城、端木回春、花淮秀。既然如此,為何步樓廉不將仙蓮劍法傳授於他呢?明明是良玉。

  不過這是別家門派的事,因此他只是略微想了想,並未放在心頭。

  他見凌雲道長與眾人相談正歡,低頭對紀無敵和袁傲策道:「先回去,我有話要說。」

  袁傲策知他想必要說藍焰盟之事,他心中也正有疑問,因此便拉著紀無敵起身。鍾宇與他們坐得較遠,但是見他們起來,也悄悄尾隨其後。

  尚鵲等眾人都進屋後,才關上門道:「我覺得藍焰盟的邀約十分蹊蹺。」

  紀無敵拚命點頭,眼巴巴地看著他,希望從他嘴巴裡吐出句:前途凶險,門主身嬌肉貴,萬萬不可冒險前往。但是令人失望的是,尚鵲道:「雖然門主已經是逼上梁山,不得不去,我們也要做好萬全的準備。最起碼,要先知道藍焰盟為何如此看中門主。」

  他頓了頓,又道:「我猜凌雲道長選擇門主,一是看中輝煌門和老門主的餘威,二是看中袁先生乃是魔教舊人,熟悉睥睨山地勢。但是這兩條對於藍焰盟都是大大的不利,他們這番作為,卻是讓人摸不著頭腦。」

  袁傲策悠然道:「或許他們已經探知這位紀門主只是只紙老虎,所以故意讓他出頭,好讓白道武林亂了陣腳。」

  鍾宇道:「你是說輝煌門有奸細?」

  他的話讓尚鵲心頭一驚,「輝煌門如今留在莊子裡的,都是老門主的舊部,絕不可能是奸細。」

  袁傲策無所謂地聳聳肩膀道:「不過是猜測。」

  尚鵲道:「我倒覺得,藍焰盟好像知道門主不願意去睥睨山,所以故意大張旗鼓地下戰帖,讓他不得不去。」

  紀無敵睜大眼睛道:「為什麼?」

  袁傲策也抬頭看他。

  尚鵲道:「藍焰盟的來歷成謎,卻能在魔教之後迅速崛起,可見這位神秘的藍焰盟盟主絕非常人。」

  袁傲策和鍾宇都同意。

  「那麼在藍焰盟崛起之前,這位神秘的藍焰盟盟主又在何處以何面目做什麼呢?」

  尚鵲的問題猶如一顆小石子,頓時激起陣陣漣漪。

  袁傲策道:「但凡身負才學之人都會有些自傲,但他卻這麼沉得住氣,是否說明他另有身份,不便拋頭露面?」

  尚鵲擊掌道:「正是如此。」

  紀無敵插嘴道:「那和他看上我有什麼關係?」

  尚鵲道:「或許,他和老門主有嫌隙,想藉機報復。」

  紀無敵一下子纏住袁傲策的胳膊,拚命搖頭道:「阿策,那裡太危險,我不要去。」

  袁傲策無奈地看尚鵲,「非要拖著他去不可?」

  尚鵲歎氣道:「假如真是這樣,那麼門主的確是非去不可。因為對方目的既在門主,那麼門主不去,藍焰盟恐怕根本不會露面。」

  袁傲策伸手拍了拍紀無敵的腦袋,「鬆手。」

  紀無敵撅著嘴巴鬆開手,幽幽道:「我恨藍焰盟。」

  袁傲策道:「我也不喜歡。」

  「我恨凌雲道長的壽宴。」

  袁傲策想了想,「這倒還好,至少有香菇。」

  紀無敵腳尖踢著桌腳,「我還恨我爹。」

  「應該的。」袁傲策深表贊同。

  「我喜歡阿策。」

  「……煩死了。」袁傲策側頭看著門的方向。尚鵲和鍾宇已經躡手躡腳地出去了。

  紀無敵撲過去,狠狠地抱住他,使勁用頭往他懷裡鑽,「我好喜歡阿策!最喜歡阿策了!」

  袁傲策不屑地撇嘴,手卻沒有推開他,反而搭住他的背。

  兩人依偎良久。

  紀無敵抱著他低喃道:「對了,這次一定要帶上花淮秀……光擺著也好看啊。」

  袁傲策身形一閃,開門,關門。

  紀無敵倒地當了個滾葫蘆,半天才爬起來,對著門的方向摸摸摔青的下巴小聲抱怨道:「還說不吃醋。」
  
  走出門外,恰好看在凌雲道長在眾人的簇擁下走來,紀無敵轉身就想縮回去,卻被眼明手快地尚鵲擋住道:「門主,今日是凌雲道長的壽辰,你多擔待些。」

  紀無敵鬱悶道:「今年我也要辦壽辰。」一定要提出些古古怪怪,亂七八糟的要求糗死他們。

  尚鵲歎息道:「門主今年的生辰已經過了。」

  「他們又不知道。」

  誰說不知道?輝煌門紀大門主的生辰整個江湖都十分關注,只是他們年年等請帖,等到的都是左斯文的道歉帖,因為紀大門主又『傷寒』了。

  凌雲道長走到近前,笑容滿面道:「紀門主果然是急性子,前腳收到戰帖,後腳就來收拾行李了。」

  紀無敵道:「其實我想先回家一趟。」只要他回了輝煌門,他就把自己粘在房間裡的床上,誰都不能把他扒下來。

  尚鵲眼皮一跳。自家門主會打什麼算盤,他是最清楚不過的。

  凌雲道長道:「歸家之事可緩,殲滅藍焰盟之事刻不容緩。以藍焰盟的狡猾,只怕我們這裡多耽誤一分,那裡的凶險就會多一分。」

  紀無敵見大勢已去,只好抖動著嘴唇,悲愴地望著前方。

  「藍焰盟的帖子既然是衝著紀門主而來,那麼幫手自然也由紀門主親自挑選。」凌雲道長微笑著側身,將身後龐大的隊伍露出來道,「還請紀門主示下。」

  他這句話是大大的言重,分明是貶低自己藉機抬高紀無敵的身份。要知道紀無敵雖有有個輝煌的老爹,但自身資歷尚淺,適才給眾人的印象又不佳,此刻跟來的人大多是看凌雲道長的面子。凌雲道長如此說,顯然暗有回護之意。

  果然眾人聽完,也都收起一臉的不滿,個個面無表情地看著紀無敵。

  紀無敵目光左轉右轉,終於瞄到站在最後的樊霽景身上,「我想請九華派的樊霽景幫忙。」

  ……

  九華派樊霽景?

  那是誰?

  各大掌門面面相覷。

  樊霽景落落大方地走上來,朝他一揖道:「多謝紀門主。」雖然事先知道,但是沒想到會頭一個點名。高興之餘,不禁有些飄飄然。

  眾人一看是這麼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子,都有些不以為然。

  凌雲道長捋鬚笑道:「紀門主英雄出少年,結交的朋友自然是少年英雄。」

  眾人只好頷首。

糊弄無敵(八)

  「那麼紀門主中意的第二位是……」凌雲道長笑瞇瞇地看著他。

  紀無敵眼神立刻火辣辣地瞄準花淮秀。

  就算站在烏壓壓的一堆人群裡,他依然是鶴立雞群,風姿綽約的。

  刷。

  袁傲策用鞋底磨了下地。

  已經衝到嘴巴邊緣的『花淮秀』三個字頓時被吞嚥了回去。紀無敵屁顛屁顛地靠在袁傲策身邊道:「當然是我的阿策。」

  齊刷刷的目光向袁傲策瞪去。

  如果說樊霽景還勉強搭得上少年英雄的邊,那麼這個高傲得像只孔雀的青年就完全不知道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嵩山掌門孫良玉忍不住道:「恕我眼拙,不知這位少俠如何稱呼?」

  「阿策就是阿策。」紀無敵追加一句,「是我的跟班。」

  ……

  眾掌門沉不住氣了。

  紀無敵先挑樊霽景,他們還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九華派也算是名門大派,他們既然有交情,也勉強說得過去。但是把自己的跟班這般鄭重得在眾人面前提出來,還排在其他門派之前,這就未免欺人太甚了。莫非他認為武林中除了輝煌門無其他高手了嗎?

  曉風道長向來愛憎分明。當初他看中紀無敵,自然怎麼看他都覺得順眼。知道他貪生怕死之後,那簡直越看越可惡。「如此說來,莫非紀門主準備僅憑你們三人,就去攻打藍焰盟?」

  凌雲道長低喝道:「曉風。」

  曉風道長忿忿住口。

  其他人樂得有人出頭,因此都靜靜地看好戲。

  「可以麼?」紀無敵眼睛一亮。如果就這麼三個人的話,開溜也方便。

  凌雲道長道:「紀門主真是風趣。藍焰盟殃及的是整個武林,我們又怎麼能將全部的重任都交託於你一人手上?將來有一天,若此事傳揚出去,讓我等的老臉往哪裡放?」

  眾人看好戲的目光頓時一收,皆沉著臉點頭。

  突然有人高叫道:「我知道他是誰了?」

  他的聲音尖利中帶著濃濃的驚恐,在一片木然沉寂中顯得格外清晰。

  尚鵲心頭一沉。

  他嘴中的『他』十有八九是——

  「袁傲策!他是魔教暗尊,袁傲策!」那人嚷嚷著,卻是始終不敢露面。

  人群中頓時一陣騷動。或許有人對袁傲策三個字陌生,但絕對不會有人對『魔教暗尊』四個字陌生。不過聽過的人多,見過的人少,所以他們在震驚之餘,又不免訝異於他過於年輕的臉。畢竟他的名字流傳於江湖已經不下十年。

  袁傲策右眉輕揚,臉上竟顯露出幾分愉悅,「『開山掌』史鐸。沒想到你還記得我。」

  人群又是一陣騷動,一個頭戴淺藍方巾,身材短小的男子被拋棄在正中。

  史鐸兩腿顫得不能自已,顯然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不但他記得袁傲策,袁傲策居然也記得他。

  紀無敵好奇道:「阿策,你認識他?」

  「我們曾經在一起練功。」袁傲策笑得很高興。

  「什麼在一起練功!」史鐸迅速跑到少林慈恩方丈的身後,畏葸地探出頭道,「分明就是你抓了我去……」他嘴唇抖了又抖,卻始終接不下去。

  「去幹什麼?」看他的模樣,方秋水也好奇了。

  「去劈山。」袁傲策幫他回答?

  ……

  眾人都是一副二張金剛摸不到頭腦的樣子。

  史鐸委屈道:「那年他突然找到我,把我抓到陰山山腳,叫我劈山。他說我既然是『開山掌』沒道理連陰山都劈不開。然後……」他聲音有點哽咽,「我就在那裡被他強制地劈了半年的山。途中我出逃過六次,每次都被他抓回去。最後一次,他為了讓我不再逃跑,乾脆……乾脆……」

  眾人見他光是臉紅,卻不說話,急得直撓耳朵。

  袁傲策再度好心地接下去道:「乾脆把他剝光了。事實證明這個方法很有效,因為他只在固定的範圍裸奔。」

  ……

  眾人先是同情,其後不斷地掃視著他的身材,想像著他裸奔的模樣。

  史鐸很後悔,要是知道揭穿袁傲策的身份之後,眾人非但沒有一哄而上,把他亂刀砍死,還多嘴地問長問短,翻出舊事,打死他都不跳出來。

  慈恩方丈道了聲佛號,「還請紀施主解釋,為何袁傲策施主會出現在此地,又為何會成了你的跟班?」

  「此事說來話長。」這種關鍵時刻是絕對不能讓紀無敵自由發揮的,不然眼前還在努力克制的江湖同道很可能會化身洪流,將他們吞噬。「其實老門主身前一直很惋惜袁先生的誤入歧途。」 他知道『紀輝煌』三個字對武林的絕對影響是,所以在編故事之前,先把他抬出來當楔子,以加深眾人對袁傲策的好感。

  袁傲策眉頭皺了皺,卻沒有說話。

  「袁先生從小身在魔教,耳濡目染,言行舉止自然受魔教影響。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何況初生之牛犢?」

  尚鵲說得聲情並茂,果然讓不少人開始同情袁傲策的遭遇。畢竟眼前的他這麼年輕。

  尚鵲長歎了一口氣道:「但是縱然心懷憐惜,袁先生畢竟是做了很多對不起武林同道之事,本身又戾氣未消,所以老門主才特地建立十惡牢,一面是為了羈押江湖上十惡不赦之人,以免為禍江湖。另一面卻是希望他們能棄惡從善,思過懺悔。」

  聽到此處,凌雲道長和慈恩方丈臉上都露出憧憬欽佩之情。

  慈恩方丈更是雙手合什道:「所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便是此理。可惜老衲只會空口白說,紀老施主卻是身體力行,果然非尋常人。」

  凌雲道長連連點頭道:「我們只道紀老門主懲惡,卻不知他其實是揚善。」

  尚鵲見他們兩位開口,知道此事成了一半,連忙趁熱打鐵道:「正是如此。不過可惜,十惡牢所關之人,大多對於惡念根深蒂固,就算偶有向善之言,也只是虛與委蛇。這點詭計又如何騙得過老門主和門主?」是時候把紀無敵抬出來了。

  方秋水道:「那麼袁傲策怎麼會……」

  尚鵲微微一笑,不疾不徐道:「我適才說的,是對惡念根深蒂固之人。但是袁先生至多是不辨善惡,對於惡念卻並不執著。」

  眾人頓時想到他對史鐸的惡作劇,都是忍俊不禁,有幾個甚至輕笑出聲。

  袁傲策聽到『不辨善惡』的時候,眼睛危險地瞇起。

  紀無敵朝他靠了靠,手悄悄地牽起他的手指。

  袁傲策冷哼著甩開,但是面容又緩和下來。

  孫良玉道:「照你這麼說,袁傲策是棄暗投明了?」

  尚鵲一錘定音道:「這是自然。不然他又怎麼可能成為紀門主的跟班呢?」

  眾人不由頷首。的確,以袁傲策以往的傲慢,莫說他當別人的跟班,就算別人當他的跟班,恐怕也會被削掉胳膊腿。

  史鐸見附和之聲漸起,惱怒道:「那六月山莊呢?難道六月山莊一百多條人命都這麼白白算了?」

  眾人緘默。

  雖然六月山莊之事過了很久,但是屠莊……這對於任何人在任何時候提起,都是不可原諒的。

  尚鵲道:「此事雖然是袁先生做的,卻不能完全怪在他的頭上。莫忘了,六月山莊當時正與魔教為敵,而袁先生卻是魔教暗尊。他出手對付六月山莊,只是忠於他的門派。更何況當年他才十六歲……」他本想說,他還是個孩子。但是目光一接觸袁傲策冰冷的眼神,立即吞了回去。

  凌雲道長道:「袁先生只殺了八十六人,另外的三十四位老弱婦孺是黃山五鬼所殺。」

  一言驚場。

  方秋水道:「道長怎會知曉?」

  凌雲道長面容一黯道:「因為我的俗家妹子便是這三十四人之一。」

  他沒有說這個消息是袁傲策說的,其他人自然以為是他親自查出來的,當下不疑。當年六月山莊在袁傲策下手之前已經得到風聲,很多與六月山莊有姻親關係的統統趕赴支援。這也使得六月山莊一役之後,沒留下旁系後人。現在唯一有血緣關係的凌雲道長都稱袁傲策為『袁先生』,顯然已經放下仇隙,其他人自然更無立場說什麼。

  慈恩方丈道:「今日是凌雲道長的壽辰,討伐藍焰盟之事不急於一時,我們不如稍後再說。」

  眾人頓時醒悟自己過於心急,將凌雲道長的壽宴弄得不倫不類,對慈恩方丈的提議自然稱善。更何況袁傲策之事,他們也需要時間來冷靜。他們來得快,去得也快。原本樊霽景還想留下來,卻被紀無敵一句『本門有要事相商』給打發走了。

  他們回轉屋裡,紀無敵看著猛喝水的尚鵲,讚歎道:「阿尚,你真是太能掰了。」

  尚鵲放下茶杯道:「若是老門主能活到今日,那麼我剛剛說的,就不是掰。」

  紀無敵開心地盯著袁傲策,「爹真好,這麼早就幫我拴住了阿策。」

  袁傲策怒極反笑道:「你說什麼?」

  尚鵲和鍾宇頓時全神戒備。

  三人僵持。

  ……

  紀無敵突然扼腕道:「早知道,應該讓爹把花淮秀也關起來的!」

糊弄無敵(九)

  當紀無敵第六次答話,換來袁傲策的冷臉後,他終於後知後覺地發現,冷戰開始了——

  「唉。」

  紀無敵一邊撕床單一邊垂淚。

  鍾宇忍無可忍道:「門主,請自重。」

  紀無敵張大眼睛,淚汪汪地看著他,「阿鐘,你不明白。」

  鍾宇張了張嘴巴,最後無奈地看向尚鵲。

  尚鵲收到暗示,真心誠意道:「門主,你若是想發洩,直接打鍾堂主就是,不必拿床單出氣。床單是武當派的,要賠的。」

  紀無敵不在意地揮手道:「沒關係,我逛怡紅院時花的銀子更多。」

  ……

  幸好沒有武當派的道士在場,不然這絕對會引起江湖的一陣腥風血雨。

  尚鵲歎氣道:「門主,你若是為了袁先生……」

  「你有辦法?」紀無敵炯炯地望著他。

  「我是想說,門主你若是為了袁先生,那還是趁早放棄吧。袁先生畢竟曾是魔教暗尊,」他緩緩收攏扇子,調整好心態,才慢吞吞道,「實在不是當家主母的適當人選。」

  撕拉——

  紀無敵狠狠地對半撕開床單,「可是,我只喜歡阿策。」

  鍾宇冷臉一抽道:「那花三少呢?」

  「他當然也很好看。」紀無敵破涕一笑,隨即斂容道,「不過再好看也沒有阿策重要啊。因為阿策是我的。」

  尚鵲很為難。他應該為了讓紀無敵離開袁傲策,而鼓勵他去追花淮秀嗎?……為什麼這個念頭讓他有種棒打鴛鴦的罪惡感?

  鍾宇冷不丁冒出一句道:「門主有沒有想過,坐享齊人之福?」

  ……

  尚鵲對他刮目相看。果然,悶騷比風騷更可怕。

  紀無敵毫不猶豫地回答道:「想過的。」

  ……

  尚鵲想,其實風騷的實力也不容小覷。

  「但是,」紀無敵話音一轉,哀傷道,「阿策一定不會同意的。」

  鍾宇道:「門主想過生米煮成熟飯嗎?」

  ……

  他真的是鍾宇?他真的是那個沉默寡言惜字如金的鍾宇?他真的不是被鬼附身,被其他人易容假扮?

  尚鵲嘴巴大得可以塞下鴨蛋。

  紀無敵認真道:「想過的。但是我要當下面的那個,所以要阿策主動才行啊。」

  ……

  尚鵲覺得自己頭很疼,身體很麻木,心情很複雜。

  鍾宇默然半天,才點頭道:「這是個問題。」

  「用春藥吧。」尚鵲暈乎乎地吐出一句。

  ……

  紀無敵和鍾宇一起瞪著他。

  尚鵲的腦袋有點清醒了。

  紀無敵歎氣道:「沒想到阿尚,你居然是這種人。」

  尚鵲莫名。

  「武當山是道教聖地,你居然想到春藥……」紀無敵搖頭道,「我真是對你太失望了。」

  鍾宇冷冷道:「的確。」

  尚鵲:「……」對啊,他怎麼會提出這麼猥瑣的提議呢?他正在深切地自我反省,紀無敵突然蹦到他身邊,悄聲道:「哪裡能弄到啊?」

  「什麼?」尚鵲腦子還浸在漿糊裡。

  「春藥啊。」

  「……」尚鵲一直以為自己很聰明的。至少今天之前,他覺得自己是很聰明的。

  紀無敵捧著從武當廚房裡要來的稀米粥,屁顛屁顛地回房。

  袁傲策正托腮坐在桌邊,看到他,眼中精光一閃。

  就在紀無敵進來的前一刻鐘,他已經想通了一件事。他是袁傲策,堂堂魔教的暗尊,就算以後不幹了,那也是讓江湖白道聞風色變的魔教前暗尊。何必跟一個扶不起的阿斗較真?他喜歡花淮秀?哼,更好,這樣他才有辦法從跟班這個該死的身份中解脫出來!

  「阿策,生氣傷胃,喝點粥吧。」紀無敵小心翼翼地將粥放在他面前。

  「春藥?」袁傲策眼睛看都不看粥。兩個屋只跟著一道牆,而且還是隔音極差的牆,真是想讓他當做沒聽到都不行。

  紀無敵眼睛一亮。雖然他沒看粥,但是他至少和他說話了。「阿策,你和我說話了。你原諒我了?」

  袁傲策看著他半天,慢吞吞道:「我為什麼不原諒你?」

  「因為花淮秀很好看。」紀無敵囁嚅道。

  「……」沒錯,只有他覺得花淮秀很好看,他的計策才能奏效,所以他不但不該生氣,反而應該該死地覺得欣喜若狂!袁傲策一邊猛說服自己,一邊瞇起眼睛打量他,「你很喜歡花淮秀?」

  「他長得好看。」

  哼。以貌取人,阿斗就是阿斗。袁傲策道:「若是他當你的跟班,你願意嗎?」

  「當然願意。」紀無敵答得極快,然後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難道阿策答應讓他享齊人之福?

  ……居然連考慮都不考慮,想必在心裡頭憧憬了很久吧?袁傲策放在膝蓋上的拳頭捏得死緊,「那好。我們約法三章,如果我能讓花淮秀成為你的跟班,那麼我們之前的約定自動廢除!」

  紀無敵從驚喜中解脫出來,茫然道:「啊?」

  「當然。左斯文提出的那些還是不變。你放心。」

  「阿策。我不要。」紀無敵搖頭。

  ……

  一聽有花淮秀,就說『阿策,我不要?』

  袁傲策眼睛危險地瞇起。

  「我不要花淮秀,我只要阿策!」紀無敵繞過桌子,朝他撲去。

  袁傲策身形微動,他撲了個空。

  紀無敵抬頭,看著近在咫尺,又遠在天涯的袁傲策,可憐兮兮道:「阿策……」

  袁傲策這次是下定決心,抱胸睨著他道:「這碗粥你端去給花淮秀吧。春藥對那些不入流的花花草草來說,最合適不過。」

  紀無敵呆呆地看著他。兩眼飽含淚水,淚珠彷彿隨時就會從眼眶裡落下。「我沒放。」

  袁傲策冷冷地撇開頭。

  紀無敵望了很久,久到確定袁傲策這次是鐵了心後,慢吞吞地坐到桌邊,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地吃著粥。

  稀米粥一路從廚房吹到這裡,早吹得冰涼。紀無敵越吃就覺得心頭越涼,淚珠吧嗒吧嗒地落在粥裡,淡淡的粥有了微微的鹹哭味。

  袁傲策眼角掃了一眼,微訝,不過最終一言不發。
  
  尚鵲的床單也報廢了。

  不過這次紀無敵汲取教訓,大半夜得跑到山頂上邊吹風邊撕床單。

  尚鵲道:「門主。詩人云: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可見必定要歷經千帆,方知真愛是誰啊。」

  「阿尚是讓我被千人騎嗎?」紀無敵抬頭看他。

  尚鵲:「……」如果有一天門主真的被千人騎,恐怕他只有去老門主墓前以死謝罪了。

  「而且,那個詩人不是等心上人等不到,才在這裡發牢騷麼?」紀無敵繼續看著他,那看似純真的眼神,彷彿在無聲地說:我不是那麼好騙的。

  尚鵲無語。左護法不是一直說門主只喜歡玩的麼?為什麼也會讀書?

  紀無敵繼續撕床單。

  鍾宇道:「門主放心,花淮秀不會當你跟班的。」

  「為什麼?」紀無敵和尚鵲異口同聲地問。

  「只是安慰一下。」

  ……

  尚鵲看紀無敵又失去光彩的臉,拍掌道:「簡單,只要我們從中作梗便是。」

  撕拉——

  床單徹底分解。

  紀無敵熱淚盈眶地看著他們,「我的下半輩子幸福全仰仗你們了。」

  ……

  他只是不讓花淮秀也來摻一腳而已,和門主的下半輩子幸福有什麼關係?

  尚鵲笑得勉強。

  鍾宇道:「門主決定了嗎?」

  「嗯!」紀無敵堅定地點頭。

  尚鵲忍不住勸道:「門主,斷袖是條不歸路。」

  「勇往直前不回頭。」

  「人言可畏,三人成虎。」

  「我有阿策,生活幸福。」

  尚鵲聽得渾身一抖,再接再厲道:「紀家一脈不可絕後。」

  「生子如我不如絕後。」

  「……」尚鵲險些吐血。

  紀無敵望著天邊那暗沉沉,見不著山,也見不著雲的夜空,幽幽道:「我爹生我本身是錯,我又何必一錯再錯。」

  尚鵲和鍾宇的神色錯雜。

  尚鵲安慰道:「門主,只要你從今開始,奮發向上……」

  「你必然能夠光耀門楣,揚威武林,帶領輝煌門重建輝煌。」紀無敵接下去。

  「……」

  「我要是能的話,早八百年就一統江湖了。」

  「……門主,我們輝煌門是武林正道。」

  紀無敵歎氣道:「所以我一直覺得格格不入啊格格不入。」

  尚鵲、鍾宇:「……」

  尚鵲半天才找回聲音,「門主,無論如何,袁先生目前對討伐藍焰盟十分有用,決不可放他走。」

  紀無敵猛點頭。

  「為今之計,只有將花淮秀排除在名單之外。袁先生無法接近他,自然也就不能做任何動作了。」

  紀無敵遲疑了下,咬牙點頭。

  尚鵲又道:「另外,門主切不可在袁先生面前再提起花淮秀的名字。若是做到這兩點,我想袁先生這兩年之約是逃不掉的。」

  紀無敵聽到結論,精神頓時一震,「好,我們分頭行動。」

  鍾宇看著紀無敵歡快的背影,突然道:「袁先生介意門主提起花淮秀,是否意味著……」

  「噓。」尚鵲道,「有些話,千萬不要讓門主聽到。」門主是小孩子心性,若是求而不得,多半就無趣了。他就坐等這股子熱勁過去吧。若是萬一過不去……那就回莊,讓左右護法好好煩惱去。

隊伍無敵(一)

  壽誕已過,討伐藍焰盟便成了頭等大事。

  凌雲道長一大早,便和曉風道長二人登門拜訪。他們到的時候,尚鵲和鍾宇正在過招。

  「貧道打擾了。」凌雲道長笑著拱手。

  尚鵲和鍾宇連忙收手,請他們入內。

  屋子裡,紀無敵坐在桌邊,笑瞇瞇地看袁傲策打坐,對來人視若無睹。

  尚鵲用手肘撞了撞他,「門主,凌雲道長和曉風道長來了。」

  紀無敵這才懶洋洋地站起來,草草地抱拳。

  曉風道長眼見著就要動怒,卻被凌雲道長搶先道:「紀門主正在思慮藍焰盟之事麼?」

  紀無敵道:「不是,我在發呆。」

  「哦?想什麼?」凌雲道長頗為好奇。

  「咳咳。」尚鵲用扇子擋住臉,偷偷朝他投以收斂的暗示。

  於是紀無敵十分收斂地回答:「想你。」

  ……

  凌雲道長嘴巴微張,素來慈祥從容的臉上頭一次流露出呆滯。

  室內一片鴉雀無聲。

  尚鵲不愧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只在短短一剎那,就已經想好補救的措辭,「門主的意思是說,這次參與剷除藍焰盟的名單,還需要道長指點。」

  紀無敵看著他,他是這個意思?

  尚鵲用餘光斜了袁傲策一眼。

  ……

  紀無敵點頭承認,他就是這個意思。

  凌雲道長捋鬚到:「紀門主真是太謙虛了。其實以紀門主的閱歷,這點小事實在難不倒你。」

  袁傲策不動聲色地在一旁看著,突然挺佩服凌雲道長。若說尚鵲和左斯文等人在眾人面前稱讚紀無敵還可以說是為了保住輝煌門的聲譽,那麼凌雲道長對他的讚許完全可以說是豬油蒙了心。

  他和樊霽景還真是一對絕配。

  凌雲道長轉頭對正在心裡鄙視他的袁傲策道:「袁先生對睥睨山地勢最為熟悉,你覺得我們這次帶多少人去為妙?」

  不管凌雲道長是顧全大局,還是真的不計前嫌。尚鵲和鍾宇對於他能如此心平氣和得和袁傲策說話而感到敬佩。那個,畢竟是殺妹婿的仇人啊。

  袁傲策眼皮一抬道:「烏合之眾對烏合之眾,人多人少有什麼區別?」

  凌雲道長微微一笑,「有袁先生出馬,藍焰盟自然手到擒來。只是袁先生曾是堂堂魔教暗尊,若是單槍匹馬獨闖龍潭,未免寒磣。」

  ……

  高人就是高人。

  不但三言兩語把剷除藍焰盟的重任丟到袁傲策的身上,還不改初衷。

  袁傲策看了紀無敵一眼,「別人我不管,我只管要一個人。」

  凌雲道長失笑道:「紀門主自然是要一同去的。」

  ……

  剛才阿策說,別人他不管,只要他一個人!

  紀無敵頓時雙眼桃花朵朵開。如果不是尚鵲和鍾宇一左一右地封住他的去路,他真想立刻撲過去。

  「我說的是花淮秀。」袁傲策一字一頓道。

  凌雲道長微愕,「花三公子?」

  紀無敵咬著下唇,可憐兮兮地向尚鵲求助。

  尚鵲也很為難。袁傲策時機挑的太好,凌雲道長應當不會拒絕,不然這個請教未免太無誠意。而紀無敵更不能拒絕。因為一旦拒絕,他不止是得罪袁傲策和凌雲道長,還得罪了花家。他歎了口氣,朝紀無敵緩緩搖了搖頭。

  不過凌雲道長並沒有如他們所想地一口應承,而是不疾不徐道:「不知袁先生可否告知,挑中花三公子的緣由?」

  尚鵲眼睛一亮,急忙道:「不錯。若是無特別緣由,恐怕很難服眾。」

  凌雲道長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他問緣由,只是想知道袁傲策誰都不選,偏偏選中花淮秀的原因。畢竟花淮秀的武功不強,花家的好手也不多。但是聽尚鵲的話,倒好像非常不想花淮秀參與此事。

  袁傲策冷笑道:「樊霽景很能服眾嗎?」

  「他與門主、袁先生都算薄有交情。至於花三公子……」尚鵲趁機,趕緊替自家門主洗白道,「和門主連話都不曾說過,毫無交情可言。」

  袁傲策道:「但是神交已久。」

  紀無敵張口欲言,卻被尚鵲用折扇擋住,「九華派是江湖大派,九華掌門步樓廉的武功在江湖十名之內……」幸好樊霽景雖然名頭不想,但背景還算硬。

  「步掌門的武功已在十名開外了。」凌雲道長突然插嘴道。

  「咦?」尚鵲微怔。若是他記得沒錯,一年前的江湖高手榜上,九華掌門還是敬陪十大末座的。

  凌雲道長道:「就在兩天前,鐵筆翁將紀門主列入十大高手,因此步掌門如今排名第十一。而且我想袁先生重現江湖的消息若是落入鐵筆翁耳裡,恐怕很快也會在十大中佔有一席之地。」

  ……

  他家門主擠入江湖十大高手榜?

  尚鵲和鍾宇面面相覷。

  這位鐵筆翁究竟是怎麼排榜的?難道是抓鬮?不然得喝多少酒才能列出這麼昏頭昏腦的排名。

  紀無敵好奇地問道:「我排名第幾?」

  「第八,緊隨青城掌門之後。」凌雲道長見尚鵲和鍾宇不做聲,以為他們對此排名不甚滿意,不由安慰道,「紀門主乃是少年英雄,很快就會繼承其父衣缽,成為真正的天下第一高手。」

  ……

  那他們得多送點酒給那位鐵筆翁。

  尚鵲和鍾宇不約而同地想。

  「如今的天下第一是誰?」袁傲策冷冷地問。

  凌雲道長歎氣道:「汗顏得很,是貧道。」

  袁傲策雙眼微微瞇起,殺意在他週遭蔓延。

  曉風道長猛地上前一步,攔在凌雲道長身前,喝道:「魔頭,要動我師兄,先過貧道這關!」

  袁傲策盯著他,半天慢慢放鬆神情,撇嘴道:「他毒傷未癒,不配和我動手。」

  「你!」曉風道長氣得要死。

  凌雲道長卻不以為意地笑道:「貧道自知與紀老門主相差甚遠,天下第一高手這個頭銜卻是萬萬擔當不起的。只是藍焰盟未滅,這武當掌門貧道還辭不得。待剷除了藍焰盟之後,貧道自會金盆洗手,潛心修道,不再過問江湖之事。袁先生也不必為此耿耿於懷。」

  袁傲策道:「不行。我在十惡牢呆了整整八年,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再會會紀輝煌,讓他知道誰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可惜他命太短,等不到那一天。既然如今你成了天下第一,那麼這一戰你推辭不得。」

  曉風道長冷哼道:「紀輝煌死了,但是紀無敵不還活著?反正你們年紀也差不多,你怎麼不和他打?看他貪生怕死的那副模樣,估計活個七八十年沒問題,絕對短命不了,你可以好好找他挑戰。」

  凌雲道長低喝道:「曉風。」

  曉風道長反正說痛快了,於是乖乖袖手站到他身後。

  凌雲道長歉意道:「師弟口無遮攔,讓各位見笑了。」

  尚鵲汗顏道:「哪裡哪裡。」更見笑的,是他家門主才對。

  凌雲道長對袁傲策道:「袁先生若是想找天下第一高手,貧道倒有一個人選。」

  「誰?」袁傲策狐疑地看著他。該不會直接說個咬牙切齒的仇人讓他來砍吧?

  凌雲道長道:「藍焰盟盟主。」

  ……

  果然是。

  袁傲策挑眉,臉上露出幾分譏嘲。

  凌雲道長道:「貧道並非因為想剷除藍焰盟才如此說的。其實那藍焰盟盟主的武功的確在貧道之上。只是鐵筆翁不想讓邪壓正道,所以才將貧道拉上來,讓他佔據次席。」

  袁傲策見他言辭懇切,不似作偽,便道:「你與他交過手?」

  「不曾。但是嵩山孫掌門曾與他交過手,不幸……七招落敗。孫掌門的武功貧道很清楚,即便貧道一開始便施以絕招,恐怕也要纏鬥至十招開外。」

  紀無敵道:「打架也要看天時地利人和,說不定孫掌門看到藍焰盟盟主的時候,覺得他面目可憎,心情不好,便速戰速決地輸了。看到凌雲道長時,心情無比歡喜,所以自然就打啊打地打了久了些。」

  ……

  凌雲道長哭笑不得。紀無敵這算是唯恐天下不亂麼?非要袁傲策將目標放在他身上。

  尚鵲乾笑道:「門主說的也頗有道理。道長千萬不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雖說此次剷除藍焰盟由門主掛帥,但你我皆知,真正領袖正道武林之人,非道長不可。」

  凌雲道長連連謙虛。

  尚鵲連連恭維。

  他們一來一往的客套讓袁傲策掉了一地的雞皮疙瘩,忍無可忍道:「你們不是要談正事?」

  兩人這才停下來。

  凌雲道長乾咳一聲道:「不知紀門主對於花三公子加入此次行動,有何看法?」

  齊刷刷的目光落在紀無敵臉上。

  尚鵲偷偷點了點頭。目前安撫袁傲策為上,也不宜得罪花家,終於未來……堂堂江南第一公子、花家三公子想必也不會跑來輝煌門當個小跟班。畢竟如袁傲策這般遭遇的……實在是千年難見。

  紀無敵得了暗示,立刻點頭如搗蒜。

  袁傲策抿起唇。

  凌雲道長道:「既然如此,紀門主不如將剩下的名單也一起擬出,好讓參與之人早做準備。」

  尚鵲道:「此事事關重大,門主甚少下山,對於江湖上的好漢並不熟識,恐會有遺珠之憾,反倒不美。我看此事還請道長多多擔待。」

  凌雲道長推脫了幾回,見他心意已決,才答應下來。

隊伍無敵(二)

  凌雲道長完成任務相當積極,紀無敵剛花了一下午的時間在後山撲到一隻蛐蛐帶回屋子準備訓練,他就帶著曉風道長上門來交名單。

  尚鵲和鍾宇哪能不知道自家門主正在幹的好事,於是故意在隔壁屋招呼他,成功地將他拖了一會兒,好讓紀無敵有時間把裝蛐蛐的罐子塞進被窩裡,從容開門。

  「袁先生。」凌雲道長與紀無敵打過招呼之後,轉頭看向在床上打坐的袁傲策,「武當雖然沒有瓊樓玉宇,倒還有幾分風景可看,袁先生不出去走走麼?」

  袁傲策道:「來來去去都是些山石草木,還不如人來的變化多端,有什麼好看的。」

  紀無敵應和道:「而且阿策要時時刻刻和我在一起的。」

  袁傲策撇頭。

  凌雲道長微微一笑,不以為意地拿出名單遞過去道:「紀門主久候了。」

  紀無敵裝模作樣地看了看,連連點頭道:「不錯不錯。」

  曉風道長咬牙道:「你不錯什麼?你看的是紙的背面!」

  紀無敵波瀾不驚地將紙翻過來,「我是說道長的字不錯,力透紙背。」

  凌雲道長謙虛道:「紀門主過獎。」

  曉風道長:「……」

  凌雲道長見紀無敵一個一個地數著名單,便道:「連同紀門主、袁先生、尚、鍾兩位堂主和貧道在內,一共十四人。」

  尚鵲瞥了眼名單,奇道:「曉風道長不去?」

  曉風道長目光一轉,可憐巴巴地看著凌雲道長。

  凌雲道長不為所動道:「此去宜快不宜多。」

  他雖如此說,尚鵲卻不如此想。莫非是凌雲道長覺得此去凶險難測,所以留下曉風道長,以防有什麼不測也有人主持武當大局?

  紀無敵突然道:「讓他去吧。」

  曉風道長眼睛一亮,對他的惡感頓時去了幾分。

  凌雲道長不置可否,「紀門主何出此言?」

  紀無敵道:「十四十四,是死是死。太不吉利。」

  曉風道長:「……」好吧,儘管這話有貪生怕死的嫌疑,但看在他是為他說話的份上,他就不鄙視他了。

  凌雲道長道:「何不說是視死如歸的視死呢?藍焰盟為禍江湖已久,難得此次正道武林團結一心,又有紀門主親自掛帥,正是天賜良機。我們當以誓死之氣勢,務必將他們一網打盡。」

  ……

  紀無敵慢吞吞道:「我還年輕。」

  尚鵲眉眼一跳,心裡又不好的預感。

  「你活了那麼多年,夠本。」紀無敵搖頭道,「可是我太虧。」

  凌雲道長目光灼灼,含笑捋鬚道:「是貧道考慮失周。紀門主放心,若藍焰盟有人想殺你,必要踏著貧道的屍體。」

  紀無敵道:「那若是別人要殺我呢?」

  凌雲道長眼中精光一閃,「那要看是什麼事。」

  尚鵲和鍾宇同時盯住他。

  凌雲道長隨即笑道:「不過以紀門主的人品威望,要殺你的恐怕也只有藍焰盟等宵小了。」

  「你一點都不可靠。」紀無敵顯然對他的答案並不領情,轉頭對袁傲策道,「還是阿策最好,無論發生什麼事都會站在我這邊。」

  「是麼?」袁傲策盤腿托腮,另一隻手輕輕朝他床的方向一彈。

  被子震了下。

  紀無敵臉色大變,立刻撲過去查看。

  尚鵲狠狠地瞪了袁傲策一眼,連忙用身體擋住凌雲道長和曉風道長的視線,「我來武當這麼久,還未好好遊覽過武當名勝,還請兩位道長帶我看看。」

  可惜他的身體不夠寬,鍾宇又站在桌子另一邊,若此刻走過去,動作太大,反倒容易引起矚目。因此曉風道長還是從尚鵲遮不住的那邊看到紀無敵從被子裡摸出一隻罐子。

  「咦?」曉風道長皺眉。

  凌雲道長道:「何事?」

  曉風道長指著紀無敵手上的罐子,「那東西看上去像是清風用來裝蛐蛐的罐子。」

  尚鵲張了張嘴巴,正要開口解釋,就聽袁傲策在那邊似笑非笑道:「不錯,那就是裝蛐蛐的罐子。」

  ……

  曉風道長看著紀無敵道:「難道紀門主也喜歡斗蛐蛐?」

  尚鵲瞪向袁傲策的目光已經不是狠狠,而是惡狠狠。「曉風道長誤會了,其實門主是用它來……呃……」

  「練功。」鍾宇鎮定地接道。

  曉風道長將信將疑,「練功?」

  鍾宇點頭道:「不錯,蛐蛐在戰鬥時動作迅速有力。門主覺得若是能將它們運用在招式上,必定能達到先發制人的效果。」

  曉風道長看著將罐子視如珍寶的紀無敵,怎麼也無法想像他用武功先發制人的樣子。

  凌雲道長讚許道:「紀老門主也常常從生活的細枝末節處領悟出高深的武功,但那也是他三十歲武功登峰造極後才做。沒想到紀門主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對武功的悟性竟遠勝令尊。」

  紀無敵見蛐蛐毫髮無傷,才鬆了口氣,好心情地敷衍道:「哪裡哪裡。」

  凌雲道長又就名單之事詢問了下紀無敵的意見,他都回答得無可無不可。凌雲道長見他神色略有不耐,便識趣地告辭。

  從屋子裡出來,曉風道長的神情就不大好,等走遠了終於忍不住道:「師兄為何百般容忍他?叫我看,那什麼狗屁少年英雄,後起之秀,根本就是一塊扶不上牆的爛泥!」

  凌雲道長一下收住腳步,轉頭看他,雖然一言未發,但眼中隱隱透出怒色。

  曉風道長入門晚,雖然和凌雲道長是同一個師父,但是一身武功大半卻是凌雲道長代師傳授的,因此在他心裡,凌雲道長就是他的半個師父。此刻見他容色如此嚴厲,頓時噤若寒蟬,不敢再言。

  凌雲道長這才重新邁步。
  
  屋子裡,紀無敵、尚鵲和鍾宇三個腦袋湊在一起研究凌雲道長留下來的名單。

  尚鵲道:「我總覺得這個道長不簡單。」

  紀無敵道:「嗯,寫了那麼多名字,居然沒有錯別字。」

  「……」尚鵲清了清嗓子道,「我指的是,他對門主竟然如此信任。」

  紀無敵好奇道:「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袁傲策冷笑道:「你見過有人把一錠金子放在豬的腦門上,然後信任地放它出去買東西麼?」

  紀無敵皺眉道:「阿策,你白天不要胡思亂想,省得晚上做這種荒誕的怪夢。」

  袁傲策磨牙。

  尚鵲又清了清嗓子道:「無論如何,凌雲道長這樣毫無保留地信任門主,總讓人覺得有些不安。」

  紀無敵對著名單又看了好一會兒,突然道:「會不會是凌雲道長將他的老相好安插在名單裡,然後借我當掩護?」

  「……」

  紀無敵糾結地看著名單,「會是誰呢?」

  尚鵲和鍾宇無言地看著他自言自語。

  「壽誕那天方秋水對凌雲道長最慇勤,一直圍著他打轉。可疑。」

  「嵩山的孫玉良也很可疑。他那天穿的衣服顏色和凌雲道長的道袍是同一種。」

  「慈恩方丈……他不可疑就沒人可疑了。」

  「……」

  「樊霽景。」紀無敵點評到他時,手指頓住。

  袁傲策目光立刻瞟過去,「這個是誰的相好?怎麼不說了?」

  紀無敵道:「他好幾天沒來了。」

  袁傲策挑眉道:「你很想他來嗎?」

  「嗯。」紀無敵點頭,隨即道,「他到底什麼時候才把他的琴帶過來啊。該不會進名單之後就翻臉不認人吧?」他撅起嘴,突然伸手指去摳紙上的名字。

  尚鵲道:「樊霽景是門主第一個欽點的,就算你摳得掉紙上的名字,也摳不掉當時在場眾人的記憶。」

  紀無敵道:「我不能出爾反爾嗎?」

  尚鵲道:「理由呢?」

  「他耍賴,他不給我琴!」

  尚鵲一口回絕道:「不能。」

  「那,那他武功太差,會拖我們的後腿。」

  「……門主,你要和他比試一下嗎?看看到底是他拖你的後腿,還是你拖他的後腿?」

  紀無敵委屈地看著尚鵲,「好歹我也是江湖排名第八的高手。」

  此言一出,滿堂靜默。

  袁傲策慢吞吞道:「所以說,如果我打敗他,我就直接進入江湖十大高手的排名?」

  紀無敵討好道:「阿策,你不用打我,我也敗在你的石榴裙下了。」

  ……

  袁傲策迅速移到他的身側,一掌拍在桌上,讓茶杯茶壺齊齊一跳。他俯身瞪著他,道:「你說誰的石榴裙?」

  紀無敵想起尚鵲之前說的,絕對絕對不能在袁傲策面前提起『花淮秀』三個字,於是他此刻異常堅定地回答道:「你的。」

  砰得一聲,桌子裂了,茶具碎了。

  尚鵲和鍾宇站在門外。

  鍾宇聽著乒乒乓乓的聲音,沉默半晌道:「這樣好麼?」

  屋裡突然尖叫一聲,緊接著是紀無敵的大聲喊道:「阿尚阿鍾……」

  尚鵲和鍾宇身形微動,眼見就要往裡沖,又聽紀無敵在那裡又笑又叫道:「千萬別進來!」

  ……

  尚鵲緩緩道:「我覺得挺好的。」

隊伍無敵(三)

  出發的日子終於到來。

  凌雲道長等人整裝待發。

  雖然名單上的只有十四個人,但是這十四個人中不是掌門就是世家公子,隨從弟子是絕對少不了的,所以當真正出發時,尚鵲一數人頭,三十人。

  他搖頭道:「凌雲道長果然有先見之明。」

  怪不得說十四個人絕對只多不少。儘管他們此刻看得見的只有三十個,但是背地裡埋伏跟隨的恐怕要翻上好幾番。

  他昨天收到左護法傳來的消息,右護法已經率領輝煌門精英日夜兼程地趕來,若無意外,四五日後便可到武當,七八日後便可追上他們的腳程。

  「看來這是近幾年來,江湖動盪最大的一次,若是真的能凱旋而歸,不但輝煌門和白道武林的聲威大震,恐怕江湖黑道接下來的幾年都不敢公然拋頭露面了。」尚鵲笑著說完,卻見鍾宇心不在焉地看在別處。

  「你在看什麼?」他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卻見袁傲策朝紀無敵走去。

  紀無敵邊笑邊往一邊縮,「嘻嘻。」

  袁傲策額頭青筋一跳,「你笑什麼?」他一來,他就笑,這樣的情形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

  紀無敵斂容道:「沒什麼。」

  「嗯?」袁傲策的眼睛充滿威脅。

  紀無敵低下頭,害羞道:「每次你過來,我就想起我們的那一晚。」

  ……

  那一晚?

  尚鵲和鍾宇齊齊豎起耳朵,伸長腦袋。要知道那一晚後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卻是無人知曉,只知道第二天袁傲策和紀無敵先前那劍拔弩張的氣氛大為緩和。袁傲策看到紀無敵也不在是一副丈夫看到紅杏出牆妻子的綠臉。

  袁傲策臉色稍霽,「這有什麼好想的?」

  紀無敵對手指道:「人家畢竟是第一嘛。我覺得我配合得不大好,我太退縮了。」

  袁傲策訝異道:「難道之前沒有人這樣對你做過?」

  紀無敵垂著腦袋,飛快地搖了搖。

  袁傲策無語,半天才道:「那晚是我過分了。」

  紀無敵抬起頭,一雙眼睛晶亮晶亮地盯著他。

  「我不該那麼久的。」袁傲策撇開頭,狀若漫不經心道。

  紀無敵望著他,雙眼充滿柔情蜜意,「只要阿策開心,我沒有關係的。」

  袁傲策乾咳一聲,眉眼卻止不住地露出喜色。

  ……

  尚鵲和鍾宇面面相覷。

  尚鵲顫聲道:「你想到了什麼?」

  鍾宇臉上的那層冰霜也有崩裂的跡象,半天才徐徐道:「我什麼都沒想。」

  ……

  又是一陣沉默。

  尚鵲道:「你說門主會不會……」

  「不要說。」鍾宇飛快地阻止他。

  尚鵲立刻收口。

  兩個人繼續保持著原本的姿勢,你看我,我看你。

  尚鵲忍不住道:「或許是我們想錯了。」

  鍾宇道:「嗯。」

  「反正右護法也快到了。」

  「嗯。」

  「老門主臨終托孤時,把門主一半托付給了左護法,一半托付給了右護法,所以我們只是輔佐門主治理好輝煌門的屬下而已。」

  「嗯。」

  尚鵲覺得良心上稍微好過一點了。「所以,我們剛剛其實什麼都沒有聽到。」

  鍾宇眼角又朝袁傲策和紀無敵的方向瞟了一眼,然後用力地點頭。

  「那麼,叫門主和袁先生上路吧。」尚鵲抬腳。

  鍾宇道:「他們在那邊。」

  「我只是想先平靜平靜。」
  
  一行三十個人走在哪裡都頗為引人注目。不過反正藍焰盟主動下戰帖,必會在暗中監視他們的一舉一動。而且睥睨山位於嘉峪關外,從武當出發,行程何止千里,就算紀無敵等人想隱匿行藏,也是藏不住的。

  因此他們反而正大光明地走官道,住客棧,一路倒也行得悠閒。

  沿路打點行程的並非凌雲道長,而是走南闖北,運鏢無數的振威鏢局總鏢頭姜百里。

  過旬陽縣月三四十里,他便道:「天色漸晚,至鎮安縣還須一般路程。前方有客棧,我們不如今夜在此歇下。」

  眾人都無異議。

  唯獨花淮秀看到那客棧的模樣時,不由皺眉。

  倒不是說那客棧如何陳舊殘破,而是坐在客棧大堂中大多是販夫走卒。如今天熱,他們有的敞開領子,光著腳丫在那裡喝酒。

  眾人還未進門,就聞到汗臭味排山倒海而來。

  除了凌雲道長和慈恩方丈之外,其他人幾乎同時收住腳步,花淮秀還倒退了好幾步。

  姜百里站在門口有些尷尬,「我三年前來這家客棧投宿時,剛好是冬天。」話雖如此,到底是他考慮不周詳,便沉吟道,「或者我們再行十幾里,那裡也有一家客棧。」

  眾人都看向凌雲道長。

  凌雲道長則問紀無敵道:「紀門主以為如何?」

  紀無敵道:「為何不先問問掌櫃有沒有上房?」

  凌雲道長點頭道:「紀門主所言甚是。」

  他話還未完,姜百里就很識趣地進去問掌櫃。

  他們一進大堂,原本喧鬧的大堂立刻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且不說他們一身江湖人的打扮,便是花淮秀、袁傲策等人的容貌,足以驚人。

  掌櫃畢竟是生意人,驚訝只是剎那,很快恢復鎮定道:「上房還有八間,通鋪卻是一張都沒了。今日來過好幾人來問,都是一樣。」他做這一行這麼多年,自然看出眼前這些人有的是隨從。

  紀無敵道:「上房都要了。」

  花淮秀皺眉道:「非要這家不可麼?」

  尚鵲道:「店家說好多人來問過通鋪,卻沒有了。那麼他們多半是要去下一家的,所以就算我們去下家結果也差不多的。」

  花淮秀剛才只說了一句話,便覺得胃裡的酸水像是要從喉嚨裡衝出來似的,因此只是點點頭,卻堅決不再開口了。

  掌櫃被荼毒久了,倒不覺的如何,不過看他們臉色也知所為何事,便喚來夥計,速速將他們領上樓。

  待走到二樓,這味道雖然還有,但已經淡了許多,到了三樓,就完全沒有了。

  花淮秀這才呼出口氣,臉色由青轉白。

  夥計看著他們一群人圍在可憐的八道門外,不由小聲問道:「客官們準備如何安排房間?」

  眾人有志一同地看向凌雲道長。

  凌雲道長道:「若是慈恩方丈不嫌棄,你我同住一間可好?」

  慈恩方丈自然連聲答應。

  跟著他們的弟子自然也擠到一間裡去。

  三十人少了四個,八個房間少了一間。

  紀無敵拉著袁傲策的袖子,用極低極低的聲音道:「看來就是慈恩方丈了。」

  袁傲策微微一怔,隨即意識到他指的是凌雲道長暗中塞進來的老相好,不禁無語。

  既然凌雲道長帶了頭,其他人便紛紛響應。

  孫玉良和方秋水一間。

  姜百里和黃河幫幫主宮肅一間。

  樊霽景和程澄城一間,他們二人都是兩袖清風,因此凌雲道長的弟子清泉便勻了過去。

  端木回春和花淮秀僕役眾多,因此各住一間。

  剩下兩間房,尚鵲、鍾宇和黃河幫一名幫眾一間。

  紀無敵和袁傲策一間。

  原本姜百里想將擠一個手下進去的,但是最終顧忌袁傲策的身份,沒有開口。

  房間安排妥當,眾人便各自歇下不提。
  
  紀無敵進房間看到那張大床,兩眼發亮,早早地叫來夥計打水洗澡,還非要他弄些花瓣。夥計無可奈何,翻遍整個客棧,找到些劣質的茶葉放在澡盆裡。由於洗澡水水溫不高,因此茶葉大多沉在桶底下。

  紀無敵在桶裡撲騰很久,確定將自己洗得香噴噴後,早早地跳上床,然後羞怯地看著剛從外頭回來的袁傲策,輕聲道:「阿策,天色不早,你早早上床吧。」

  袁傲策看著桶裡的冷水,又看看他,「穿好衣服。」

  紀無敵眨了眨眼睛,將被子拉下一點點,露出雪玉般的肩膀,手指在上面輕輕摩挲著,「阿策……」

  袁傲策眼皮一跳,伸手將屏風上的衣服扔到他身上,蓋住他整張臉,「穿衣服!」

  紀無敵將衣服從臉上趴下,決定用殺手鑭。

  他微微仰起頭,媚眼如絲,舌尖輕輕地在唇上一舔,手慢慢將被子拉下,露出精緻的鎖骨。

  但是他的手還沒有停,鎖骨下緊接著的是潔白無暇的胸膛,還有那粉紅如豆的兩點。

  他的呼吸微微起伏,好像慵懶的小貓。

  被子滑過肚臍,下腹……

  袁傲策忍無可忍,直接掀開被子,將床上的衣服迅速套在他身上。

  紀無敵看著被穿反的衣服,和兩隻艱難地並在一隻褲管裡的腳,委屈道:「阿策……」

  袁傲策充耳不聞,開門朝外叫喚道:「換水。」

  紀無敵在床上滾來滾去,嘴裡不停地叫道:「阿策阿策阿策……」

  如果他這副德行被同行的人看到,這次行動立刻回冰消瓦解吧?

  袁傲策頭疼地關上門。

  「阿策,」紀無敵趴在床上,頭伸出床外,痛苦地往上抬,「明明翠花姐姐說我剛才那些動作非常嫵媚迷人,一定能迷倒所有男人的,為什麼你一點感覺都沒有?」

  袁傲策替自己倒了杯茶,聞言冷聲道:「迷倒所有男人?」

  紀無敵吃驚道:「還是說,阿策不是男人?」

  砰,茶杯碎成粉末,茶水從他的指縫裡流下來,他轉頭,陰惻惻地看著他,「你剛才說,誰不是男人?」

隊伍無敵(四)

  尚鵲和鍾宇緊張地站在門外,一手攔住正準備敲門的夥計。

  夥計莫名道:「裡頭的客官說要換水。」

  尚鵲聽著自家門主那尖銳的笑聲又開始在房間裡肆虐,便道:「不急不急。」

  夥計狐疑地看著他。

  尚鵲道:「你先去我房間幫我換壺茶水。」

  夥計無奈,只好去他房間將那壺他剛送過去沒多久,連重量都和原先一樣沉的茶壺重新拿去廚房裡換。

  等夥計走後,尚鵲輕聲問鍾宇道:「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鍾宇思慮了下道:「上次門主讓我們千萬別進去。」

  「話雖然如此,但是……」尚鵲的良知在掙扎。

  鍾宇看著門板。向來是面無表情的,但是此刻的眼神卻十分錯雜。

  尚鵲開口道:「好歹我們也是輝煌門堂主,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門主誤入歧途,而不加以援手?」

  鍾宇慢慢地撇了撇嘴角,似是認同。

  兩人互望的眼中,都多了一分堅定。無論如何,在裡面掙扎的,都是輝煌門的門主。

  啪啪啪。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門猛地拉開。

  尚鵲的手還停在半空。

  袁傲策冷眼看著他們,「終於決定進來了?」

  尚鵲和鍾宇當然也不會覺得自己這些動靜瞞得過袁傲策的耳朵,因此也並不覺得尷尬。

  「我是來問,門主和袁先生何時下樓用膳?」

  尚鵲說著,眼睛朝床的方向望去。他不望還好,一看之下,整個人就呆住了。

  紀無敵正氣喘吁吁地躺在床上,烏黑的髮絲完全散了下來,髮簪早已不知道丟到何處。通紅著一張臉,眼角還有未干的淚珠。這倒還不如何,更讓他驚駭的是,他的衣衫凌亂,褲子被撕開,露出半條白嫩的的腿。但凡有些常識的人,都能想像他們適才在做什麼。

  「袁先生,你、你、你你你……」心裡想想是一回事,眼睛真的看到又是另一回事。尚鵲雙眼直瞪瞪地瞪著袁傲策,胸口的怒火燒成一團,反倒啞口無言。

  袁傲策光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腦袋裡此刻裝的是什麼,他瞇了瞇眼睛,冷冷道:「不管你如今想的是什麼,統統都是錯的。」

  尚鵲努力壓下怒火,沉住氣道:「那袁先生告訴我什麼是對的?」

  正在此時,隔壁突然傳來開門聲。

  幾乎同時的——

  袁傲策側身讓路,尚鵲和鍾宇進屋關門。

  門外一陣腳步聲,然後慢慢下樓。

  尚鵲突道:「袁先生竟然說我所想之事都是錯的,那麼為何剛才還如此緊張?」

  袁傲策抱胸道:「連你都誤解,更何況另外的人。」

  鍾宇道:「我倒覺得,正是因為是我們,才會如此想。」

  因為其他人根本不瞭解他們家門主的真面目是多麼的觸目驚心!

  ……

  尚鵲心有慼慼焉地點頭。

  袁傲策吃不消,終於鬆口解釋道:「我只是撓癢癢。」

  ……

  尚鵲和鍾宇都是一臉你把我們當白癡的神情。

  「真的是撓癢癢!」袁傲策幾乎是低吼了。

  「撓癢癢撓得連褲子都破了?」尚鵲的聲音越來越高。

  「因為他之前兩隻腳穿在一條褲管裡。」袁傲策難得好脾氣地解釋。

  尚鵲追問道:「門主為何將兩隻腳穿在一條褲管裡?你莫要騙我,我家門主雖然其他不行,但是衣服還是會穿的!」他說得斬釘截鐵,一副你要是敢在這點上瞧不起我家門主,我就和你拚命的模樣。

  ……

  袁傲策很懊悔。他為什麼要撓癢癢呢?揍人多麼的乾脆,而且還能留下證據,為什麼偏偏要撓癢癢?

  鍾宇不聲不響地看著他,突然道:「袁先生,我原本以為你是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沒想到你其實是敢做不敢當的小人。」

  袁傲策更怒,「你說什麼?」從不是男人,到敢做不敢當的小人,他今天受的侮辱比他以前加起來的都多!以前那些被他殺的人最多罵他殺人狂、大魔頭,卻還沒有人說過他是小人,不是男人!

  鍾宇道:「你既然做了,又為何不認?」

  看不出平時不聲不響的,一旦開口言辭竟然如此犀利!尚鵲偷偷遞給他一個幹得好的眼神,然後轉頭繼續惡狠狠地瞪著袁傲策。

  袁傲策:「……」

  砰!

  正在院子裡掃地夥計一抬頭就看到窗戶從天而降,砸落在地上,隨後砸下來的還有三道極為迅速的身影。

  他雖然不是武林高手,但也見過武林高手,一看就知道又有一樁江湖恩怨上演了。

  袁傲策雖然精於劍法,但是他的劍被拿去給紀輝煌陪葬了,所以只能用一雙肉掌來格擋尚鵲和鍾宇的聯手進攻。

  尚鵲的武器就是他平常用的扇子。扇骨是精鐵製成的,連扇面也混合著極為難得的天蠶絲,很是柔韌,縱然刀劍砍在上面,也會被反震回去。

  鍾宇的武器是一根腰帶。腰帶全部由天蠶絲支撐,就尚鵲扇面上的那幾條還是用錢從他的腰帶上買來的。

  但饒是由兩樣如此趁手的武器,尚鵲和鍾宇也只是和袁傲策鬥得個旗鼓相當而已。

  越來越多的人探出頭來。

  孫玉良、方秋水等人是正大光明地看。

  樊霽景還跑下去,想勸架。

  花淮秀和端木回春的窗都是半開半掩,狀似漫不經心,但仔細一看,那開啟的縫隙裡都藏著一雙眼睛。

  突地——

  紀無敵房間裡傳來一聲大叫。

  聽聲音,卻是紀大門主。

  袁傲策正打到對面的圍牆上,聞聲齊齊一驚,迅速朝紀無敵的房間撲去。

  

  房間裡,紀無敵穿著內衣站在窗前,外衫落在地上。不過他身上這一身卻不是剛才尚鵲和鍾宇推門進來時看到的那一身了。

  凌雲道長站在他的身前,手中持著一柄青鋼長劍,長劍劍尖直指跪坐在地上的乾瘦青年。

  袁傲策等人一眼就認出這個青年就是先前領路的夥計。

  慈恩方丈和孫玉良等人都匆匆趕到。

  「發生何事?」

  尚鵲、鍾宇、袁傲策等人的嘴巴閉得一個比一個緊。

  紀無敵想開口,卻被袁傲策用眼神瞪了回去。

  凌雲道長捋鬚到:「看來,紀門主等人不願意居功,還是由貧道來說吧。」

  他這麼一說,不但孫玉良等人一頭霧水,連袁傲策他們也是摸不著頭腦。

  凌雲道長道:「其實在出發之前,紀門主便已經和貧道商量過,說沿路必然會遭遇藍焰盟的埋伏,讓我們不可大意。」

  ……

  眾人看向紀無敵,顯然都無法想像這種話會是從讓的嘴巴裡說出來的。但是既然凌雲道長這麼說,他們姑且聽之。

  「果然,踏進這家客棧之後,紀門主便對貧道說,他認為這裡有藍焰盟之人。」

  慈恩方丈道了聲佛號,「原來當時你離開房間,是與紀門主來商量此事。」

  凌雲道長點頭。

  其他人聽得迷迷糊糊,但是袁傲策和紀無敵心裡再清楚不過,紀無敵再洗澡前一直和袁傲策在一起,紀無敵洗澡時,袁傲策一直守在門外……從頭到尾他們都沒有見過凌雲道長的蹤跡。但是聽凌雲道長的口氣,好像是在替他們周全什麼,因此他們也沒有反駁。

  尚鵲和鍾宇此刻的心情和他們是一樣的。儘管他們懷疑過凌雲道長表面上好像真的被他們騙得團團轉,但實際上另有圖謀,但是至少到現在為止,他所做的一切對他們都是有便利而無一害,所以懷疑歸懷疑,也沒有開口揭穿。

  凌雲道長接著道:「為了讓藍焰盟的人主動曝露,所以我們商量了一個計策。」他轉頭看向紀無敵道,「只是委屈紀門主、袁先生和兩位堂主了。」

  「哪裡哪裡。」尚鵲和鍾宇齊齊抱拳,此刻他們除了配合演戲也沒有其他辦法。

  凌雲道長道:「紀門主武功天下第八,眾所皆知。而袁先生的武功更是深不可測。藍焰盟就算想向他們下殺手,也找不到什麼合適的時機。因此,紀門主主動提議,假裝和袁先生不和,身受重傷。然後,尚、鍾兩位堂主假裝為紀門主報仇,將袁先生引開……如此一來,紀門主落單,其他人又都去為袁先生和兩位堂主勸架,藍焰盟便有了痛下殺手的時機。」說到這裡,他頓了頓,似笑非笑地看了紀無敵一眼道,「不過紀門主辦法雖好,演得卻太差。尤其是身受重傷時的呻吟,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在那裡發笑呢。」

  被他們這麼一解說,眾人頓時豁然開朗。

  原來他們之前也有不少人聽到紀無敵屋裡傳來陸陸續續痛苦又興奮的笑聲,如今想來,原來這就是紀無敵在演戲了。

  見眾人贊許地看向紀無敵,袁傲策等人相當無語。他們對凌雲道長的欽佩也上升到了一個新台階。

  不愧是武當掌門,武林名宿,連這麼亂七八糟的情況都可以被他用這麼完美的故事落下帷幕,絕對非一般人能夠做到。

  凌雲道長道:「如今我們要做的,便是從這個人口中撬出藍焰盟下一步的行動計劃。」

  姜百里道:「這是我不懂,但是宮幫主是行家。」

  眾人轉頭看向宮肅,卻見他沉著臉,眼中卻露出嗜血的光芒。

  連那被俘虜後,一直沉著冷靜、保持緘默的夥計都冷不住打了個寒戰。

隊伍無敵(五)

  一場風波過去,隨之而來的是詭異的平靜。

  袁傲策、紀無敵、尚鵲和鍾宇圍著桌子做成一桌。

  尚鵲道:「袁先生之前真的只是撓癢癢?」他問的是紀無敵。

  紀無敵失落地點點頭。

  尚鵲鬆了口氣,看到袁傲策譏諷的眼神,誠懇道:「是我魯莽,錯怪袁先生了。」

  袁傲策冷哼。

  鍾宇道:「門主當時是如何遇襲的呢?」

  紀無敵回想了一下道:「我當時看你們打起來,就想換好衣服跑下去看熱鬧……誰知就有人闖進來要殺我,然後凌雲道長就衝進來把他制服了。」

  ……

  換好衣服跑下去看熱鬧。

  三個人同時將注意力放到了這句話上。

  紀無敵歎氣道:「不過可惜……」

  他不說,其他人也知道他可惜的是沒看成熱鬧。

  袁傲策看著尚鵲,尚鵲看著鍾宇,鍾宇看著天。

  他們究竟是為誰在打啊?!

  尚鵲乾咳一聲道:「我們還是想想,為何凌雲道長今天會幫我們周旋此事吧。」

  紀無敵道:「也許,他是為了掩蓋另一件事。」

  其他人精神一振,都豎而傾聽他的高見。

  紀無敵緩緩道:「比如說,他剛剛其實和慈恩方丈一起在房間做些……嘿嘿嘿嘿。」他露出和那張圓圓嫩嫩的臉極為不符的猥瑣笑容。

  ……

  他們一定是打傻了,才會認為他能想出正常的原因。

  尚鵲遲疑道:「或許門主說對了一半。凌雲道長之前的確在做什麼事情,卻不想讓大家知道,於是用此事來轉移注意力。」

  鍾宇道:「什麼事?」

  尚鵲慢吞吞道:「一件,能夠讓凌雲道長不惜說謊也要隱瞞的事……」

  三人頓了頓,腦海中竟然不約而同地浮現出慈恩方丈和凌雲道長兩人在床上……

  「咳咳咳。」

  三人各自喝茶。

  袁傲策放下茶杯,「會不會是他想用此事要要挾輝煌門?」

  尚鵲和鍾宇神色一凜。

  隨即袁傲策又自顧自地搖頭道:「不過凌雲道長當面說了謊,等於將自己和輝煌門繫在一條船上,又怎麼要挾呢?不可能。」

  尚鵲鬆了口氣,不由瞪著他。這種不成熟的想法想成熟了再說,害得他提心吊膽。

  紀無敵道:「他只有一個人,輝煌門卻是一個門派,還是合算啊。」

  ……

  尚鵲那口氣還沒鬆開多久,又被強行提了起來。

  袁傲策抬頭看著門的方向,道:「來了。」

  凌雲道長的手剛抬起,門就從裡面被打開了。

  面對尚鵲一臉包含深意的微笑,凌雲道長笑得心照不宣。

  門關上。

  凌雲道長在唯一留出的位置上落座。

  尚鵲和鍾宇一左一右坐在他的兩邊,紀無敵和袁傲策坐在他的對面。

  凌雲道長不等他們開口,便搶先道:「你們定然有很多話要問我,不過在這之前,我有一句話要先問紀門主。」

  尚鵲和鍾宇的腰板微微一直。

  凌雲道長盯著紀無敵,一字一頓道:「紀門主是否武功盡失?」

  ……

  紀無敵面不改色地搖頭道:「沒有。」

  凌雲道長道:「若是紀門主不能據實以告,那麼你們要問貧道的問題,貧道也無法回答。」

  「真的沒有。」紀無敵依然不改答案。本來就是,他的武功從來都是這樣,哪裡有什麼可失的?

  凌雲道長垂眸,「既然紀門主不願意直言相告,那麼貧道就只能告辭了。」說著,他慢吞吞地站起來。

  「等等。」袁傲策道。

  凌雲道長噌得又坐回去,「袁先生請說。」

  袁傲策道:「他的確沒有武功盡失,只是……失了一部分。」

  至於這一部分究竟是大是小,那麼就見仁見智了。

  凌雲道長聞言,又仔仔細細地看了紀無敵很久,才點頭道:「不錯,今日我來救紀門主時,他身上的確還有內功。」

  ……

  他家門主身上居然有內功?

  尚鵲又驚又喜。

  鍾宇雖然仍保持一張冰山臉,但是眼底也有了幾分不可置信。

  「只是……」凌雲道長艱難地吐出,「很少。」

  從他的臉色來看,袁傲策相信,如果可以不顧及面子的話,他一定更想說『忽略不計』。

  袁傲策道:「我們已經告訴你真相,你也可以告訴我們,今天為何如此維護他了吧?」

  紀無敵捧著臉,憂鬱道:「不過事先說好哦,我的心裡只有阿策,你是沒希望的。」自從紀無敵武功很爛的事實被揭穿之後,他在凌雲道長面前的表現完全可以用肆無忌憚來形容。

  ……

  尚鵲差點要衝過去和鍾宇一起抱頭痛哭。

  雖然說是真相,但也不必真相得如此徹底吧?

  凌雲道長面色不變道:「紀門主放心,其實貧道是另有目的的。」這次他不等紀無敵插話,直接說下去道,「貧道的目的,就是找出藏匿在白道武林中的藍焰盟盟主。」

  他說完,眾人反應平平,只有尚鵲還算給面子,點頭道:「原來如此。」

  凌雲道長對他們的性格顯然已經有了一定程度的認識,因此不以為意道:「其實,我之前懷疑的,是紀門主。」

  ……

  這次尚鵲和鍾宇總算露出吃驚的表情了。

  袁傲策則是搖頭。白道這群人武功差也就算了,沒想到連腦子都沒長好。

  尚鵲道:「凌雲道長為何會如此想?」

  凌雲道長捋鬚沉聲道:「近幾年,藍焰盟的勢力越來越龐大,貧道聯合武林正義人士想出種種方法都不能查出他的蛛絲馬跡,甚至經常早早地就被識破,所以貧道懷疑白道有藍焰盟的內奸。」

  袁傲策道:「黑白兩道互相傾軋,各派奸細到對方門派,很正常。」

  「但是有好幾次行動,參與的都是各大門派的掌門首腦,非一般人能參與。他們的年齡比藍焰盟還要大,個個名揚天下,貧道實在想不出有什麼能收買他們。直到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念頭,那就是,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藍焰盟盟主是否正好就是某位掌門的另一面。」

  這個想法尚鵲等人先前也有過,只是覺得自己猜測得太過荒謬而不了了之,如今聽凌雲道長提起,雖然思路不同,但結論竟然驚人的一致。

  「貧道想了很久藍焰盟盟主的藏身之地,想來想去,都只有大隱隱於市了。」凌雲道長說到此處,頓了頓道,「貧道這番話絕非一時臆測,而是深思熟慮了很久。」

  袁傲策挑眉道:「你不是懷疑紀無敵麼?怎麼又不懷疑了?」

  紀無敵抗議道:「阿策,你怎麼叫我名字?」

  ……

  袁傲策白了他一眼道:「難道你是當今皇帝,連名諱都提不得?」

  紀無敵嘟嘴道:「可是我都叫你阿策的。」

  「還是你真的想讓我叫你紀敵敵?」

  紀無敵慇勤地點頭。

  袁傲策道,「還是紀無敵吧。」

  「……」

  尚鵲乾咳一聲,「凌雲道長請繼續。」

  凌雲道長道:「貧道之所以懷疑紀門主,是因為他甚少出現在江湖,幾乎可說是足不出戶。他若是藍焰盟盟主自然可以四處走動,而不怕惹人疑竇。因此頭幾年貧道發邀請帖是為了壽宴,後兩年卻是試探了。」

  尚鵲道:「怪不得今年凌雲道長竟然親自上輝煌門想邀。」

  凌雲道長點頭道:「不錯,貧道上輝煌門的目的,就是為了親自會一會紀門主。」

  鍾宇道:「道長又是何時打消懷疑?」

  凌雲道長道:「若說完全打消,便是剛剛。之前在輝煌門中,我以為紀門主真的如他所說,是武功路數不同,所以異於常人。想那藍焰盟盟主的武功路數也是十分詭異,因此,我得知藍焰盟總部的消息之後,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請紀門主率領江湖同道前往。」

  尚鵲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虧他還以為真是老門主的威望福澤綿長。

  「紀門主的推脫在貧道意料之中。以貧道和紀門主這麼多天的相處,知道不管是真盟主假盟主,紀門主遇到這種事,都不會一口應承的。貧道本來想另擇他法,誰知就在這時,紀門主竟然在壽宴上收到藍焰盟的帖子。貧道當時就想……」

  袁傲策道:「活該?」

  紀無敵鬱悶道:「狗屎運?」

  尚鵲道:「天賜良機?」

  鍾宇道:「嗯?」

  凌雲道長微微一笑,緩緩道:「露出狐疑尾巴了。」

  ……

  「只要紀門主能夠率領江湖同道打敗藍焰盟,那麼他在江湖中的聲望必定如日中天。到時候,紀門主就可以輕易地脫離藍焰盟盟主的身份,成為真正的白道領袖。」

  聽凌雲道長這麼說,尚鵲心中懊惱得要死。早知道有這一招,他們就該在魔教退出去的時候,先搞個白焰盟黑焰盟,然後讓自家門主揮揮衣袖,將他們灰飛煙滅,也省得現在兜得這麼艱辛。

  凌雲道長道:「不過剛才紀門主遇襲,所表現出來的武功和內功都讓貧道相信,呃……你是無辜的。」

  ……

  好吧,不管過程如何,至少結果是很美妙的——紀無敵洗白了。

  尚鵲動情道:「凌雲道長辛苦。」

  鍾宇也難得地向他露出微笑。

  「難道,」紀無敵兩手托著下巴,緩緩地開口,「你們不覺得從頭到尾就是他一個人在做白日夢嗎?」

  「……」

  這麼多天相處下來,凌雲道長臉上那彷彿永遠溫和的笑容終於凝結住了。

隊伍無敵(六)

  袁傲策道:「你剛才說因為很多行動是江湖各大門派掌門才能參與的,因此懷疑藍焰盟盟主是某個掌門,但是紀、無敵他應該沒參加過那些行動吧?」

  紀無敵將頭枕在他的肩膀上,「阿策,你真是太瞭解我了。」

  「我數到三,如果你不把腦袋移開,就會看到它飛出去。」

  「阿策。我的眼睛也是長在腦袋上的,就算腦袋飛出去,眼睛也是看不見的。因為它也在飛。」紀無敵不等他發飆,就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道,「不過阿策對我真好,還給我一二三,留戀的時間。」

  「……」袁傲策身影猛地閃到凌雲道長的身後,「換位置。」

  凌雲道長看看紀無敵,又看看他,苦笑道:「那個位置,貧道是坐不起的。」

  尚鵲和鍾宇見袁傲策的目光看過來,立刻一個看上,一個看下。

  紀無敵縮著身子,信誓旦旦地保證道:「阿策,我不碰你了。」

  ……

  這對白聽起來為什麼這麼像閨房私話?

  尚鵲腦海裡突然蹦出一個縮在角落掩面哭泣的嬌羞少女,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個滿臉淫 笑奸笑壞笑的花花大少,此刻他志得意滿道:「我不碰你就是了,哭什麼?」

  ……

  他終於發現潛藏在內心很久的秘密。那就是,如果說真的有一天門主非要斷袖分桃不可的話,他還是希望自己門主能夠高高在上的。雖然……他不換對象的話,希望很渺茫。

  袁傲策將信將疑地坐了回去。

  紀無敵果然把身子讓得很遠。

  不過這樣袁傲策又不爽了,「我身上有瘟疫麼?」

  紀無敵嗖得抱住他的手臂,「就算有瘟疫,我也不會丟下你一個人的,阿策。」

  ……

  尚鵲對凌雲道長抱拳道:「兩小無猜,兩小無猜。」

  凌雲道長笑道:「果然天真爛漫。」

  袁傲策道:「……你還沒回答我剛剛的問題。」

  凌雲道長慢慢地捋了把鬍鬚道:「儘管紀門主沒有親自與會,但是關於那些行動的方案,貧道每次都飛鴿傳書於紀門主了。」

  紀無敵很茫然,「我沒吃過從武當來的鴿子肉。」

  尚鵲用扇子在自己的手掌上敲了敲道:「與各派的來往事宜,向來都是左護法負責的。」

  紀無敵恍然點頭道:「原來在凌雲道長的白日夢裡,輝煌門就是藍焰盟的大賊窩。」

  凌雲道長汗顏地拱手道:「貧道昔日多有得罪,還請紀門主諒解。」

  「其實,做白日夢也沒什麼。」紀無敵道,「只要你不把荒誕的夢境告訴對方。」

  凌雲道長道:「貧道之所以坦誠相對,一來是自覺愧對輝煌門,二來,則是想請各位出手相助。」

  尚鵲聞弦音,知雅意,當下道:「莫非凌雲道長讓我們聯手將這位藍焰盟盟主揪出來?」

  「正是。」凌雲道長正色道,「不瞞諸位,貧道有信心,即便藍焰盟盟主不在這十四位的名單之中,也必定脫不了關係。」

  紀無敵吃驚道:「難道你連慈恩方丈也懷疑?」

  凌雲道長道:「慈恩方丈德高望重,他來不過是掩人耳目。」

  ……

  果然是掩人耳目!

  紀無敵動容地看著他。

  袁傲策等人只一眼就知道他腦海中轉的是什麼心思,可不知怎的,自己看著凌雲道長的時候,眼前竟然也浮現他和慈恩方丈摟在一起的情景……

  「諸位的表情為何凝重又痛苦?」凌雲道長好奇道。

  尚鵲摀住臉,「我只是在想,究竟是誰?究竟是誰呢!」

  「呃。」就算想,也不用想得這麼用力吧,連臉都皺起來了。

  鍾宇的眼角也跳了下,「應該不是這樣的。」

  「什麼不是這樣的?」凌雲道長被他沒頭沒腦的話,說得一頭霧水。

  鍾宇盯著他的臉,慢慢地搖了搖頭,努力把腦海中亂七八糟的畫面搖出去。

  袁傲策還算鎮定,只是喝水,沒有發表任何感慨。

  紀無敵看凌雲道長茫然的神情,好心問道:「你和慈恩方丈住得還愉快麼?」

  「慈恩方丈乃是得道高僧,我與他一起談論道經佛理,自然十分愉快。」

  好好一句『道經佛理』落在紀無敵的耳裡,立刻轉換成『風花雪月』。因此十分羨慕地轉頭對袁傲策道:「阿策,我們晚上也好好談談風花雪月吧?」

  ……

  兩個男子談風花雪月也就罷了。反正這位輝煌門的門主向來都是如此出人意表,但是,這個『也』是什麼意思?凌雲道長皺著眉頭,內心十分疑惑。

  「咳咳。」尚鵲趕緊將所有人的思緒拉回來,「那麼凌雲道長心中懷疑的人選是?」

  凌雲道長垂下眼眸,開始磨磨蹭蹭起來。

  紀無敵幽怨道:「道長剛剛懷疑我時,挺爽快的。」

  凌雲道長微笑道:「能證明紀門主清白,貧道如釋重負。」

  「那現在,你爽快地說吧,說不定你一說出來,他們就又清白了。」紀無敵大咧咧道。

  尚鵲連連咳嗽,眼睛不停地向他遞著暗示。不管怎麼說,凌雲道長現在總算是站在他們這一邊的,萬一把他惹急了,一拍兩散,把紀無敵的真實面目抖出去,那大家都沒好果子吃——因為他也會毫不猶豫地將凌雲道長正在懷疑其他人的事情抖出去的。

  紀輝煌雖然是白道領袖,但是他的座右銘從來都是人不犯我,我未必不犯人,人若犯我,那我必定往死裡犯人。當然這種座右銘只有輝煌門內部高層才知道。一出輝煌門的大門,座右銘就立刻變成:人人為我,我為人人,人人不為我,我往死裡為人人。

  凌雲道長歎氣道:「其實並非懷疑,只是有些不解罷了。當初藍焰盟進犯月光山莊,青城掌門本因一早就到,誰知偏偏完了兩個時辰,藍焰盟盟主帶著人前腳走,他後腳才到。後來陰山派、桃花塢也是。若說一次是巧合,那麼連續三次,就不得不讓人費解了。」

  袁傲策嗤笑道:「藍焰盟盟主倒是挺閒。」

  凌雲道長好奇道:「何解?」

  紀無敵回答:「沒事就帶著弟子閒逛。」

  ……

  凌雲道長歎氣道:「若真的只是閒逛就好了。」

  「他們還做什麼?」

  「殺人。」

  紀無敵和袁傲策同時道:「太閒了。」

  說完,袁傲策臉上便露出嫌棄之色,似乎想不通為何自己竟然和紀無敵異口同聲。

  紀無敵則喜得臉都紅了,「阿策,我們果然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啊。」

  袁傲策咬牙道:「馬上堵死它!」

  紀無敵抓著袖子,興奮道:「我知道阿策心裡高興得要死。」

  袁傲策的嘴角抽了兩抽,「你怎麼知道?」

  「因為還沒堵死,我感覺得到。」紀無敵轉頭,望著他的眼中滿是情意。

  袁傲策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誰和我換位置,我今天就不揍誰!」

  「我換!」紀無敵舉手很積極。

  袁傲策:「……」

  尚鵲努力地忽視著他那張發黑的臉,再英俊好看的臉如果一天到晚都黑得像鍋底,那麼絕對不會賞心悅目到哪裡去。「剛剛凌雲道長說,所有的懷疑對象都在十四人中了。」

  凌雲道長捋鬚道:「尚堂主覺得棲霞山莊如何?」

  ……

  真是老謀深算,拋了塊磚,就要引玉。

  尚鵲緩緩道:「崛起極快。」

  凌雲道長道:「也不算太快,只是藍焰盟出現後不久的事情。」

  尚鵲道:「道長懷疑端木慕容?」

  凌雲道長道:「棲霞山莊之所以能夠在幾年內,成為江湖中舉足輕重不可忽視的勢力,這和藍焰盟是絕對脫不了干係的。」

  這『脫不了干係』五個字可輕可重,可褒可貶,可進可退。尚鵲一邊佩服他的太極掌法,一邊低頭道:「不錯。很多中了藍焰盟的毒和攝魂術之人,都是端木莊主解救的。」

  凌雲道長道:「說來慚愧,貧道在黃山遇險中毒,事後也是承蒙端木少莊主出手相救。」

  紀無敵慢悠悠道:「所以,你是覺得他救人救得太慇勤了,所以不是好人?」

  凌雲道長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面色不改道:「端木少莊主乃是貧道的救命恩人,而棲霞山莊卻是對付藍焰盟的中堅力量之一,於公於私,貧道都不希望他是壞人。」

  尚鵲趕緊打圓場道:「正是正是,參與此次行動的無一不是白道武林的中流砥柱,無論是誰,對於我們來說,都是一個巨大的損失。」

  凌雲道長歎道:「正是此理。」

  被紀無敵這麼一打岔,接下去的話自然不好再圍繞著內奸這個話題上打轉。於是凌雲道長和尚鵲默契地談到了對付藍焰盟之事。

  如此坐了會兒,凌雲道長便借口困乏,起身離去。

  他走後,尚鵲便歎息道:「門主,縱然凌雲道長先前懷疑過你,你也不該得罪他。」

  紀無敵道:「其實我思前想後想了很久,我覺得……我佔著這麼好的人力物力財力,居然不是藍焰盟盟主,實在是件很失算的事情。」

  尚鵲道:「那你為何還對凌雲道長咄咄逼人?」

  「我哪裡有咄咄逼人。」紀無敵嘟起嘴巴,「我只是覺得不服,他誰都懷疑,就是把自己撇清了。」

  尚鵲和鍾宇都是一驚。

  袁傲策皮笑肉不笑道:「先下手為強,好計。」

隊伍無敵(七)

  尚鵲回過神,剛想說什麼,袁傲策突地皺眉道:「起火了。」

  「什麼?」

  不等袁傲策回答,就聽樓梯口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夥計敲著鑼衝上來,「走水了,快去救火!」

  尚鵲和鍾宇對視一眼,雙雙朝外走去。

  走廊一陣凌亂的腳步聲。

  袁傲策看著賴在桌上的紀無敵,道:「你不去?」

  紀無敵懶洋洋道:「他有閒情跑來找人救火,可見火勢不急,沒什麼戲可看。不去。」

  袁傲策若有所悟地睨著他道:「你有時候還算有用。」

  紀無敵欣喜地直起身子,「那你收了我吧?」

  袁傲策挑眉道:「我只是你小小的一個跟班,怎麼收你?」

  紀無敵害羞道:「沒關係,我不介意下嫁的。」

  ……

  袁傲策嘴角抽了抽,「但是我介意高攀。」

  紀無敵垂首道:「阿策,你總是傷我的心。」

  「天天這麼做戲,不煩麼?」不知怎的,看他副可憐兮兮的表情,袁傲策心頭就有種說不出的煩悶。

  紀無敵抬起頭,捂著胸口,眼中隱隱有淚光閃爍,「阿策,你可以不愛我,但是怎麼可以懷疑我對你的真心?」

  「……」袁傲策突然伸出手指,捏住他的臉,狠狠地往旁邊一拉。

  於是好端端的欲言還羞頓時成了半張大餅臉。

  紀無敵半咧著嘴巴道:「阿策,你的愛好……真古怪。」

  袁傲策鬆手,不悅地威脅道:「下次你要是再裝哭,我就再捏。」

  紀無敵受教地點頭,「為了阿策,我下一定真哭,努力哭,使勁哭。一定哭得跟阿策死了似的。」

  ……

  袁傲策瞇起眼睛道:「紀無敵,你真的活得很不耐煩!」

  「沒有,我很耐煩的。和阿策在一起的每一刻我都很耐煩的。」

  耐……煩?

  袁傲策陰惻惻地笑道:「你的意思是說,我很煩?」

  「……阿策,你想太多了。很容易老的,看,皺紋都有了。」紀無敵指著他的眼角,在他發飆之前又趕緊剖白道,「不過放心,就算阿策變老變醜,我也要的。」

  袁傲策看著他,慢慢地收起笑容,目光變得高深莫測起來。

  紀無敵被他看得有些心虛起來,陪笑道:「當然。只是假設,阿策還是很美貌的。真的,怡紅院那些姐姐妹妹加起來都不及你一半。」

  袁傲策彎下腰,慢慢地湊近他的臉頰。

  紀無敵眼睛猛地睜大,臉噌得紅起來,一時說不清是興奮還是害羞,兩隻手抓得衣擺緊緊的,恨不得將它揉到手心裡,「阿,阿策……」他輕輕喚著,然後小心翼翼地舔了舔嘴唇。

  大約在一指處,袁傲策終於停下來,一字一頓地警告道:「你若是再提怡紅院,我就把你打成怡紅院的樣子!」

  「……」紀無敵似是嚇住了,半天沒回答。

  袁傲策暗自得意地縮回頭。

  「阿策。」紀無敵道,「怡紅院很大的,就算你把我的骨頭掰著兩半當房梁用,也是不夠的。更何況,我的肉軟軟的,不能當瓦片。」

  ……

  袁傲策回身,上床,睡覺。

  大約半盞茶時間。紀無敵又不甘寂寞地問:「阿策,這麼久了,有動靜了嗎?」

  袁傲策冷哼道:「屍體都涼了,你說呢?」

  紀無敵吃了一驚,「那你怎麼不早說?」

  「你又沒問。」

  「那,那兇手呢?」

  「走了。不然留下來自首麼?」

  紀無敵想了想,小聲道:「死的是誰?」

  「不知道。聽倒地時的聲音,應該不是那幾個弱不禁風的。」

  紀無敵突然歎了口氣。

  袁傲策道:「怎麼了?」

  「所以說,現在整個客棧除了我們,都已經跑去救火了,對不對?」

  「嗯。」

  紀無敵垮下臉,「通常故事裡,如果案發的時候有人在現場的話,那不是被殺人滅口,就被嫁禍成兇手。」

  袁傲策嗤笑道:「兇手,那殺人的動機呢?」

  紀無敵看著他,「你以前每次殺人都有動機麼?」

  袁傲策被問住。

  紀無敵垂頭道:「所以啊。唉。」

  「但是至少你沒有理由。」

  「有啊。」紀無敵理所當然道,「因為我對阿策死心塌地。無論阿策做什麼,我都一定會支持到底的。」

  袁傲策嘴角微揚,又很快撇下來,「哼,花言巧語。」

  「肺腑之言啊。」

  「……真的任何事都支持?」

  「嗯!」紀無敵回答得毫不猶豫。

  「那解散輝煌門呢?」

  紀無敵一臉的求之不得,「這簡單,阿策可以打劫我,劫財劫色我都願意!」

  袁傲策:「……」

  腳步聲陸續響起,尚鵲和鍾宇終於回來。

  尚鵲似乎並不意外他們沒有去,只是拿出手巾擦了擦臉的黑污道:「火已經撲滅了。」

  「火很大嗎?」紀無敵好奇地眨著眼睛。

  尚鵲道:「倒是不大,只是有點遠,來來回回提水便費了點時間。」

  袁傲策突然道:「凌雲也去了?」

  尚鵲道:「自然去了。」他頓了頓,狐疑道,「為何這麼問?」

  「啊!」某間屋裡突然傳來一聲驚叫。

  袁傲策施施然道:「這就是原因。」

  畢竟死了人,饒是袁傲策不悅,也只能被紀無敵拉著過來看看。

  紀無敵等人感到的時候,房間已經被裡裡外外堵了好幾層。不過看到他們到來,那些隨從立刻讓出一條路。

  死的是宮肅。

  十四個人中,他和姜百里的塊頭最大。

  端木回春正蹲在他的屍體邊檢查,須臾道:「一掌震碎心脈,是走的是陽剛類的掌法。」

  慈恩方丈道了聲佛號,「善哉善哉。」

  凌雲道長臉色難得陰沉,「誰最後見到宮掌門的?」

  宮肅的一名弟子立刻站出來道:「是弟子。」

  「宮掌門為何會獨自留在房間?」

  那名弟子強忍著悲痛道:「藍焰盟的俘虜被師父施了各種手段,終於撐不住要說。但是他說此事極為機密,只告訴師父一個人。師父見他身受重傷,便允了。後來夥計喊走火,我和幾名師弟正在大堂裡,便一起趕著去了。」

  凌雲道長猛地一醒,「速將客棧裡的掌櫃和夥計一併拿下!」

  他本是溫和之人,此刻口氣竟這般強硬,可見是急怒到了極點。

  端木回春突然道:「當時我救火的時候,似乎沒有看到紀門主和袁先生。」

  這話放在此刻,無疑是一記驚堂木,頓時將眾人的腦海啪得嗡嗡作響,齊齊朝紀無敵和袁傲策看來。

  端木回春淡淡道:「我並無他意,只是好奇紀門主和袁先生為何沒有救火而已。」

  紀無敵轉頭幽怨地看著袁傲策,那眼神彷彿在說,看,和故事裡說的一模一樣。

  袁傲策眉峰一挑,從容道:「我們不去,自然是有原因的。」

  端木回春道:「哦?願聞其詳。」

  袁傲策冷笑道:「不過你是什麼東西?憑什麼來問?」

  端木回春臉微微一僵,原本疏淡的表情頓時流露出幾分冰冷。

  孫玉良怒道:「袁傲策,你果然劣性不改!」

  袁傲策哼道:「不說就是劣性不改?那我問你老婆身上有多少顆痣,又長在何處,你說是不說?」

  孫玉良氣得發抖。

  慈恩方丈道:「袁施主,孫施主且稍安勿躁。大家此番都是為了剷除藍焰盟而來,理當齊心協力,切不可讓藍焰盟看了笑話。」

  孫玉良撇開頭。

  慈恩方丈看向紀無敵道:「紀門主若是覺得不便當著眾人之面說,不如挑個可信任之人。」

  紀無敵嘴巴努了努,正要張開,就聽袁傲策道:「既然你們一定要知道,也沒什麼不可說的。只是他剛剛被藍焰盟的人打傷了,我幫他療傷而已。這個消息應該是藍焰盟最想聽到的吧?真是多虧你們兩個,讓他們不費吹灰之力,就打聽得一清二楚。」

  紀無敵低頭,以袖掩口,輕輕咳嗽一聲。

  慈恩方丈面露憂色,「紀門主傷得如何?」

  袁傲策道:「足以讓藍焰盟手舞足蹈。」

  端木回春上前一步道:「紀門主若不嫌棄,不若讓我看看。」

  袁傲策側身擋住他道:「我還是那句話。你憑什麼?」

  端木回春連看都未看他,逕自對紀無敵道:「紀門主?」

  紀無敵從袖子後面露出半張臉,深沉道:「我很嫌棄。」

  端木回春的臉霎時又青又白。

  站在他旁邊的人相信,如果不是這裡還躺著一具屍體,如果不是站在這裡都是江湖上德高望重的各派掌門,他鐵定立刻扭頭甩袖而去。

  前去尋找客棧掌櫃和夥計的人回來了,都說找不到,連那些住在通鋪的販夫走卒也趁著著火的時候走得精光。

  凌雲道長此刻又恢復了沉靜,捋鬚到:「看來,這是藍焰盟早已預謀好的陷阱。用著火之名調虎離山,他們已經算好,萬一刺殺紀門主失敗被俘,他必定會被審訊。於是他就可借這個機會拖住審訊之人,然後趁落單之際,暗殺他。」

  姜百里慚愧道:「都怪我,眼巴巴地帶進了陷阱,不然也不會害得宮幫主……」說到這裡,他的拳頭狠狠地砸在牆上。

  「藍焰盟毒辣,一計扣著一計,端的是讓人防不勝防。」凌雲道長道:「姜總鏢頭不必太過自責。再說藍焰盟在暗,我們在明,他們既然處心積慮要對付我們,即便躲得過初一,也躲不過十五。如今,我們還是先將宮幫主入殮,送回黃河幫。」

隊伍無敵(八)

  客棧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姜百里帶著人跑了好遠才運回一口柳木棺來。

  眾人匆匆將宮肅的屍身入殮。這些江湖成名已久的大人物罕見地噙起男兒淚,頗有兔死狐悲的味道。

  紀無敵踮起腳尖,湊在袁傲策的耳邊道:「阿策,我餓了。」

  不說不覺得,折騰到現在,已是亥時,袁傲策也肚子空空。他站在這裡本來就是勉勉強強,如今更樂得有借口偷溜。

  兩人向尚鵲使了個眼色,又在出口阻止之前做了個噓的動作。

  尚鵲猶豫了下,無奈地點點頭。自家門主的個性他最瞭解,要是硬留下他,保不齊會因為不爽而惹出什麼事來。

  紀無敵和袁傲策悄悄來到廚房。

  廚房一片狼籍,鍋碗瓢盆都放得橫七豎八,笤帚簸箕都被散在地上,由此可見,眾人在救火的時候是多麼匆忙和積極。

  紀無敵左摸摸右找找,好不容易翻出一口鍋,眼巴巴地看向袁傲策。

  袁傲策嘴角一抽,「你不要告訴我,你不會燒飯。」

  紀無敵扁著嘴巴,「那我告訴你,我連菜也不會燒。」

  「……」袁傲策不可思議地瞪著他,「你覺得我像是會的人嗎?」

  紀無敵用力地點頭,「阿策是無所不能的。」

  「不要以為你給我帶高帽子,我就會了。」袁傲策別過頭,伸手在一堆堆得亂七八糟的東西裡翻找起來,「快看看有什麼直接能吃的東西沒有。」

  紀無敵也埋頭苦找起來。

  過了一會兒,兩人碰頭,匯總成果。

  袁傲策拿出一把蔫蔫的大蔥和兩隻生雞蛋。

  紀無敵拿出一小瓢米和一隻鹽罐。

  兩人無聲地對視了很久,袁傲策終於讓步道:「我來生火。」幸好以前他經常露宿野外,所以生火還難不倒他。

  紀無敵放下東西,指著自己的鼻子道:「我呢?」

  袁傲策朝鍋的方向一指,「把手裡東西放到鍋裡去。」

  紀無敵看了看手裡的東西,又看看轉身蹲在灶前專心致志和木柴搏鬥的袁傲策,問道:「就這麼扔進去?」

  袁傲策沒好氣地抬起頭,「雞蛋去殼,鹽斟酌著放。」

  「米和大蔥呢?」

  「隨便放。」

  ……

  灶裡的火很旺。

  鍋裡燒得很歡,但是燒出來的東西和袁傲策想像得差很多。「雞蛋你去殼了?」

  「嗯嗯!」紀無敵邀功道,「你都不知道雞蛋有多狡猾,我一打,它就從裡面溜出來了,幸好我眼疾手快又把它抓了回去。」

  「你從哪裡抓回去的?」

  「地上啊。」紀無敵目光所及處,還有一點點蛋清留在地上。

  「那鹽呢?」

  「我全放了。反正客棧是藍焰盟的,不放白不放。」

  袁傲策不死心地繼續道:「……米呢?」

  「也全都放了。」紀無敵托腮,疑惑道,「不過為什麼和吃的飯不一樣呢?我以前一直以為飯是米煮出來的,但是現在我知道,我錯了。」

  袁傲策抽了抽嘴角道:「誰看到這麼一堆黑糊糊的東西都知道你錯了。」

  「哪裡又著火了?」樊霽景的聲音從門口傳來,緊接著他就出現門口,驚訝地看著紀無敵和袁傲策,「你們怎麼在這裡?」

  袁傲策面不改色道:「宮肅死得時候沒吃飯,我想煮點東西祭拜一下。」

  樊霽景拍了拍腦袋道:「若不是袁先生提醒,我都沒想到。袁先生不愧是袁先生,果然深謀遠慮,高瞻遠矚。」

  紀無敵和袁傲策突然想起,他們已經好幾天沒有聽到樊霽景式的誇獎了。

  樊霽景快步走到灶前,看了看鍋裡的東西,虛心求教道,「不知袁先生和紀門主在煮什麼?味道聞起來這麼像燒焦。」

  紀無敵掰著手指數道:「雞蛋、米、大蔥……鹽。」

  樊霽景眨了眨眼睛,道:「分開來還是一起?」

  袁傲策和紀無敵都驚奇地看著他。

  紀無敵道:「難道要分開來?」

  「所以……」樊霽景想了想,用一句話總結道,「現在大蔥、雞蛋、米和鹽就是在沒有油和水的情況下,干炒?」

  紀無敵和袁傲策點頭。

  樊霽景默然地將鍋直接塞到角落,然後問,「還有別的鍋和米嗎?」

  ……

  三人又開始分頭扒拉起來。

  在扒拉中,紀無敵閒扯道:「你這幾天很忙麼?一直都沒有拿琴來。」

  樊霽景翻東西的手微微一頓,「抱歉,我一會兒就去拿。倒不是忙,只是……」

  他越是不說,紀無敵越是好奇,索性擠到他身邊,「看你面色紅潤,莫非為情所困?」

  樊霽景愣了下,搖頭道:「紀門主說笑了。不過說是為情所困也不為過,只是此情非彼情罷了。」

  紀無敵道:「什麼是此情,什麼又是彼情?」

  光當。

  袁傲策將一把刀飛插在柱子上,淡淡道:「不是親情就是友情。」

  樊霽景歎氣道:「正是親情。」

  ……

  紀無敵吃驚道:「你是宮肅的私生子?」

  袁傲策:「……」

  樊霽景呆了呆,連忙搖手道:「當然不是。宮幫主只比我年長十歲,如何會是我的父親?」

  紀無敵摸著下巴道:「宮肅一看,就很早熟。」

  「可惜英年早逝。」樊霽景神情黯然。

  紀無敵拍了拍肩膀他的肩膀,道:「你剛才說親情……」

  樊霽景道:「其實花淮秀是我的表哥。」

  ……

  紀無敵很努力地控制著臉上的興奮之情。

  「想笑就笑啊。」袁傲策在他身後陰惻惻地道。

  紀無敵的手偷偷在大腿揪了一把,眼眶迅速凝聚淚花,無比哀痛地拍著樊霽景的肩膀道:「我很同情你,有花淮秀這樣的表哥。」他努力將眼睛瞇得小點,以證明的確是同情,不是羨慕。

  樊霽景感動道:「紀門主真是宅心仁厚。其實我已經習慣了,我娘當初離開花家嫁給我爹之時,就預料到了所有的後果。而且她一直過得很開心。所以,即便花家不喜歡我也沒關係。」

  紀無敵眼淚一收,小聲道:「花淮秀有喜歡的人麼?他喜歡怎麼樣的人?」

  「哼。」雖然很輕,但是樊霽景和紀無敵還是很清晰地聽到了袁傲策大人的冷哼聲。

  於是紀無敵馬上高聲接道:「花家這樣可惡,我們一定要讓花淮秀一輩子娶不到心上人。他喜歡誰,我們就去誰面前抹黑他,玷污他,凌 辱他!」

  「玷污?凌 辱?」樊霽景傻傻地重複。

  紀無敵點頭道:「嗯。玷污他的名聲,凌 辱他的尊嚴……和他的身體沒關係。」他說著,用衣袖抹了抹濕漉漉的嘴角。

  樊霽景道:「其實他沒有錯。我本來就是九華派一個不入流的弟子,這次若不是……」他頓了頓道,「也不會輪到我代替掌門前來赴宴。」

  袁傲策用拿出麵粉丟在灶台上,「聊天能飽腹?」

  「啊,對,我還沒有為宮幫主燒飯。」樊霽景猛地站起來,將手中翻出的幾片白菜葉,灶邊,又去舀水缸裡的水。為了撲火,水幾乎用盡,水缸裡剩下的不到兩指。他好不容易舀了兩瓢,又要洗菜,又要燒水,捉襟見肘得很。

  紀無敵好奇地看著他用水和著麵粉捏著一小坨一小坨,「你在做什麼?」

  「面疙瘩。」樊霽景笑道,「我爹生前最愛吃我娘做的面疙瘩。」

  「好吃嗎?」紀無敵充滿期待。

  大概怕他期待大,失望更大。樊霽景補充道:「因為除了面疙瘩之外,我娘燒的東西都不好吃。」

  紀無敵感慨道:「……要是你娘在就好了。」

  樊霽景愕然道:「為什麼?」

  袁傲策接道:「至少可以肯定面疙瘩是好吃的。」

  樊霽景將面疙瘩放入滾開的水裡,又從鹽罐裡掃了掃剩鹽,故作不經意道:「我爹我娘都已經過世了。」

  袁傲策:「……」他不是會安慰人的人,更何況,父母雙亡對他這種連父母是什麼都不知道的孤兒來說,並不算什麼。

  還是紀無敵忍不住安慰他道:「不怕,我爹我娘也過世了。」

  袁傲策:「……」

  樊霽景道:「紀門主教訓得是,我已近弱冠之年,的確不該再糾結於這些往事。」

  袁傲策:「……」

  面疙瘩終於在袁傲策和紀無敵火辣辣的矚目下從鍋子裡撈出。

  不等他們接手,樊霽景就分出了三碗,「袁先生和紀門主也餓了吧?吃一點吧。」

  ……

  還真是吃一點。

  袁傲策和紀無敵無語地看著碗裡孤獨地站在一片湯湯水水中間的小面疙瘩。

  樊霽景只喝了點湯,就捧起那碗最多的往外走。

  「你去哪裡?」袁傲策腳步輕移,擋在他面前。

  「送去給宮幫主。」樊霽景隨即醒悟過來,「還是袁先生想親自送去?」

  「……」袁傲策很餓,但還不至於和死人搶東西吃,所以慢慢地移開腳步,「不用。」

  樊霽景捧著碗,小心翼翼地朝廚房外走去。

  紀無敵和袁傲策看著他的背影,都露出不捨。

  「起火了!」大堂方向傳來一陣驚呼!

  光噹一聲,樊霽景丟了碗,撒腿就跑。

  紀無敵和袁傲策先是一怔,隨即眼睛同時移到地上那幾隻從破碗裡滑出的面疙瘩上。米黃飽滿的小身軀,帶著點點水光,襯著烏黑的地板更加烏黑。

  目光不捨地,收回。

  外頭一陣耳熟的凌亂腳步聲伴隨著驚呼聲,好像要把房頂掀翻。

  ……

  紀無敵與袁傲策對視一眼,無聲地達成共識,一起低下頭,舀起那顆珍貴的面疙瘩,放到嘴裡,細細咀嚼。

隊伍無敵(九)

  火躥得很高。

  眾人都吃驚地看著。

  樊霽景頭一個反應過來,叫道:「救火啊!」

  黃河幫弟子如夢方醒,瘋了似的撲過去,「幫主!」

  彷彿呼應他們的叫聲,整個棺材瞬間被火焰吞噬,連角都看不到了。

  樊霽景轉身就要往廚房跑去。誰知才跑了兩步,便見袁傲策和紀無敵慢吞吞地抬著水缸往外走。

  樊霽景道:「還是紀幫主和袁先生思慮周詳,我只顧著跑,卻忘了抬水。」

  慈恩方丈等人此刻看他們的眼神也都帶著些許讚許。

  孫玉良更是走過來要幫忙一起抬。

  「不用了。」紀無敵阻止道,「你要閃了腰,我們還要抬你。」

  孫玉良:「……」

  在眾人矚目下,他們終於艱難地抬到火堆旁,然後慢慢舉起水缸,往棺材的方向潑。

  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著。

  ……

  一滴、兩滴、三滴……

  水珠一點一點害羞地從水缸裡落下來。

  「……」

  紀無敵歎氣道:「我找遍整個廚房,只找到這麼點水。」

  眾人:「……」那你們還鄭重其事地抬來?

  袁傲策道:「把缸砸過去,也許能滅火。」

  眾人:「……」那棺材裡的屍體也一樣廢了。

  黃河幫的弟子驚呼著攔在他們身前。

  紀無敵道:「我舉得手好酸。」

  「那放手吧。」袁傲策眼睛也不眨。

  「好。」

  紀無敵的聲音剛落,水缸就砰得摔在地上。

  在同一刻,袁傲策已經拎著紀無敵退到遠處。

  水缸的殘片統統濺在黃河幫弟子的身上。

  「阿策。」紀無敵不滿地叫道。

  袁傲策了無誠意地檢討道:「我下次會放得輕一點。」

  「我不是說這個。」紀無敵指了指還提著他後領的手,「我是說這個。」

  袁傲策放下手,撇頭道:「我本來想提起來往前扔的,沒來得及。」

  紀無敵看著距離碎片一步遠的火棺材,默默地閉起嘴巴。

  像是認同這場大火已經無可挽回,除了黃河幫的弟子之外,也沒什麼大人物真的跟著團團轉地去找水。只有端木回春和花淮秀兩人意思意思地派出隨從跟著他們一起瞎轉。

  火燒無可燒,漸漸弱了下來。

  紀無敵捶了捶腿道:「站得好酸。」

  他的聲音不大,但四周太靜,所以他又理所當然地受到眾人的關注。

  紀無敵道:「不知道姜總鏢頭是從哪裡買的棺木,這麼耐燒。」

  ……

  黃河幫弟子齊齊地停下手,開始咬牙切齒地從人堆裡搜尋姜百里的身影。

  凌雲道長別有深意地看著紀無敵一眼。

  其實在場不少人都想到棺材有問題,卻沒有一個人願意主動提出來。畢竟黃河幫之所以能在武林中佔據一席之地,完全是依靠宮肅個人的能力,如今宮肅一死,黃河幫等於土崩瓦解。而揚威鏢局不同,莫說振威鏢局有百年聲譽,樹大根深,光是姜百里在黑白兩道盤根錯節的關係便不可小覷。

  黃河幫弟子找了一圈都沒有看到姜百里,立刻將氣全不都撒在在場的振威鏢局身上,逼迫他們交人。

  振威鏢局的人覺得很委屈。自個兒的總鏢頭千里迢迢給你們的死鬼幫主買棺材也就算了,買了之後棺材著火他們也過來圍觀了。圍觀著圍觀著自家的總鏢頭還給圍觀丟了。圍觀丟了就一起去找唄。可偏偏對方不肯,只會傻乎乎地圍著他們,逼著他們交人!一共這麼大點的地方,他們能把人藏到哪裡去?真是好笑了。

  於是一邊憤怒,一邊委屈,兩邊從口角到推搡,眼見著就要演變成操傢伙上的局面,凌雲道長開口了,「貧道覺得,此事另有蹊蹺。」

  凌雲道長的話還是很有份量的,雙方很有默契地停下來看他。

  凌雲道長看著慢慢熄滅的火,「宮幫主乃是不世出的英雄,他在世的時候,藍焰盟千方百計要殺他,貧道能夠理解。可是人死燈滅,為何藍焰盟要燒宮幫主的棺材呢?」他朝端木回春看去。

  端木回春是在場唯一一個查看過宮肅屍體的人,他沉吟道:「宮幫主當時的確身亡,而且致命傷的確是胸口震碎心脈的掌法。」

  方秋水道:「會不會,宮幫主在世的時候還受過藍焰盟的暗算,比如中毒什麼。藍焰盟怕我們查出來……」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別人的目光已經告訴他,這個想法有多麼荒謬。

  震碎心脈應該也是暗算。而且藍焰盟從來都不是會為下毒害羞的門派的。

  孫玉良道:「還是,宮幫主的身體裡,藏著什麼驚天大秘密?」

  「比如前朝皇帝在國破之前將國庫和皇宮的財寶秘密轉移的地圖?」有人接道。

  「嗯。有此可能。」

  「又或者是以前哪個武功蓋世的絕代高手留下的武功秘籍。」

  「嗯嗯。」孫玉良頓覺對方是知音。

  「還有可能是一隻兇猛無比,百戰百勝的蛐蛐將軍。」

  「嗯……嗯?」孫玉良愕然地朝那人看去,才發現附和他的那個,從頭到尾都是紀無敵。

  凌雲道長乾咳道:「依貧道看,此時再猜測也是枉然,還是先找回姜總鏢頭和安頓……宮幫主的骨灰要緊。」

  此刻火勢已滅。

  骨灰鋪在一堆燒焦的黑木裡頭。

  黃河幫弟子強忍悲痛,從廚房裡找來一個罐子,將它一點一點、恭恭敬敬地裝回去。

  紀無敵邊上樓,邊小聲對袁傲策道:「你有沒有覺得那個罐子挺眼熟?」

  「鹽罐。」

  「啊。」紀無敵搖頭歎道,「沒想到宮幫主這麼大的塊頭,燒出來這麼一點。看來他挺虛的。」

  袁傲策道:「因為一大半都粘在那些弟子的手上了。」

  紀無敵想了想道:「這樣算不算被分屍?」

  「……」

  紀無敵和袁傲策剛回房,就聽到門口傳來輕輕的叩門聲。

  紀無敵看了袁傲策一眼,見他沒有半分移動的念頭,只好歎著氣去開門。

  門打開,居然是端木回春。

  「不請我進去坐麼?」端木回春看著仍擋在門口的紀無敵。

  紀無敵道:「哦,凳子在睡覺,不太方便。」

  「那套白玉棋具……」

  「啊,差不多是起床的時候。」紀無敵側身讓開。

  袁傲策冷哼。顯然對他這種見風使舵的行為相當鄙視。

  紀無敵轉頭就對他邀功道:「阿策,我用凳子抱住了你的棋具!」

  ……

  袁傲策嘴角一抽。如果他沒有記錯,『他的』那套棋具被他交給尚鵲,送到輝煌門的商行裡去了吧?

  他看向坦然坐下的端木回春,沒好氣地問道:「你來做什麼?」

  端木回春道:「打商量。」

  袁傲策冷笑道:「我們不是殺宮肅的嫌疑人麼?」

  「當然不是袁先生和紀門主。」端木回春微笑道,「就算我們中間有藍焰盟的人,那個人也絕對不會為了殺宮肅而主動曝露的,這樣太得不償失。」

  袁傲策皺眉。

  端木回春繼續道:「我當時那麼說,只是想故意讓人以為我和兩位不和而已。」

  紀無敵道:「其實我覺得不用故意兩個字,也說得通的。」

  端木回春不以為意道:「此行兇險。我想,我們還是開誠佈公的合作為上。」

  紀無敵突然道:「你爹的表妹的姑姑的二表哥的小姨的姥姥的娘舅的侄子的孫女今年幾歲?」

  端木回春:「……」

  紀無敵道:「你說過要開誠佈公的。」

  端木回春道:「我爹沒有表妹。」

  紀無敵:「……」他的千古難題啊,難倒多少人,沒想到居然輕輕鬆鬆地被破了!他面壁難過。

  袁傲策道:「你想怎麼合作?」

  「很簡單。還是這四個字,開誠佈公。」端木回春有條不紊道,「我將我知道的,告訴你們。你們也將你們知道的告訴我。」

  「你為何選我們,而不選……凌雲道長呢?」袁傲策抱胸睨著他。

  端木回春面色不改道:「我說過,我信任二位絕非藍焰盟之人。我想藍焰盟再厲害,也絕不可能收買紀輝煌之子和魔教的暗尊。」

  高帽子人人愛戴。袁傲策的臉色總算緩了緩,「那你要告訴我們什麼?」

  「關於姜百里之事。」端木回春面色凝重道,「在武當山上的時候,我曾經見過他神情極為奇怪地從外面回來。」

  「奇怪?」

  「或者說,麻木。就好像中了攝魂術。」

  紀無敵和袁傲策對視一眼。

  攝魂術他們也見過。當初剛從輝煌門出來,在去武當山的路上,紀無敵便被中攝魂術的人差點暗算。

  「那你當時為何不說?」袁傲策狐疑地看著他。

  端木回春苦笑道:「若他是普通人,我自然追究到底,偏偏他是振威鏢局的總鏢頭。若是看錯,恐怕有損他的清譽。不過之後有留心過,他卻再也沒有露出過那種表情。」

  袁傲策低頭想了想,抬頭卻見端木回春還坐在那裡,不由道:「你還有消息?」

  「沒了。」

  「那你還坐著做什麼?」

  端木回春愣了下,沒想到他過河拆橋得這麼快。但是他反應極快,當下起身拱手道:「既然有袁先生和紀門主出手,那我可以放回一半的心了。」

  紀無敵問道:「另一半呢?」

  「自然是藍焰盟盟主伏誅之日。」

  「不,我是問,你平時把它放在哪裡?」

  端木回春默然離開。

合作無敵(一)

  端木回春走後,袁傲策冷嘲道:「這便是江湖正義人士的嘴臉。」

  紀無敵道:「比邪魔歪道好。」

  袁傲策眼睛微微瞇起。

  「因為我到現在都還沒有見過藍焰盟到底是怎麼樣的嘴臉。」紀無敵有些遺憾。

  袁傲策不屑道:「他們算什麼邪魔歪道?頂多幾隻跳樑小丑而已。」

  「藍焰盟的人不止幾個吧?」要是只有幾個,白道武林大概會興奮地相約去裸奔。

  「但是夠資格跳梁的,不過幾個而已。」

  ……

  這就是傳說中的同行相忌啊。

  紀無敵瞭然地點點頭。

  「只是想不到凌雲和端木回春居然會互相懷疑。」袁傲策眉眼裡滿是幸災樂禍。

  「又是同行相忌啊。」紀無敵歎氣。

  袁傲策沉默了會兒,「你的又是什麼意思?」

  「就是凌雲忌諱端木回春,端木回春又忌諱凌雲啊。」紀無敵無辜地眨著眼睛,「我說錯了嗎?阿策。」

  袁傲策道:「他們之間或許不是互相忌諱。」

  「難道是互相愛慕?」紀無敵接得飛快。

  袁傲策:「……」

  「可是慈恩方丈怎麼辦?」

  「……」

  「程澄城又怎麼辦?」

  「……」什麼時候程澄城也搭上他們的線了?袁傲策對於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名字感到分外的疑惑。

  紀無敵捧著臉,雙眼閃爍著艷羨的光芒,「慈恩方丈為了凌雲道長,即便光頭,也無怨無悔追隨。」

  「……」光頭和追隨有什麼衝突?

  「而程澄城為了端木回春,即便一身青衣,也傲然地站在端木回春那身白衣的身側。」

  「……」青衣為什麼不能站在白衣的身側?難道會染色?袁傲策的思緒越來越紊亂。

  紀無敵感慨地總結,「他們是這樣的無所畏懼,這樣的癡心無悔!這真是一段可歌可泣、老少皆宜的愛情故事。」

  「……」袁傲策翻身,睡覺。

  「阿策。」紀無敵涎著臉靠過去。

  「你敢再上前走一步,我就把你的頭擰下來。」袁傲策背對著他警告道。

  紀無敵柔聲道:「阿策,如果你想抱著我的頭一起睡的話,我的身體是可以一起配合的。而且,除了一動不動之外,還可以配合你的動作上下扭動,左右晃動。」

  咯咯。

  是骨關節發出的聲音。

  ……

  紀無敵一臉擔憂道:「阿策,你落枕了嗎?」

  紀無敵憂鬱地站在尚鵲和鍾宇的房門口。

  尚鵲無奈道:「袁先生又發脾氣了。」

  紀無敵道:「不,是我惹阿策不高興了。」

  其實這個答案是不言而喻的,尚鵲覺得難得的是紀無敵居然發現了。「為什麼?」莫非這次事件很嚴重?

  紀無敵仰起頭,歎息道:「因為我揭穿阿策落枕了。」

  「……」尚鵲讓開身,「門主請進。」

  紀無敵走進房間,發現鍾宇正趴在窗戶上,看著外面的天色。「阿鍾在想嫦娥嗎?」

  尚鵲失笑道:「門主該不會認為他是后羿轉世吧?」

  「不。會肖想嫦娥的,不一定是后羿,還有可能是八戒。」

  尚鵲皺眉,「門主又看雜書了。」

  紀無敵道:「你應該慶幸我看的是雜書,不是艷書。」

  尚鵲道:「那門主看過艷書嗎?」

  紀無敵沉吟了下,道:「我覺得,這個問題不誠實會比較好。」

  ……

  尚鵲長歎。

  紀無敵對鍾宇道:「阿鐘,你去房頂和老相好眉來眼去吧。我很冷,先把窗戶關了吧。」

  鍾宇默默地關窗。

  「對了,看你們這麼無聊,告訴你們一件事吧。」紀無敵摸著下巴道,「剛剛端木回春找我,說他懷疑凌雲道長是壞人。」

  ……

  尚鵲驚訝道:「端木回春的原話是這樣的?」怎麼看端木回春都不像是會對人推心置腹到這等程度的人啊,尤其對像還是自家門主。

  「不是。」

  「那原話是……」

  紀無敵望著天花板,「很長。我記不全了。」

  「那關於凌雲道長的那段是……」

  「他沒提。」

  尚鵲笑容很勉強,「剛剛門主似乎是說……」

  「這是我用智慧和經驗得出來的結論!」紀無敵信心十足地拍著胸脯。

  尚鵲想了想道,「是不是端木公子來討還那套白玉棋具了?」

  ……

  紀無敵可憐兮兮的看著他,「阿尚,你覺得我會為了一套白玉棋具來誣陷端木回春?」

  尚鵲沒有正面回答。

  「阿尚,你太不瞭解我了。」紀無敵很傷心,「如果我為了白玉棋具,我只要死都不給就好了,何必誣陷他這麼浪費口水呢?」

  「那門主究竟是為什麼浪費口水呢?」尚鵲問道。

  「……無聊啊。」
  
  或許是怕他們太無聊,外頭突然傳來砰砰砰的砸東西聲,不一會兒便有人大聲呼叫「刺客」。

  這次腳步聲沖得很快。

  走道大概被擁擠了太多次,紀無敵幾乎能聽到木板吱嘎吱嘎的叫聲。

  紀無敵道:「大家的反應很快啊。」

  尚鵲苦笑道:「此時此刻,人人自危,反應自然快。若不是怕藍焰盟在客棧外準備了更多的陷阱,我們早已離開。」

  鍾宇見他們都站著不動,問道:「我們不出去?」

  紀無敵道:「通常漁翁都是等鷸蚌死透了才登場的。」

  嗖!

  一隻羽箭從窗外射進來。

  鍾宇隨手一抓,抓住箭尾。

  尚鵲道:「似乎,我們是鷸,不是漁翁。」

  ……

  紀無敵道:「下次出門一定要記得戴斗笠穿蓑衣,拿釣魚竿!」看這樣還有誰會認錯。
  
  出得門來,發現袁傲策正走過來。

  「阿策,你是來接我的嗎?」紀無敵開心地撲過去。

  袁傲策身影一閃,拎起他的後領道:「客棧很黑,所有房間的蠟燭都被打滅了。」

  彷彿印證他的話,尚鵲房間裡的最後一根蠟燭也被一道箭影熄滅。

  走廊兩邊的窗戶不知何時已經被人用木板擋住了,月光照不進來,四周黑濛濛一片。這時候無論去掀開木板還是回房間那蠟燭顯然都是很危險的。

  「阿策,你應該早一步說的。」紀無敵悄悄地抓住他的袖子。

  袁傲策鬆開手裡的領子,任他拉著。因為拎後領這個動作其實挺累的。

  尚鵲道:「恐怕藍焰盟這次是準備甕中捉鱉了。」

  袁傲策感到黑暗中紀無敵拉著他的袖子偷偷往前走去。

  「門主,你去哪?」尚鵲雖然聽不出袁傲策的腳步聲,但是紀無敵的腳步聲還是很好認的。

  紀無敵不說話,只是拉著袁傲策的袖子。

  尚鵲和鍾宇慢慢朝他們的方向摸過來。

  袁傲策感到袖子被越來越緊,終於歎了口氣,將他攔腰抱起,在尚鵲和鍾宇走到身邊之前,朝原先對客棧的記憶,三兩步移到樓下去。

  樓下此刻正是腥風血雨,打得不可開交。

  袁傲策抱著紀無敵走到樓梯下。

  「為什麼避開尚鵲和鍾宇?」他的聲音原本就清亮又清冷,此刻聽來更如秋夜涼風,在一片嘈雜聲中格外清楚。

  「因為……」紀無敵湊在他耳朵旁邊道,「我想和阿策單獨在一起。」

  砰。

  紀無敵屁股落地。

  突然火光一閃。

  是誰拿出了火折子,但是很快被人用掌風熄滅了。

  就是這電光火石間,袁傲策已經看清楚大堂裡的形勢。

  除了他們和尚鵲、鍾宇之外的人幾乎都在這裡,而且戰場一片混亂。如果他沒有看錯的話,孫玉良的對手是程澄城和花淮秀。端木良秀的對手是少林弟子,樊霽景的對手倒是沒錯……

  「怎麼了?」紀無敵揉著屁股站起來。

  「凌雲不在。」

  「……沒想到堂堂武當派掌門人關鍵時刻居然逃命去了。」

  袁傲策道:「若是逃命反倒好了。就怕他是去要命。」

  紀無敵道:「端木回春勝。」

  「什麼?」

  「端木回春和凌雲道長的第一回合啊。」

  「……」他為什麼總是學不乖地想去瞭解紀無敵腦袋裡的想法呢?

  袁傲策無聲地抓起他,朝另一個方向走。

  「阿策。」紀無敵反手緊緊地握住他,「你要帶我私奔嗎?」

  「想要被滅口嗎?」

  「滅口同時知道了某項秘密……」紀無敵道,「難道阿策要帶我私奔是個秘密?難道這是真的?」

  袁傲策的聲音在黑暗中陰森森的,「如果嫌一個人太聒噪,想讓他閉嘴,也可以是滅口。」

  「這種事,通常用嘴巴堵住嘴巴比較好吧?」紀無敵羞澀中,帶著濃濃的期待。期待中,又帶著淡淡的喜悅。

  袁傲策把嘴閉得死緊。

  「對了,阿策,我們現在去哪裡?」

  「不知道。」袁傲策壓低聲音,「抬腳。」

  紀無敵聽話地抬起腳,但腳尖還是踢到一個類似於門檻的東西。

  「如果我沒猜測,這裡是應該是通鋪。」袁傲策道,「廚房和大門都被門板擋住了,只有這裡沒有木板。」

  「這說明什麼?」

  「這說明……一,有人先一步來了這裡。二,有人想引人走這條路。無論哪一種,我都很感興趣。」

  紀無敵道:「所以說,我們現在很可能正踩在陷阱裡,而且旁邊還有人窺視?」

  「你怕?」袁傲策譏嘲道。

  紀無敵鬱悶地嘟囔道,「明明是好不容易的獨處機會,唉。」

  「……」

  紀無敵朝四周張望了下,不過還是什麼都看不見。藍焰盟思慮周詳,連這裡都堵上了木板。「那到底有沒有人?」

  「沒有。」袁傲策道,「至少,在我方圓五丈內,沒人。」

合作無敵(二)

  「沒人啊……」黑暗中響起紀無敵的竊笑聲。

  袁傲策冷靜道:「是個毀屍滅跡的好地方,還容易變成孤魂野鬼。」

  紀無敵遲疑道:「阿策,我已經長大了,不怕鬼了。但是如果你怕的話,你可以躲在我後面。」

  袁傲策:「……」

  紀無敵牽著他的手轉了一圈,「既然這裡什麼都沒有……」

  「等等。」袁傲策突然拉住他。

  「怎麼了?」

  袁傲策朝床的方位移過去。

  大通鋪進門兩邊都是床,一排可以睡十二個人。

  他的手掌此刻正不停地在床鋪上摸索。

  「阿策。寶藏一般藏在深山裡的。」紀無敵道,「床鋪下面最多藏姦夫。」

  刷。

  床鋪的板被推開,微弱的光從裡面透了出來。

  紀無敵愣了愣,歎氣道:「這年頭姦夫都沒有寶藏多。」

  袁傲策往下探了探,然後伸手抱起他,跳下去。

  紀無敵把頭靠在他的頸窩,甜蜜蜜地道:「阿策,其實這麼高的距離,我自己也可以跳下來的。」他武功是不濟,但不是不會。

  袁傲策放下他,淡淡道:「我只是怕下面有機關,所以找樣東西擋暗器。」

  紀無敵:「……」

  暗道很長。

  紀無敵鼻翼動了動,「阿策,你有沒有聞到什麼氣味?」

  「硫磺和雄黃。」袁傲策的臉色凝重。

  紀無敵伸長脖子,半天道:「難道這裡有蛇?」

  「你連鬼都不怕,怕蛇?」

  紀無敵道:「阿策不怕?」

  袁傲策挑眉。

  「我們真是天生一對。那這樣,鬼來了,我擋。蛇來了,你擋。」

  袁傲策道:「我們若是遇不到鬼呢?一直我擋?」

  紀無敵想了想道:「阿策,你可以不往蛇堆裡走的。」

  袁傲策突然做了個噓的動作,然後伸手抱起他,將他的頭按在懷裡,讓他盡量不發出呼吸聲。

  前面,光線越來越亮,隱隱有拂袖和揮劍帶起的風聲可聞。

  不過交戰雙方顯然都不想讓人發現,因此誰都沒有開口。

  袁傲策施展輕功,躡手躡腳地掠過去。

  地道盡頭是一小方石室。

  石室裡,五個黑衣打扮的人正在圍攻凌雲道長。

  兩個黑衣人的面巾已經被凌雲道長挑落。

  紀無敵和袁傲策都認出是之前來投宿時,坐在客站大堂的腳夫。

  雖然袁傲策呼吸和腳步聲都很輕不可聞,但是他並未掩藏身影,而是將紀無敵放下來,一起大咧咧地站在門口。因此凌雲道長和黑衣人很快就發現了他的行蹤。

  黑衣人見到他們固然是大驚失色,凌雲道長的神情也有些奇怪。

  「袁先生,快來助我拿下這些藍焰盟的賊子!」凌雲道長反應極快。

  其中一個身材最為高大的黑衣人突然冷笑道:「哼哼。現在來了人,你再想殺我們滅口已是不能。難道你真的不怕我把你的秘密抖摟出去?」

  凌雲道長聞聲笑道:「雖然來了人,但是你應該知道袁先生是誰吧?」

  袁傲策和紀無敵雖然看不到那個高大的黑衣人聽到此話後的反應,但是看那兩個露面的黑衣人臉色有些難看。

  凌雲道長道:「無論如何,貧道今天都已經留你們不得。你若是說了,等同讓貧道重見天日,貧道反倒要謝謝你。」

  果然,黑衣人聽聞此言都像河蚌似的,把嘴巴閉得死緊。

  紀無敵倒是想知道究竟是何秘密,但是看凌雲道長和袁傲策的臉色,又吞嚥了回去。

  凌雲道長見袁傲策在一旁不幫手,也不惱,只是沉住氣,拚命攻擊那兩個沒有面具的黑衣人。

  袁傲策一看便知五個人中這兩個人的身手最弱,凌雲道長顯然是想各個擊破。

  他這個念頭剛起,凌雲道長的劍上已經開了紅。

  其中一個露面的黑衣人被他一劍穿心而過,不等黑衣人驚怒,他反手一劍,又將另一個露面的黑衣人解決了。

  五個黑衣人尚且不是他的對手,剩下三個當然更不濟事,更何況身旁還有虎視眈眈的魔教暗尊和輝煌門門主。

  那個高大的黑衣人忽然哈哈大笑道:「好個凌雲道長,險些讓你騙過去了!你說的不錯,袁傲策若是知道了,也許不但不會殺你,還會幫你周全。但是別忘記,現在在這裡的還有一個紀無敵!」

  紀無敵聽到自己被點名,立刻精神一振,「嗯嗯,我在呢。」

  「紀大門主,你想不想知道眼前這個武當掌門不可見人的……大秘密啊?」凌雲道長的攻擊越發凌厲。雖然有另兩個黑衣人支援,但是他依然被攻得手忙腳亂,無暇分心說話。

  紀無敵在一旁著急。

  說秘密就說秘密,何必在說秘密之前加那麼多開場白?如今可好,什麼秘密也說不了了。

  他忍不住轉頭去看袁傲策,希望看在秘密的份上,他能出手留黑衣人一口氣,至少讓他把秘密說完再死。但是袁傲策一臉的胸有成竹,彷彿已經運籌帷幄,隨時便可出招決勝千里。

  凌雲道長腳下打滑,劍勢陡然一緩,露出一個破綻來。

  黑衣人哪裡肯放過。

  高大的黑衣人剛要叫不好,便見凌雲道長中途變招,化破綻為陷阱,一劍掃過兩人的頸項,一鼓作氣朝他攻來。此刻高大黑衣人已知自己絕無僥倖之理,索性邊使出玉石俱焚的殺招,邊高叫道:「其實凌雲道長的真正……」

  凌雲道長挽出一朵劍花,從高大黑衣人的頸項前含苞,從他的頸項後綻放。

  劍花一閃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四濺的血花。

  凌雲道長收劍道:「怠慢兩位了。」

  紀無敵道:「如果我問你,那個秘密是什麼,你會告訴我嗎?」

  凌雲道長微笑道:「既然是秘密,自然還是不說的好。」

  紀無敵歎氣,眼睛一掃堆積在石室角落的麻袋道:「這是什麼?」

  「硫磺、雄黃、硝石。」凌雲道長道,「貧道是一路跟蹤他們來到此處的。想來,他們本來是打算用它們將我們葬身火海。」

  袁傲策道:「你是什麼時候跟他們進來的?」

  「剛剛。」凌雲道長答得飛快。

  袁傲策道:「藍焰盟發動進攻之時?」

  凌雲道長捋鬚點頭道:「不錯。貧道正是聽到外頭有動靜,才下樓來看,正好看到他們走進這裡,便一路跟了下來。」

  袁傲策道:「外頭伸手不見五指,你居然還能看到他們,並一路跟下來,實在是火眼金睛啊。」

  凌雲道長道:「他們當時手上拿著燭台照路。」

  紀無敵道:「道長的意思是說,別人都躲在黑暗裡,只有他們拿著燭台走來走去?」

  袁傲策冷笑道:「想必是他們一個兩個都活得不耐煩,所以想當活靶子。」

  凌雲道長沉默。他編紀無敵的故事天衣無縫,一是因為無人懷疑他,讓他從容不迫,二是因為那時他是旁觀者,眼觀八方,自然順風順水。但是輪到自己就不免做賊心虛、心煩意亂,而破綻百出。

  袁傲策道:「你應該不是跟他們下來,而是答應了他們的邀請而來。」

  凌雲道長道:「貧道又為何要答應他們的邀請?」

  「因為秘密。」紀無敵插嘴。

  凌雲道長道:「也罷。貧道的確有秘密在他們手中,他們想以此要挾,讓貧道當藍焰盟的爪牙。貧道既為武當掌門,又深得同道信任,自然不從。至於殺人滅口,」他微微一笑,卻是不急不躁,不羞不惱道,「豈非人之常情?何況他們的確有意火燒客棧,貧道即便無秘密在他們手中,也不會留下他們。」

  既然隱瞞不住,他索性攤開來談,口齒反倒恢復原先的水準。

  袁傲策道:「你不從,並非因為你是武當掌門,深得同道信任吧?」

  凌雲道長別有深意地看著他,「袁先生既然知道,何不替貧道保密?」

  袁傲策撇了撇嘴角道:「理由?」

  凌雲道長摸了摸鬍子。「看在貧道一把年紀的份上?」

  紀無敵道:「剛剛死掉的五個,加起來年紀比你大。」

  凌雲道長苦笑道:「紀門主何必落井下石?」

  紀無敵仰頭歎氣道:「因為,我也是人,我也有好奇心啊。」

  凌雲道長道:「有時候太過好奇並非好事。」

  紀無敵道:「一個人活在這世上若只做好事,那和行屍走肉有什麼區別?」

  凌雲道長:「……」

  袁傲策終於開口道:「外面還打得很歡,武當掌門不去幫手?」

  此言等於同意替他保守秘密。

  凌雲道長鬆出口氣,連忙答應「自然自然。」說著,他竟真的毫無疑慮地轉身朝外走去。當得一個瀟灑如風,灑脫如雲。

  袁傲策轉頭看紀無敵,「你真的不知道這秘密是什……」

  「阿策。」紀無敵正半蹲著身子摸那屍體,「他的胸硬邦邦的,好好摸。」

  「……」

  「幸好摸得早,還是溫熱的。」他的手又在屍體上流連了會兒。

  「……」袁傲策轉身往外走。

  「阿策等我。」紀無敵連忙站起身,追在後面想拉他的手,卻被他躲開。他可憐巴巴道:「阿策,你不抱我,我上不去。」

  「你剛剛不是說可以?」

  「上去和下來不一樣的。」

  袁傲策一抖眉毛,「上不去也沒關係,反正有硬邦邦的胸膛給你靠。」

合作無敵(三)

  袁傲策和紀無敵兩人糾糾纏纏地從密道上來,上面的打鬥聲已經停了,但是腳步聲很凌亂。偶爾也能聽到幾聲尷尬的道歉聲。

  燭光從大堂的方向照進來,剛好是通鋪門前的小塊。

  紀無敵拉住袁傲策的袖子,道:「阿策,我們不如待會兒再出去吧?」

  袁傲策挑眉道:「為什麼?」

  「因為外面一定有很多屍體。」

  「你怕屍體?」袁傲策眼中分明寫著不信。

  紀無敵搖搖頭道:「我不怕屍體。但是我怕他們不夠人手抬屍體。」

  ……

  袁傲策在通鋪上躺下來。
  
  等尚鵲和鍾宇找到他們的時候,他們正躺在一起睡得歡。

  紀無敵的一隻腳挨著袁傲策的小腿,手緊緊地扯著他的袖子。

  尚鵲眉眼一跳,上前一步小聲道:「門主。」

  袁傲策睜開眼睛,冷冷地盯著他。

  尚鵲不甘示弱地回視。

  兩人以眼交戰許久,尚鵲忍不住先眨了一下眼睛。於是殺氣頓無,敗退。

  袁傲策重新合上眼睛睡覺。

  紀無敵嘴角微微一揚,神情無比幸福。

  尚鵲朝鍾宇看了一眼,嘴巴朝床的方向努了努。

  鍾宇轉頭看牆壁。

  ……

  患難見真情,日久見人心啊!

  尚鵲瞪著他的背影許久,見他毫無回心轉意的跡象,只能無奈地自己低頭思索。過了會兒,他猛然抬頭,用扇子擊掌道:「門主,你尿褲子了。」

  ……

  鍾宇無聲地走出去。

  袁傲策用手抹了把臉,然後坐起身。

  紀無敵跟著起身,不過他的眼睛一直炯炯有神地看著尚鵲。

  尚鵲乾笑,「我只是開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袁傲策的頭低得很低,肩膀微微抽動。

  紀無敵冷靜道:「阿尚,一會兒你幫我洗褲子。」

  只是洗褲子而已,不是什麼大事。尚鵲不以為意。

  「一定要洗出尿來哦。不然不算洗乾淨。」紀無敵笑得十分天真。

  尚鵲覺得背脊發涼,通常紀大門主這麼笑的時候,就說明某個人要倒霉了。在這個關鍵時刻,他不禁又想起某個毫無義氣,拋棄他先離開的傢伙。

  「外面的屍體處理好了?」袁傲策開口問道。

  「各門各派已經將自己門下的屍體認領了回去。如今正在商討啟程事宜。」尚鵲暗暗鬆了口氣。對於袁傲策,他的心情是複雜的。

  如果袁傲策是女的,哪怕他是魔教暗尊,他也會舉雙手雙腳贊成門主娶他。因為在這世界上,除了紀老門主之外,他是唯一讓紀大門主乖乖聽話的人。

  可惜他是男的。

  只是這麼一條,就讓他無論如何都難以接受。

  紀無敵打了個哈欠道:「可是天還沒亮。」

  尚鵲道:「發生了這麼多事,各派掌門都提議提前動身。」

  袁傲策道:「外面或許有很多的陷阱。」

  「因此凌雲道長提議,分開行動,以便保存實力。」尚鵲道,「道長還將修書給沿途的武林同道增援。」

  紀無敵跳起來道:「分開好,我要和阿策一組。」

  尚鵲微笑道:「我們自然是一組的。」

  「不是,我說的是,我和阿策單獨一組。」

  「……」尚鵲哀傷道,「門主,難道你決定要拋棄我們了嗎?」

  紀無敵歎氣道:「阿尚,這種悲情的角色不適合你。」

  「那我應該怎麼做?」

  「瀟灑地搖搖扇子,然後仰頭微笑道:單獨甚好甚好,其實我窺視阿鐘的身體很久了。」

  尚鵲:「……」
  
  紀無敵一行人出門。

  眾人正聚在大堂裡一圈一圈地竊竊私語。

  凌雲道長看到紀無敵和袁傲策出來,立刻上前微笑道:「紀門主乃是此次行動的牽頭人,這件事還是由他定奪。」於是,他又將眾人準備分頭走的事說了一遍。

  雖然之前已經聽尚鵲提過,但是這次再聽,紀無敵仍是表現得十分認真,「原來如此。」

  「紀門主以為如何?」凌雲道長的笑容一如以往,彷彿密道之事從未發生。

  紀無敵道:「我也覺得這是上策。」

  「那紀門主準備如何分組?」

  這是所有人討論的重點。

  大多數人都提議各自門派為一組,剩下人少如青城、九華的再合併成一組。不過凌雲道長卻希望各派打散,這樣更能保存各派的實力。

  兩種意見各有利弊,一時僵持不下。所以此刻他們都眼巴巴地看著紀無敵。

  紀無敵沉吟道:「不如……我和阿策一組。」

  凌雲道長等人等了半天,沒等到他的下半句,不由追問道:「接下來呢?」

  紀無敵道:「抓鬮。」

  ……

  孫玉良差點跳起來,方秋水早有所料地按住了他。

  凌雲道長乾咳道:「既然紀門主同意打散,那麼我們便商量打散的方法。依貧道看,縱然是打散,人數也不宜過少,以免藍焰盟趁虛而入。」

  其他人點頭稱是。

  端木回春道:「道長所言甚是。只是打散還有一個好處,便是化整為零,掩人耳目,若是人數過多,恐怕還不如大家一同上路。」

  其他人又覺有理。

  凌雲道長看向紀無敵道:「不知紀門主以為多少人一組?」

  ……

  紀無敵伸出手指道:「兩個。」

  凌雲道長湊近他,小聲道,「莫非紀門主是為了方便和袁先生在一起?」

  紀無敵道:「當然。」

  「可是眼下藍焰盟猖獗,還是以大局為重的好。」

  紀無敵突然換了個話題道:「你知道我為何答應你來當靶子嗎?」

  凌雲道長當然不會認為他有犧牲小我,完成大我的精神,因此很直接地問道:「藍焰盟的挑戰書?」

  「不是。」紀無敵深沉道,「是因為方便假公濟私。」

  「……」

  端木回春道:「不知紀門主和凌雲道長商量得如何?」他的語氣似是頗為不滿紀無敵和凌雲道長當著眾人的面交頭接耳。

  凌雲道長道:「紀門主的意思是,組與組之間不必一概而論。武功有高有低,經驗有淺有深,與其硬要定下人數,倒不如……我們選出幾個組,剩下的人各自挑選便是。」

  眾人一合計,都覺此計甚佳。

  紀無敵以門主之尊強迫尚鵲和鍾宇一定去其他組之後,很興奮地答應了。因為他和袁傲策都想不出還有誰會這麼想不開地送到他們這組來。

  但事實證明,這世上不但有想不開的人,還有想不到的人。

  紀無敵看著凌雲道長統計上來的名字,納悶道:「端木回春?樊霽景……花淮秀?」一個也就罷了,為何一來就三個?

  凌雲道長笑道:「都是英雄少年,想必紀門主會和他們相處得十分愉快的。」

  看到花淮秀這個名字的時候,紀無敵的嘴角悄悄向上咧了一下,但很快又垂下來道:「其實,我大多數時候,都不好色的。」

  凌雲道長:「……」英雄少年和好色有什麼關係?

  袁傲策等凌雲道長走開後,才冷笑道:「大多數時候不好色?」

  紀無敵立刻安撫道:「阿策,你放心。雖然我大多數時候不好色,但是只要你需要,我都會滿足你的。」

  「……」

  「我知道阿策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紀無敵羞澀地扭著袖子。

  「……」
  
  尚鵲和鍾宇都選了凌雲道長的那組。即便如此,尚鵲還是十分不放心地對紀無敵再三叮囑。

  「袁先生雖然武功高強,但是性格陰晴不定。他畢竟是魔教暗尊,門主就算信任,也該有個限度。還有端木回春,我覺得此人很不簡單。他父親端木慕容的棲霞山莊也十分蹊蹺,門主對他也要多加提防。至於樊霽景和花淮秀,雖然此刻還看不出什麼,但是他們一個是九華新秀,一個是花家傳人,也絕非池中物。他們又是表兄弟,若是他們聯手……」

  「阿尚。」紀無敵垮下臉道,「為什麼你說了這麼久,都沒有誇我呢?」

  尚鵲定定地看著他許久,才歎了口氣道:「最後一句,即便他們以後有什麼不是之處,門主也千萬要看在他們背後勢力的份上,不要做得太過。」

  紀無敵道:「阿尚,你確定這句是在誇我?」

  尚鵲點頭道:「我很確定。」

  紀無敵惆悵地歎了口氣,「那我若是不做點過分的事,豈非很對不起你的誇獎?」

  尚鵲道:「……門主,我可以收回剛才那句話嗎?」

  「你的意思是,我一定要做了那般事,才能得到你的誇獎?」紀無敵更惆悵了。

  ……

  尚鵲望著端木回春、花淮秀和樊霽景依然無知而平靜的面孔,默默地懺悔。

  

  分完組,眾人決定分批上路。

  凌雲道長、尚鵲和鍾宇等人第一批。

  這使得尚鵲和鍾宇原本準備偷偷跟在紀無敵身後照應的計劃流產。

  紀無敵站在門口,看著尚鵲一步三回頭的身影,動情道:「阿尚!」

  尚鵲眼睛一亮,停下腳步,準備只要他說一句回來,就立刻轉身衝回來。

  「你忘記留銀票給我了。」

  「……」
  
  紀無敵是第三批。

  凌雲道長特地留了五匹馬給他們代步。

  紀無敵看著馬歎氣。

  樊霽景好奇道:「紀門主為何歎氣?」

  紀無敵道:「若是只有四匹馬就好了。」

  樊霽景道:「為何?」

  袁傲策在另一頭回答道:「因為他喜歡跟在馬屁股後面跑。」

  ……

  樊霽景佩服道:「紀門主不愧是紀門主。即便是在如此為難的時刻,仍時時不忘勤加練功。與紀門主相比,霽景實在是慚愧。」

  紀無敵收拾心情,從善如流地回答道:「能夠學到東西就好。」

  袁傲策:「……」這是無恥的新境界。

合作無敵(四)

  一行人上路,竟然相安無事。

  紀無敵無聊地打著哈欠,整個人搖搖欲墜,若不是袁傲策在旁邊時不時地拉他一把,他早就掉下去了。

  比起他,更加痛苦的是花淮秀。他自小到大,無論去哪裡,都是前呼後擁,僕役成群,但是這次為了加入紀無敵這一組,他和端木回春的隨從都沒有跟來。

  因為紀無敵說人越少越好。

  端木回春倒是適應得挺好,沿途賞景,悠然得很。

  袁傲策突然咦了一聲。

  紀無敵和他靠得最近,立刻醒神道:「有床了?」

  「不是床,是人。」袁傲策道,「我聽到馬蹄聲。」

  大約過了半盞茶的時間在,眾人陸陸續續聽到馬蹄聲傳來。

  花淮秀和端木回春都暗自對袁傲策的武功駭然。

  樊霽景遠眺道:「那旗幟,好像是鏢旗。」

  「定遠鏢局的旗。」端木回春道。「前面是安康,和定遠鏢局所在西京很近,遇到他們也是必然。」

  花淮秀皺了皺眉道:「我們能繞過去嗎?」

  端木回春道:「我們既然已經看到了他們,他們必然也看到了我們。此刻再繞路,太過刻意。」

  花淮秀眉頭皺得更緊。

  紀無敵對袁傲策道:「你猜他是欠情債還是錢債?」

  袁傲策想也不想地回答:「情債。」

  紀無敵笑道:「我也這麼想。阿策,我們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啊!」

  他們說話素來旁若無人,所以花淮秀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花淮秀臉上頓時有幾分不悅,但是很快壓了下去。花家精於算計,為著這點小事得罪輝煌門和魔教暗尊,實在不算是智舉。

  兩路人馬近了。

  對方衝出一匹馬來。

  馬上少女紅衣雪氅,嬌美如花,看到花淮秀時,雙眼更是化作兩汪春水,明艷照人。「花表哥。」

  花淮秀尚不及回答,就聽紀無敵感慨道:「你究竟有幾個好弟弟好妹妹?」

  樊霽景壓低聲音對他道:「我與他的關係,知者甚少,還請紀門主代為保密。」

  「不多。連帶霽景在內,不過十六個而已。」花淮秀面無表情地回答。

  紀無敵拍了拍他的肩膀,也壓低聲音道:「放心,你的秘密,我會繼續保守下去的。」

  樊霽景:「……」

  少女明眸一掃,眼睛頓時一亮,「江湖上幾時又多了這麼多年輕俊傑?」

  花淮秀道:「你不如猜猜。」

  紀無敵小聲對袁傲策道:「我打賭,他一定是懶得介紹。」

  袁傲策道:「同意。」

  少女卻真的猜測起來。她端詳了端木回春半天,道:「衣白如雪,溫雅如玉,風度翩翩,器宇軒昂……棲霞山莊的端木公子?」

  端木回春含笑施禮,「宋姑娘好眼力。」

  少女道:「你怎知我姓宋?」

  端木回春不緊不慢道:「定遠鏢局的『火鳳』宋大小姐,江湖又誰人不知呢?」

  宋茗藍笑道:「我雖然小有名氣,但和你們這些大人物比起來,卻大大不如了。」

  端木回春謙虛道:「大人物三個字,在下是萬萬不敢當的。」

  「端木公子謙虛了。」宋茗藍轉向樊霽景,「適才花表哥叫你霽景,想必你就是九華派新秀樊霽景。」

  樊霽景道:「見過宋姑娘。」

  「你母親與我母親雖然不是同宗,但是同族,說起來,我也該叫你一聲表哥才是。樊表哥。」宋茗藍叫得落落大方。

  樊霽景卻有幾分尷尬。當初他母親執意下嫁給他的父親,惹得花家大怒,將他母親的名字從族譜中消除。所以,嚴格說起來,他和花家已經沒什麼瓜葛了。

  花淮秀頗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說到大人物,這兩位卻絕對當得起。」宋茗藍策馬到紀無敵和袁傲策面前,盈盈一笑,「若是我沒猜錯。這位想必是年少揚名天下的魔教暗尊!而這位,必然是輝煌門門主,江湖中最受推崇的少年英雄,紀無敵紀門主。」

  ……

  靜,極靜。

  四周只有風刮過定遠鏢局鏢旗的喇喇聲。

  宋茗藍臉上自信的笑容從有到無。

  花淮秀緩緩道:「錯了。」

  樊霽景接道:「反了。」

  宋茗藍愣住,不可置信地看向紀無敵和袁傲策。

  紀無敵忍不住好奇道:「你為什麼覺得我像阿策啊?」

  宋茗藍呆呆道:「我並不是覺得你像魔教暗尊,我只是覺得……他更像輝煌門門主。」

  袁傲策:「……」也就是她對魔教暗尊根本沒什麼印象,只是淘汰完,剩下誰,誰就是了。

  端木回春打破呆愣的氣氛,道:「宋姑娘為何為在此出現?」

  宋茗藍回神道:「凌雲道長在一個時辰前已經到了安康城,正好我爹在安康城訪友,知道各位和藍焰盟之間所發生的事,便遣我出來接應。」

  端木回春道:「那凌雲道長現在何處?」

  「他們已經和我爹一起前往西京。」她頓了頓道,「凌雲道長說過,第二批出來的是孫掌門,可是我沿途行來,並未遇到。」

  端木回春道:「或許是去了別的岔路。」

  宋茗藍聞言也不再計較,「既然如此,還請各位隨我一同上路吧。」

  定遠鏢局加入後,隊伍立刻熱鬧起來。

  宋茗藍是個好熱鬧的,不時和花淮秀、端木回春說話。花淮秀應得敷衍,宋茗藍彷彿習以為常,渾然不介意。過了一會兒,她又放慢馬速,和紀無敵、袁傲策並肩道:「你真的是紀無敵?」

  紀無敵道:「很難說。」

  宋茗藍一愣。

  「也許我出生的時候,被人掉了包,那我就不是你想的那個紀無敵了。」

  宋茗藍忽然笑道:「你真有趣,和我想像中的不一樣。」

  袁傲策挑眉道:「你想像中的是什麼樣?」

  紀無敵回答道:「你這樣。」

  「也不是。」宋茗藍道,「我心目中的紀無敵,應該是方臉闊耳,高大威猛。眼如銅鈴,鼻若懸膽。光是一聲吼,就足以讓四方膽寒。」

  袁傲策道:「最後一條倒還沾邊。」

  宋茗藍道:「紀門主是輝煌老門主的傳人,威懾敵人膽寒,自然不是難事。」

  ……

  他不是威懾敵人膽寒。而是琴音如魔音,讓人膽寒。

  袁傲策無語地想。

  宋茗藍突然輕聲道:「袁先生真的是如別人所言,因為敬佩紀門主的為人,才同意供他驅策嗎?」

  ……

  袁傲策揚眉道:「我幾時供他驅策了?」

  宋茗藍奇道:「可是江湖傳言,你是紀門主的跟班啊。」

  紀無敵道:「阿策是賣身不賣藝的。」

  宋茗藍、袁傲策:「……」
  
  進入安康城,宋茗藍便提議找家客棧歇息。

  紀無敵等人都是折騰了一天,又累又困,自然不會拒絕。

  但是分房間的時候,紀無敵又鬧騰了一下。原因是房間太多。

  「我要和阿策一間房。」他很堅持。

  宋茗藍道:「我怎能讓紀門主和袁先生擠一個房間?」

  「這樣阿策才能保護我啊。」紀無敵死拽著袁傲策的袖子不放手。

  宋茗藍尷尬道:「若是紀門主不放心的話,我會派人守在紀門主房間的門口。」

  紀無敵還是不鬆手。

  袁傲策淡淡道:「或者,我們自己走?」

  花淮秀道:「既然紀門主堅持,茗藍,你便照著他的意思做吧。」

  宋茗藍只得照做。
  
  進房間,紀無敵飛撲上床,踢開被子,躺在裡面,朝袁傲策勾手指道:「阿策,來。」

  袁傲策挑眉道:「做什麼?」

  「沒什麼,只是想起……」紀無敵惆悵道,「我們認識這麼久,居然連親都沒有親過。」

  ……

  袁傲策眼角又開始抽,「你和尚鵲親過嗎?」

  「沒有。」

  「鍾宇?」

  「沒有。」

  「左斯文?」

  「也沒有。」

  袁傲策道:「所以,我們還認識得不夠久。」

  「可是他們是不一樣的。」

  「有什麼不一樣?」

  紀無敵理直氣壯道:「阿左有阿右可以親親。阿尚有阿鍾可以親親。所以,我和阿策親親。」

  袁傲策狐疑道:「你確定尚鵲和鍾宇親過?」

  「雖然沒看到,但是……」紀無敵握拳道,「我是這麼堅信的!」

  袁傲策:「……」

  「阿策,如果你不想親臉的話,親嘴也是可以的。」紀無敵捧著臉,笑瞇瞇地看著他。

  袁傲策驚奇道:「難道你說這種話的時候,不會感到不自在嗎?」

  「為什麼會不自在?」紀無敵眨著眼睛,「而且我在怡紅院跟著翠花學了很久。翠花說我現在這個級數,當花魁也綽綽有餘了。」

  「那你為什麼不去當花魁?」

  「這樣阿策要一擲千金才能看到我。阿策這麼窮,拿不出那麼多錢,我們豈不是見不到面了?」對於這個結果,紀無敵很憂鬱。

  ……

  「你還不睡?」袁傲策走向床。房間裡只有一張床,他累了一天,實在不想打地鋪。

  紀無敵興奮地捂著臉,「睡,馬上睡。」

  門被篤篤敲了兩下,宋茗藍的聲音在外面響起,「袁先生。」

  「阿策,不理他。」紀無敵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袁傲策看了他一眼,然後轉身開門。

  「阿策……」紀無敵幽怨了。

  「袁先生。」宋茗藍剛要開口,就看到袁傲策眼神無比冰冷。

  宋茗藍頓時把滿腔的話都嚥了下去,化作兩個字。「好夢。」

  砰。門無情地關上了。

合作無敵(五)

  袁傲策關好門上床,發現紀無敵正睡得七平八穩,平時一刻不停的嘴巴微張著,卷長的睫毛在下眼瞼投下一小片陰影。

  順手幫他蓋上被子,他緩緩躺下,正要合眼,便感到紀無敵正小心翼翼一點一點地移過來。

  「裝睡的功夫不錯。」袁傲策似假還真地稱讚著。居然連他都沒有發現。

  紀無敵眼睛睜開一條小縫,偷偷觀察了下形勢,繼續往前移。

  「紀無敵……」袁傲策一隻手抓住他的腰帶,低聲警告著。

  紀無敵置若罔聞,兩隻腳蹬著床,身體拚命往上移,嘴巴向袁傲策臉的方向努力撅著。

  「紀、無、敵!」袁傲策忍無可忍轉過頭。

  紀無敵看準時機,使出吃奶的力氣往上一撲。

  袁傲策手中的腰帶一輕,紀無敵整個人已經壓了下來。

  他眉頭微皺,手掌下意識地想將他拍飛,卻在觸摸到衣服的剎那又收了回去。

  紀無敵趁機一下親在他的唇上。

  袁傲策怔住。唇上傳來溫軟細膩的觸感,輕柔而陌生,讓他引以為豪的反應頓時化作一團糨糊。

  彼此呼吸著對方的呼吸。

  紀無敵眼睛緊張地打量著他的反應,見他只是發愣,沒有流露出嫌惡和討厭,立刻遵照翠花的囑咐,慢慢張開嘴巴,將舌頭悄悄往他的唇上探去。

  只是他學得雖然多,但做起來卻是初次,因此不免緊張生澀,遠遠沒達到翠花形容的銷魂噬骨。

  唇上突如其來的濕潤讓袁傲策神智一清。他反手推開他,坐起身,氣息不穩地皺眉道:「你做什麼?」雖然是斥責,但是說出口的語氣卻遠不如想像中的理直氣壯,反而有幾分連自己都說不清的心虛。

  「親親啊。」紀無敵失望地跟著坐起,毫無羞澀地回答。

  「……」看著這樣無辜的表情,袁傲策就算有一肚子火也發不出來,更何況他的肚子裡本來就沒什麼火,有的只是滿腔的疑惑。

  「阿策,你還記得你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嗎?」紀無敵期盼地看著他。

  「不記得。」他撇開頭,答得飛快。

  「你說要我當你的男寵。」紀無敵眨巴著眼睛。

  袁傲策轉回頭,「我是說,看看你夠不夠資格當我的男寵。」

  紀無敵咧嘴偷笑,「阿策明明記得。」

  袁傲策皮笑肉不笑道,「少了一個糊弄我的機會,真是抱歉。」

  「阿策。」紀無敵目光掃到他手中的腰帶上,害羞地低下頭,「你準備今天就要了我嗎?」

  ……

  袁傲策臉上的笑容消失無蹤。

  紀無敵迅速躺下,大義凜然道:「來吧。」

  ……

  袁傲策伸手點了他的睡穴,然後手腕一抖,將腰帶掛到與床遙遙相望的窗台上。

  眼不見為淨!

  袁傲策冷哼一聲,躺下睡覺。
  
  這一睡,不但睡掉了這兩日的疲憊,也睡掉了這兩日的心驚膽戰。

  等翌日起床,端木回春、樊霽景、花淮秀個個神清氣爽。

  袁傲策和紀無敵倒是看不出來。因為袁傲策還是一貫的傲慢,紀無敵還是一貫的慵懶。

  宋茗藍在客棧裡擺了一桌酒席,「各位先將就一下,等到了西京,家父會親自做東。」

  眾人客套著落座。

  都是餓了一天的人,吃起東西來自然風捲殘雲。

  端木回春和花淮秀還自持身份,筷子動得十分有分寸,紀無敵和樊霽景就相當的旁若無人。袁傲策的筷子看似動得不多,但是每一筷都夾著相當數量,往往他的筷影閃逝後,半盤菜沒了。

  宋茗藍識趣地頻頻加菜。

  吃到筷子和盤子的契合度不再那麼高時,她開口道:「不知各位以後有什麼打算?」

  紀無敵睜大眼睛道:「你準備送點盤纏給我們,打發我們上路嗎?」這台詞分明是那些大官遣散養在家中的幕僚所用。

  「……」宋茗藍愕然,轉而笑道,「在座各位個個富可敵國,茗藍哪裡敢奉送盤纏?」

  紀無敵轉頭對樊霽景道:「她蔑視你。」

  袁傲策雖然身無分文,但到底是魔教暗尊。只要他願意,隨便找上一個魔教分舵,進去轉一圈兒後,出來就腰纏萬貫。所以這裡真正的窮人只有一個。

  樊霽景哪怕加上他身後的九華派都不算是有錢人。

  只見樊霽景搖頭道:「不打緊。宋姑娘不是有心的。紀門主不必介懷。」

  ……

  他是介懷麼?他明明是挑撥。

  宋茗藍腹誹,臉上卻涓滴不露,落落大方道:「茗藍失言,還請紀門主和樊表哥莫要放在心上。我的意思是,諸位準備如何去睥睨山?」

  眾人沉默了會兒。

  紀無敵道:「騎馬去。」

  端木回春等人附和。

  ……

  宋茗藍汗顏道:「我並非此意。」難道她表達得真的這麼不清不楚?她反省了下,直接了當道:「我的意思是,各位是否等待其他武林同道一起上路?畢竟藍焰盟做慣了暗地裡的勾當,讓人防不勝防。」

  紀無敵道:「無妨。我們有阿策,阿策對這些很熟的。」

  袁傲策眼睛危險地瞇起,盯著紀無敵道:「我幾時做過暗地裡見不得人的勾當?」他的目光極冷,彷彿只要紀無敵回答錯一個字,他就會出手。

  不過這只是其他人的感覺,紀無敵倒是很坦然道:「阿策不是暗尊嗎?」

  「……」

  「所以應該很熟悉暗地裡的勾當啊。」

  魔教只分明尊和暗尊。明尊處理教內事務,暗尊處理教外事務,和輝煌門左右護法分別處理文武是一樣的道理。難道左斯文每次出門都只往左拐,不往又拐?難道右孔武每次出招都只攻別人的右邊不攻別人的左邊?

  袁傲策在心裡狠狠地反駁。「……」

  紀無敵見袁傲策還瞪著他,委屈道:「而且暗地裡三個字,明明是她說的。」他手指所向,正是宋茗藍。

  ……

  宋茗藍看著袁傲策隨即掃過來的眼神,有苦說不出。她不知道為什麼初次見面還好好的,只不過一個晚上,紀無敵就開始處處針對她。她只能無奈地解釋道:「其實我只是想,若是各位有需要的話,我可以替你們聯絡各地英雄。」

  她見眾人都不說話,目光立刻求助般地看向花淮秀。

  花淮秀無奈開口道:「紀門主以為如何?」

  以前他見凌雲道長事事問紀無敵還頗不以為然,此刻才知道有這麼一個人可以問的好處。畢竟端木回春也好,袁傲策也好,都不是隨隨便便會聽命於人的人。紀無敵雖然行事出人意表,但是在凌雲道長的刻意為之下,眾人已經理所當然地唯他馬首是瞻,也省去一群人意見不合,大打出手。

  紀無敵看向袁傲策道:「阿策,你辛不辛苦?要不要多幾個使喚的人?」

  「……」花淮秀和端木回春臉上都有些不自在。

  袁傲策連眼皮都不抬道:「要那麼多廢柴做什麼?用來生火麼?」

  紀無敵道:「阿策,你確定你是在說他們?」

  袁傲策終於抬了抬眼皮,「不然你以為我是在說誰?」

  他這個誰說的極有暗示性。

  紀無敵撅了撅嘴。

  袁傲策的眸光一沉,猛地轉頭。

  宋茗藍乾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耽誤各位上路了。」

  樊霽景終於找到機會開口問道:「你不和我們一起嗎?」

  宋茗藍眼睛一亮。她剛才說了那麼多,就是想找個契機提出此事,原本以為沒希望了,誰知柳暗花明又一村。她當下欣喜地喚道:「樊表哥……」

  袁傲策和花淮秀都炯炯有神地瞪著樊霽景,顯然是責怪他多嘴。

  宋茗藍的欣喜頓時化為烏有,強笑道:「鏢局裡還有事,我實在脫不開身。」他見花淮秀彷彿鬆了口氣,心中更是委屈,「各位請。」

  「等等。」紀無敵看著店夥計剛剛送上來的烤雞。「這個我能打包帶走嗎?」

  宋茗藍一怔之後,立即道:「當然,若是不夠的話……」

  「再來一隻,我要成雙成對。」

  宋茗藍:「……」
  
  帶著兩隻烤雞上路,紀無敵心情大好。

  宋茗藍勉強送他們出安康城之後,便借口有事離去。

  他看著花淮秀輕鬆的背影,轉頭問袁傲策道:「你說是男的始亂終棄,還是女的紅杏出牆?」

  袁傲策道:「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他們說得隱晦,但是這幾個人哪個沒有一點就通的玲瓏心?

  花淮秀當下快馬加鞭,與他們拉遠了段距離。

  樊霽景將馬策到他們身邊道:「宋姑娘心儀花淮秀之事並非秘密。只是花家更中意官家小姐。畢竟花家先是生意人,其次才是江湖人。官府對花家更為重要。」

  紀無敵皺眉。

  樊霽景道:「我知道紀門主古道熱腸,只是此事乃花家家事,旁人難以插手。更何況花淮秀對宋姑娘從來都是不冷不熱的,這事恐怕只是宋姑娘一廂情願。紀門主還是莫要為此傷神了。」

  袁傲策不得不佩服他強大的誤解能力。

  「我倒不是在意這個。」紀無敵終於揭曉答案,「我只是奇怪,你為什麼叫花淮秀花淮秀?」

  樊霽景一愣道:「不然我該如何稱呼?」

  「花花?秀秀……淮淮?」

  樊霽景:「……」

  花淮秀再次快馬加鞭,並暗自悔恨剛才放慢馬速來偷聽他們的對話。

合作無敵(六)

  行至中午,紀無敵等人找到一處樹蔭,下馬歇息。

  袁傲策下馬時,若有所思地往來路看了一眼。

  「阿策,吃烤雞。」紀無敵挑了個離端木回春等人五六丈遠的地方坐下,賢惠的小媳婦似的屁顛屁顛地打開油紙,遞給他。

  雖然已經冷了,但冷掉的烤雞比饅頭香,尤其是看著端木回春一些人只能饅頭就涼水的時候。

  紀無敵一邊啃著烤雞,一邊用油膩膩的嘴巴道:「阿策,你有沒有發現花淮秀經常偷看樊霽景啊?」

  袁傲策努力將自己的視線從他一張一合的嘴巴上移開,漫不經心道:「那又如何?」

  「……我一直以為他們已經兩廂情願,沒想到還是滿腹閨怨。」紀無敵由人及己,看著袁傲策的目光頓時哀怨起來。

  袁傲策視若無睹地繼續吃雞。

  紀無敵突然放下烤雞,認真道:「阿策。我們親親好不好?」

  「咳。」袁傲策被嗆到。

  紀無敵害羞道:「阿策,你何必這麼興奮?」

  袁傲策冷冷地瞪著他,「你一會兒不想昏睡著上馬吧?」

  「如果阿策抱我的話……我很願意。」紀無敵笑瞇瞇道,「而且不用點昏穴,我裝睡一流。」

  「那倒是。」袁傲策若有所思道,「在客棧的時候,我都沒有發現你沒睡著。」呼吸平緩,與睡夢中人無異。

  紀無敵得意道:「以前我爹經常查我功課,我只好裝睡。家裡的規矩是睡覺和吃飯最大,他見我睡覺,只好在一旁乾等。這一等就是兩個時辰,等我醒來,就到了吃飯時間,查功課的事只好不了了之。」

  「睡覺和吃飯最大?」袁傲策無法想像這居然是紀輝煌的家教。

  紀無敵點點頭道:「他這人雖然缺點無數,好在還有這個優點。」

  「你覺得他缺點無數?」袁傲策不可置信地重複。無能如紀無敵居然覺得他近乎萬能的父親缺點無數?他該不會是嫌棄紀輝煌不會吃喝玩樂斗蛐蛐吧?還是覺得他太過嚴厲,讓他不能吃喝玩樂斗蛐蛐?

  紀無敵接下來的話,印證他一半的猜測,「尤其是查我功課和教我武功的時候。」

  「……」袁傲策突然站起身,眼睛看著山上的方向,冷聲道,「驗證你武功的時刻到了。」

  他這句話是故意大聲說的,端木回春等人聞言立刻跟著起身,朝他目光落處望去。

  只見山上樹木掩映處,數十道身影飛快地衝下來。

  袁傲策下意識地擋在紀無敵身前,腦海裡不停地轉著念頭。雖然以他的身手保護紀無敵安全不成問題,但是找個時候若是光他一個人出手,紀無敵站在一旁不動,恐怕會引起端木回春和花淮秀的懷疑。

  花淮秀從袖子裡掏出一隻訊號火箭,直射上天空。

  不消片刻,山上和來路兩處人馬都露出了身形。

  來路是定遠鏢局的人,他們比山上那路來得更快,當下團團圍住花淮秀。

  紀無敵小聲道:「他不喜歡宋姑娘,用人家的人倒是不含糊。」

  袁傲策冷笑道:「還有空管別人的閒事?」

  紀無敵立馬討好道:「阿策,我用你,但是我更喜歡你!」

  「……別逼我掉轉劍。」

  「可是,阿策,」紀無敵遲疑道,「你哪裡來的劍?」

  「……」

  山上那路終於趕到,一見面,連招呼都不打,直接策馬衝上來。

  「阿策,他們像山賊。」

  袁傲策冷哼道:「不過是藍焰盟的山賊。」他說抓起紀無敵的腰,飛身躍上一匹馬,掉轉韁繩道,「他們是衝著紀無敵來的!我引開他們!」

  說著,也不管端木回春何等反應,便朝去路奔去。

  藍焰盟果然分出大部分的人馬朝他追去。

  紀無敵安安穩穩地坐在他的懷裡,摟著他的腰,悠然道:「阿策。你真有奉獻精神。」

  「閉嘴。」袁傲策打算將他們引到遠一點的地方,一網打盡。

  這樣既保全了紀無敵的顏面,又保全了他的秘密——不過他為什麼要保全紀無敵的顏面和秘密?

  他的腦海猛地閃過這個念頭,立刻被身後的破風聲打斷。

  七隻鐵蒺藜正朝他的後背打來。

  這樣的暗器對他來說簡直連塞牙縫都不夠。他頭也不回,一捲袖子,將鐵蒺藜重新擲了回去。

  他雖然沒有回頭,但是丟的卻比藍焰盟等人還要幾精準。

  只聽「唉」「啊」兩聲,衝在最前的追兵便翻身墜馬。

  紀無敵道:「還有幾個?」

  袁傲策嘴角一揚,「你數數看。」他突地一蹬馬鐙,身體騰空躍起,在馬臀上一點借力朝後掠去。

  紀無敵連忙拉住韁繩,回頭。

  只見袁傲策身如閃電,雙掌齊翻,所到之處,哀叫不絕。不到半盞茶的工夫,便將所有追兵收拾得一乾二淨。

  他翻身坐回馬上,傲然道:「數了麼?」

  「沒來得及。」

  袁傲策對他的答案很是滿意。

  紀無敵歎息,「阿策果然秀色可餐。每次一看到你,我就什麼都忘記了。」

  「……」袁傲策額頭青筋跳動。他堂堂魔教暗尊,居然淪落到靠美色獲得讚許的地步?

  「而且阿策打架的動作也很好看。」

  「打架?」袁傲策努力不讓自己聯想到街頭地痞抱在一起群毆的畫面。

  紀無敵猛地摟住他的腰,「總之,只要是阿策,無論做什麼都好看!」

  就這句還能勉強入耳。

  袁傲策努力不讓自己的嘴角上揚得太明顯。

  身後又有馬蹄聲傳來。

  袁傲策不耐煩地轉頭。

  卻是端木回春。

  他看著一地的屍體,抱拳道:「不愧是紀門主和袁先生。花三少和樊少俠對二位的擔心,顯然是多餘。」

  袁傲策冷然道:「沒什麼。只是和他玩個遊戲,看誰殺的多罷了。」

  端木回春低頭看了會兒,笑道:「摧心掌是紀老門主的獨門絕技之一,而袁先生手中無劍,心中有劍,用的想必是指。看來,是紀門主贏了。」

  紀無敵微愕。

  袁傲策淡淡道:「他運氣好,那個人剛好站得離他比較近。」言下竟是默認。

  端木回春道:「既然如此,我們不如回去接應花三少和樊少俠。」

  紀無敵眼珠一轉道:「你先去。我和阿策去前面看看還有沒有漏網之魚。」

  ……

  藍焰盟是從後面殺過來的,怎麼會有魚漏到前面去?端木回春不動聲色地一笑道:「我來時,藍焰盟已經所剩無幾,我去也只是錦上添花,倒不如隨紀門主一道去前面看看。」

  紀無敵不悅地撅嘴。

  袁傲策別有深意地看了端木回春一眼,策馬向前。

  端木回春坦然地跟在身後。

  遇到分叉路。

  袁傲策突然道:「藍焰盟既然埋伏在半路,想必料到我們要去西京。倒不如繞道走,讓他們措手不及。」

  紀無敵立刻附和道:「阿策,你好聰明!」

  ……

  這種稱讚聽上去和小孩背了首古詩似的,太無誠意。袁傲策對他的讚美不屑一顧。

  端木回春道:「只怕會拖延行程。」

  袁傲策道:「加緊趕路便是。」他這麼說,等於是鐵了心,神情頗有種你愛跟不跟。

  端木回春含笑道:「既然如此,自當聽紀門主和袁先生調遣。」

  袁傲策這才施施然地一夾馬腹朝另一條小道走去。

  走到一半,紀無敵朝端木回春喊道:「你走得慢些,我和阿策有話要說。」

  ……

  說悄悄話說到這般明目張膽的地步,也是古今難得。

  端木回春只好勒住韁繩,由著他們的身影在視野內慢慢變小。

  「阿策。」等端木回春落得遠了,紀無敵才道,「你懷疑端木回春?」

  「有麼?」袁傲策懶洋洋地問。

  紀無敵點頭,然後小聲問道:「你是因為他可疑,才懷疑他。還是因為他長得好看,想嫁禍他?」

  ……

  袁傲策有種把韁繩扯下來,去勒他脖子的衝動。「你覺得他長得好看?」等話出口,他才發現自己居然說一句傻話……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暗暗提醒自己,以後要注意起居習慣,不能再被影響下去。

  「沒有阿策好看。」紀無敵的頭在他胸前蹭了蹭,「我心目中,阿策最好看。」

  「花淮秀呢?」好吧,下次再注意。

  「呃……」紀無敵思考著。

  「哼!」居然要思考。看來這個『最』字的水分大得很。袁傲策催馬快行。

  紀無敵道:「阿策,你吃醋了。」

  袁傲策眉頭一揚,「再吵,就把你丟下去。」

  紀無敵委屈道:「這是惱羞成怒。」

  「……」袁傲策撇開頭。

  端木回春突然駕馬衝過來,「我突然記起來,這前面有座木耳山,山上有一座神木寨,經常下山打劫過路商人旅客,是這一帶的霸王。」

  紀無敵好奇道:「他既然在木耳山上,為何叫神木寨,不叫木耳寨?」

  端木回春道:「或許是是神木更為氣勢凌人嗎?」

  「神神叨叨,木木訥訥,哪裡有氣勢凌人?」紀無敵道,「若是要氣勢凌人,應該叫菊花寨才是。」不等端木回春發問,他已經自己接下去道,「一樹菊花壓海棠。這是何等的氣勢,何等的凌人啊!」

  端木回春道:「難道不是梨花麼?」

  紀無敵道:「梨花哪裡有菊花耐寒?」

  端木回春:「……」

合作無敵(七)

  袁傲策隱隱聞到後面有馬蹄聲漸近,意有所指地看著端木回春道:「真是巧。竟然有人和我們走同一條路。」

  端木回春一驚。他內力不比袁傲策,過了好半晌才聽到馬蹄聲,微驚道:「咦?」便是他之前也沒有想到袁傲策會走這條路,藍焰盟居然神通廣大地追來了,這不得不讓人生疑。還是藍焰盟盟主秉持寧可錯殺,不可放過的原則,派出大量人手四處撒網?

  紀無敵道:「你確定你不認識藍焰盟盟主?」

  端木回春道:「紀門主懷疑我是內應?」他的臉上毫無吃驚之色。

  紀無敵搖頭道:「我不是懷疑你是內應,我是懷疑你和藍焰盟盟主是否有什麼說不清道不明,剪不斷理還亂的往事糾葛?」

  端木回春的眉毛疑似抽搐了一下,一本正經地回答道,「沒有。」

  「那他為何對你窮追不捨?」

  端木回春不答反問道:「他窮追不捨的難道不是紀門主麼?」

  紀無敵咬著手指想了想,「難道這就是艷名遠播的煩惱?」

  端木回春:「……」

  紀無敵突然轉頭看著袁傲策道:「阿策,我是前車之鑒,你千萬不要步我的後塵。」

  袁傲策皮笑肉不笑道:「既然紀大門主如此艷名遠播,何不親自教訓身後這些登徒子?」

  「阿策,你一定很少看書。」

  「……」他是在指責他文盲?袁傲策愕然。

  紀無敵道:「你看書裡頭那些被調戲的美人,有哪個是自己捋袖子上去打登徒子的?」

  「……」他看的到底是什麼書?袁傲策沒好氣地想。

  「跟班的用場,這個時候就顯現出來了。」

  「……」又是跟班!袁傲策突然飛身迎向那些衝過來的追兵。

  追兵來的不多,但有兩個好手。

  袁傲策和他們各自對掌的時候,竟然沒有將他們震開,只是將他們逼到馬下。

  剩下的嘍囉頓時圍了上來。

  紀無敵和端木回春留在後方。

  紀無敵兩眼放光地看著袁傲策周旋在藍焰盟眾敵中的瀟灑英姿,感慨道:「有阿策真好。」

  端木回春道:「傳言紀門主武功得到了紀老門主真傳,在江湖高手榜中排名第八。我一直很想見識一下。」

  「你是要我和切磋麼?」紀無敵問。

  端木回春愣了下。他原本只是想將他引入站圈而已。

  紀無敵不等他回答,又逕自接下去道:「不過敵眾我寡,我們還是不要狗咬狗了。」

  「……」堂堂輝煌門門主竟然順口就將自己比作狗……端木回春已經不知道該稱他豁達,亦或無腦。

  「對了。」紀無敵看著越來越少的敵人,突然道:「你身上抹的是什麼香?」

  「香?」端木回春略一思索,便恍然大悟道,「莫非紀門主是指這個?」他從身上解下香囊。

  紀無敵瞄了一眼。「荷花?」

  「我是六月荷花正盛時出世的,因此家母便親自繡了一隻香囊於我。」他神情黯然道,「自從家母過世後,這便是我唯一的想念。」

  紀無敵道:「雙親只過世一個,說明還有一個,應該慶幸啊。」

  端木回春嘴角一抽,想起紀無敵雙親俱亡,遂將心中不悅按捺下來。

  「不過這香味很特別。」

  「是家父研製的。」

  「哦。聽說西域有一種香,可以用來千里追蹤,不知道令尊會不會研製?」

  紀無敵說完,端木回春臉上的笑容猛地僵了一下。

  適逢袁傲策解決完那兩個高手凱旋而歸,紀無敵便沒有注意。

  「阿策,你剛才那招飛蛾撲火真是太帥了。」紀無敵滿眼的崇拜。

  「飛蛾撲火?」袁傲策皺眉。

  「就是剛才飛過去的那招。」紀無敵張開雙臂比了一下。

  「……這叫大鵬展翅。」

  「不好聽。」紀無敵執拗道,「飛蛾撲火更詩情畫意。」

  袁傲策道:「烤飛蛾有什麼好詩情畫意的?」

  「……」

  三人重新上路,才走了一段,端木回春便道:「不知花三少和樊少俠如今如何。藍焰盟如此窮追猛打,我總有點不放心。」

  紀無敵道:「其實,你想見花淮秀直說就好,我能理解的。」

  「……」端木回春面色不變道,「紀門主想多了。」

  紀無敵訝異道:「難道你中意的是樊霽景?」

  「……」

  袁傲策突然插了一句,「為何不是程澄城呢?」

  一個被遺忘許久的人重見天日。

  紀無敵擊掌道:「言之有理。這樣雙雙對對,誰也不落空。」

  端木回春立即調轉馬頭道:「兩位若有事,可托西京定遠鏢局帶口信。還有那神木寨並不簡單,兩位若是遇到,還請小心。我先走一步,後會有期。」他急急地說完一連串,便頭也不回地驅馬而去。

  看著他一騎絕塵,紀無敵感歎道:「好一招火燒屁股啊。」

  袁傲策突然道:「你除了飛蛾撲火和火燒屁股之外,還知道什麼招式名麼?」

  「當然。我即便沒看過豬走路,但好歹也吃過豬肉。很多招式我使不出來,但是喊還是喊的出來的。」紀無敵頗為自豪。

  「哦?」

  紀無敵清了清嗓子,開始背書,「烽火連天、電光火石、野火燎原……」

  袁傲策皺眉道:「有沒有不火的?」他怎麼不記得紀輝煌的武功招式這麼火?

  「有倒是有,只是我還沒背到。」紀無敵道,「我爹把招式分別用火水木土金為名叫我背。可惜我只背了個火,他便過世了。」

  「……需要我離開嗎?」袁傲策看著他落寞的臉,緩緩開口。

  紀無敵收起表情,鬱悶道:「這種情況,你不是應該把我緊緊地摟入懷裡,然後一邊心疼一邊拚命安慰我麼?怎麼會是丟下我獨自離開?」

  袁傲策道:「身為男人,即便哭,也應該自己一個人躲起來哭。」

  「可是阿策和我不一樣。」

  袁傲策無聲詢問。

  「若是有一天阿策哭了,我一定摟住你。」紀無敵信誓旦旦地保證著,「所以我也要在阿策的懷裡哭。」

  袁傲策避開他炯炯的注視,不自在地仰起頭,無聲地地策馬前進。

  「阿策。」他的頭拚命在他懷裡鑽啊鑽。

  「……」

  「阿策!」他可憐兮兮地抬起頭。

  「……」

  「阿策……」聲音越來越柔軟。

  被呼喚的人無奈了,「嗯?」

  「你說神木寨的人會下來打劫我們麼?」他的眼裡分明寫著期待。

  「不知道。」

  「萬一他們不來怎麼辦?」紀無敵突然很擔憂。

  「……」

  袁傲策看著眼前黑壓壓的一堆人,無奈地想:紀無敵的嘴巴不僅傷人於無形,而且還烏鴉得要命。

  「兩位是哪條道上的?」為首的是個滿面橫肉的粗壯大漢,手中的刀子在青天白日下閃爍白光。不過他的臉長得雖然凶,說話倒挺客氣。

  紀無敵搖頭道:「你錯了。」

  粗壯大漢一楞,「什麼錯了?」

  「你的話錯了。」紀無敵糾正道,「你應該氣勢洶洶地說,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若要打此過,留下買路財。」

  他說完,神木寨的眾匪們都大笑起來。

  粗壯大漢道:「即便此山不是我開,此樹不是我栽又如何?我們居住於此,便是此地的主人,你從這裡過是借道。你借我道,我收你金銀,天經地義。」

  紀無敵轉頭對袁傲策道:「阿策,他們說的有道理。」

  袁傲策看在對方同是黑道的份上,倒沒有為難,只是冷冷道:「你們這道值多少錢?」

  粗壯大漢嘿嘿一笑道:「那要看,你們是哪條道上的。」

  「有分別麼?」紀無敵好奇道。

  「自然是有分別的。」粗壯大漢道,「若是來往行商,那麼咱做的就是長遠生意,一趟一兩銀子,以後有來有往。若是趕路人,咱看衣著,好料子一兩,差料子十個銅板。」

  袁傲策終於有了興趣,「那若是江湖人呢?」

  「江湖人也分三六九等。」粗壯大漢道:「看兩位打扮應該就在這三六九等裡。」

  紀無敵道:「我也很好奇,我是哪一等的。」

  「江湖有黑白兩道。黑道就是同行,來者是客,我們不收錢,反而送盤纏。雖然不多,但送的是交情。」

  「哦?那白道呢?」

  「白道也分。江湖世家那是有錢人,收五兩。名門正派收二兩。普通江湖散客收的少,一兩一人。」

  紀無敵好奇道:「江湖世家和名門正派真的會給麼?」

  粗壯大漢笑道:「世家家主和門派掌門自然是無須給的。我們這點子眼色還有,至於門下弟子嘛,那便不由得不給了。」

  「阿策,你說我們算那一種?」紀無敵眼巴巴地看著他。

  袁傲策道:「你交銀子,我收銀子。」

  「可是我也是掌門。」

  「那我們應該還能賺一筆。」

  粗壯大漢有些不信地打量著他們,「未知二位高姓大名?」

  紀無敵謙虛道:「其實,我們入江湖沒多久。」

  粗壯大漢狐疑地看著他。一個入江湖沒多久的白道掌門?而且身邊還跟著一個黑道朋友?

  ……

  為什麼這個組合讓他覺得似曾相識呢?

  粗壯大漢皺著眉頭努力想。

  紀無敵很害羞地回答:「我叫紀無敵,他叫袁傲策。」

  「……」

  光當。

  粗壯大漢手裡的刀一個拿不穩,差點砸到腳板。

合作無敵(八)

  他終於知道為什麼這兩個人的情況聽起來似曾相識了,因為前幾天開早會的時候,老大才重點提醒過。

  紀無敵看著呆若木雞的山賊,轉頭問袁傲策道:「阿策,他們是不是在暗暗算計著對付我們的法子?我們要不要先下手為強?」

  袁傲策微笑道:「一人一半?」

  紀無敵道:「那你解決他們的上半身,我解決下半身。」

  袁傲策:「……」

  粗壯大漢終於回過神來,大汗淋漓道:「袁暗尊,紀門主,小人有眼不識泰山,還請多多見諒。」

  紀無敵好奇道:「你不怕我們是冒充的?」

  「當今天下有誰敢冒充紀門主和袁暗尊呢?」粗壯大漢趕緊拍馬屁。

  紀無敵道:「這句話聽著……」

  袁傲策道:「很不順耳。」

  粗壯大漢呆住。

  紀無敵點點頭道:「是啊,好像冒充我們是件很不屑的事情。」

  「小人並無此意。」粗壯大漢鬱悶地快要哭出來。不過他也看出來,紀無敵和袁傲策調侃歸調侃,但沒有為難他們的意思。不然他們剛剛就不會這樣好好的說話,還自報名號了。

  紀無敵道:「你剛剛說若同是黑道的就會送盤纏,那阿策算是吧,你準備送多少?」

  粗壯大漢很為難。他們以前遇到同行說是送盤纏,其實是賣交情,真正的禮輕情意重。但是眼前這兩位顯然不是這一類的。說多說少都不是件易事。

  他想了想,老老實實道:「神木寨創立這麼久,頭一次遇到如袁暗尊和紀門主這般尊貴的客人。小人實在拿不了主意,還要請示寨主才行。」

  紀無敵驚訝道:「你不是寨主?」

  粗壯大漢汗顏道:「我不過是寨中六個堂主之一,哪裡當得起寨主。」

  紀無敵道:「輝煌門只有三個堂主,你們居然有六個。」

  ……

  粗壯大漢考慮著要不要一會兒勸自家寨主在說話之前,先宣佈撤掉三個堂主。
  
  既然有盤纏拿,焉有不拿之理。

  於是紀無敵和袁傲策心安理得地跟著粗壯大漢上木耳山神木寨。

  神木寨的外型和他們想像中有很大的區別。

  「這個就是神木寨?」紀無敵看著眼前這個類似於莊園的房子發怔。

  粗壯大漢對自己的家園很是自豪,點頭道:「是啊,寨主親自規劃的,還改建了好幾次。」

  袁傲策道:「普通的莊園如何經得起外敵?」

  粗壯大漢道:「原本我們寨也不是這般模樣,只是寨主來了之後,便都改了。」

  袁傲策聽出他話中隱藏的含義,「你的意思是說,現在的寨主是後來來的?」

  粗壯大漢道:「說來慚愧,其實我們原本只是一群只是對過路行商強行收取買路錢的烏合之眾,若非寨主,恐怕我們不是變成一盤散沙各奔東西,便是被官府或白道人士剿滅了。」

  紀無敵道:「他既然這麼厲害,為何來當你們的寨主?」

  粗壯大漢撓了撓頭道:「這我也不知。只知道有一天,我們正打劫回來,就看到她坐在寨裡頭,吃著我們的菜,喝著我們的酒。我們剛準備出手,就發現她已經下了毒,我們人數雖多,也只能任她宰割。」

  紀無敵道:「所以他們就認他當寨主了?」

  「哪裡那麼容易?」粗壯大漢嚷嚷道,「我們雖然是粗人,但好歹也是男人,哪裡這麼容易就聽憑一個姑娘擺佈?她想收服我們,我們不肯,她就提出用賭來分勝負。」

  紀無敵同情道:「你們輸得一敗塗地?」

  粗壯大漢乾笑道:「把把都輸,輸的我們都沒脾氣了。不過也幸好如此,我們才能有這樣一個好寨主,才能有現在的神木寨啊。」

  袁傲策突然道:「你是說,她是個精通毒術和賭術的女子?」

  紀無敵轉過頭,幽怨道:「阿策,你相好?」

  袁傲策挑了挑眉,「是又如何?」

  紀無敵沉默。

  一直到莊園門口,紀無敵突然對粗壯大漢道:「你能不能幫我帶個口信去輝煌門?」

  粗壯大漢拍了拍胸脯道:「自然沒問題。紀門主要帶什麼口信?」

  「讓阿左阿右帶起人馬,來滅了神木寨。」

  「……」粗壯大漢的笑容頓時僵了。
  
  神木寨裡面的環境十分清幽。

  紀無敵邊走邊挑剔,「橋都造不直,可見人品不正直。」

  粗壯大漢默默在內心回答:這是曲橋啊曲橋。

  「只有花盆沒有花,庸俗。」

  粗壯大漢無語:現在是秋天。

  「門居然是圓的。」

  粗壯大漢淚了:這是拱門。

  就這樣,一路走到神木寨寨主的沁心園書房門口。

  袁傲策突然俯身在他耳邊道:「我離開的時候,她才九歲。」

  「……」紀無敵眉開眼笑道,「門前的這根柱子真好看。」

  「……」粗壯大漢望著那根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柱子,默默地想,難道這個莊園的精華都在這根柱子上?

  門從裡面打開。

  一個宮裝少女娉婷而出,圓臉杏眼,唇角微微上揚,不笑也笑的模樣。她的眼睛在看到袁傲策的時候,頓時一亮,「暗尊。」

  袁傲策頷首,「長大了。」

  紀無敵對他的回答十分滿意。一句長大了就完全拉開了兩個人的輩分。

  少女又看向紀無敵,不禁皺眉道:「他是紀無敵。」言語頗為不屑。

  紀無敵突然摟住袁傲策的腰,「我是暗尊夫人。」

  「……」

  這是粗壯大漢第二次目瞪口呆。

  袁傲策見少女驚愕萬分的臉,默默地抬起頭,看著天上白雲飄。

  紀無敵小聲道:「我第一次見你的朋友,一定要留下好印象,這樣才能奠定我未來的地位啊。」

  他的聲音雖然小,但還沒有小到別人聽不見的地步。

  少女當下叫道:「誰對你有好印象!就憑你爹莫名其妙關了暗尊八年,你就休想踏進我魔教的門半步!」

  粗壯大漢一怔道:「寨主是魔教中人?」

  「這個以後再說。」少女一揮袖,繼續怒瞪紀無敵。

  袁傲策瞇起眼睛警告道:「安然。」

  紀無敵立刻狐假虎威道:「嗯嗯。安然,你這樣很不好,很不對。」

  「……」安然氣得臉都紅了。

  袁傲策道:「我累了,有話進屋再說。」

  安然狠狠地瞪了紀無敵一眼,側身讓開路。
  
  雖然是書房,但每樣擺設都透露出女子的嫵媚。

  粗壯大漢原本想跟進來,但是被安然一個眼神制止了。

  袁傲策挑了張茶几旁的椅子坐下,安然立刻坐到茶几另一邊,然後趾高氣揚地看著紀無敵。

  紀無敵平靜地搬走茶几上的擺設,然後一屁股坐上去。

  「你……」安然銀牙暗咬。

  紀無敵晃蕩著自己的腳,「安然寨主,我和阿策是來向你要盤纏的。」

  安然愣了下,身體向後靠了靠,擦著紀無敵的背看向袁傲策道:「暗尊要用錢?」

  紀無敵道:「不拿白不拿啊。」

  「……我不是在和你說!」

  紀無敵道:「可是剛才那句,你明明是聽了我的話才問的。」

  安然語塞。

  袁傲策道:「你怎麼會成為神木寨寨主的?」

  說起這個,安然滿腹委屈,「是明尊的命令。」

  「你來這裡多久了?」

  「兩年。」安然越說越鬱悶。「明尊說武林會有一場大的紛爭發生。可是我在這裡整整等了兩年,除了每天打打劫做消遣之外,什麼都沒發生過。」

  紀無敵讚美道:「至少你把打劫這一行當發揚光大了。」

  安然道:「……哼!」

  袁傲策沉默半晌道:「他還說過什麼嗎?」

  安然道:「暗尊千萬不要怪明尊當初沒有援手。其實這幾年明尊一直暗暗關注輝煌門的動向。只是他發現輝煌門並未對暗尊下毒手,所以才袖手旁觀的。」

  袁傲策冷笑道:「意思是說,只要我不死,便如何都無所謂麼?」

  安然忙道:「當然不是,其實明尊這麼做,也是有原因的。」說到這裡,她的語氣開始支支吾吾起來。

  袁傲策道:「什麼原因?」

  「明尊說……」安然權衡利弊,覺得與其讓暗尊誤解明尊,造成魔教內部不和,倒不如合盤托出,至少讓暗尊知道明尊的用意所在。「他說暗尊那些年鋒芒太露,以至於荒廢武學,如今能在十惡牢安心研究武學,也不失為一件……」她好事兩字還沒有說出,就感到一股強大的殺氣隔著紀無敵朝她湧過來。

  「這麼說來,他這幾年的武功進展很快咯?」袁傲策臉色陰沉如烏雲密佈。

  安然嚇了一跳,忙道:「明尊的資質向來不如暗尊……」

  「說不定他這些年潛心研修,武功勝我多多呢?」

  聽袁傲策這麼說,安然便知自己好心做壞事,遂轉移話題道:「暗尊怎麼會來神木寨?」

  紀無敵終於找到插嘴的機會,「說了是為了盤纏嘛。」

  安然道:「暗尊要多少?」

  紀無敵伸出一隻手掌。

  安然想了想道:「五千兩?」

  紀無敵搖頭。

  「五萬兩?」安然皺眉。

  紀無敵還是搖頭。

  「五十萬兩?」安然此刻的表情完全可用大吃一驚來形容。

  紀無敵還是搖頭。

  安然不耐煩地問:「那到底是多少?」

  「五兩。」

  「……」堂堂暗尊和輝煌門門主跑到神木寨就是為了五兩銀子?安然無語。

  袁傲策道:「太少了。」

  紀無敵道:「那多少?」

  袁傲策想了想道,「六兩吧。我心情不好。」

  ……

  所以,暗尊大人的心情值一兩?

  安然想:暗尊大人真的是離開魔教太久了。

合作無敵(九)

  雖然暗尊大人開口只要六兩,但安然一出手,還是送來了六千兩。

  紀無敵摸著厚厚的一疊銀票,喜滋滋道:「阿策,我們來來回回多走幾趟吧,很快會變成全國首富的。」

  袁傲策不置可否。

  安然沒好氣道:「紀門主不是還要去睥睨山嗎?哪裡還有閒暇在這裡逗留?」

  紀無敵道:「你也知道了?」

  「這件事情江湖中還有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以為她住在偏遠,就算孤陋寡聞嗎?

  紀無敵道:「我以為你這麼討厭我,根本懶得去探聽我的消息。」

  「哼。」算你有自知之明。安然道:「我只是打聽暗尊的時候,順帶、聽了一點點你的消息。」

  紀無敵抓住袁傲策的手,開心道:「阿策你聽,連她都承認我們是一對。」

  安然驚道:「我哪裡有承認你們是一對?」

  「你剛剛明明說因為聽到阿策的消息,所以聽到了我的消息。這說明整個江湖都知道我和阿策是一對,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就連你也不得不承認。」紀無敵說得很得意。

  「那還不是因為你說暗尊是你的……」安然在要緊關頭把『跟班』兩個字吞了下去。

  紀無敵接道:「我的人。」

  安然委屈地看向袁傲策。

  袁傲策已經開始學會放棄和紀無敵爭論這些問題,反正爭論來爭論去,除了一肚子氣之外,沒什麼其他結果。

  由於他的沉默,紀無敵越發囂張,如果他有尾巴的話,現在一定頂著白雲飄。

  安然強迫自己不去看他那副小人得志的臉,對袁傲策道:「聽說藍焰盟沿途追殺去睥睨山的白道人士,不少人都受了池魚之殃。」

  「池魚之殃?為什麼?」紀無敵好奇地問。

  「因為武當凌雲道長先前發了很多英雄帖給白道各派,藍焰盟為了殺一儆百,挑了長刀門和黑虎門以示警告。但其實長刀門和黑虎門根本沒有收到過英雄帖,更別說去參加圍剿藍焰盟。」

  袁傲策道:「殺雞儆猴的事,自然要挑不會引起公憤的軟柿子下手。」

  紀無敵朝他豎拇指道:「阿策,你真有經驗。」

  袁傲策假裝沒聽到,問安然道:「你有沒有凌雲等人的消息?」

  安然點頭道:「有。自從藍焰盟盟主發挑戰帖,凌雲道長率白道眾人接戰之後。這儼然成為當今武林最大的大事。」

  紀無敵小聲道:「聽說挑戰帖上面寫的是我的名字。」

  安然道:「暗尊說過。殺雞儆猴的事,要挑不會引起公憤的軟柿子下手。」

  紀無敵默默地撓桌。

  袁傲策道:「凌雲等人現在如何?」

  「據我所知道,如今去睥睨山的一共有四路人馬。一路以凌雲道長為首,沿途又加入了不少聞訊而來的人。一路是孫玉良和方秋水他們所率領的各大派子弟。第三路實力最弱,人也最雜,是黃河幫和一些與黃河幫關係不錯的幫派組成。與其說他們去睥睨山滅藍焰盟,倒不如說他們失去為宮肅報仇的。」

  「那第四路呢?」紀無敵眨著眼睛。

  袁傲策道:「第四路自然就是我們和端木回春等人。」

  「正是。」安然頓了頓道:「暗尊一路上來,有沒有遇到藍焰盟的人?」

  紀無敵道:「有,還被追殺了一路。」

  安然當下拍案站起身道:「我即刻派人去解決他們。」

  「不必。」袁傲策淡淡道,「我的事,我自己解決。」

  「但是……」安然還想說什麼,卻被紀無敵硬生生打斷了,「安然,你還小,你不明白,兩個相愛的人一起亡命天涯,是情趣。」

  安然:「……」

  「對了,還有一件事。」紀無敵煩惱地捏著那疊銀票,「我要撕多少,才剛好算六兩?」

  安然:「……」

  紀無敵鬱悶道:「我找不開。」

  安然無力道:「我都給你了還不行嗎?」

  「不行。」紀無敵道,「雖然你們是強盜,但是打劫也很辛苦。我不能拿那麼多。」

  安然忍不住用手掩面道:「我拜託你拿那麼多吧!」

  紀無敵想了很久,終於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道:「要不,我打張欠條給你?」

  「……」安然看向袁傲策。

  袁傲策挑眉道:「六兩很難嗎?」

  安然終於認命地收回那疊銀票,讓人重新送了六兩碎銀上來。

  紀無敵用手掂了掂,笑道:「果然是六兩。」

  安然道:「暗尊大人要不要留宿一晚?」

  紀無敵問道:「收房錢嗎?」

  安然遲疑了下道:「若是你想交的話,也行。」

  紀無敵幽怨地看著她,「好歹阿策也是你們家暗尊,你怎麼能收他的房錢?」

  ……

  安然咬牙切齒道:「我當然不收他的房錢,我只收你的房錢!」

  「可是我們從來都是住一間屋的啊。」紀無敵眨了眨眼睛。

  安然這次沒有看向袁傲策,她直接站起身走了。
  
  生氣歸生氣,安然還是替他們安排了一間房,但是外屋另置了一張床。

  晚上歇息的時候,紀無敵瞪著那張床,抱怨道:「阿策,為什麼房間裡有兩張床。」

  袁傲策波瀾不驚地回答道:「因為房間裡住著兩個人。」

  「可是阿策,我想和你一起睡。」紀無敵抱起裡面那張床上的被子,屁顛屁顛地走到外間,站在窗前,眼巴巴地望著他。

  袁傲策想都不想,直接抱起那床的被子走到裡間。

  「阿策……」紀無敵可憐兮兮地站在原地,瞪大眼睛看著他。

  袁傲策充耳不聞,一聲不吭地跳上床,拉過被子睡覺。

  紀無敵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見袁傲策始終沒有軟化的跡象,終於放棄了,認命地抱著被子爬上外間的床,默默躺下睡覺。

  夜很靜。

  連風聲都聽不到。

  這樣靜謐了約莫半個時辰後,外面的那張床上又有了動靜。

  紀無敵小心翼翼地起身,然後凝坐不動,確定裡面沒什麼反應之後,才赤腳落地,躡手躡腳地朝裡走。

  月光透過窗戶照在桌面上,朦朦朧朧的白。

  一個人影靠近桌子,猶如天狗食月般將光線遮住,然後慢慢地移動著,又過了會兒,月光被重新吐了出來。

  人影卻已經站在了床側。

  紀無敵無聲地看著袁傲策沉睡的臉龐,眉眼嘴角都露出溫柔。

  儘管袁傲策醒來的時候冷傲卷狂,但是當他閉上眼睛睡覺時,神情卻是說不出的柔和安詳。

  紀無敵怔怔地看著,終於忍不住俯下身子,頭慢慢地湊向他的唇。就在快要印上的剎那,他感到腰被猛地抱住,整個人天旋地轉地躺到了床上。

  身邊是袁傲策舒緩的呼吸,他的手和腳緊緊地壓在他的身上。

  紀無敵努力不讓臉上的竊喜表現得太明顯。他深呼吸了好幾次,才輕聲喚道:「阿策。」

  「嗯。」袁傲策淡淡地應著。

  「其實我們認識很久了。」他兩隻手放在胸前,互相交叉著。

  「嗯。」

  「所以,就算發生什麼事情,也很正常的。」

  「……」

  紀無敵見身旁半天沒反應,忍不住轉頭去看,卻發現朦朧的黑夜裡,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正半睜著看他。

  「阿策?」紀無敵聽到自己的心跳加速了。

  「嗯。」他應了一聲,眼睛又緩緩閉上。

  紀無敵失望地張大眼睛盯了他很久。直到睡意漸漸襲上眼瞼,他才不得不任由眼皮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

  「你很喜歡和別人一起睡?」袁傲策的聲音幽幽響起。

  「沒有別人,只有阿策。」紀無敵半睡半醒地回答,身體努力朝他靠了靠。

  袁傲策收回手腳,任他慢慢靠入自己的懷裡,嘴角緩緩地牽起一個極淡的弧度。
  
  第二天一大早,天還濛濛亮,紀無敵和袁傲策便起身上路。

  安然親自送到木耳山下。

  那個粗壯大漢看著紀無敵,頗為不捨,「紀門主和袁先生下次若是有空,一定要再來。」

  紀無敵道:「有銀子拿嗎?」

  安然淡淡道:「多沒有,六兩總還是有的。」

  「六兩不夠。」紀無敵又伸出一隻手掌,「這個數。」

  這次安然學乖了,往少裡猜,「五十兩?」

  紀無敵搖頭。

  「……五百兩?」

  紀無敵繼續搖頭。

  安然想了想道:「十五兩?」

  紀無敵皺眉道:「好歹阿策也是暗尊,你怎麼能這麼小氣?」

  「……」安然不猜了,直接問道。「你說多少?」

  「五十萬兩。」

  安然臉色一黑道:「……你不如去搶!」

  「你們不就是在搶嗎?」

  安然道:「你做什麼需要五十萬兩?」

  「成親啊。我和阿策成親,你們難道不該送聘禮嗎?」

  紀無敵說得理所當然。

  安然聽得風中搖擺,「你……」

  「阿策,她不給。」紀無敵委屈地望向袁傲策。

  安然抱著最後一絲希望,也看向袁傲策。

  袁傲策道:「賣了他書房裡的古董,綽綽有餘。」

  安然此刻的表情一點都不安然,完全是木然。

  等袁傲策和紀無敵上馬離開很久,粗壯大漢才小聲問道:「寨主,剛才袁先生的話,是什麼意思啊?」

  「我什麼都沒聽懂。」安然斬釘截鐵地說完,又輕聲地低喃道:「我沒聽懂他說要把明尊書房裡的古董賣掉當聘禮,迎娶紀無敵……我真的沒聽懂。」

  ……

  那一天,神木寨到處都迴響著類似於沒聽懂之類的聲音。

聯手無敵(一)

  坐在馬上,紀無敵蹦躂得很歡,屁股不停地挪來挪去。

  袁傲策皺眉道:「你屁股上有跳蚤嗎?」

  「如果有,阿策要幫我脫下來看嗎?」紀無敵雙眼亮晶晶地看著他。

  袁傲策道:「不會,我會把你踢下去。」

  ……

  紀無敵咬著下唇,睫毛拚命抖動,「可是阿策,你剛剛明明親口答應要對我負責,一輩子照顧我,疼我,愛我的。」

  袁傲策眼角疾抽了兩下,「我幾時說了?」

  「就剛剛。」紀無敵恨不得把馬掉頭回神木寨,把剛才發生的事情說過的話重新再演一遍。

  「哪一句?」

  「你說……」紀無敵清了清嗓子,將臉頰兩邊的肉努力往裡吸,想將自己圓鼓鼓的臉模仿成袁傲策那張酷臉,「賣……」一開口,臉頰又彈了出來,「他書房裡的古董,綽綽有餘。」

  「所以?」他表情不明。

  「所以你不是準備讓明尊把書房裡的古董賣掉當聘禮娶我嗎?」紀無敵的眼睛亮若黎明晨星,霎時將周圍的花花木木都比得個暗淡無光。

  「我是這個意思?」袁傲策低頭看著他。

  紀無敵用力地點頭。

  「我只是看他那些古董不順眼,想讓他賣掉罷了。」袁傲策聳聳肩。

  紀無敵眼巴巴地看著他,「然後?」

  「然後?沒了。」袁傲策一臉的漫不經心。

  「應該有的。」他的手死攥著袁傲策的袖子不放。

  「比如說?」

  紀無敵用一隻手指了指自己。

  「哦……」他拖長音。

  「嗯嗯嗯。」紀無敵拚命點頭。

  袁傲策慢慢吞吞道,「你想分一杯羹?」

  ……

  紀無敵憂鬱了。

  當紀無敵安靜的時候,袁傲策發現,其實天地間的聲音很少,除了馬蹄聲,還是馬蹄聲。

  

  由於端木回春等人在西京的緣故,袁傲策特地繞過西京城。雖然多好幾天的路,但好歹耳根清淨。

  在他決定繞道的時候,紀無敵開口了。「阿策,你是因為不想見花淮秀所以才繞道的嗎?」

  「不是。」

  「那為什麼?」

  袁傲策見他的臉又黯淡下去,道:「因為我討厭人多。」

  紀無敵失落地走開。

  ……

  袁傲策皺著眉頭。這個時候他不是應該興奮地撲過來說:阿策,你果然是想和我獨處的嗎?

  還是說,他那天有點過火了?

  袁傲策摸著下巴思索。對於紀無敵的個性,他自以為已經從憤怒過渡到適應,再到透徹,不過現在看來,似乎還差點火候?

  這個認知讓他有點不爽。

  「紀無敵,過來。」他朝站在小樹前,用腳尖刨坑的落寞身影道。

  紀無敵回頭,用下堂婦般幽怨的眼神瞟了他一眼,然後又默默回頭。

  袁傲策眉毛一挑,「紀、敵、敵。」

  ……

  「什麼事?」紀無敵屁顛屁顛過來了。

  袁傲策無語。真的有不喜歡別人叫名字,喜歡叫綽號的人?「我騎馬騎得累了。」

  紀無敵疑惑道:「我們不是正在休息嗎?」

  「……」袁傲策微微仰起脖子,以掩飾臉上剎那的不自在,「我的意思是說,一會兒你來駕馬。」

  紀無敵倒沒什麼意見,只是很認真地問道:「你確定?」

  「當然。」他看過他單獨騎馬,沒什麼問題。
  
  但事實證明,他還是太樂觀了。

  「向左,向左,向左!」袁傲策怒吼道。

  紀無敵在千鈞一髮的時候勒住韁繩。

  袁傲策回頭道:「就算你想撞樹,也要問問馬願不願意!」

  馬很無辜地回頭,噴氣。

  紀無敵縮了縮脖子。「可是我看不見路。」

  袁傲策沉默了下,「我們換位置。」

  ……

  於是,紀無敵在前抓著馬韁,袁傲策在後,重新上路了。

  ……

  半柱香後,袁傲策忍無可忍地飛身攔住馬,朝坐在上面一臉無辜的紀無敵,忿忿道:「你故意的吧?」

  紀無敵飛快地搖頭。

  「不然每次都屁股往後一滑,把我撞下來?」他的眼睛瞇成一條縫,紀無敵臉上每個細微的表情都在那道縫裡一覽無遺。

  「要不,你騎馬,我在下面你牽繩?」紀無敵委屈求全。

  袁傲策想了想,點頭道:「好。」

  接下來的一路果然很太平。

  ——除了在某個村的村口,遇到一個正牽著毛驢的莊稼漢。

  「毛驢喲走,毛驢喲走,走到村口瞅一瞅,哪家姑娘水靈又清秀,咱就牽著毛驢把她媳婦兒接走啊接走!」莊稼漢唱得得意,在和紀無敵擦身而過的時候,還特地朝他笑了笑。

  這笑容從旁人的角度來看是挺憨厚的,但是落在袁傲策的眼裡就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了。幸好紀無敵還會安慰他。

  他說:「阿策,沒關係,我們的這匹是馬。」

  「……」袁傲策深深地懷念只有馬蹄聲的日子。
  
  他們慢悠悠地順著山路走,邊走邊逛,等到了官道才發現竟然早已遠離西京,將近蘭州。

  袁傲策和紀無敵這幾日都是風餐露宿,連洗澡也是在野外找溪水解決,看到繁華人煙,頓時有種恍若隔世之感。

  紀無敵想起那給被他們遺棄許久的隊伍,難得良心發現地感慨道:「不知道他們現在怎麼樣了?」

  袁傲策道:「你擔心他們?」

  紀無敵歎氣道:「萬一他們在路上死光了,那到了藍焰盟,豈不是沒人給我擋刀擋劍?」

  袁傲策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就算他們死光了,你也要去睥睨山?」

  紀無敵點了點頭道:「我這幾天看著星星的時候,腦海裡萌生了一個新的想法。」

  「哦?」

  「我要在睥睨山的山巔上寫上……紀敵敵到此一遊!」紀無敵得意道,「很威風吧?」

  「是挺威風。」袁傲策道,「不過我好奇的是,你怎麼爬上陡峭如刀削的山巔。」

  「……沒有階梯嗎?」

  「能上山的人,都不用階梯。」

  紀無敵突然靠過去,「阿策,如果我掛在你身上的話,能上去嗎?」

  袁傲策睨著他道:「你覺得我可能掛一個大活人當玉珮嗎?」

  「……」
  
  前頭有一座小鎮,雖然不大,但是五臟俱全。

  紀無敵和袁傲策當下就衝進一座酒樓,點了一堆的菜。

  紀無敵邊喝茶,邊感慨道:「我終於知道,其實茶的好壞不是用味道來區分的。」

  袁傲策用眼神示意他說下半句。

  「是心情,是時機。」他忍不住又深深地啜了一口,「那麼多天沒喝茶,覺得洗茶杯的水都是香的。」

  「我從來不知道你居然喜歡喝茶。」

  紀無敵捧著茶道:「在喝那麼多溪水之前,我也不知道。」

  菜很快上來。

  紀無敵和袁傲策都放開肚子,大快朵頤。

  樓下突然來了一夥人,動靜極大。

  酒樓老闆唯唯諾諾地迎上來,嘴裡不停地說:「黃爺,真沒江湖人經過。這邊都是客商。江湖人哪裡會上這種小地方來?」

  「怎麼?看不起我們江湖人?」那個被叫黃爺的人冷聲道。

  老闆立馬自打了個嘴巴,「看我這張嘴,平時挺能說會道的,但見了大人物就說不利索了。」

  「哼。」黃爺帶著一群壯漢噌噌噌地走到樓上。

  大多客人都低著個頭,生怕被這群瘟神給看上。

  紀無敵和袁傲策挺坦然,原來幹嘛,現在還幹嘛。

  這副坦然的模樣落在黃爺的眼裡立刻與眾不同起來。他揮開酒樓老闆遞來銀子的手,謹慎地走到紀無敵和袁傲策的桌子邊,打量半晌道:「哪條道上的?」

  紀無敵小聲道:「最近好多人愛問我們是哪條道的啊。」

  袁傲策連眼皮都沒抬,「因為最近不長眼睛的人越來越多了。」

  紀無敵很配合著問道:「那他們是拿什麼看路?」

  「不看。撞了牆就知道疼了。」

  紀無敵受教地點頭。

  黃爺也是見過世面的,知道通常說話橫的,不是手底下有真功夫,就是有背景有家世。雖說這個小鎮偏僻,他原本沒抱希望能見到什麼厲害人物,但是難保江湖上的大人物也來這裡體驗一回生活。於是他更小心翼翼地開口道:「兩位是過路的?」

  紀無敵道:「不是,我們是吃飯的。」

  黃爺吃不住他的來歷和用意,只好繼續試探道:「來救人的?」

  救人?

  紀無敵和袁傲策對視一眼。

  袁傲策放下筷子,慢條斯理地喝了口茶,淡淡道:「你是哪條道的?」

  他這麼一說,黃爺以為自己摸到了對方的底細,心裡有了底,回道:「黑道。不沾白,不沾藍。」

  「哦。」言下之意就是雖然是黑道,但不和藍焰盟一路。袁傲策反客為主道:「那你來這裡做什麼?」

  黃爺道:「這要看,兩位需要什麼了。」

  袁傲策看了他一眼,「你能提供什麼?」

  「消息。」黃爺堅定道,「而且是絕對準確的消息。」

  袁傲策道:「我怎麼信你?」

  黃爺笑道:「是真是假,等你們到了地方就知。如果兩位有意,何不入內詳談?」

  袁傲策緩緩轉過頭,正眼看著他。

  黃爺心微微一顫。這個人的眼神和他的氣勢一樣犀利逼人。

  「也好。」

  酒樓老闆不敢怠慢,立刻將酒樓裡唯一間包廂騰了出來。

  包廂裡一片狼藉,有椅子還是橫躺在地上的,可見客人走的時候有多匆忙。

  不過店裡夥計的手腳很快,不到片刻,包廂裡已經被收拾得乾乾淨淨。

  黃爺引著袁傲策和紀無敵坐下道:「兩位是單獨行動?」

  袁傲策道:「你覺得我需要幫手?」

  「需要。」黃爺肅容道,「如今白道和藍焰盟的高手都向蘭州雲集。要救凌雲道長和慈恩方丈,恐怕並不容易。」

  「哈?」紀無敵吃了一驚。被抓的人是凌雲道長?

  黃爺從他的表情看出端倪,「莫非,兩位還不知情?」他知道自己被套話了,不過並不驚慌,反正他這幾日逛遍各個城鎮,就是為了散佈消息。

  「我可不可以問個問題?」紀無敵道。

  「請問。」

  紀無敵握著雙拳,瞪大眼睛看著他,「凌雲道長和慈恩方丈被抓時,是沒穿衣服還是光著身子?」

  「是沒……」黃爺突然發現這是個語言陷阱,他乾咳一聲道,「還有其他選擇嗎?

  「有。」紀無敵又重新問道。「他們被抓時,是光著身子還是沒穿衣服?」

  黃爺:「……」

  袁傲策若無其事地拿起桌上的茶,氣定神閒地啜了一口。

聯手無敵(二)

  黃爺畢竟是在江湖上摸爬滾打多年的人,反應一流,在初時的一怔之後,即陪笑道:「這我便不知了。」

  紀無敵有些失望,「藍焰盟真是太小氣了,這樣精彩的事情居然不詳加描述。」

  ……

  黃爺有些吃不準了。這兩個人真的是來救人,不是只來看熱鬧的?

  袁傲策見紀無敵發揮的差不多,又將話題接了回去道:「你剛才說你能提供準確的情報?」

  黃爺看了他半晌,突然乾笑道:「哪裡有什麼準確的情報,我只是想結交兩位,所以特地找一個借口罷了。」

  紀無敵道:「你的意思是說,你剛剛騙人?」

  黃爺道:「倒不是騙人。只是仰慕兩位的風采,所以……」

  「阿策,你記不記得上次騙我們的人怎麼樣了?」紀無敵慢吞吞道。

  袁傲策道:「缺手還是缺腳?」

  「這個是前前個。」紀無敵道。「這個是缺下面。不過總算是條後路,聽說去了京城,準備去皇宮裡混了。」

  袁傲策看著黃爺發白的臉色,慢悠悠道:「我覺得這樣不好。」

  黃爺趕緊點頭,「我只是想和兩位結交……」

  不過他的聲音太輕,很快被袁傲策蓋過去,「割那東西,對兵器簡直是褻瀆。」

  ……

  黃爺只能附和:「不錯不錯,萬事以和為貴。」

  紀無敵歎氣,退一步道:「那麼,只好砍手砍腳了。」

  黃爺又怎麼會看不出他們是在調侃威脅他,但是他沒摸清對方的底細,不敢隨便招敵。他所在的門派雖然稱霸蘭州,但是出了蘭州城那就啥都不是。萬一惹了哪個不好惹的人,像當初魔教暗尊袁傲策血洗六月山莊一樣,一個不爽就……

  他腦海猛地靈光一閃。

  剛才那個少年叫青年「阿策」?!

  傳言輝煌門現任門主紀無敵收服魔教暗尊為跟班,兩人正結伴去睥睨山……看年紀、人數倒是與眼前兩個一般無二。但是聽說紀無敵和凌雲道長交情篤厚,乃是江湖上最受人稱道的忘年之交,怎的眼前這個對凌雲道長被俘虜之事並不焦急,反而更關心他俘虜時有沒有穿衣服?

  他轉念一想,又想起傳言中紀無敵年紀輕輕,行事卻經常出人意表,讓人摸不透。難道眼前這一幕,只是他的故佈疑陣?

  他心裡一會兒左,一會兒右地動盪著,看著袁傲策和紀無敵的眼神頓時變得十分複雜。

  「阿策,我看這個人沒什麼用,宰了吧。」紀無敵打了個哈欠。

  袁傲策道:「宰了做什麼?」

  「喂狗?餓肚子的狗是很可憐的。」

  「……」餓肚子的狗很可憐,那被餓肚子的狗吃掉的人又算什麼?黃爺無語地想。

  袁傲策搖了搖頭,「這個人目前看,還是有點用的。」

  紀無敵道:「比如說?」

  「至少他知道凌雲被關在哪裡,那裡的佈置又如何。」

  紀無敵道:「可是他為什麼要告訴我們?」

  「一是為了賣人情,二是坐收漁翁之利。」袁傲策和紀無敵就這樣旁若無人地剖析起黃爺的動機起來。

  黃爺坐立難安。

  紀無敵道:「他覺得這個情報可以賣人情給我們?」

  袁傲策點頭道:「他大概真的這麼覺得。」

  「咦?可是被關的人不是凌雲道長嗎?就算欠人情也應該凌雲道長欠才對。」

  「他原本想讓欠的人多一些的。」

  「真是一本萬利啊。」

  「何止一本萬利,除了讓別人記人情,他還能趁機擴張勢力。」袁傲策雖然在笑,但是笑意卻未達眼底。

  「藍焰盟算藍道,藍道和白道鷸蚌相爭,自然是黑道漁翁得利了。」紀無敵道。

  袁傲策道:「正是如此。」

  紀無敵道:「怪不得他四處找江湖中人。」

  袁傲策望著黃爺微微一笑,「這樣好的機會,他怎麼能錯過?」

  黃爺被他笑得全身毛骨悚然。

  「兩位可是……袁暗尊和紀門主?」他咬了咬牙,終於問出口。

  紀無敵鬱悶道:「難道你不是看到我們第一眼就認出來了麼?」

  黃爺汗顏道:「兩位從未駕臨蘭州左近,我也未曾見過兩位的畫像……」

  「也就是說,除非認得我們,不然我們就是那丟進人堆裡,立刻被淹沒的主?」紀無敵臉上的表情近乎屈辱。

  黃爺感覺到袁傲策越來越森冷的目光,連忙擦擦汗道:「紀門主說笑了。是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從進酒樓到現在,他的姿態已經一低再低。

  但是紀無敵還不準備放過他。「那你到底知不知道凌雲道長被關的具體消息?」

  黃爺想點頭,但猛然想起剛才自己懷疑他們是藍焰盟的人,已經否認了,如果現在再說有,他就是欺騙。但是如果他繼續否認下去,那麼他們一到蘭州城,還是會聽到他們門派傳得沸沸揚揚的消息,結果一樣是欺騙。

  也就是說,他在不經意間將自己逼進了一個死胡同。

  想到這裡,不禁抬袖擦了擦額頭上越來越多的冷汗。

  袁傲策道:「一個人腦袋裡面亂七八糟的念頭如果太多,通常命都不會太長。」

  紀無敵道:「為什麼?」

  「因為別人會忍不住想把他的腦袋割下來看看,裡面究竟藏了些什麼。」

  黃爺擦汗的袖子已經濕了一小片。

  紀無敵對袁傲策涎著臉笑道:「如果阿策想知道我腦袋裡裝的是什麼,不用打開,直接問我就可以。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袁傲策皮笑肉不笑道:「沒興趣。」

  紀無敵眼珠子一轉,擊掌道:「我知道了。」

  「不想聽。」袁傲策的經驗在此刻發揮了作用。

  但紀無敵又豈是別人手不想聽就乖乖不說的人?他微笑著繼續道:「阿策一定是對我藏在衣服底下的風景感興趣。」

  「……」袁傲策眉峰疾抖數下,「那裡有風景嗎?」

  紀無敵眼睛亮起。「阿策要不要看?」

  「沒興趣。」他回答飛快。

  紀無敵的眼睛又黯淡下來。

  ……

  作為旁觀者,黃爺分明從紀無敵的眼裡看到了紈褲子弟逼良為娼時所獨有的猥瑣。於是,對於眼前這兩個人是否是輝煌門門主和魔教暗尊的疑問再次浮現在腦海。

  不過不管真假,他都是沒有勇氣去驗證的。掙扎許久的答案也終於有了定論,「不錯,我的確知道藍焰盟囚禁凌雲道長和慈恩方丈的具體消息。」

  紀無敵瞥了他一眼,「這麼機密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居然不知道藍焰盟抓他們的時候他們有沒有穿衣服?」

  黃爺沒想到他還在糾結這個問題,鬱悶道:「這件事藍焰盟從頭到尾都沒有提起,我們也很難查探。」

  「這有什麼難的?」紀無敵眨著無辜的大眼睛,「不就是問下他們被抓的時候有沒有在沐浴嘛。」他見黃爺臉上瞬間閃過的不自在,又追問道,「不然你覺得他們倆還有什麼時候會不穿衣服?」

  ……

  黃爺喝了一大口茶,乾笑道:「我,我想的也是沐浴,呵呵,也是沐浴。」

  看黃爺被欺負的差不多,袁傲策就沒有再拿他前言後語不一致的事為難他。「凌雲被關在哪裡?」

  黃爺也不含糊,立刻回答道:「蘭州城外六里的靜香庵。」

  紀無敵興奮地總結道:「這可著是尼姑和尚道士一鍋粥啊。」

  黃爺張了張嘴巴,見袁傲策只是慢悠悠地喝茶,也有樣學樣地低頭喝了一口。
  
  信了紀無敵和袁傲策八成之後,黃爺自報家門。

  橫刀堂在江湖上雖然比不上魔教、輝煌門這樣的一流大派,但也算二流門派中的翹楚,不然也不會稱霸蘭州這麼久。

  紀無敵和袁傲策自然是聽過的,但是都沒露出什麼表情。

  他們沒露出表情,對於黃爺來說反倒是好事。因為他們要是真露出一副久仰大名、如雷貫耳的模樣,他就要開始擔心自家的門派是不是被人惦記上了。

  在去蘭州的路上,袁傲策不浪費地探聽著蘭州的消息。

  把擔憂、震驚等情緒壓下去之後,黃爺內心充滿驚喜。這兩尊可是菩薩,要是堂主知道他把他們引去和藍焰盟衝突,定然記他大功一件。因此他有問必答。

  「現在蘭州聚集了多少人?」

  「這可不好說。」黃爺沉吟道,「凌雲道長和慈恩方丈乃是武林的泰山北斗,他們被俘之事非同小可。據我所知,連原先出於觀望的一些門派也紛紛派人前來打探。一個弄不好,睥睨山的大戰恐怕會在蘭州提前上演。」

  紀無敵好奇道:「自家門前打架,你不擔心被傷及無辜?」

  黃爺歎氣道:「這也是我家堂主讓我們出來給各位提供消息的原因。只有各位將凌雲道長和慈恩方丈安全救出,才能免去我們門前的這場災禍。」

  袁傲策道:「你們這樣公然偏幫,不怕藍焰盟先滅了你們?」

  黃爺乾笑兩聲。

  袁傲策已明其中奧妙。「如果我們是藍焰盟的人,你們今天提供的,恐怕就是白道武林在蘭州城內的動向了吧?」

  黃爺見他笑容森然,急忙求饒道:「我們也只是求自保。無論是武當、少林,還是藍焰盟都非我們惹得起的。若是我們兩耳不聞窗外事,恐怕窗外事也未必不傳聲啊。」

聯手無敵(三)

  說到這個,黃爺也很怨念。原本他們在蘭州城呆得好好的,即便偶爾和其他幫派起點小衝突,那也是你來我往的小打小鬧。誰知突然藍焰盟的總部被揭發了,蘭州成了必經之地。而凌雲道長和慈恩方丈早不被抓,晚不被抓,偏偏在靠近蘭州的時候被抓。橫刀堂就這樣無辜地被捲進這場腥風血雨的中心!

  袁傲策想了想,也的確是這道理。

  蘭州是橫刀堂的地頭。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為了方便,白道和藍焰盟定然要爭相拉攏。但橫刀堂是黑道,若投靠於白道,以後恐怕將不容於黑道。而藍焰盟雖然是黑道,但早已激昂整個江湖得罪泰半。他們本身也不是吃素的,橫刀堂投奔於他,少不得要被吞併。想來想去,這牆頭草雖然難看了點,但好歹還能在夾縫中生存。

  紀無敵道:「阿尚他們來了嗎?」

  黃爺愣了下道:「不知道紀門主口中的阿尚是何許人?」

  紀無敵理所當然道:「阿尚就是阿尚啊。」

  黃爺望了袁傲策一眼,見對方沒有半點解圍的意思,只好猜測道:「紀門主指的,可是尚堂主?」

  紀無敵奇道:「難道我還認識其他的阿尚嗎?」

  這種事情他哪裡會知道?黃爺又看了袁傲策一眼。袁傲策還在看前路。

  黃爺只好歎氣道:「尚堂主和鍾堂主是最先趕到蘭州城的。」

  袁傲策這才想起,尚鵲和鍾宇本來就和凌雲道長同一批。

  紀無敵看向他道:「阿策,我們可不可以不去?」

  黃爺身體一僵。

  「理由?」袁傲策倒是很鎮定。

  「他們一定會棒打鴛鴦的!」紀無敵滿面苦楚地抓住他的手。

  ……

  黃爺震驚地看著他們。雖然在酒樓的時候就覺得兩人關係親密,但是沒想到竟然已經赤 裸裸到這步田地。

  袁傲策淡定地收回手,「鴛鴦在哪裡?」

  紀無敵笑瞇瞇地湊上去,「這裡這裡。」

  袁傲策突然用眼角瞥向黃爺。

  黃爺二話不說,連滾帶爬地離開。

  袁傲策看著紀無敵,「真的不想見尚鵲他們?」

  「我只想和阿策在一起。」紀無敵笑得很真誠。

  袁傲策道:「那我們直接去靜香庵。」

  紀無敵道:「阿策很想救凌雲道長和慈恩方丈?」

  袁傲策彎腰,視線與他齊平。「你真的不知道我為何要救他?」

  紀無敵不以為意地笑道:「無論阿策做什麼,都是對的。」

  「哦?」他挑眉。

  紀無敵頭點得毫不猶豫。

  袁傲策眼瞼微垂,眸中閃過一瞬不易察覺的黯然。

  「阿策?」紀無敵拉住他的手。

  袁傲策直起腰,神情又恢復原先的高傲漠然,「既然如此,那我們就去看看靜香庵究竟是龍潭還是虎穴吧?」

  紀無敵用力點頭道:「嗯!不過阿策,到時候你一定要記住一件事。」

  「什麼?」

  「凌雲道長和慈恩方丈救不出來沒關係。但是……」紀無敵鏗鏘有力道,「你一定要保護好我。」

  「……你不是江湖排名第八的高手麼?」袁傲策輕嘲道。

  紀無敵深思道:「阿策,你覺得藍焰盟的人會被這個虛銜嚇到嗎?」

  「你可以試試看。」

  「萬一沒嚇到呢?」

  「用你江湖排名第八的武功嚇到他。」

  紀無敵認真地想了想道:「也好。」

  袁傲策有點驚奇,他竟然同意?難道他有什麼深藏不露、不為人知的絕技?但是以紀輝煌的才智和個性,這也並非不可能。

  想到這裡,他看紀無敵的眸色更加深沉。

  「但是阿策,你一定要記得哦。」紀無敵又叮囑道,「一定要確認那個人的武功比我差,你才能把他放過來給我糟蹋。」

  「……」比紀無敵的武功更差?他先砍掉那些人的手腳嗎?袁傲策蹙眉。
  
  聽說紀無敵和袁傲策不但不離開,反而直接去找靜香庵,黃爺大大鬆了口氣。魔教暗尊和輝煌門門主聯手,即便不能將人救出,也定然能讓藍焰盟不敢輕舉妄動。

  按照紀無敵和袁傲策的意思,兩人準備進城吃點東西,稍作歇息之後就逕自上靜香庵的。但是事與願違,兩人一踏進蘭州城,就看到坐在涼茶鋪裡的尚鵲和鍾宇。

  「阿策,我們沒看到,什麼都沒看到。」紀無敵用極輕的聲音叨嘮。

  但是尚鵲和鍾宇卻已經站起身,朝他們走過來。

  看到他們,黃爺很識相地帶著手下走了。反正他的任務是引起白道和藍焰盟的衝突,又不招惹兩方惡感,如今任務完成,自然功成身退。

  「門主。」尚鵲搖著扇子,雖然他的臉上力持鎮定,但是眼中閃爍的光芒仍是洩露了他此刻激動的心情。

  紀無敵苦著臉道:「阿尚,你能不能當做沒看到我?」

  尚鵲道:「可以。」

  紀無敵頓時眉開眼笑。

  尚鵲對袁傲策道:「袁先生,好久不見,不如一起喝一杯吧。」

  紀無敵的目光又幽怨起來。

  袁傲策知道既然已經碰上了,那裝聾作啞都沒用了。他嘴角一彎道:「反正有人請客,何樂不為?」

  尚鵲轉頭對紀無敵道:「門主,我沒有看到你,所以你可以不來。」

  「……」紀無敵道,「阿尚,你學壞了。以前的你是很純潔的。」

  尚鵲面不改色道:「那是因為以前門主沒跟別的男人跑。」

  ……

  紀無敵抓住機會表白道:「阿策,你看,我是一直都是很清白的良家夫男。」
  
  尚鵲請喝茶的地方就是城中最大的客棧。

  一進大堂就看到很多張熟面孔。

  樊霽景搶先迎上來道:「紀門主,袁先生,能在這裡看到你們真是太好了。我知道,只要凌雲道長被俘的消息一傳出去,你和袁先生就一定會現身,果然不錯。」

  ……

  你的順序是反的。

  紀無敵和袁傲策同時在心裡默默地說。

  跟在樊霽景身後的是花淮秀和程澄城。

  程澄城微笑道:「紀門主,袁先生,好久不見。」

  紀無敵道:「其實再久一點更好。」

  經過上次被紀無敵的嘴巴殺得片甲不留之後,程澄城痛定思痛,臉皮又上升到了新的境界。聞言也不惱怒,只是淡然道:「的確,這裡沒有一個人希望凌雲道長和慈恩方丈出事。」

  袁傲策對他刮目相看。沒想到才一陣子不見,他竟然學會了四兩撥千斤。

  花淮秀對他們就有點不冷不熱,只是拱了拱手,算是見禮。

  「端木回春呢?」袁傲策往人堆裡看了看。

  程澄城道:「似乎是棲霞山莊出了點事,他急需回去。不過凌雲道長和慈恩方丈的事情我已經派人傳訊給他了。若無意外,應該會盡快趕來。」他頓了頓,又道,「即便端木兄有事來不了,棲霞山莊應該也會有其他弟子趕到。」

  袁傲策看他神色,便知他心中所想。

  藍焰盟能與那麼多江湖門派周旋這麼久,除了他們神出鬼沒之外,還因為他們身懷攝魂奪魄的異術讓人忌憚。若非冒出一個棲霞山莊與他們制衡,只怕白道的輸面更大。

  想必是棲霞山莊的人還沒到,所以白道武林雖然雲集蘭州,卻遲遲沒有動作。

  尚鵲道:「外頭人來人往,說話不方便,不如入內詳談。」

  袁傲策望了眼不斷朝這裡投來目光的眾人,點了點頭。
  
  客棧早已經被花淮秀包下,因此要一間包廂輕而易舉。門一關上,便隔絕了外頭探視好奇的目光。

  幾人坐定,尚鵲不等袁傲策和紀無敵發問,便開口道:「其實凌雲道長和慈恩方丈是中了藍焰盟的圈套。」

  紀無敵興致盎然地盯著他道:「是春藥?」

  程澄城原本要去拿茶杯的手又縮了回來,改為摸了摸鼻子。

  尚鵲乾咳一聲道:「藍焰盟雖然卑鄙,但還沒有這麼卑鄙。」他故意加重『這麼』兩個字的讀音。

  紀無敵扼腕,「卑鄙得不夠徹底啊。」

  ……

  袁傲策見眾人神情各異,顯然被紀無敵的話岔開了思路,不得不又將話題牽引回來道:「以凌雲道長和慈恩方丈的江湖經驗,不應該是會輕易上當的人。」

  尚鵲歎氣道:「不錯。所以這個圈套自然非同尋常。」

  他後面要說的話,程澄城和花淮秀是聽過的,因此臉上都沒什麼表情。倒是樊霽景眼中露出幾分憤怒。

  尚鵲慢條斯理地接下去道:「因為鉤上的魚餌是姜百里。」

  袁傲策和紀無敵對視一眼。

  自從宮肅屍體被燒之後,姜百里就似斷了線的風箏,渺無音訊,沒想到竟然會在找個關鍵時刻冒了出來,還成了凌雲道長和慈恩方丈上當的誘餌。莫非他真的是藍焰盟的爪牙?

  「當時鐘宇正在前面探路,我原想和道長方丈一同追下去,但是又怕鍾宇回來找不到人,所以就留在了原地。」說到這裡,他頗覺愧疚,「我當初,本該堅持一下的。」

  紀無敵道:「阿尚,三個人太擠了。」

  樊霽景好奇道:「什麼太擠了?」

  紀無敵道:「床。」

  樊霽景一臉的疑惑。

  花淮秀用杯子輕磕了下桌子,淡淡道:「紀門主很多話,不聽也罷。」

  樊霽景充分發揮打破沙鍋問到底的精神,追問道:「為何?」

  「因為我說的很多都是廢話。」紀無敵笑瞇瞇地回答,神情自然。

聯手無敵(四)

  樊霽景道:「紀門主太謙虛了。其實你很多的話,都讓我受益匪淺。」

  ……

  這是取其精華,去其糟粕的最高境界。

  尚鵲、鍾宇、袁傲策的內心都不約而同地對他生出些許佩服。能夠從紀無敵的話中領悟出道理的人絕非普通人。

  花淮秀氣結,語氣更加咄咄逼人道:「既然如此,想必紀門主應該也有令人受益匪淺的辦法來救凌雲道長和慈恩方丈咯?」

  紀無敵不疾不徐道:「辦法自然是有的。」

  樊霽景眼睛一亮,追問道:「是何辦法?」

  紀無敵微笑道:「正在想。」

  花淮秀不屑地冷哼。

  樊霽景低頭想了想,恍然道:「紀門主所言甚是。救人乃是大事,不能有丁點的差錯,的確應該思慮周全。是霽景魯莽了。」

  花淮秀:「……」

  尚鵲和鍾宇對他的欽佩更深。要領悟紀無敵的道理,腦子非要轉個九曲十八彎,和他的原話偏離十萬八千里不可。

  袁傲策道:「有多少人參與行動?」

  程澄城道:「目前為止,一流好手有二十幾位,其他的幫手過百。」

  「一流好手二十幾位?」袁傲策眉毛微微一挑。整個江湖黑白兩道加起來都也沒有二十幾位吧?

  「當然,如袁先生這樣的超一流好手鳳毛麟角。」程澄城有些尷尬。這二十幾個一流好手不乏正派人士彼此之間的互相吹捧,而他自己就是被吹捧中的一員。若嚴格劃分起來,他的武功和尚鵲就不是一個級數的。「聽說藍焰盟此次請了不少隱居已久的黑道高手出山,到時候恐怕要多仰仗袁先生和紀門主了。」

  紀無敵慢條斯理地喝了口水道:「其實,一般我是不出手的。」

  程澄城道:「如今已非一般情況。」

  「非一般我更不出手。」紀無敵死皮賴臉地咬定不出手。

  程澄城看向尚鵲和鍾宇。相比較而言,這兩個看上去更能溝通。

  尚鵲乾咳一聲道:「門主的意思是,先讓我們去掂量掂量,若是有值得他出手的對手,他才會考慮出手。」只是考慮,至於考慮多久,那就天知道。

  程澄城的腦袋顯然沒有九曲十八彎,因此他很肯定地回答道:「這次的對手絕對值得。」

  袁傲策倒有了幾分興趣,「哦?誰?」

  「黑白雙怪、翠羽客、紅十一娘。」程澄城一臉凝重地報出一連串名字。

  紀無敵感歎道:「好鮮艷。他們幾個湊在一起,剛好能綵衣娛親。」

  程澄城乾笑,「好提議。可惜他們幾個殺起人來都是六親不認的,所以早八百年前就沒有親人了。若非紀老門主出道時他們已隱退江湖多年,恐怕如今也在十惡牢裡吃牢飯。」

  紀無敵拍拍胸道:「幸好幸好。省了。」

  花淮秀道:「雖然紀老門主不在了,但是有紀門主在也是一樣。」

  「不一樣,大大的不一樣。」紀無敵搖頭。

  樊霽景好奇道:「怎麼不一樣?」

  「我是絕對不會把他們抓回十惡牢的。」

  「為何?」花淮秀眸光一閃。

  「因為我出門的時候,阿左千叮萬囑地對我說,輝煌門最近很拮据。他連我都快不想養了,更何況非親非故的老頭老太婆。」紀無敵頓了頓,又道,「難道他們是日子過不下去了,才故意冒出來,想去十惡牢蹭飯吃?……他們太天真了。我不是那麼容易上當的人。」

  ……

  輝煌門最近很拮据嗎?

  程澄城和樊霽景都看向花淮秀。

  同為富商,花家對輝煌門經濟狀況應該很瞭解。

  花淮秀兩條秀氣的眉毛微微向中間靠攏,「我不曾聽過輝煌門傳出經營不善的消息。」

  紀無敵道:「家醜不可外揚啊。大家記得要保密,不然阿左會殺人滅口的。」

  「……」程澄城和樊霽景同時做了個給嘴巴上封條的動作。

  花淮秀狐疑地看著他,「紀門主應該不會是在替自己找借口,想藉機不出手吧?」

  「就算沒有借口,我也不會出手。」紀無敵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花淮秀見過不少種人。上至聲名赫赫的一方雄豪,下至蠻不講理的潑皮無賴,可說閱人無數。但是他從來沒見過一個聲名赫赫的一方雄豪說話行事猶如蠻不講理潑皮無賴的。

  眼前這個輝煌門門主實在讓人……歎為觀止!

  尚鵲見氣氛僵持,只好出來打圓場道:「凌雲道長和慈恩方丈乃是武林的泰山北斗,藍焰盟想必不敢對他們輕舉妄動。救人之事也不必急於一時,還是等棲霞山莊的人到了之後,再從長計議。」

  程澄城連忙附和道:「不錯。事關重大,的確要謹慎再謹慎。」

  一場會議不歡而散。
  
  大會看完,輝煌門小會開始。

  尚鵲在房間裡急得團團轉,「今日聽他們口吻,門主恐怕不出手是不行的。」

  紀無敵無所謂道:「其實,我那套『讓你笑笑拳』打得還不錯。阿右說過,我所有的武功裡,只有這套拳的起手式是對的。所以,關鍵時刻我是可以出手的。」

  尚鵲和鍾宇的臉色都不好看。

  袁傲策皺眉道:「輝煌門有這套拳法?」

  一直一聲不吭的鍾宇終於開口了,「老門主用來懲罰屬下用的。」

  袁傲策頗感興趣道:「如此說來,應該是很厲害了。」

  尚鵲道:「用來撓癢癢很厲害。」

  袁傲策:「……」

  紀無敵貼上來,「阿策,下次我練給你看。」

  袁傲策道:「如果敲背很厲害的話,還可以考慮一下。」

  紀無敵道:「我可以把正面攻擊改為背面攻擊。」

  尚鵲扶額道:「門主,此刻不是想這些的時候,還是想想如何在眾人面前矇混過去更為重要。右護法已經在路上了,但是到蘭州還需時日。若是趕不上營救行動……」以前在輝煌門的時候,他看左斯文經常急成熱鍋上的螞蟻,還覺得大驚小怪,如今輪到自己,他方知左斯文當日的神情已經算是處變不驚。

  紀無敵道:「大不了,我們拍拍屁股走人就是。」

  尚鵲道:「但是凌雲道長……」

  紀無敵道:「說不定現在是他和慈恩方丈最幸福的時光,我們何必去破壞?」

  尚鵲茫然道:「啊?」

  鍾宇道:「門主有沒有想過,若是你和袁先生被抓了,會如何?」

  紀無敵道:「阿策這麼厲害,怎麼可能被抓。」

  袁傲策下巴微微往上一抬。

  「我是說如果。」鍾宇道。

  「嗯……」紀無敵摸著下巴想了想道,「如果他們好吃好住地伺候著,還給我們單獨一間房的話,你們就任由我們自生自滅吧。反之,你們一定要前赴後繼、不畏艱難地來救我們。」

  尚鵲趁機道:「門主,將心比心啊。」

  紀無敵點頭道:「我是很將心比心地任由凌雲道長和慈恩方丈自生自滅的。」

  尚鵲、鍾宇:「……」
  
  棲霞山莊的弟子終於在眾人的千念萬盼下到了。

  來的是端木慕容的大弟子張奉賢,為人誠懇穩重,地位僅次於端木回春,是棲霞山莊的第三號人物。

  儘管對於紀無敵,很多人都心存疑慮,但是之前凌雲道長替他造的聲勢太好。以至於凌雲道長不在時,幾乎大多數人都將白道領袖的寶座拱手奉在他的面前。

  花淮秀雖有心阻止,奈何潮大浪急,他人單勢孤,抗議聲如浪花般很快埋沒在滔滔浪潮中。

  既然人員到齊,營救計劃又被提上議程。

  各派領袖再次雲集包廂。

  張奉賢毫不含糊道:「凌雲道長和慈恩方丈乃是武林的頂樑柱石,莊主在臨行前交代我不惜任何代價都要將兩位前輩救出來。」

  他的態度立即贏得在場大多數人的好感。

  但是袁傲策顯然不在大多數人之列。他悠悠然道:「既然如此,端木慕容為何不親自來?」

  張奉賢並不認識袁傲策,但是敢當著各派直呼棲霞山莊莊主之名而不引起各派怒目的,絕非等閒之輩。於是他強自嚥下不悅,淡然道:「若非極重要的事,家師是絕不會不來的。」

  「那端木回春又為何不來?」袁傲策緊咬著不放。

  張奉賢臉上隱有不耐,「師弟自然也有極重要的事。」

  袁傲策冷笑道:「除了藍焰盟之外,還有誰能令棲霞山莊重要到走不開?」

  張奉賢道:「此乃棲霞山莊的私事,請恕不便告知。」

  「是麼?」袁傲策笑得別有深意。

  「阿策,」紀無敵突然小聲道,「你是不是看上端木回春了?」

  「何以見得?」袁傲策的笑容不見了。

  「因為你剛才的表情,分明是擔心他和他爹有姦情!」紀無敵抿著雙唇,眼中充滿幽怨。

  袁傲策面色僵住,半晌才揉了揉眉心,「算是吧。」

  紀無敵拍桌而起,「你真的看上了端木回春?!」

  ……

  四周靜極。

  尚鵲鎮定道:「袁先生,我知道你對端木公子的醫書極有信心,但是我想張少俠的醫術絕對不會下於端木公子。」

  袁傲策終於嘗試了一回輝煌門獨有的力挽狂瀾絕技,淡然地配合道:「如此,我拭目以待。」

  張奉賢就算再遲鈍也知道眼前這個看上去比自己還要年輕數歲的青年其實是在江湖上成名多年的魔教暗尊。他不禁後怕地呼出一口氣。幸好剛才他與他的對答還算得體,不然恐怕他就算不掉腦袋,也脫一層皮。想到這裡,他恭敬道:「定不負袁先生所望。」

聯手無敵(五)

  房間溫度回暖。

  程澄城不得不站出來主持會議。因為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不是看戲,就是演戲,都很忙。「想必在座各位都已經得到了風聲,凌雲道長和慈恩方丈被關在靜香庵。橫刀堂是蘭州的主人,他們對靜香庵的地形極為熟悉。」他說著,從袖子裡拿出一幅卷軸,緩緩攤開。

  在座雖然大多是江湖中人,但也不乏如花淮秀這般出身名門、琴棋書畫皆精的世家公子,看到畫時不由眼睛一亮,在心中暗讚一句「好」。

  此畫雖然白描,但是一筆一劃,一瓦一柱,塊塊分明,根根清晰,無比精細。觀者站在山坡上,將整個靜香庵盡收眼底,即便在座大多數人都沒有去過靜香庵,但此刻對靜香庵卻都有了大致的印象。

  程澄城笑道:「聽說這幅圖是橫刀堂堂主的心頭之寶,若非這次援救凌雲道長和慈恩方丈,那堂主還不肯交出來呢。」

  在座中一人冷笑道:「只怕他們是想多賣點人情罷了。」

  這是很多人腦中在轉的念頭,自然得到大多數人贊同的眼神。

  紀無敵卻搖頭道:「這的確是那個堂主的心頭之寶沒錯。」

  那人不服氣,「紀門主如何得知?」

  「看這裡。」紀無敵朝畫中一指。一抹極淡極灰的身影掩藏在重重屋舍之間,顯得格外的淒涼與孤獨。「那堂主心頭之寶的重點在這裡。」

  眾人都瞇著眼睛看。

  程澄城歎笑道:「不愧是紀門主,果然心細如髮。」

  樊霽景也稱讚道:「的確。我看著這些屋舍便眼花繚亂,難得紀門主還能從中找出人影。」

  紀無敵很自豪,「我擁有的不是普通的眼睛,而是一雙隨時能發現姦情的眼睛。」

  ……

  眾人又被震懾了一回,原本因為包廂狹小而坐得稍近的各派掌門都忙不迭地分開一點,並努力讓自己的腰挺直、挺直、再挺直。

  尚鵲和程澄城無奈地對視一眼。

  尚鵲只好出來收拾殘局道:「雖然有了地形圖,卻還不知道藍焰盟的人手分佈。」

  程澄城道:「這點倒是不易得知。不過我們至少可以肯定他們請了四位隱居的魔頭,黑白雙怪、翠玉客和紅十一娘。我師父以前對我提過,黑山白水雙怪為人心狠手辣,欺師滅祖,無惡不作。官府曾經出一千兩懸賞捉拿他們,可惜那懸賞至今日仍在官府。」

  袁傲策道:「哦?他們武功有何特徵?」

  程澄城微愕道:「難道袁先生沒有聽過他們?」

  袁傲策道:「他們罵過魔教嗎?」

  「應該沒有。」黑白雙怪雖然囂張,但還不至於和黑道霸主魔教為敵。

  「那就沒聽過。」紀輝煌出道的時候黑白雙怪就隱退了,更何況他出道的時候。

  程澄城道:「黑白雙怪的武功路數十分怪異。黑山老怪擅長爪,白水老怪擅長鉤。他們一近一遠,配合默契。無論對方是一人還是十人,從來都是併肩子上的。」

  紀無敵總結道:「老夫老妻啊。」

  程澄城眼珠一轉道:「他們兩個人,袁先生和紀門主剛好也是兩個人。以二戰二,聯手禦敵,說不定還能傳為一段佳話。」

  ……

  對於袁傲策和紀無敵的種種猜測,在座大多數人都已經聽過,沒聽過的人看著其他人這麼鎮定的表情也不好意思流露出驚訝來。

  紀無敵摸著下巴道:「聽起來果然很美好。」

  尚鵲的眼睛猛然瞪大了。

  「不過……」紀無敵拖長音道,「你覺得黑白雙怪值得我出手嗎?」

  程澄城似早有所料他會有此一言,不慌不忙道:「除卻黑白雙怪之外,還有翠羽客和紅十一娘可供選擇。」

  「還是紀門主喜歡單挑黑白雙怪?」花淮秀道。

  兩人一搭一唱,一黑一白,配合得天衣無縫。

  「阿策。」紀無敵輕喚了一聲。

  袁傲策道:「嗯?」

  「你覺得他們倆對付黑白雙怪如何?」紀無敵道。

  袁傲策道:「能拖延時間。」也就是說,指望他們退敵就免了。

  花淮秀面皮薄,被他這麼一說,雙頰就不自主地漾起紅暈,他容色絕秀,此時看來竟是明艷照人,不可正視。

  袁傲策原本還對紀無敵、花淮秀針鋒相對心感愉悅,但是轉頭見紀無敵看花淮秀看直了眼,無名火又噌噌地冒了起來,冷哼道:「沒想到白道武林連救個人都必須要依靠我這個魔教中人。」

  投一石,激起千層浪。

  白道精英們立刻坐不住了,屁股在椅子凳子上磨啊磨啊磨,義憤填膺之情溢於言表。

  花淮秀首先發難道:「既然如此,袁先生憑何坐在這裡?」

  袁傲策嘴角一冷,殺氣迸發。

  突聽紀無敵道:「憑他是白道家屬。」

  ……

  包廂裡再次靜得像潭死水。

  程澄城的嘴巴張了三次,每次又合了起來。

  尚鵲清了清嗓子,頂著百倍壓力,硬著頭皮道:「其實經過這麼多年的相處,袁先生早已與我們親如一家。」

  袁傲策側頭看著他,心中莫名的煩躁。第一次尚鵲的解圍他覺得還不錯,不知道為什麼,這次卻覺得有些礙眼。

  程澄城也打圓場道:「藍焰盟所作所為,人人得而誅之。若非如此,橫刀堂也不會主動將消息告知於我們。」因為橫刀堂也是黑道,所以這次解救凌雲道長和慈恩方丈不僅僅是白道的事,而是整個武林的事。這樣一來,他們將袁傲策計算在救援行動之內,也就無可厚非。

  在座大多數聰明人,腦袋稍稍一轉,便理解他的意思。剩下的那些雖然不聰明,但是不多嘴。

  尚鵲知道,儘管表面上兜回來了,但是梁子還是結下了。他看了看一臉漠然的袁傲策和滿不在乎的紀無敵,頭疼得快要炸開。以前苦歸苦,累歸累,也只需擔心紀無敵一個。現在倒好,還要加上個袁傲策。兩人碰在一起,完全是火上加油,越發不可收拾。他們的曖昧關係反倒變得不那麼重要了。

  和他一樣頭疼的還有程澄城。看眼前這個形勢,若再將主導權交給紀無敵,怕會引起在座大部分人的反彈,但是另選一個領頭人卻是很難。又要德高望重,又要處事穩妥……

  他的眼睛在包廂裡掃了一圈,終於挑中泰山派掌門陸青衣,堆笑道:「不知陸掌門有何高見?」

  陸青衣覺得千里迢迢跑去剷除藍焰盟純粹是吃飽了撐著沒事幹。所以凌雲道長飛鴿傳書的信他燒了,鴿子吃了,求見他的武當弟子一律擋了。原以為事情就這麼了了,於是他高高興興地出門訪友。偏偏這個朋友住在蘭州附近,害他在半途遇到蜀川大俠,二話不說被拉來充人頭。充人頭就充人頭吧,反正打瞌睡在哪裡不是打,於是他特地挑了個不顯眼的角落位置,其他人的說話聲權當催眠,誰知正當他和周公下第二盤棋的時候,肩膀被人拍了一下,睜開眼,卻見所有人都期待地看著他。

  「……」

  他就這樣張著稀鬆的睡眼和程澄城對視著。

  ……

  程澄城臉笑得發酸,只好重複道:「不知陸掌門對於營救的計劃有何高見?」

  陸青衣抹了把臉,點頭道:「你們的計劃很好,我沒意見。」

  ……

  程澄城笑得僵了,「陸掌門,我們還沒有計劃。」

  陸青衣道:「那你們剛剛在做什麼?我明明聽到你們的聲音一直在嗡嗡嗡。」

  「……」程澄城嘴角終於垮下來,「我們在討論。」

  「結論呢?」

  「還沒有。」

  陸青衣迷茫道:「那你叫我幹什麼?」

  在四周同情的目光下,程澄城麻木地重複著第一句話,「我想請問,陸掌門有何高見。」

  陸青衣扭了扭睡得有些僵硬的頭,視線剛好對準紀無敵的方向,於是想也不想道:「聽紀門主的。他說什麼就什麼。」

  ……

  焦點再度回歸。

  尚鵲鬱悶地差點哭出來。

  紀無敵突然直起身子,緩緩道:「其實救人不就是……」

  其他人都等著他的驚世之言。

  「衝進去,救出來嗎?」紀無敵神情很無辜。

  程澄城小心翼翼道:「紀門主的言下之意是……」

  「就是大家一起衝進去,然後把凌雲道長救出來就是了。」

  ……

  他當然知道救人就是大家一起衝進去,然後把人救出來。但問題就出在衝要怎麼沖,救要怎麼救。程澄城深呼吸。

  花淮秀道:「紀門主的意思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紀無敵道:「其實我真正的意思是……我的肚子餓了,能不能到此為止,大家開飯?」

  程澄城皺眉道:「但是計劃還沒有……」

  「我覺得紀門主剛才的計劃相當好,非常好,好得不能再好。」紀無敵一說肚子餓,陸青衣就聽到自己腹鳴如鼓,忙不迭地應和道。

  「……」程澄城懊惱地想,他剛才不應該叫醒他的。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他總算知道了。

  會議被紀無敵和陸青衣這麼一打岔,其他人也沒什麼心思了,個個意興闌珊的樣子。

  程澄城看著猶如一盤散沙的白道群英,心頓時涼了一大截。罷了,他不過是青城晚輩,何必做難人強出頭?即便真的救不出凌雲道長,首當其衝受責難的也是紀無敵和輝煌門,世人不會將賬算在他頭上。如此一想,程澄城便破罐破摔道:「那麼紀門主覺得什麼時候合適呢?」

  「等我吃飽喝足。」紀無敵一副迫不及待要走的樣子。

  程澄城道:「不如先定個時辰,也好讓我們準備。」

  鍾宇打破沉靜道:「擇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晚?」

  紀無敵搖頭道:「不好不好,今晚月色明媚,適合賞月。」

  張奉賢開口道:「不如明晚?」

  「我怎知明晚的月色是否也明媚得適合賞月呢?」紀無敵眨眨眼睛道,「不如等月色不夠明媚的那晚再去?」

  不少人忍無可忍。就算他是輝煌門門主,紀輝煌的兒子,但畢竟是後生晚輩,若非凌雲道長對他信賴有嘉,此刻怎麼也輪不到他說話。但沒想到對於這樣疼愛的凌雲道長,他卻表現得如此淡漠!正當他們要發作,就聽樊霽景擊掌道:「紀門主所言甚是。月光太亮,容易曝露行蹤,倒不如趁著月色黯淡的時候去。」

  眾人恍然大悟,想起適才不忿,不由暗自羞愧。

聯手無敵(六)

  由於討論出來的計劃相當簡潔,簡潔到只要關注月亮亮不亮就可以,所以白道人士一到晚上,就各自在房間裡,屋簷上,柏樹下,舉頭望明月。

  明月不負眾望,一連兩天都散發著銀亮的月輝。

  紀無敵搬了兩把椅子,和袁傲策一起坐在院子裡吃著點心喝著茶賞月。

  「阿策,你有沒有發現我的肚子凸起來了?」他捏起肚子上的一塊。

  袁傲策眼角瞥都不瞥道:「現在後悔吃太多,會不會太晚了?」

  「我不是後悔吃太多。我只是在想……」紀無敵將手攏在嘴巴邊,極小聲道,「別人看到了,會不會以為我懷了你的孩子?」

  ……

  袁傲策不言不語了足足一盞茶的時間,才緩緩地捧起茶杯,啜了一口,淡淡道:「不會。」

  紀無敵撅嘴道:「阿策,難道你聽不出來,我其實不是想問這個問題?」

  袁傲策狐疑地看著他。

  「我其實是想問,」紀無敵的手指在桌子上戳啊戳啊戳,「阿策,你準備什麼時候和我圓房?」

  ……

  袁傲策繼續喝茶。

  「阿策,我們都已經親過了。你不會始亂終棄吧?」紀無敵的神情很擔憂,非常擔憂。

  袁傲策將已經飲盡的茶杯放下,挑眉道:「你確定?」

  「嗯!」紀無敵毫不猶豫地點頭。

  「即使,從此以後不能再看其他的男人也無所謂?」袁傲策嘴角掛著冷笑,但是放在身側的拳頭卻慢慢捏緊。

  紀無敵皺眉道:「為什麼?」

  袁傲策的拳頭猛然放鬆,冷哼道:「那就算了。」

  紀無敵立刻抓住他的手,可憐兮兮道:「阿策,再給我一次機會嘛。」

  袁傲策盯著他,「再問一次,你就會同意?」

  「為什麼?」紀無敵還是剛才那句話。

  袁傲策差點把牙根咬碎。「因為我高興。」

  「難道阿策想把我當禁臠?」紀無敵兩眼放光。

  「……誰說的?」

  紀無敵道:「不然你為什麼不讓我見阿左阿右阿尚阿鍾阿夏他們?」

  袁傲策道:「我幾時不讓你見他們了?」

  「你明明說以後不能再見其他的男人。」紀無敵壓低聲音道,「雖然阿尚他們長得沒有阿策好看,但他們的確是男人沒錯。」

  袁傲策:「……」

  月過中天。

  白道人士眼見今天不可能烏雲蓋頂的奇跡,便陸陸續續地準備回房。

  紀無敵突然站起來道:「我們去救凌雲道長吧。」

  所有人的動作頓住,然後目光齊刷刷地落在院子裡那個笑得一臉無辜的人的身上。

  花淮秀很不悅道:「紀門主不是說月光太盛,不適合救人嗎?」

  紀無敵道:「我只是說月光太盛,適合賞月,但是沒說不適合救人啊。」

  程澄城道:「不知紀門主要此刻救人的原因是?」

  紀無敵道:「阿策說我的肚子凸起來了,要多散步。」

  其他人立刻將視線移到袁傲策的臉上。

  袁傲策淡淡道:「愛去不去。」

  這種盛氣凌人的態度顯然惹怒了大多數人,眼見著他們準備甩手說不去。袁傲策又接道:「如果我們救出凌雲,我會告訴他,只有我們想救他。如果我們救不出凌雲,我就告訴他,除了我們,沒人願意救他。」

  ……

  居然有人能無恥到這種地步!

  令人髮指,太令人髮指了!

  白道人士不斷用內心戲對他進行口誅筆伐。月光照在他們的臉上,表情豐富又多彩。

  程澄城乾咳一聲,道:「但是今夜天色太亮,恐怕不便潛入。」

  樊霽景突然一拍欄杆,道:「我明白紀門主的用意了。」

  紀無敵這種毫無章法,任意妄為的行為能有什麼用意?

  其他人不屑地想。但是出於禮貌,他們還是靜待他的解釋。

  樊霽景道:「我們都想趁著夜黑風高的時候去救人,因為月色太亮,容易曝露行蹤,但是藍焰盟的人何嘗不這麼想?所以月黑的時候,他們會提高警覺,月色太亮的時候,反倒會鬆懈。我想紀門主就是想到這一點,才故意反其道而行之。」

  大多數人的臉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看向紀無敵的目光自是不同。

  連尚鵲和鍾宇聽完樊霽景的解釋,一時都有些吃不準自家門主到底是不是這個意思。

  程澄城見大勢已去,只好帶頭附和道:「紀門主果然心思縝密,既然如此,我們收拾東西,即刻前往靜香庵。」

  「不好。」

  突然一個聲音突兀地冒起。

  程澄城轉頭看去,卻是披著單衣出來的陸青衣。

  「不知道陸掌門有何高見?」他嘴上客客氣氣的,但心裡卻異常不痛快。既然不同意,為何不早點出來?為何非要等他開口了才出來?這分明是故意落他的面子。

  陸青衣倒沒有他想得那麼多,只是抱怨道:「我睡得正香,沒精神去。」

  程澄城轉頭看紀無敵。這樣的燙手芋頭讓他接正好。

  紀無敵跟著一起抱怨,「你上次明明說聽我的,我說什麼就什麼。」

  ……

  上次是為了省事,誰知道這次會多事。

  陸青衣很懊惱道:「但是我正睡得四肢無力,沒力氣去靜香庵。」

  紀無敵道:「沒關係,程澄城年輕力壯,讓他背你去就好了。」

  ……

  程澄城想拒絕,卻說不出口。

  陸青衣覺得這個主意不錯,但是他臉皮再厚,當著那麼多人面總有些不好意思。

  直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兩人發現他們還滯留在原地。

  少了四周若有似無的目光,程澄城鬆出口氣,「呃,陸掌門……」

  「你等等,我換身衣服。」陸青衣轉身進屋。

  他換衣服倒是很快,一會兒工夫就收拾了一身深藍布衣出來。

  和袁傲策、花淮秀等人相比,陸青衣長得不很起眼,彷彿站在人群即會被淹沒的模樣。但是單獨出來仔細一看,卻又覺得他五官柔和,與月色呼應,讓程澄城有些浮躁的心慢慢沉澱了下來。

  陸青衣繫好腰帶,便朝他招手。

  程澄城連忙上前道:「陸掌門的武器呢?」

  陸青衣道:「我的武器是大傢伙,一會兒你背我不方便,我擱在屋子裡頭了。」

  ……

  程澄城的笑容險些維持不住。

  堂堂泰山掌門竟然真的要讓他背?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陸青衣,想從他臉上找出一絲絲的尷尬和靦腆。但是他失敗了。陸青衣好整以暇地站在那裡,只等著他彎腰。

  程澄城修煉多年的修養差點一朝破功。

  不過只是差點。

  面對陸青衣毫不掩飾的期待,他微微一笑,走到他面前,慢慢彎腰,溫聲道:「陸掌門,請。」

  陸青衣一下子跳上他的背。

  程澄城深吸一口氣,飛身衝向明媚的月色裡。

  路上靜悄悄的。

  月光照在地上,灑下清輝如鏡。

  紀無敵摟著袁傲策的脖子,享受著他一高一低地縱躍。

  「阿策。」他將臉緊貼著他的頸項。

  袁傲策感到脖子上一陣清涼,放慢腳步,抬手摸了摸他的臉,「很冷?」

  紀無敵又蹭了蹭他,「只要在阿策的身邊,我的心永遠是春天。」

  袁傲策皺了皺眉頭,盡量挑有樹木茂密的地方走。

  遠處,好幾座屋舍接連在一起,在月光下,泛著銀光。

  紀無敵道:「阿策,我們不去救人了吧?」

  「為什麼?」

  「我捨不得走完這條路。」摟著他脖子的手又緊了緊。

  袁傲策默不作聲。

  「阿策?」紀無敵撒嬌地咬著他的耳朵。

  袁傲策的耳朵噌得一紅。

  他突然收住腳步,放下他。

  紀無敵興奮道:「不去了?」

  「我有件事問你。」

  袁傲策看著他的表情很嚴肅,讓紀無敵不得不收起興奮,認真地點點頭道:「阿策問。」

  「你知不知道凌雲的那個秘密是什麼?」袁傲策的雙眼緊緊地盯著他,不放過他臉上每一個細微表情。

  紀無敵眨巴著眼睛。

  「知道,還是不知道?」袁傲策看著他,生平第一次,手心因為期待和緊張而滲出了冷汗。

  紀無敵緩緩地點頭,「知道。」

  袁傲策鬆了口氣,直覺告訴他,紀無敵是知道的。他的直覺向來靈敏,他不信這次會例外。但他擔心紀無敵,他擔心他等來的是和直覺相反的答案。

  幸好,他沒有騙他。

  紀無敵見他久久不做聲,忍不住道:「阿策不再問了嗎?」

  「問什麼?」

  「問我知道什麼啊?」紀無敵道,「這才是最精彩的部分,不是嗎?」

  袁傲策笑著搖頭道:「不,你已經說了最精彩的部分。」

  紀無敵想了想道,「阿策是覺得有凌雲這樣的魔教教眾一點都不精彩嗎?」

  袁傲策沒好氣道:「當然。我堂堂魔教長老居然淪落到靠那麼多白道聯合搭救的地步,真是丟人丟到家了。」

  紀無敵道:「這說明凌雲道長人緣好啊。」當魔教長老當到讓整個白道心急火燎地救人的地步,不可謂不成功啊。

  袁傲策道:「若非藍焰盟揭破,我也很難相信魔教竟然在白道安插了這樣一枚棋子。」

  紀無敵低頭,小聲道:「阿策不怕我說出去?」

  「你會麼?」袁傲策淡淡道。

  「不知道。」紀無敵回答得毫不猶豫。他從來不是鐵齒的人。

  袁傲策摸摸他的頭髮,「那就隨他去。」

  紀無敵呆呆地看著他。

  「反正我在出十惡牢的時候就已經答應你不再回魔教。」他聳肩,「所以即便你說了,頭疼的也只是那傢伙而已。」

聯手無敵(七)

  月漸漸西移,已是丑時。

  袁傲策背著紀無敵來到靜香庵外。

  庵裡很靜,像一座孤城。

  紀無敵突然回頭,指著蘭州的方向,「看,那煙花真好看。」

  袁傲策回頭,卻見一團赤紅的煙火在半空中散開。他眉頭輕蹙,「看來藍焰盟果真有不少探子混在白道裡。」

  紀無敵想了想道:「要不我們明天再來看?」

  「今天把人都救出來了,明天怎麼還會有煙花看?」

  「那我們就別救了吧。」紀無敵下巴扣在他的肩膀上,低聲撒嬌道,「我們明天依樣畫葫蘆地來一遍。一直到看夠為止。」

  袁傲策看著身後陸陸續續趕到的人,將紀無敵放了下來,淺笑著道:「也好。」

  於是紀無敵在大多數人到達之後,就公佈了自己偉大的決定。

  這次倒沒什麼人反對。畢竟他們都不是瞎子,那麼大的一朵煙花任誰都看得見。他們再笨也明白現在跑去靜香庵叫做自投羅網。

  所以不等樊霽景為紀無敵的行為作註解,他們就三三兩兩地結伴往回走。

  程澄城的輕功本來不錯,但是因為背上多了一個人,起步又晚,所以等他在快到的時候就看到白道人士慢悠悠地往回走。

  「發生了何事?」程澄城邊攔住花淮秀,邊不動聲色地將陸青衣放了下來。

  花淮秀一臉凝重道:「有人洩露了行蹤。」

  「誰?」

  「不知道。」花淮秀的眼睛朝四周看了看,發現有好幾人也正與他做著一樣的動作,「但是至少可以證實,我們中間的確有藍焰盟的人。」

  程澄城看著其他驚疑又懊惱的表情,心中一凜。從凌雲道長的壽宴開始,藍焰盟的陰謀一個接著一個,令人白道目不暇接,損失慘重。這次連凌雲道長和慈恩方丈都賠上了,藍焰盟卻只損失了一些小嘍囉,實在不由人不沮喪。

  花淮秀目光一閃,見樊霽景正跟著紀無敵往前走,立刻道:「程兄也回去早些歇息吧。這些事明日再從長計議也不遲。」他說著便向樊霽景的方向追去。

  程澄城歎了口氣。從長計議……的確,他們現在除了從長計議,竟然是沒有其他的辦法了。他搖了搖頭,想到白道武林的精英幾乎全雲集於此,卻仍像是無頭蒼蠅似的亂鑽,毫無章法秩序。而號令之人卻是任性妄為,不按常理出牌的輝煌門門主,不由對白道前景大失所望。

  他想了想,正要往回走,手臂卻被勾住。轉頭卻見陸青衣正不滿地瞪著他。

  「陸掌門。」他的目光從對方的臉上慢慢移到自己的手臂上。

  陸青衣道:「你應該不會把我就這樣丟棄在荒山野嶺吧?」

  ……

  難不成他意思是回去也要背?

  程澄城情緒正低落,聞言竟是連假笑的力氣都沒有了,強忍著不悅道:「走了這麼長一段路,我以為陸掌門已經清醒了。」

  陸青衣不放手,「我這一路都是睡過來的。」

  程澄城無語。

  「而且越睡越困。」他抱怨。都是這些莫名其妙的人,好好的晚上不用來睡覺,偏喜歡用來賞月。賞月就賞月吧,反正不礙著人。誰知賞到一半,那群人又不知道被月亮刺激到了哪裡,要跑去救人。救人就救人吧,反正早去早散伙,誰知道救到一半,又打道回府。他越想越不樂意,甩袖道:「罷了,你們愛救人就你們自己去,等你們把人救出來,我送帖子慶賀便是。」

  程澄城吃了一驚,反手抓住他的抽走的手,「你到哪裡去?」

  「去找我朋友啊。」陸青衣看了看四周,又是他們兩人被單獨留了下來,那個唧唧歪歪的蜀川大俠也不在,正是腳底抹油的大好時機,此時不把握更待何時?

  但程澄城不鬆手。笑話,若是他此時任由他走了,只怕明日裡就會有泰山和青城不和的傳言。白道武林已經夠亂的了,可不能再加一條窩裡反。

  陸青衣想甩開手,程澄城不讓。

  僵持中,程澄城手越握越緊。

  陸青衣怒了,「你放手。」

  看著他的表情,程澄城張口就想說我不放,但是話到嘴邊還是很理智地忍住了,「陸掌門。」

  陸青衣瞪著他。

  「我們青城弟子從小就被教導,東西從哪裡拿來就一定要放回哪裡去。」程澄城緩緩道。

  陸青衣原本就瞪圓的眼睛張得更大,不可置信道:「你說我是東西。」

  ……

  關於是東西還是不東西這樣敏感的問題,程澄城當然不會正面回答。他只是含蓄道:「請陸掌門成全。」

  陸青衣:「……」
  
  客棧掌櫃大半夜地起來上茅房,卻看到無數身影從四面八方跳進院子,嚇得他連動都不敢動。等那些人走近了,他才看清原來是住店客人。

  饒是如此,他也嚇得不清。

  江湖上的白道黑道他是分不清楚的,他只是知道江湖人都有武功,都喜歡拿武器,都有用小指頭碾死他的能力。

  所以當這些與他擦身而過時,他除了賠小心還是賠小心。

  「掌櫃。」一個面容白皙喜氣的少年在他面前停步。

  掌櫃大氣都不敢出。倒不是眼前這個笑瞇瞇的少年有多可怕,而是跟在他身後,那個一身傲氣英俊男子讓人望而生畏。「客倌請吩咐。」

  「我肚子餓了。」少年可憐巴巴地看著他。

  掌櫃從床上帶下來的睡意在看到他們像跳蚤一樣一隻隻彈進來時就已經被嚇得一乾二淨,此刻除了內急之外,精神得很,於是毫不猶豫道:「客倌要吃什麼,我著人去做。」

  少年眼睛一亮,「我要吃糖葫蘆!」

  ……

  肚子餓了吃糖葫蘆?

  掌櫃笑得十分勉強,半天才道:「賣糖葫蘆的可能要過兩個時辰才上街。」

  少年的嘴巴撅了起來。

  少年身後男子的眉頭皺了起來。

  於是掌櫃的心懸了起來,忙不迭地應道:「但是我認識那家人,我立刻讓店夥計去找他。」

  少年扁著嘴巴,「可是我等不了了。」

  ……

  「我自己去。」掌櫃轉身就慌慌張張地往外走。

  等他走出客棧很遠,才被腹脹感驚醒——他好像忘記去一個地方了。

  掌櫃正急著找個地方解決問題,抬頭卻見一個高大傴僂的身形正從城門的方向走來。

  顯然,蘭州城牆再次被無視了。

  等身形近了,他才看清楚是一個青年背著一個藍衣人。

  那個藍衣人的頭靠在青年的肩膀上,看不出是死是昏。不過當他們從他身邊走過時,他好奇地偷瞄了眼藍衣人的表情,卻是很安詳。

  大概他的目光太過直接,青年回頭。

  掌櫃渾身一顫。明明是個丰神俊秀的翩翩公子,但是此刻的神情卻說不出的陰森。

  身體裡的尿意一下子縮了回去,他打了個寒戰,都頭也不回地朝賣糖葫蘆人家走去。
  
  所謂一回生二回熟。

  有了第一次的賞月經驗,接下來的半個月所有人都賞得非常習慣,非常自然,非常有默契。官府原本緊張兮兮地提防著這群喜歡翻牆的武林高手,但後來發現他們除了賞月踏青沒有其他舉動之後,便由著他們去了。因為他們的行為實在很有規律——

  晚餐過後,收拾東西。月亮升起,往城外擠。煙花爆開,達到目的。打道回府,不得異議。

  內奸一直沒有找到,煙花依舊夜夜照空。

  由於來來回回都走了很多次,乃至於心情也不似剛開始那般激動,反而充滿了平和、舒緩、寧靜。天上皓月當空,身邊是結交多年的好友,提一壺酒,抓一把花生,邊聊邊走,何等快哉。

  雖然有人對此不以為然,但還是順著大多數人適應著這種生活,除了陸青衣。

  事實上這種夜間郊遊的行動他只參加過一次,第二天就開始一病不起。第七天就外出求醫,且一去不歸。

  但是他的離開並沒有掀起什麼波瀾。本來泰山掌門遺世獨立,不喜與人為伍早是眾所皆知的事情,他們反倒對他會來參加這次救援而感到萬分好奇。

  唯一感到遺憾的是蜀川大俠。因為人是他請來的,沒想到還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

  唯一感到慶幸的是程澄城。因為他不用再做牛做馬。

  正當眾人正抬頭看著煙花在空中絢爛的綻開,準備轉身回城的時候,前面突然傳來一聲大叫:「袁傲策和紀無敵殺進去了!」

  這句話被連著重複了三遍,眾人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情,慌慌忙忙地丟下酒壺花生,拎著武器朝靜香庵裡殺去。
  
  許多年後,當奇襲靜香庵成為證明輝煌門門主智謀超群的佳話流傳於世時,左斯文忍不住問紀無敵道:「關於此事,我想了很久,仍然想不通門主的深意。」

  紀無敵示意他繼續。

  「雖說時隔半月,藍焰盟已經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因頻頻防備頻頻落空而放鬆警惕,但是白道眾人亦然。當你和袁先生闖進靜香庵的時候,其實雙方的士氣都差不多,實在算不上佔據優勢。為何門主還要如此拖延得如此之久?」

  紀無敵含笑道:「你不覺得,天天帶著一大群人出去遛遛,很有趣?」

  左斯文:「……」他既然忍了那麼多年沒問,又為什麼不繼續忍下去呢?

聯手無敵(八)

  話說靜香庵的大門被紀無敵一腳踢開,他和袁傲策手拉手進門。

  埋伏在靜香庵裡的藍焰盟眾正準備等他們走後,好好打個盹兒,沒想到從來過門不入、充分發揮大禹精神的白道眾人竟然想開衝進來了,所以聽到聲音時,不免一陣手忙腳亂。

  「阿策,我們假裝衝進去,然後找個地方看戲吧。」紀無敵如是提議。

  袁傲策默默附議。

  等在門口,能在第一時間到達的人都是藍焰盟最下等的弟子。當他們拿著武器,氣勢洶洶地衝出來,卻只見眼前兩道輕煙晃過,速度極快,眨眼即逝。稍微有點身份有點地位的高手都是躲在房間裡躲懶睡大覺的,因此等他們殺出來,袁傲策和紀無敵早找個地方涼快去了,他們只遇到白道大隊。

  雙方相見,眼睛分外火紅,很快殺成一片。

  雖然花淮秀、程澄城等人在剛開始的時候找過紀無敵和袁傲策的行蹤,但是往裡探了幾步被堵住之後,只當他們倆武功高強,無人能敵,已經殺入腹地,解救凌雲道長去了。

  尚鵲和鍾宇知道紀無敵的底細,但是相當他的為人和袁傲策的武功,倒不是很擔心。

  其實他們也的確不用擔心。

  因為他們倆此刻正窩在廚房裡。

  「阿策,你看看,你看看,他們居然吃肉。」紀無敵很是憤慨,「這裡是佛門清淨地啊。他們真是太過分了。」

  「那你現在把肉放進嘴巴裡的行為又算什麼?」袁傲策抱胸睨著他。

  「我是替他們毀屍滅跡。」紀無敵道,「也算幫這些肉超升了。」

  袁傲策無語地走到窗邊。

  外面殺聲震天,即便廚房裡門口隔著兩道牆,依然聽得清清楚楚。

  「阿策,你不吃嗎?」紀無敵啄了啄手指,將盤子遞到他面前。

  袁傲策扭頭,看了眼盤子裡的肉,又看了看他的肚子。

  每次賞月之後,紀無敵就會找客棧掌櫃親切談話。掌櫃躲了兩三次無果之後,很識相得在他們出去賞月散步時,搜集著各種點心小吃。

  從此,紀無敵的小肚子就更加肆無忌憚地往外發展。

  「你在輝煌門也吃那麼多?」

  紀無敵點頭。

  「可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你的肚子還是很……嬌小的。」袁傲策怕打擊他的自信,還特地找了個比較隱晦的詞。

  但是他顯然低估了紀無敵的臉皮。對於他的肚子,紀無敵是相當的無所謂,「那是因為我那時候滿腹心事啊。」

  ……

  袁傲策努力地回想著剛認識紀無敵時,他是否露出過和滿腹心事沾邊的神情。可是無論他如何絞盡腦汁,腦海中的那幅畫卷依然是空白。他直截了當地問道:「你當時有什麼心事?」

  紀無敵很認真地看著他,「我的終身大事。」

  袁傲策:「……」

  紀無敵握住他的手,幸福道:「現在我遇到了阿策,所以就心寬體胖了。」

  「……你心寬得太早了。」袁傲策慢慢抽回手。

  「阿策,難道你想出牆?」紀無敵的眼神很憂鬱。

  袁傲策道:「出牆總比與豬共枕好吧?」

  ……

  紀無敵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就準備往外走,「那趕快在我變成豬之前,生米煮成熟飯吧。」

  袁傲策:「……」
  
  生米還是生米。

  因為有人把煮飯的路給堵了。

  紀無敵看著眼前一綠一紅的一男一女,好奇道:「你們該不會是傳說中的紅花綠葉吧?」

  紅衣女眨了眨眼睛,「傳說中的紅花綠葉?傳說是怎麼說的?」

  紀無敵清了清嗓子道:「紅花綠葉一相逢,便嚇死人間無數。」

  ……

  袁傲策默默地將紀無敵藏到身後。

  紅衣女面色一板,臉上的粉刷刷往下掉。

  綠衣男搶在他發飆之前道:「袁傲策,我當年和你師父還算有幾分交情。我念在你是魔教門下,不和你計較,你還是快走吧。」

  袁傲策挑眉道:「既然你和我師父有交情,為什麼不找他喝茶呢?」

  綠衣男皺眉道:「你師父不是死了嗎?」

  袁傲策笑而不語。

  綠衣男頓時領悟他言下之意,大怒道:「無知小兒,你竟敢戲弄我!」

  紀無敵從袁傲策身後探出頭,看著他搖頭道:「如果我是你,一定不會承認自己被戲弄的。」

  綠衣男道:「為什麼?」

  紀無敵和紅衣女同時道:「因為那說明你很蠢!」

  紅衣女說完,神情還頗為得意,朝紀無敵仰了仰下巴。

  紀無敵朝他豎起拇指:「不愧是紅十一娘,果然名不虛傳。」

  紅十一娘臉色好看起來,「哦,你知道我是誰?」

  「如雷貫耳。」這半個月白道閒得沒事,天天拿藍焰盟和他們幾個老魔頭練嘴,祖宗十八代的墳都被刨乾淨了,哪裡還能不如雷貫耳。

  紅十一娘自然沒想到其中的彎彎道道,只道自己退隱多年,盛名猶在,不禁喜道:「算你這個小娃娃有幾分見識。」

  綠衣難突然怒吼一聲,朝她拍出一掌。

  紅十一娘似是早有所料,頭也不回地側身讓開。

  「你這個婆娘,居然聯合外人來氣我!」綠衣男氣得渾身直發抖,攻擊一招接著一招。

  紅十一娘一邊和他纏鬥,一邊氣定神閒道:「誰是外人,誰又是內人?翠羽客,你少往自己的臉上貼金!」

  翠羽客怒火更熾,手下越發不留情,「我認識你數十年,居然還比不上剛見面的小白臉!紅十一娘,你好,你真好!」

  紅十一娘見招拆招,「我好,我當然好,我又沒有上妓院尋花問柳,被人精疲力盡地抬出來,我怎麼會不好?」

  翠羽客臉上一紅,趁著綠色的錦緞袍子格外扎眼,「你,你……都十幾年的事情,你居然還提。」

  紅十一娘突然痛下殺手,「誰讓我是女人!」

  ……

  袁傲策和紀無敵無所事事地站在一邊。

  紀無敵道:「我們要不要勸架?」

  袁傲策道:「你準備怎麼勸?」

  紀無敵想了想道:「兩個人的武功都這麼差,打來打去都是小打小鬧,誰也奈何不了誰的。既然出不了結果,還是算了,回家洗洗睡吧。」

  袁傲策沉默地看著場中攻勢陡然凌厲的兩個人須臾,道:「這次應該會出結果了。」
  
  翠羽客和紅十一娘打了一會兒,雙方的眼睛越殺越紅。眼見翠羽客的拳頭要碰上紅十一娘的臉,他突然硬生生地將手揮開,並用身體硬接了紅十一娘一掌。

  看著翠羽客倒退三步,吐出一口鮮血,紅十一娘驚叫道:「你怎麼不躲?」

  翠羽客道:「來不及。」

  「你真是蠢哪!」紅十一娘氣得跺腳。

  更氣憤的是翠羽客,「難道你看不出來,我是為了不傷到你,才受的傷嗎?!」

  紅十一娘眼皮一翻,「誰稀罕!」

  「白眼狼,你這隻母白眼狼!」翠羽客氣得頭髮都要豎起來了。

  「你們可不可以不要吵了。」紀無敵忍不住插嘴道。

  翠羽客連眼角都不瞥,「哼。你一個後生晚輩也想來勸架?」

  「我不是想勸架。」紀無敵連忙撇清自己,「我只是想知道你們準備休息多久再接著動手?」

  翠羽客和紅十一娘同時用不可置信地眼光瞪著他。

  紀無敵聳肩道:「我和阿策下了注,賭你們的輸贏,如果你們不繼續,我們很為難。」

  翠羽客恨聲道:「你們居然把我們當賭注?」

  紀無敵道:「就像斗蛐蛐一樣。我看好你哦!不要讓我失望。」

  紅十一娘不高興了,「為什麼你看好他,不看好我?」

  紀無敵道:「因為我喜歡男人。」

  ……

  紅十一娘啐了一口,「你個死斷袖!」

  袁傲策緩緩站起身,神情冷如這一地的月光。

  「阿策。」紀無敵抓著他的手指。

  袁傲策低下頭,臉上的冷意才稍稍化開了些,「坐在這裡等我,很快就好。」

  翠羽客和紅十一娘同時凝重起來。

  袁傲策回身進廚房,過了一會兒出來,手裡已經多了一根□面杖。

  翠羽客怒道:「你就準備用這個當武器?」

  袁傲策道:「如果這裡有柳樹,我更喜歡柳枝。」他喜歡柳枝是因為柳枝有韌性和彈力,更適合他的武功招式。但是這句話落在翠羽客和紅十一娘耳朵裡就完全不是這個意思了。他那神態那語氣那姿勢好似在冷笑說:對付你們,用柳枝就綽綽有餘。用□面杖算是抬舉。

  紅十一娘擋在翠羽客面前,「你受了傷,我來。」

  翠羽客眉頭一皺,剛要說話,就聽袁傲策漫聲道:「一起上吧。天不久就亮了。」

  ……

  莫說對翠羽客和紅十一娘來說,袁傲策只是一個後生晚輩。即便不是後生晚輩,他們也沒遇到過敢這樣囂張地對他們挑戰的人。氣怒到極處,他們反倒笑了。

  翠羽客連說了三個好字,和紅十一娘並肩而立,「既然如此,就讓我們看看你從哪裡來的狂妄!」

  ……

  很快,袁傲策就讓他們看清了。

  紀無敵看著翠羽客和紅十一娘第三次被□面杖打到地上,無聊地打了個哈欠。

  翠羽客和紅十一娘的眼光依然憤恨,但是銳氣已經耗盡。

  被打倒一次可以說是僥倖,兩次可以說是運氣,但是第三次……怎麼也輪到實力了吧。

  袁傲策把玩著□面杖,淡然道:「事不過三,我最多再陪你們玩一次。」

聯手無敵(九)

  其實他是投機取巧的。因為翠羽客受傷,所以出招的時候總會被紅十一娘慢上一步。這樣的空隙足以給袁傲策可乘之機。他故意只攻翠羽客,紅十一娘只能頻頻解圍。她解圍越多,自己露的空門越大,和翠羽客的配合就越亂,自然敗得越快。

  如果紅十一娘單槍匹馬上場,可能他還不能贏得如此迅速順利。

  當然這裡面的奧妙,袁傲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告訴他們的。

  翠羽客很快地站了起來,望著他的眼裡滿是敵意。看他的樣子,顯然還要再放手一搏。

  紅十一娘卻盤坐在地,嚷嚷道:「不打了。」

  袁傲策看向仍在防備的翠羽客。

  翠羽客慢慢後退了半步。

  紅十一娘怕打著地面,撒潑道:「打敗兩個年紀比你大得多的老人家有什麼好得意的?」臉上的脂粉已經掉得差不多,幸好是夜晚,看上去不太明顯。

  袁傲策道:「你怎麼不說你們兩個欺負一個?」

  紅十一娘冷哼道:「你當我傻麼?自爆其短的?」

  紀無敵在一旁點頭道:「阿策,她說的有道理。」

  袁傲策低頭瞪了他一眼,「你幫哪邊?」

  紀無敵故意撇開頭不看他,「如果阿策認輸,我當然幫阿策。」他指的是先前的賭約。

  「他們剛才交手明明是紅十一娘佔了上風,為何要我認輸?」袁傲策挑眉。

  紀無敵對手指道:「可是只有阿策認輸了,我才有借口能光明正大地逼阿策煮飯啊。」

  這個煮飯不用說,袁傲策也知道煮的是生米煮成熟飯的飯。

  夜色深,他的眸色更深。

  ……

  紅十一娘見他們旁若無人地對視,簡直當他們不存在,不由怒道:「你們不想找凌雲和慈恩了嗎?」

  紀無敵道:「他們還好嗎?」

  「沒死。」紅十一娘慢慢從地上站了起來。大概坐得有點久,腳麻,所以起來的時候腳步踉蹌了一下,翠羽客下意識地去扶她的手,卻被她拍開。

  翠羽客臉色一黯,捂著受傷的地方默默退到一邊。

  紀無敵終於將注意力放到她身上,「他們過得好嗎?」

  紅十一娘道:「你覺得武當和少林掌門落在藍焰盟手裡會有什麼下場?」

  紀無敵想了想道:「座上賓?」

  紅十一娘道:「你在做夢麼?你覺得藍焰盟盟主是那種把敵人帶到自己家,好吃好喝供起來的大善人?」

  紀無敵道:「他是啊。」

  紅十一娘面露怪異,「你知道藍焰盟盟主是誰?你見過他?」

  紀無敵道:「所謂人之初,性本善。我相信藍焰盟盟主也有善良的一面的。」

  紅十一娘嗤笑。

  「如果你沒見過他善良的一面,這說明……」紀無敵搖頭歎氣道,「他看你們不順眼。」

  紅十一娘道:「我們是他重金禮聘的高手,他怎會看我們不順眼?」

  紀無敵安慰道:「這種事情很難說的。比如以前快過年的時候,廚房前面的院子裡會養幾隻雞,等過年的時候宰殺吃新鮮的。我雖然不喜歡雞,但還是要容忍著它們。」

  紅十一娘和翠羽客的臉色都很難看。

  「你說我們是雞?」

  殺氣重新在翠羽客身上蔓延。

  袁傲策密切注意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紀無敵則毫無所覺地繼續道:「不然你們說,你們見過藍焰盟盟主幾次?」

  「一次。」

  「很多次。」

  翠羽客和紅十一娘同時答道。

  毫無意外的,翠羽客被紅十一娘用目光凌遲了三百遍。

  紀無敵聳肩道:「自從我知道那裡養著雞之後,也很少去了。」

  紅十一娘深吸了口氣道:「你不必挑撥離間,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告訴你凌雲和慈恩的下落的。」

  「他們在一起嗎?」紀無敵問。

  紅十一娘狐疑地看著他,顯然猜不出他為何這麼問,「在一起又如何?」

  紀無敵道:「在一起的話,我們就不去救他們了。」

  ……

  「為什麼?」翠羽客和紅十一娘都很吃驚。白道武林這次為了救凌雲道長和慈恩方丈幾乎傾巢而出,勞師動眾。如今都已經殺到門口,白道領袖卻問了句在不在一起,如果在一起就不救了……這究竟是何道理?

  翠羽客道:「你若是想用此來鬆懈我們的心防,便不必了。不管你想不想救人,我們都不會告訴你他們的下落。」

  紀無敵誠懇道:「其實,我也想請求你們不要告訴別人他們的下落。」

  ……

  紅十一娘和翠羽客精神一陣恍惚,不約而同地想道:他們不該下山的。山上如一日,山下已數年。白雲蒼狗,物是人非。世道變化太快,而他們適應得太慢。

  紀無敵接著道:「我想,他們此刻最需要的就是這樣不被人打擾,完完全全只屬於彼此的兩人世界。所以,就讓他們這樣靜靜地在一起吧。」

  ……

  翠羽客還在怔愣中。

  紅十一娘卻有些懂了。

  她看著袁傲策,「凌雲和慈恩有這種感情?」

  袁傲策面色不改道:「不要出去亂說。」

  不要亂說和不要出去亂說聽起來相似,其實大有差別。

  至少在這樣的環境下,對紅十一娘而言,等於默認。

  她看著翠羽客。翠羽客正好也看過來。

  兩人視線一撞,都沒有轉開。

  半晌,紅十一娘笑了,笑得花枝亂顫,笑得眼淚亂飛,「沒想到啊沒想到,江湖的兩大泰山北斗竟然是斷袖!整個白道江湖竟然被兩個斷袖統轄……一個戒色的和尚,一個修心的道士,這實在是太有趣了。」

  紀無敵小聲對袁傲策道:「我怎麼越聽越覺得凌雲道長和慈恩方丈是天生一對呢?」

  袁傲策無所謂道:「你覺得就好。」……真相,就讓它哪邊涼快哪邊去吧。

  外面的打鬥聲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激烈。

  這邊漸漸安靜下來,因為紅十一娘的笑聲越來越輕。

  她仰起頭,「輝煌門紀無敵,你很有趣。」

  紀無敵欣然接受她的讚揚。

  紅十一娘歎了口氣道:「可惜你父親死得太早,不然我很想看看那個成名江湖十餘年,讓整個江湖都傾倒的男人究竟是何等模樣。」

  翠羽客臉上閃過一絲不悅。

  紀無敵輕聲道:「絕對不是你想的那樣。」

  紅十一娘道:「你又怎麼知道我想像中的是何模樣?」

  紀無敵道:「因為沒有人能想像出他的真實模樣。或許,連他自己都不能。」

  袁傲策奇異地看了他一眼。因為他敏銳地感覺到他說這句話時,身體微微一顫。

  紅十一娘沉吟道:「也對,若非見過你,我的確想不到時下風頭最健的輝煌門門主竟然是你這樣的。更想不到,魔教暗尊竟然真的當了你的跟班。」

  紀無敵搖頭道:「阿策不是跟班。」

  袁傲策有些意外地揚眉。跟班這個身份一直以來不都是他在堅持嗎?

  紀無敵道:「阿策是我未來的夫婿!」他的聲音堅定而鏗鏘有力,在黑夜裡顯得格外擲地有聲。

  紅十一娘默然片刻,幽幽道:「江湖上還有什麼人沒斷袖嗎?」

  紀無敵認真道:「難道你想把他們也撮合成斷袖?」

  紅十一娘:「……」

  打鬥聲已到門外。

  尚鵲跌跌撞撞地跑進來,看到他和袁傲策安然無恙,頓時鬆了口氣道:「你們沒事就好。」他的目光一轉,落在紅十一娘和翠羽客身上,「翠羽客?紅十一娘?」

  紅十一娘見他一臉的戒備,漫不經心道:「不必擔憂。我們都只是袁暗尊的手下敗將而已。」

  尚鵲看向袁傲策,見他眨了眨眼睛,這才又鬆出口氣。

  不過他這邊放鬆,外邊就有些不妙了。

  蜀川大俠在門口哇哇大叫道:「尚鵲,你快來!撐不住了!」

  說著一個魁梧的身軀被撞飛了進來。

  尚鵲飛身接下。

  蜀川大俠怔怔地看著他的下顎,「你準備什麼時候把我放下來?」

  尚鵲還維持著橫抱他的姿勢,痛苦道:「等等,讓我緩緩,我的胳膊好像脫臼了。」

  「那你放我下來啊!」蜀川大俠更急了。胳膊脫臼了還抱什麼抱?

  「你確定?」尚鵲強忍著額頭的冷汗。

  蜀川大俠拚命點頭。

  尚鵲猛然鬆手。

  蜀川大俠肥肥的屁 股自然落地——

  濺起一地灰塵。

  紀無敵在一旁皺眉道:「藍焰盟不掃地啊。」

  袁傲策道:「留著灰塵或許是為了今天給他當墊子。」

  紀無敵感歎道:「藍焰盟真是個溫柔體貼的組織。」
  
  鍾宇、程澄城等大約五六個高手突然往裡退來。

  跟在他們身後的,是一黑一白兩個老頭。

  袁傲策的面色突然一緊。

  紅十一娘幸災樂禍道:「如果你以為打敗我們就天下無敵的話,那就太天真了。我和他本來就不愛練武,這幾年更荒廢得厲害。黑白雙怪中無論哪一個都能輕易打敗我們聯手。」她這話是有水分的,黑白雙怪雖然能打敗他們聯手,但絕對算不上輕易,不過即便如此,也可以看出黑白雙怪武功之高。

  黑白雙怪朝袁傲策看來。他們的容貌極其平凡,就是那種拿著釣竿像漁翁,拿著斧頭像樵夫的臉。但是他們身上散發的沉穩氣度,卻像是身經百戰的將軍。

  袁傲策不屈不撓地與他們對視著。

  黑山老怪突然咧開嘴,衝著他笑道:「娃娃,過來玩玩吧。」

挑釁無敵(一)

  紀無敵拉住袁傲策的胳膊,朝他們搖頭道:「阿策是我的,你們還是玩彼此吧。」

  類似對白白道人士最近已經聽得很多,早就練就一身金鐘罩鐵布衫的本領,所以連眼睛都沒眨一下。但是黑白雙怪頗受衝擊。黑山老怪幾乎是顫聲問:「你,你是斷袖?」

  袁傲策目光一凝。

  紀無敵疑惑地盯著他須臾,舒眉道:「難道你們也是?」

  黑山老怪激動地點頭。

  紀無敵突然跑過去,站在他面前,沉聲道:「有個問題我很早就想問了,但是一直沒有找到人選。但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讓我遇到你們了。」

  黑山老怪明顯的受寵若驚,「什麼問題如此神秘?」

  「就是,」紀無敵認真地看著他,「兩個男人到幾歲的時候會力不從心?」

  ……

  黑山老怪的笑容慢慢凝固,然後崩裂。

  比起他,白水老怪倒是很淡漠,「因人而異。」

  紀無敵繼續虛心求教,「那煮飯煮得多了,那裡會鬆弛嗎?」

  黑山老怪臉上剛剛縫合的縫隙重新裂開,顯然很清楚煮飯的深意。

  白水老怪道:「因人而異。」

  紀無敵道:「那你們誰是上面的那個?」

  黑山老怪退後了很多步,以表明自己拒絕和紀無敵說話。

  白水老怪依舊板著臉道:「因姿勢而異。」

  紀無敵恍然大悟地擊掌道:「受教了。」他眼中閃爍著動人的神采,「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只怪我爹去世得早,不能親自教導我,我才只能想兩位求教啊。」

  黑山老怪倏地躥回來道:「紀輝煌也是斷袖?」如果是斷袖,紀無敵是怎麼蹦出來的?

  紀無敵搖頭道:「不是。」

  「那你怎麼知道他會教導你,而不是打死你?」通常父親知道自己兒子是斷袖,恐怕早就一掌劈死了吧?他不免感慨地想起自己那個沒有劈死他,反倒被他劈死的短命老爹。

  紀無敵道:「這是我美好的願望。」

  白水老怪道:「我知道你爹為什麼死了。」其實紀輝煌的死對於武林來說是個謎,因為他死在壯年,而且先前活蹦亂跳,無任何徵兆。輝煌門的解釋是他練功走火入魔,但是以紀輝煌的武功、智慧和心性,要走火入魔的可能太小。

  週遭的人頓時好奇地豎起耳朵聽。

  紀無敵道:「我一直覺得他是愁死的。」

  「……」白水老怪點頭,「我同意。」

  黑山老怪在一旁不耐煩道:「你們聊得有完沒完?」

  白水老怪抬頭看了看漸亮的天色,「時辰不早了。我們早點打完,回去睡覺吧。」

  黑山老怪一聽睡覺,立刻亢奮起來,「今天可以嗎?」

  白水老怪看也不看他道:「只要你不半路睡著就可以。」

  黑山老怪頓時炸毛了,「誰半路睡著了?我只是……我只是暫時休息一下,誰知道我醒來的時候你就睡了。」他的聲音越說越小。

  白水老怪瞥了他一眼,「你覺得我應該等你兩個時辰?」

  「……」黑山老怪鬱悶地看著自己鉤子。

  紀無敵轉頭對從剛才就跟在他身邊的袁傲策道:「阿策,你要好好鍛煉身體。這是前車之鑒啊。」

  袁傲策不自在地撇開頭,瞪著黑山老怪道:「一起上?」

  黑山老怪道:「當然,我和水水從來沒有分開過。」

  ……

  紀無敵對袁傲策道:「阿策,你現在明白,阿策這個稱呼有多好聽了吧?」

  袁傲策對比了下,不情不願地點頭。

  黑山老怪呱呱大叫道:「我家水水哪裡難聽了?哪裡?」

  紀無敵和袁傲策同時道:「就這裡。」

  白水老怪一把抓住往前衝的黑山老怪,歎氣道:「這麼多年了,你的脾氣怎麼還不改改。被人一挑釁就忘了東西南北中。」

  黑山老怪尷尬地收回腳步,「這不是有你在我身邊嗎?」

  白水老怪對袁傲策道:「雖然我不討厭你們兩個,但是收人錢財,與人消災。我不能讓你們輕易地離開。」

  話雖然如此,眾人已經聽出話裡的鬆動。

  尤其是在外面仍打得如火如荼的時候,裡面的氣氛更顯得微妙。

  紀無敵道:「我們是來救人的。」

  黑山老怪道:「我知道。你們是來救凌雲和慈恩那兩個老鬼。」

  紀無敵道:「你知道我為什麼這麼執著地想救他們嗎?」

  黑山老怪嗤笑道:「白道武林沒事都能找事,何況這次是真的有事?」

  紀無敵道:「不是這個原因。」

  黑山老怪斜了他一眼,忍不住問道:「那是什麼原因?」

  「因為他們也是斷袖。」

  ……

  在場白道人士的表情可想而知。

  紀無敵和袁傲策也就罷了,反正他們兩個從來都怪胎。他們也懶得去管他們的閒事。但是凌雲道長和慈恩方丈……

  程澄城等人努力地想讓自己看上去很鎮定,但是眼中的慌亂和震驚怎麼都掩飾不住。

  怪不得凌雲道長對紀無敵另眼相看,原來是臭氣相投?很多怪異的事情都有了解釋。

  黑山老怪也是頓了很久,才叫道:「凌雲和慈恩?道士和和尚?武當和少林?」

  紀無敵點頭,「不信你問他們?」

  他指的他們就是紅十一娘和翠羽客。

  紅十一娘看到黑山老怪詢問的目光,緩緩地點頭道:「我們也是剛知道。」

  ……

  黑山老怪覺得如今的武林太瘋狂了。

  想當年他和白水老怪為了在一起,不但弒親殺友,還要遮遮掩掩不為人知,最後乾脆隱居來躲避世俗目光。沒想到幾十年過去,斷袖竟然已經普及到白道,而且還是白道領袖!

  他轉頭看著白水老怪,一臉的不可置信。

  白水老怪雖然面無表情,但是眼波卻不似剛才那般平靜。

  黑山老怪看著他,「水水,現在怎麼辦?」

  白水老怪道:「回頭對凌雲和慈恩好點。」言下之意是放人沒門。

  紀無敵等人也沒不意外。要是他們一聽凌雲道長和慈恩方丈是斷袖就急急忙忙地放人那才叫奇怪。

  紀無敵歎氣道:「這麼看來,沒辦法了。」

  黑山老怪將鉤子橫在胸前,昂首道:「不管你們幾個人一起上,我們就是兩個。來吧。」

  紅十一娘突然對紀無敵道:「你不是說他們兩個人在這裡親親我我,兩人世界很幸福,不想救他們出去了嗎?怎麼一轉眼又要救了?」

  紀無敵道:「因為黑白雙怪也是斷袖。」

  紅十一娘不解。

  白水老怪的眉頭卻皺了起來。

  紀無敵道:「他們是斷袖,而且是年紀老邁的斷袖,誰知道他們會不會慾求不滿,看上凌雲道長和慈恩方丈,硬生生地拆散他們這對小情人?」

  ……

  凌雲道長和慈恩方丈是小情人?

  程澄城等人非常非常地想把耳朵捂起來。

  黑山老怪怒極反笑道:「我原本還想念在你也是斷袖的份上對你手下留情,如今看來,你很想找死。」

  紀無敵退後半步,身體半依著袁傲策道:「這叫惱羞成怒。」

  白水老怪突然看了黑山老怪一眼。

  黑山老怪叫冤道:「水水,你不會也信了他的鬼話吧?」

  白水老怪道:「不是,我只是覺得他的提議還不錯。」

  黑山老怪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說時遲,那時快,白水老怪的右爪猶如獵鷹,猛而疾地朝紀無敵的面門抓去。

  袁傲策似是早有所料,一手將紀無敵藏到身後,一手抬起□面杖,輕描淡寫地朝白水老怪的掌心襲去。

  白水老怪五指一收,正要抓住□面杖,卻見袁傲策手腕一翻,□面杖擦著他的指甲劃出去。

  白水老怪心裡頭一驚,正要退後,黑山老怪已經從他身後躍出,揮著鉤子朝袁傲策的百會穴襲去!

  紀無敵忽然從袁傲策的身後滑了出來,手腕一抖,朝白水老怪投去一枚東西。

  白水老怪雖然沒和他交過手,但是紀無敵在高手榜上排名第八之事還是有所耳聞,因此半點不敢怠慢,側身收爪,將東西牢牢地抓在手中。他早將手掌練得如鐵一般,比普通武器更加堅硬,因此倒不怕他投來的東西傷到他。只是他抓住後翻掌一看,眉頭立刻嫌惡地皺了起來。

  原來紀無敵丟出去的是一隻肉包。白水老怪出手極重,肉包哪裡經得起他的拿捏,肉汁和肉早被擠了出來,沾了一手。

  趁白水老怪分神的間隙,袁傲策用□面杖輕輕擋開黑山老怪的鉤子,但是從鉤子上傳過來的內力卻將他震退半步,□面杖硬聲而斷。

  不過黑山老怪也不好過,在空中翻了兩個觔斗,才在地上站穩。

  紀無敵看著白水老怪的手,搖頭歎息道:「怪不得古語說,肉包子打什麼……有去無回。果不其然啊。」

  由於剛才一切發生得太快太凶險,尚鵲和鍾宇怕一個不慎反倒拖累他們,所以這時才趕過來,護在紀無敵的週遭。

  黑山老怪也有樣學樣地上前幾步,與白水老怪並肩而立。

  白水老怪看著手中的肉包,又看看紀無敵,冷聲道:「你的內力呢?」剛才的包子打得准歸准,但是綿綿軟軟的,完全不像是高手出手。紀無敵是傳說中的年輕高手,甚至可說是白道年輕一代第一高手,就算比不上他們功力深厚,也應該比剛才圍著他們的幾個強才是啊。

  全場肅靜。

挑釁無敵(二)

  尚鵲的心猛地縮緊。難道他們周全了這麼久,就要在這裡功虧一簣?!

  其他人都狐疑地看著紀無敵。

  原先不覺得,但是被白水老怪這麼一說,他們才想起自己好像從來沒有真正見過紀無敵施展武功。因為大多數時候他不是和袁傲策單獨在一起,就是和尚鵲、鍾宇在一起。每次出手,都是身邊的人。

  難道說……這個輝煌門門主只是徒有虛名?

  但是鐵筆翁的高手榜明明將他列為第八高手……

  他們屏息等著紀無敵的回答。

  紀無敵倒是很淡定,「我的內力當然是在我的身體裡,總不能放在家裡吧?」

  白水老怪將肉包子丟在地上,從袖子裡拿出一張絲巾,緩緩地擦著手掌,「我感覺不到。」

  紀無敵點頭道:「這是應該的,因為我的身體只有阿策能進來。」

  ……

  程澄城等人面紅耳赤地望天。他們什麼都沒聽懂……

  黑山老怪不滿地拉著白水老怪的袖子,「水水,你要感覺內力,感覺我身體裡的就好了。不但內力一流,而且耐力和衝擊力也很一流。」

  白水老怪不動聲色地將袖子從他掌中扯出來,「這是二十多年前。」

  水水是在間接地表達對他的不滿嗎?

  黑山老怪瞪大眼睛。他突然覺得紀無敵剛才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的,而水水的附議也不僅僅是為了引開袁傲策和紀無敵的注意力。

  凌雲、慈恩……

  他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感。

  或許,讓這些人把凌雲和慈恩救走也不是什麼壞事?

  就在黑山老怪動搖,白水老怪狐疑之時,袁傲策丟開了手裡的半截□面杖,在四周巡了一圈,終於挑中程澄城手中的劍,「借用一下。」

  程澄城看看他,又看看手中的劍,乾笑道:「我只有一把。」

  紀無敵鼓掌,「程少俠是準備一劍單挑黑白雙怪嗎?果然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勇氣可嘉。那我們就在這裡祈願你凱旋而歸。」

  黑山老怪和白水老怪的目光同時看過來。

  ……

  程澄城迅速低頭,雙掌托劍,遞給袁傲策,懇切道:「能得到袁先生垂青,是此劍的榮幸。只是這把劍乃是師父所贈,所以還請袁先生用時稍加小心。」

  袁傲策接過劍,淡淡道:「最差也不過是第二根□面杖罷了。」

  □面杖的殘骸正無聲地躺在地上。

  程澄城左手抓住右手,努力克制著把劍奪回來的衝動。

  白水老怪望著紀無敵,別有深意道:「也好,以二對二,公平得很。」

  紀無敵道:「哪裡以二對二?」

  黑山老怪知自家老伴心意,立刻道:「我和水水,你和這娃娃,不正好以二對二?」

  紀無敵用一種看白癡的目光看著他,道:「又不是打擂台。我們當然是併肩子上。」

  白水老怪看著自己的手掌,「你也上?」

  尚鵲一步上前,「要和門主交手,必須先過我們這關。」

  黑山老怪冷笑道:「我們剛才不是已經交過手了麼?手下敗將還敢多言?」

  紀無敵總結原因道:「那是因為剛才人手還不夠多。」

  ……

  尚鵲、鍾宇、程澄城、蜀川大俠,外加兩個丐幫長老,這樣還叫人手不夠?

  饒是尚鵲和鍾宇的臉上也有點掛不住了。

  紅十一娘突然道:「既然你們要加人手,那麼我們也要加入戰圈了。」

  尚鵲等人皺緊眉頭。

  如此一來,恐怕又是適才的僵局。

  「也好。」紀無敵對程澄城等人道,「一會兒我和阿策對付紅十一娘和翠羽客,你們對付黑白雙怪。」

  「啊?但是……」程澄城面色一變。

  紀無敵道:「不用擔心我們。雖然我們解決了一半的敵人,但是你們的任務也很艱巨。」

  他當然知道他們的任務很艱巨。這樣的打法他們剛剛已經試過了,結果黑白雙怪穩佔上風。就算再試一次,恐怕也是一樣的結果。更何況他手裡的劍還被袁傲策徵用了。

  丐幫其中一個長老忽而嘿嘿笑道:「既然是一半的敵人,那麼紀門主和袁先生為什麼不挑黑白雙怪呢?」

  紀無敵理所當然道:「因為他們兩個比較厲害。」

  丐幫長老笑容僵住。

  「而且你們人數比較多。」紀無敵繼續道。

  丐幫長老張了張口,卻說不出反駁的話。本來他們六個人對付兩個人已經夠丟人的了,要是再揀軟柿子,那就是丟人丟到家。

  袁傲策嘴角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卻忍了下來。

  就他而言,自然希望對手是黑白雙怪。武功到了他的級數,要找一個旗鼓相當的對手相當之難。這也是為何當初他知道紀輝煌死後,心中無比失落的原因,因為這種高手是可遇不可求的。

  但是,如果他一個人對付黑白雙怪,輸面太大。他雖然不怕,卻擔心別人因此看出紀無敵武功不濟。

  白水老怪慢吞吞道:「你們要等到天亮麼?」

  東方隱隱透出白光,四周景色已經由黑漆漆變得灰濛濛。

  紀無敵道:「那我們速戰速決。阿策,你搞定黑山老怪。阿尚三程大屁股,攔下白水老怪。剩下的,拖死紅紅綠綠。」

  他話說到一半,黑白雙怪和袁傲策就已經動了。

  袁傲策想擠身入兩怪之間,想破壞他們聯手的優勢,而黑白雙怪則迅速貼在一處。

  尚鵲是第三個反應過來的,他迅速朝白水老怪出手,想藉機引開他的注意力。白水老怪一邊擱擋,一邊將後背貼向黑山老怪。他們聯手禦敵時,從來都是將自己的後背留給對方。之前尚鵲等人就試圖將他們分開,但是他們的武功和黑白雙怪相差甚遠,只能隔靴搔癢,根本無力拆分。但袁傲策不同,他一出手,劍上的寒氣就直逼黑山老怪的面門,使得他不得不將身子往旁邊斜了斜。

  雖然他動的幅度極小,露出的空隙幾乎可忽略不計,但是在高手眼裡,要的就是這個細小的空隙。如他們這樣級別的高手交手,再小的破綻都是致命的!

  袁傲策手腕一翻,劍勢如破浪之舟,朝白水老怪後背襲去。

  鍾宇和蜀川大俠已經先後搶到。

  所謂一個和尚挑水喝,兩個和尚抬水喝,三個和尚沒水喝的典故在此刻充分展現出來。

  鍾宇和蜀川大俠一左一右地夾擊讓袁傲策原本開闊的視線頓時狹窄起來。那個破綻一縱即逝。

  袁傲策怒得想罵人,但是黑白雙怪沒有給他這個機會,他們趁勢雙背靠在一起。黑山老怪的攻勢源源不斷,朝袁傲策反攻而來。

  袁傲策只得暫時打消分開他們的主意,平心靜氣地對付黑山老怪。

  他們這邊打得如火如荼,紅十一娘那邊也開了張。

  丐幫兩個長老和大喝一聲,攔下了紅十一娘和翠羽客。

  紀無敵沖閒在一邊的程澄城道:「剛才你怎麼不去打黑白雙怪?」

  程澄城故作吃驚道:「紀門主叫我了?」

  「這裡除了你還有誰的名字稀奇古怪的有三個程?」

  「此城非彼程。」

  「那現在可以去援手了吧。」紀無敵看著很快落下風的丐幫長老道,「他們撐不久了。」

  程澄城道:「那紀門主呢?」

  紀無敵道:「我居中策應。」他見程澄城依然不動,微笑道,「還是你覺得你無論智慧武功都比我更加適合居中策應?」

  程澄城當然不能承認,他歎氣道:「可是我沒有武器。」

  紀無敵淡淡道:「即便是手無寸鐵的婦孺遇到強盜,也會拳打腳踢的。」

  「……」程澄城飛身擋下紅十一娘即將拍在其中一名丐幫長老身上的掌!

  天色越來越亮。

  兩個戰圈形成僵持。

  黑白雙怪漸落下風,而紅十一娘和翠羽客卻佔盡上風,不過他們不敢出狠招,因為紀無敵還沒有出手。每當他們覺得自己可以將眼前三個解決掉時,就發現紀無敵的目光有意無意地落在自己的破綻上。於是猶豫,於是良機錯失,於是一拖再拖。

  外頭突然一陣喧嘩聲,伴隨著凌亂的腳步聲。

  不少白道人士從外面衝了進來,喘著粗氣道:「官兵來了。」

  所有人都是一怔。官府幾時會插手江湖的事了?而且時機挑得這麼好,正是藍焰盟和白道武林精疲力盡之際。莫非這又是藍焰盟的陰謀?

  黑白雙怪趁尚鵲等人一愣分神之際,鉤爪齊齊出手,同時攻向蜀川大俠!圍攻他們的幾個人中,就數他的武功最低。

  當鉤子和指甲朝他伸來的剎那,蜀川大俠幾乎感到自己的心跳都停了,腦海一片空白,他們的速度太快,快到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黑白雙怪的身影在他面前放大。

  就在他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的千鈞一髮,袁傲策的劍從斜裡升了出來,劍身在他臉上輕輕一拍。他的頭被拍得往後一仰。劍趁反彈之力架住了黑山老怪的鉤子。而白水老怪的爪子則堪堪從蜀川大俠的額頭劃過,僅留下一道血痕。

  ……

  黑白老怪見偷襲落空,當即疾退。

  袁傲策收劍而立。

  官府既然介入,這場架是打不下去了。

  蜀川大俠驚魂未定地站直,向袁傲策道謝道:「多謝袁先生援手。」

  袁傲策冷聲道:「你的臉太鬆弛了。」

  蜀川大俠怔怔道:「啊?」

  紀無敵跳過來,拉著袁傲策的袖子,笑瞇瞇解釋道:「彈性太差。」

挑釁無敵(三)

  他們這邊還在對峙,藍焰盟眾已經和官差一起衝了進來,跟在後面還有幾個哭哭啼啼的尼姑。

  看著這樣的局面,尚鵲等人頓時知道自己落入了圈套。只是既來之,則安之。如果現在逃跑,只怕更落人口實。白道人士下意識地聚攏到紀無敵的周圍。

  藍焰盟眾原本想靠向黑白雙怪,卻被黑山老怪一個眼刀劈得四肢發軟,顫巍巍地走到紅十一娘和翠羽客身後。

  「你們誰是這裡的頭?」捕頭從官差中走出來,雖然他說話趾高氣揚,但是只要用心觀察,就能看出他握著刀的手正無法抑制地顫抖著。

  白道人士哪個不是目光如炬,見此狀,心中疑慮去了三分,輕蔑之心生了七分。

  紀無敵在其他人的期盼下,徐徐道:「我們自己都有頭的,不用別人的。」

  捕頭呆了呆,還是旁邊的官差提醒才想明白紀無敵這句話的意思。或許覺得紀無敵在戲耍他,他的手不顫了,氣得嘴顫,「你叫什麼名字?」

  「紀無敵。」對於別人問名字,紀無敵從來不吝嗇於告知。

  捕頭眉頭微微皺起,「紀無敵?」對於輝煌門的年輕門主他有所耳聞。聽說凌雲道長失蹤之後,白道武林就以他馬首是瞻,是個極難纏的人物。想到這裡,他不禁謹慎起來。

  紀無敵道:「你沒聽過我的名字是很正常的,因為我確定我過去的十幾年都是奉公守法的良民。」

  「良民?」捕頭目光朝四周掃了一圈,「良民會拿著兵器一大早在靜香庵打打殺殺?」

  袁傲策眼神一凜,官差們頓時覺得握著刀的手微微地發顫。

  紀無敵毫無所覺,悠悠然道:「良民當然不會一大早拿著兵器打打殺殺……」

  捕頭一臉的『你當我傻瓜』。

  紀無敵又慢吞吞地接下去道,「我們昨天晚上就來了。」

  ……

  和捕頭站得比較近的官差都聽到他的嘴巴發出了類似磨牙的聲音。

  「那就罪加一等!」捕頭瞪著紀無敵陰森森的開口。因為對方接二連三的挑釁——至少他是這麼認為的,他已經忘記站在面前的不是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也不是一群只會使蠻力的販夫走卒,而是一群江湖頂尖的高手。他此刻滿腦滿心都是將他們送進牢房裡,好好伺候。

  紀無敵無辜道:「官爺,我們何罪之有?」

  「光天化日,強入靜香庵,意圖……」

  紀無敵打斷他道:「我說過,我們昨天晚上就來了。」

  「晚上來罪加一等!」捕頭氣得嘴角的兩撇鬍子都翹起來了。

  「可是你明明剛剛已經罪加一等過了,同一樣罪名,你怎麼可以加兩等?」紀無敵不等捕頭反駁,又道,「而且我們是來靜香庵上香的,沒有強入。」

  ……

  捕頭用拳頭捶了捶胸,以便將胸中鬱結捶開,「你上香……你說你們上香,那香呢?那證據呢?」

  「香當然插在香爐裡。」紀無敵回答得極為自然,「一個晚上,夠我們插好幾遍的。」

  「那他們又是怎麼回事?」捕頭氣得口不擇言,一手指向藍焰盟。

  藍焰盟眾人騷動。原本是他們指使那些尼姑跑去賄賂知府,讓他們天濛濛亮的時候帶人來拘捕白道武林人士。縱然抓不了他們,也能讓他們成過街老鼠,處處掣肘。怎麼現在東風變西風,矛頭指向他們了?

  「哦,我們上完香要走,就見他們跳出來說……」紀無敵表情很痛苦。

  「說什麼?」捕頭催促道。

  「說要劫色。」

  捕頭看了紅十一娘等人一眼,心裡暗罵:都是豬麼?怎麼光聽不反駁?把話都讓他一人說去了?他嘴上依然敷衍著:「所以你們反倒是見義勇為的正義之士咯?」

  「不是這樣的官爺。」尼姑們焦急地否認道。她們不料事情急轉直下,竟然發展到這個地步,看向藍焰盟眾個個都是望著黑白雙怪和紅十一娘、翠羽客。

  偏生紅十一娘和翠羽客都是後輩,從來視黑白雙怪馬首是瞻。在他們未開口之前,自然不敢隨意開口。

  黑白雙怪一個看天一個看地,一副對四周之事漠不關心地樣子。

  這樣一來,官府反倒有點裡外不是人了。捕頭只好抓住尼姑當突破口,問道:「既然不是這樣,那又是怎麼樣的?」

  「其實是這樣的……」紀無敵剛說了半句,就被捕頭打斷道,「我不要聽你說!」

  ……

  清晨的曙光從東面照過來,落在這一院子僵硬的身影上。

  捕頭的額頭上佈滿細小的汗滴。白道人士看他的目光猶如手中的兵器那般犀利。尤其是那個身穿黑衣,神情冷冽的男子。他相信如果不是因為四周有那麼多人的話,他此刻一定已經被毀屍滅跡了。

  尼姑們也被嚇著了,訥訥著不敢回話。

  「是誰叫你們來的?」白水老怪終於開口了。

  捕頭彷彿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立刻回答道:「是靜香庵的尼姑。」

  白水老怪的眼睛眨了眨,望向尼姑們。

  那些尼姑頓時感到腳底一陣冷意直衝腦門,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白水老怪緩緩收回目光,淡然道:「我們只是和朋友印證武學而已。」

  ……

  看著藍焰盟眾人、尼姑和官差錯愕的表情,白道人士一個個內心都笑開了花。

  藍焰盟自以為機關算盡,想借官府之手來打壓白道,卻沒想到他請來的黑白雙怪大半輩子受官府追殺,早對官府恨之入骨,要他們向官府求援,簡直是癡人說夢。

  官差們的臉色都難看到了極點,他們轉頭,恨恨地瞪著尼姑們。

  尼姑們受藍焰盟威脅利誘,哪裡敢吭聲,即使身抖如篩,也只能低頭悶聲不吭。

  袁傲策又在官差們血淋淋的傷口上撒了把鹽,「還是,你們想一起來印證武學?」他輕彈劍身,劍發出嗡嗡輕鳴。

  捕頭在官場裡也算是摸爬滾打過的,識時務三個字還算懂,不過心裡不免把靜香庵裡裡外外都恨上了,當下一跺腳,轉身就走,連句場面話都沒說。

  看著官差們如潮水般離開,紀無敵鬱悶道:「我還沒有說,他們是來劫我們的色的,和尼姑沒關係。」

  「……」在場所有聽到的人腦海裡掠過一個同樣的念頭:幸好沒說。

  紀無敵丟去那小小的怨懟,轉頭沖黑白雙怪笑瞇瞇道:「打了一晚上,大家都累了,不如一起坐下來吃早飯?」

  白水老怪道:「你不救凌雲和慈恩了?」

  紀無敵伸了個懶腰,「打了一晚上都沒結果,我要回去想個再卑鄙點的辦法。」

  ……

  白道眾人無語地想:不能用『高明』來替代卑鄙嗎?好歹他們也是名門正派啊!

  黑山老怪大笑道:「好好好,從來都只有我們被別人說卑鄙,沒想到居然有一天還能被別人卑鄙了!真是讓人期待!」

  紀無敵道:「如果你被我下了春藥丟在豬圈裡,你還覺得期待嗎?」

  黑山老怪的眼睛頓時瞪如銅鈴,「你敢!」

  紀無敵小聲對袁傲策道:「阿策,記下來。他怕豬。」

  在三個時辰之前,無論是白道還是藍焰盟都不會相信他們居然坐在一起吃早飯。

  為了證明這個不是在做夢,他們已經把大腿掐紅了三遍。

  輝煌門和黑白雙怪倒是適應得挺好。

  雙方邊吃還邊樂呵呵地聊天。

  「你們是誰主動的啊?」紀無敵咬著筷子,眼巴巴地看著他們。

  黑山老怪挺自豪地一拍胸膛道:「當然是我,要不是我藉著酒興把他抱上床……哦!」他捂著肚子,怨念地看著白水老怪。

  白水老怪氣定神閒地拿起一隻白嫩的饅頭塞到他嘴巴裡,「吃。」

  紀無敵幽怨地看著袁傲策,「阿策,你什麼時候喝酒?」

  袁傲策充耳不聞地喝粥。

  紀無敵再接再厲道:「還是,阿策喜歡我喝酒?」

  袁傲策無聲地接過他碗裡的勺子,舀了一口粥,遞到他嘴邊。

  紀無敵張口,粥送進去。

  反覆幾次,一碗粥很快見底。

  紀無敵呷了呷嘴巴,「阿策,喝完了,我們繼續剛才的話題。」

  袁傲策:「……」

  咚咚咚……接連好幾聲撞擊。

  眾人朝發聲處看去,才發現好幾個白道人士居然趴下了。

  一個將要趴下的人支著頭,艱難地叫道:「饅頭裡……有毒!」

  ……

  黑山老怪抓著饅頭的手一緊。

  白水老怪立刻點了他週身的穴道。

  紅十一娘叫道:「不可能,我在吃之前已經用銀針試毒了。」

  翠羽客皺眉道:「是迷藥。」。

  紀無敵扯著袁傲策的袖子,「阿策,我們也暈了吧。」

  袁傲策道:「我們沒吃饅頭。」

  紀無敵想了想,從黑山老怪手裡抓過那剩下的半隻饅頭,道:「借借啊。」他將饅頭對半撕開,分一半給袁傲策,「阿策,捏在手上,這樣就很像了。」

  袁傲策:「……」

  尚鵲道:「門主。」

  「阿尚,等會敵人來了,你和阿鍾好好禦敵。」紀無敵語重心長道,「記住。萬一被俘虜了,一定要寧死不屈!千萬不要把我和阿策供出來。」

  尚鵲:「……」

  白水老怪突然道:「問題不是出在饅頭裡。」

  正要趴下的紀無敵茫然抬頭道:「什麼?」

  白水老怪道:「你不覺得沒中毒的人,很怪異嗎?」

  紀無敵轉頭一看。

  除了藍焰盟眾人外,剩下的只有……輝煌門和袁傲策。

挑釁無敵(四)

  為了防止藍焰盟趁機下毒,白道人士特地和藍焰盟夾雜在一起共食。因為人多,所以五六個藍焰盟的人和五六個白道同用一份。

  紀無敵是名義上的白道領袖,所以輝煌門對坐的是黑白雙怪、紅十一娘等人,靠在大長桌的最裡邊。

  尚鵲面色一沉道:「迷藥不單單是下在饅頭裡,還下在粥裡。只是我們這份沒有。」

  鍾宇皺眉道:「為什麼藍焰盟的人沒事?」

  「因為藍焰盟的人事先服用了解藥。」尚鵲冷冷地看著木然而坐的藍焰盟眾,「這種伎倆道上都用爛了。」

  紀無敵鬱悶地補充道:「沒想到我們還是著了道。」

  尚鵲銳利的眼刀頓時猶如劈在棉花中一般,氣勢全無。

  白水老怪緩緩道:「此事我們事先並不知曉。」

  黑山老怪瞪著藍焰盟眾,「是誰讓你們這麼做的?」

  其中一人抱拳道:「此事是盟主的吩咐。還請黑先生見諒。」

  「盟主?」黑山老怪冷笑道,「你當我三歲小兒麼?盟主難道能未卜先知?不然他怎麼知道這些人會和我們一起坐下來吃早飯?」

  他語音落後,是窒息般的寂靜。

  ……

  半晌。

  白水老怪低笑道:「所以,這位藍焰盟盟主極可能就在我們當中?」

  只有混跡在他們當中,才能及時調整戰術。

  紅十一娘見黑山老怪面露冷意,忙打圓場道:「我們只是來幫手的,誰是藍焰盟主又有什麼關係?」

  白水老怪道:「藍焰盟主是誰的確沒什麼關係。我現在好奇的是,為什麼藍焰盟盟主獨獨不讓輝煌門中迷藥。」

  紅十一娘猜測道:「我想藍焰盟主是不敢對我們用藥,才連帶便宜了他們。」她的目光朝紀無敵一掃,眼中分明寫著『要知恩圖報』五個字。

  白水老怪看向紀無敵,「你也這麼覺得?」

  紀無敵低聲歎氣,咕噥道:「怎麼不是春藥呢?」

  袁傲策和黑白雙怪突然同時朝門外看去。

  袁傲策道:「有人來了。」

  紀無敵想也不想地趴倒在桌上,「啊!我被迷倒了。」

  尚鵲第二個反應過來,也跟著癱倒。

  袁傲策嘴角抽了抽,無奈地閉起眼睛。

  鍾宇動作最慢,他在確定來者是誰之後才慢慢趴下。

  剩下之人皆面無表情地看著從門口衝進來的一道一僧。

  慈恩方丈和凌雲道長遠遠地看到幾個人慢慢地趴在桌上,就近一看,方知竟然是白道眾人,面上都是一驚。慈恩方丈道了生佛號,立刻上前探脈。

  凌雲道長則望向黑白雙怪。

  黑山老怪叫道:「你和和尚不是關在一起嗎?怎麼跑出來的?」

  凌雲道長挑眉道:「不是你們放我們出來的嗎?」

  黑山老怪道:「我們一直在這裡,怎麼能放你出來?」

  紅十一娘看了白水老怪一眼,乾笑道:「這事有點古怪。」

  白水老怪更感興趣的是紀無敵。因為慈恩方丈出手極快,一會兒已經檢查到輝煌門了。他的手剛要去摸紀無敵脈搏,就見他睜開眼睛,黑白分明的眸正一眨一眨地看著他。

  「紀門主。」慈恩方丈又驚又喜,「你們沒事?」

  紀無敵慢慢坐起身,故作迷糊道:「咦,你們怎麼來了?」

  黑山老怪和藍焰盟眾都發出類似鼻哼的聲音。

  袁傲策等人也趁機『醒轉』。

  慈恩方丈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藍焰盟其中一人尖聲道:「難道你們這都看不出來?輝煌門早已與我們藍焰盟聯盟。紀無敵表面上帶他們來靜香庵救你們,其實是為了將他們一網打盡。」

  慈恩方丈皺眉道:「休得胡言!紀老門主對武林的貢獻有目共睹,輝煌門絕不可能做出這等背信棄義之事。」

  那人冷笑道:「你也說紀老門主,紀門主和紀老門主雖然是父子,但是心中所思所想又怎會一樣?」

  慈恩方丈正要反駁,那人又逕自接下去道:「不然你以為紀無敵為何要與我們一同吃早飯。又為何別人都吃了迷藥,偏偏輝煌門無事?」

  慈恩方丈語塞,求助地看向凌雲道長。

  凌雲道長慢條斯理道:「若非你這番豪言壯語,我差點要信了你。」

  ……

  那人的臉頓時像打翻的五味瓶,「什麼意思?」

  「若是紀門主真的與藍焰盟聯盟,那麼你們此刻應該急於和他們撇清關係才是。」凌雲道長微微一笑道,「這樣輝煌門在武林中聲名不墜,對你們的合作豈非更有好處?」

  這次語塞的是那人。

  「其實剛才有人將我們放出來時,我心中便隱約有所懷疑。」凌雲道長道,「若是同道中人,行事何必如此詭秘?我想來想去,可能最大的反倒是你們故意將我們放出來,暗中進行陰謀。如今看來,果然不錯。你們是想借我和慈恩之手,嫁禍輝煌門,將他們逼入窮巷。」

  那人有些坐立不安,眼睛好幾次偷瞄黑白雙怪。

  奈何他們二人猶如老僧入定,一言不發。

  凌雲道長又道:「不過我奇怪的是,你們為何要針對輝煌門呢?」既然能夠下迷藥,又為何不將所有人都毒倒?

  袁傲策淡淡道:「普通迷藥對我無用。」

  尚鵲點頭道:「此事我曾聽老門主提起過,說是魔教明尊暗尊從小都受過極為特殊的訓練,尋常毒藥不但對他們無用,而且嘗一口就能品出來。」也就是說,若是將迷藥下在袁傲策的面前,等於告訴所有人,他們下藥了。

  白水老怪狀若無意道:「看來這位藍焰盟盟主知道的不少。」

  紀無敵苦著臉道:「我記得我小時候有一陣子天天被我爹灌藥吃,不會是因為這個原因吧。」

  尚鵲:「……」好像是這個原因。

  紀無敵抓著袁傲策的手肘道:「阿策,那春藥對你管不管用?」

  袁傲策右眉跳了跳,「沒試過。」

  「我們找個機會試試吧?」紀無敵雙眼閃爍著綠光。

  尚鵲道:「門主,這個以後再說,當務之急是如何全身而退。」凌雲道長和慈恩方丈雖然放出來了,但是陷進去的白道人士更多。他看著倒在桌上的一片人頭,無語。

  白水老怪突然輕笑一聲。

  所有人都看向他。

  白水老怪道:「藍焰盟主機關算盡,以為凌雲和慈恩出來看到眼前這副景象,定然以為輝煌門與藍焰盟串通一氣。這樣雖然不能親自解決輝煌門,卻能借正道武林之手將藍焰盟除去。可惜的是,他想的再好,別人卻未必按著他的步子走。」

  一直代藍焰盟開口的那人急道:「白道大勢已去。凌雲慈恩的武功尚未恢復,輝煌門勢單力孤,只要四位前輩出手,定能手到擒來。」

  白水老怪淡淡地看著他,「我們為何要出手?」

  那人愣了下道:「四位不是盟主請來助拳……」

  黑山老怪叫道:「我們的確是被請來的!」他故意將『請』字讀得極重,「但是你們請我們的時候並沒有說會利用官府和下迷藥。」黑白雙怪當年靠一身功夫橫行江湖,雖然心狠手辣,殺人如麻,但是每次殺人都是光明正大,從不曾用低三下四的伎倆。藍焰盟接二連三的手段已經犯了他們的大忌。

  白水老怪道:「我說過,他想的再好,別人也未必按他的步子走。他的錢我們收了,今日的架我們打了。從此兩不相欠。」

  ……

  哪裡兩不相欠?盟主給他們的錢可遠遠不止一場架。

  只是藍焰盟的人腹誹歸腹誹,表面上卻一個字都不敢說。和擺明不講理的人講理,必須要把腦袋提在褲腰帶上才行。他們的褲腰帶都很鬆,掛不住腦袋。

  他們彼此看了一眼,都有些躊躇。

  眼前的情勢十分微妙。黑白雙怪已經擺明不再幫助藍焰盟,但是沒說不幫紀無敵等人。看起來,他們和紀無敵的交情反倒比藍焰盟要深厚。紅十一娘和翠羽客向來以他們馬首是瞻,既然黑白雙怪放話了,他們絕對不會為了藍焰盟而和黑白雙怪翻臉。因此藍焰盟原本倚仗的四大高手統統靠不住了。

  當初藍焰盟盟主為了讓慈恩方丈和凌雲道長『撞破』輝煌門和藍焰盟勾結這個內幕後有能力逃出靜香庵散播消息,沒有封住他們的武功。也就是說,白道清醒的人雖然不多,但是個個都是一流高手。

  這樣一來,危險的反倒是藍焰盟了。畢竟他們之中有高手,卻沒有一個如黑白雙怪、袁傲策這樣的超一流高手。

  就在驚疑之際,外頭突然傳來一陣淒厲的叫聲。

  一隻大鳥猛撲進來,白頭尖嘴,頸毛怒張,向紀無敵的方向俯衝而下。

  紀無敵呆住。

  說時遲那時快,袁傲策一把摟過紀無敵,正要出手,就見鍾宇已經將手中的碗砸了過去。

  大鳥吃痛,怪叫兩聲,迅速朝外飛走。

  ……

  紀無敵回過神,「它是來找吃的吧?」

  尚鵲道:「若我沒看錯的話,剛才那只應該是禿鷹。」

  紀無敵道:「如果看錯了呢?」

  「……」尚鵲面不改色道,「那就是隻鳥。」

  空中突然爆開煙花。

  雖然是在白天,卻極為明艷炫目。

  藍焰盟如釋重負,紛紛起身往外奔走。

  凌雲道長下意識地移到他們面前。

  藍焰盟眾頓時緊張地亮出兵器。

  「解藥。」凌雲道長道。

  藍焰盟領頭那人道:「只是普通的迷藥,睡一個時辰便化解了。」

  慈恩方丈又檢查了番,才沉吟道:「的確是江湖通用的迷藥。」

  凌雲道長又看向紀無敵的方向。

  紀無敵眨了眨眼睛,他知道,凌雲道長看的其實是袁傲策。

  袁傲策無所謂地聳肩。

  凌雲道長這才側身讓開路。

  藍焰盟眾飛奔而走。

  ……

  紀無敵摸著下巴,道:「所以說,這場架就算不了了之了?」

  翠羽客道:「若是紀門主想出手,我奉陪。」

  紀無敵道:「所以凌雲道長和慈恩方丈是被我們救出來了?」

  ……

  凌雲道長和慈恩方丈應該是藍焰盟自己害人不成,反倒賠了夫人又折兵吧?

  在場清醒的人都覺得紀無敵有點無恥。

  凌雲道長乾咳一聲道:「為了貧道二人,連累紀門主和各位武林同道費心,凌雲深感不安。」

  紀無敵瞇起眼睛道:「嗯。所以你一定要牢牢記住我的恩德。」

  ……

  他們錯了,不是有點無恥,是非常無恥。

挑釁無敵(五)

  一個時辰後,中迷藥的人果然陸陸續續醒過來,看到慈恩方丈和凌雲道長被救,皆是大喜過望——終於不用跟著紀無敵半夜三更出來爬牆郊遊了!

  不少人激動得幾乎淚流滿面。

  慈雲方丈和凌雲道長不免受寵若驚。沒想到白道武林是如此團結,更沒想自己在他們的心目中是如此重要。

  這幅畫面看在黑白雙怪眼裡就有點不那麼是滋味了。

  黑山老怪冷哼道:「是藍焰盟自己擺了烏龍,將人放了出來,怎麼弄得好像你們過五關斬六將把人救出來似的?」

  紀無敵笑瞇瞇道:「這就叫不戰而屈人之兵。」

  黑山老怪道:「你的臉皮是用什麼做的?厚成這樣?」

  「像你這種沒臉皮的,是永遠不會瞭解的。」紀無敵同情地看著他。

  黑山老怪氣得鬍子都翹起來了,「牙尖嘴利,也不想想,剛才若非我們退出藍焰盟,你們焉有這般輕易得手?」

  紀無敵瞇起眼睛道:「所以叫不戰而屈人之兵啊。」

  「……」黑山老怪半天才恨恨道,「我總算知道為什麼紅十一娘和翠羽客這麼急著走了。」

  紀無敵道:「尿急。」

  「……」

  

  慶賀了半天,熱情總算慢慢退卻。

  很多人想起現實的問題來,比如黑白雙怪為什麼還在這裡?比如紅十一娘、翠羽客和藍焰盟去了哪裡?又比如慈恩方丈和凌雲道長真的是斷袖?

  凌雲道長和慈恩方丈兩人剛才還笑呵呵地接受眾人道賀,一轉眼,眾人看他們的眼光又變得詭異起來。凌雲道長忍不住問道:「可是有什麼不妥?」

  站在他對面的正好是程澄城。他避開目光,乾笑道:「我看到凌雲道長和慈恩方丈平安回來,不由想起仍然下落不明的姜百里總鏢頭,心中難過。」

  ……

  轉的真快。不愧是青城希望之光。

  不少武林前輩都對他暗暗豎起手指。

  樊霽景正好也站在旁邊,看著凌雲道長和慈恩方丈交換了一個眼神,突然道:「凌雲道長和慈恩方丈……」

  「咳!」程澄城猛然大咳一聲。

  樊霽景嚇了一跳。

  花淮秀當即抓著他的胳膊,把他拉到一邊,低聲道:「凌雲道長和慈恩方丈剛回來,需要休息,不要多問。」

  程澄城又清了清嗓子道:「大概昏迷得太久,有點口乾。」

  凌雲道長和慈恩方丈認識了這麼多年,卻一直隱忍著,甚至為了對對方忠貞,不惜雙雙出家。這樣高尚的情操簡直媲美梁祝傳說,超越了一切世俗偏見。

  在場眾人看看慈恩方丈那光禿禿的腦袋,又看看凌雲道長那樸實無華的道冠,再看看那兩張已經飽受歲月風霜摧殘的臉,心中不由對剛剛湧起的不適和反感感到萬分歉意。

  慈恩方丈和凌雲道長定然過得十分艱難。若非紀無敵將此事揭穿,整個武林到現在都不知道原來他們兩個竟然是……不過紀無敵是怎麼知道的呢?

  所有人轉頭看向紀無敵。

  紀無敵老神在在道:「我們什麼時候動身?」

  眾人一愣。

  「我想,尼姑們在外頭應該等了很久了。」

  諸位白道大俠這才想起他們已經鳩佔鵲巢了很久。

  離開靜香庵後,凌雲道長原本提議回蘭州稍作休整,眾人連忙將蘭州官差與他們的恩恩怨怨說了一通。凌雲道長和慈恩方丈這才知道,為了他們,白道武林竟然和官府都槓上了,心中不由感動。

  這樣的神情落在其他眼中,頓時理解為兩人患難情更深,更是唏噓不已。

  眾人於是商定繼續朝睥睨山的方向走。

  黑白雙怪借此告辭。

  尚鵲在白道眾人醒來之後已經解釋清楚前因後果,再由於黑白雙怪為禍江湖的時候,在場眾人大多都還未闖蕩江湖,闖蕩江湖的也只是小蝦米,還輪不上被禍害,因此眾人對這成名江湖已久的魔頭倒什麼憎惡之心。反正,他們隊伍中已經有了魔教暗尊,一個魔頭是魔頭,兩個三個魔頭也是魔頭。所以告辭時,個個恭恭敬敬。到底是前輩。

  重新上路,大多數人心境已是大大不同。

  來時是滿腹義憤,更帶著幾許恐慌。就怕凌雲道長和慈恩方丈已經遭遇不測。

  而如今,凌雲道長和慈恩方丈完好無缺被救回,而靜香庵一戰雖然結局有些許失誤,但總算圓滿,眾人正是滿腔雄心,滿腹壯志。

  紀無敵在眾人氣勢最盛的時候問了一句,「餓嗎?」

  ……

  於是壯志壯烈了,腹空如野。

  紀無敵拿出他們那盤裡的兩個饅頭,遞了一個給袁傲策,然後自己一口一口地啃著。

  ……

  程澄城忍不住道:「紀門主適才問我們餓不餓,是否有……應急之道?」餓歸餓,面子還是要的。

  紀無敵嚼著饅頭,口齒不清道:「沒,就是沒話找話說。」

  「……」

  這句話找的真好。

  眾人看著他手裡那只白白嫩嫩的饅頭,眼中金星亂冒。

  小鎮離蘭州不遠,規模不大不小。

  鎮上的人看到紀無敵一行人時都嚇了一大跳,都以為遇到明目張膽的強盜打劫,個個飛奔回家。

  紀無敵鬱悶道:「就算他們像強盜,我也應該是被搶去的肉票啊。」

  「……」眾人漸漸練就可聽可不聽的本事。

  萬幸花家在這裡開了家小布莊,有身為當地人的掌櫃領著,他們總算沒有被小鎮武裝起來趕出去。

  他們住的是鎮上唯一一家客棧。

  客棧掌櫃收了定金,便帶著一家老小跑去走訪親戚。夥計們拿人手短,只好戰戰兢兢地流下來,但是兩條腿站著的時候左右顫,坐下來的時候上下顫。

  最後凌雲道長實在看不下去,打發他們去燒水煮飯,以免被嚇死。

  蜀川大俠感慨道:「沒想到我們也有被人當強盜的一天。」

  程澄城道:「小鎮與蘭州臨近,即便有江湖中人路過,多半是更願意趕路去蘭州入住的。」

  花淮秀點頭道:「更何況……我們還這麼多人。」

  半個多月的顛簸日夜生活,早讓他們疲憊異常,眾人又叨嘮了幾句,便各自回房歇下。

  紀無敵和袁傲策還是一間房。

  紀無敵興奮道:「阿策,我們鴛鴦浴吧?」

  袁傲策對著床,倒頭就睡。

  「……阿策喜歡體味重一點的?」紀無敵兩眼放光。

  袁傲策轉頭,斜眼看著他,慢慢抬起手,向他勾了勾手指。

  紀無敵狂喜,立刻飛奔著撲向床。

  床幔被他帶起的風輕輕撩起,遮住床上的半壁春光。

  袁傲策摟住他,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睡覺。

  紀無敵撅著嘴巴,睜著眼睛躺了會兒,終於堅持不住睡意來襲,一同找周公去了。

  再醒時,天色已然黯淡。

  袁傲策撐著右腮,側躺著看他。

  紀無敵扭了扭道:「阿策,你看了我很久?」

  袁傲策挑眉,「我只是在想事情。」

  紀無敵感動道:「阿策,房間裡這麼多東西,你什麼都不看,只看著我想,一定是因為只有我能帶給你靈感。」

  袁傲策盡量保持平靜的心態回答道:「……角度關係。」

  紀無敵笑得像只偷腥的貓,「阿策,你真是太羞澀了。」

  「……」袁傲策嘴角抽了抽,終於不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

  「阿策,你剛才說你再想事情,你在想我嗎?」紀無敵對手指道,「還是想我們是什麼時候煮飯?」

  袁傲策道:「我在想藍焰盟盟主是誰。」

  「呃,是誰?」

  「在想。」袁傲策瞇起眼睛道,「以藍焰盟盟主的智謀武功,即便是隱藏在武林中,應該也是舉足輕重的人物才是。」

  紀無敵點頭。

  「若非後來發現凌雲道長是魔教長老,我幾乎認定他就是那個盟主。」袁傲策頓了頓道,「後來,棲霞山莊端木慕容也很可疑。他與藍焰盟似乎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你的意思是說,端木慕容和藍焰盟盟主有姦情?」

  「你除了姦情,還能想到什麼?」

  「煮飯。」紀無敵回答得毫不猶豫。

  袁傲策突然瞇起眼睛,定定地看著他,「你知不知道藍焰盟盟主是誰?」

  紀無敵一楞。

  窗外突然卡嚓一聲,窗被推開了。

  袁傲策嗖得起身披衣,順便將床幔重新掛好。

  「叨擾了。」白水老怪從窗外慢悠悠地走進來,自然得如同自己家中。

  黑山老怪跟在他身後,嘴裡不停咕噥道:「沒事住什麼三樓,爬個窗戶都不方便。」

  袁傲策道:「這裡有正門。」

  白水老怪道:「有些話不適合讓別人知道。」

  袁傲策眸光一閃,「關於藍焰盟盟主?」

  黑山老怪道:「狗屁倒灶的藍焰盟盟主有什麼好說的,我們要問的是床上這個小傢伙。」

  紀無敵坐起身,聳肩道:「明知故問。」

  白水老怪微微一笑道:「你承認你沒有內力。」

  「我有內力的。」紀無敵衝到他面前,把手腕伸出去,「不信你摸。」

  黑白雙怪愕然。

  從他們出道以來,除了彼此之外還從來沒有人這樣毫無防備地將手腕伸到他們面前。

  白水老怪目光一沉,伸出手,緩緩搭住他的脈搏。

  少頃。

  黑山老怪問道:「如何?」

  白水老怪點頭道:「他的確有內力。」

  黑山老怪驚訝。

  「不過和沒有沒區別。」白水老怪緩緩道。

挑釁無敵(六)

  紀無敵不樂意道:「有和沒有當然是有區別的。」

  「什麼區別?」白水老怪抬眼瞥了他一眼。

  黑山老怪趁機也搭了把脈,然後樂呵呵地笑道:「區別就是有內力的這個是前天下第一高手紀輝煌的兒子。」

  紀無敵臉色微微一變,居然頷首附和道:「嗯。沒區別,一點區別都沒有。」

  白水老怪意外道:「你似乎不以紀輝煌之子為榮?」普通人若是有這樣厲害的父親,巴不得昭告天下,人盡皆知,他卻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樣。

  「你覺得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天天被一大幫高手架著去龍潭虎穴救人殺人很好玩嗎?」紀無敵說得很委屈。

  黑山老怪撲哧笑了出來。

  「……」紀無敵用看冷血殺手的目光看著他。

  黑山老怪清了清嗓子道:「我不是笑你,我只是笑那些白道武林平日裡自視甚高,關鍵時刻居然捧出一個啥也不會的小娃娃當領袖。」

  紀無敵不服氣地昂首道:「誰說我什麼都不會?」

  「那你會什麼?」黑山老怪一副『我就是看扁你怎樣』的模樣。

  「我會彈琴!」紀無敵補充,「而且是一手好琴。」

  「切,真的假的?」黑山老怪狐疑地看著他。他這模樣彈棉花還差不多,彈琴?

  袁傲策眼角一抽,連忙打斷紀無敵將要出口的話,道:「兩位還沒說潛入這裡所為何來?」

  白水老怪張開嘴巴正要回答,就被黑山老怪搶先嚷嚷道:「你怎的不讓他彈琴試試?」

  紀無敵眼睛一亮,躍躍欲試。這麼久沒碰琴,他正覺手癢。

  袁傲策一把將他摟住,衝著黑山老怪淡淡道:「太晚了,不要玩那麼大。」

  「……啊?」黑山老怪很迷茫。彈琴玩很大嗎?比決鬥還大?

  白水老怪若有所悟,點頭道:「夜深人靜,的確不適合彈琴。更何況我們只是路過看看你們,也不想驚動太多人。」

  既然老伴都這麼說,黑山老怪只好作罷。

  紀無敵一臉的失望。

  袁傲策假裝沒看到,轉移話題道:「你們來此,應該不止為了問紀無敵的內功吧?」

  白水老怪道:「這只是其一。不過我很好奇他為何不加掩飾。」換了一般人,定然要尋詞狡辯,就如當初在靜香庵時。

  紀無敵道:「掩飾有用嗎?」

  「沒有。」白水老怪早在雙方交戰的時候已經看透他的底細。

  紀無敵撅嘴道:「那我又何必浪費力氣?」

  白水老怪眼睛眨了眨,「我看你的根骨上佳,又有內功底子,算是習武良才,收你為徒如何?」

  黑山老怪嚇了一跳,「水水,你不是說真的吧?這小子?他遲早會把我們氣死!」

  「會氣死你,不會氣死我。」白水老怪反駁。

  「水水,氣死我了你不是守活寡?」黑水老怪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紀無敵插嘴道:「沒關係,凌雲道長和慈恩方丈還活著。」

  「你給我閉嘴。」黑山老怪惡狠狠地瞪著他。

  紀無敵抬頭看著袁傲策,「阿策,他瞪我!」

  袁傲策道:「他們聯手,我必敗無疑。」

  紀無敵垮下臉,目光在黑山老怪臉上仔仔細細地端詳了半天,幽幽道:「那我等著他被氣死。」

  「……」黑山老怪的鬍子飄啊飄,手一個勁地拉白水老怪。

  白水老怪不理他,盯著紀無敵道:「我剛才的提議,你意下如何?」

  紀無敵搖頭道:「煮飯需要的是技術和經驗,不需要內力和武功,我不學。」

  ……

  白水老怪轉頭看著袁傲策。

  袁傲策面無表情地望著別處。

  白水老怪斂目想了想道:「一般人的確不需要,但是如果對方是你身邊這位,武功和內力應該和需要吧?」他意有所指。

  紀無敵想了想,覺得頗有道理,「你們有什麼一天包會的麼?」

  白水老怪默默地看著他,須臾道:「餃子。」

  紀無敵:「……」

  白水老怪歎氣,「既然你不願意,那就罷了。」

  黑山老怪跳起來,「有我們當師父,他居然不願意?他怎麼能不願意!」

  袁傲策挑眉道:「你剛剛不是很反對?」

  「我反對是我反對。」黑山老怪怒道,「但誰允許他反對了?」

  「……」

  白水老怪乾咳一聲道:「聽說你們要前往睥睨山?」

  袁傲策道:「不錯。」

  「正好。看來我們目標一致。」白水老怪緩緩道,「不過我們不會與你們同行,你們若想親手解決他們,就搶到我們前面去吧。」

  袁傲策訝異道:「你們也要對付藍焰盟?」

  黑山老怪冷哼道:「藍焰盟主已經對我們發出了追殺令。」

  紀無敵搖頭道:「這個藍焰盟主真是太愚蠢了。」

  黑山老怪嘴角溢出一絲微笑。

  「你們都一把年紀了,等幾年鐵定翹辮子,為什麼要追殺呢?多浪費人力。」

  ……

  白水老怪一把抓住要衝上去的黑山老怪,對他們淡淡道:「我們先走一步。」

  「等等。」紀無敵眼珠一轉,突然笑瞇瞇地靠了過去。

  黑山老怪肩膀一聳,腳不由自主地後退半步,怪異地看著他,「你想幹什麼?」

  「我有件事想和你們單獨說。」紀無敵眼睛裡分明寫著陰謀兩個字。

  「單獨?」白水老怪抬眸看袁傲策。

  袁傲策雙唇抿成一條線,一言不發地看著紀無敵的後腦勺。

  紀無敵的腦袋晃了晃,然後慢慢轉過來——一臉無辜的笑意,望著他的眼神半點看不出畏縮。

  袁傲策磨牙。

  紀無敵嘴角咧得更大。

  「哼。」袁傲策甩手,開門,關門,動作一氣呵成。

  白水老怪聽著漸遠的腳步聲,淡淡道:「只要你放低聲音,他聽不到的。」

  「其實,我是想請兩位幫個忙。」紀無敵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只剩細細的兩條縫。

  黑白雙怪無言地看著他——披著小白兔皮的狐狸。
  
  門悄悄打開一條寬縫,紀無敵露出頭來,望著正站在走廊盡頭推窗吹風的袁傲策,小聲道:「阿策。」

  袁傲策回身。

  月光落在他的身上,面容半隱半現,俊挺的五官更加英氣逼人。

  紀無敵吞了口口水,朝他招招手。

  袁傲策眉頭微皺,正要起步,卻見紀無敵身子往後一仰,彷彿被人一把拖了進去。他臉色一變,想不想地衝入房中。

  白水老怪坐在原來的位置上,面無表情地掐著紀無敵的脖子。

  袁傲策眼神一冷,身體微側,以指代劍,在黑山老怪劃過來的鉤子上輕輕一彈。黑山老怪只覺得鉤上一麻,心中暗叫厲害。他出道這麼多年,遇到的成名高手不知凡幾,但如袁傲策這般年紀輕輕,內力卻如此深厚的卻還是頭一個。他心中被激起戰意,攻勢延綿不絕。

  袁傲策與他單打獨鬥原本應是旗鼓相當,但是一來他手中無劍,在兵器上便吃了大虧,二來每當他進攻時,白水老怪掐住紀無敵脖子的手便緊了緊,使得他不得不收招。如此一來二去,自然落入下風。

  眼見袁傲策已經逼入牆角,他腳步陡然一斜,竟然如鬼魅般從黑山老怪的鉤影下閃避了出去。

  黑山老怪大驚。這樣奧妙的輕功步法他是生平僅見。

  袁傲策趁黑白雙怪怔忡之際,冒著背後空門大露之險,朝白水老怪的面門拍去。

  白水老怪眼中精光一閃,不慌不忙地將紀無敵當盾牌送了出去。

  袁傲策中途變招,改拍為抓,一把將紀無敵抓入懷中。

  同時,黑白雙怪已經聯手攻到。

  袁傲策剛要閃身躲避,就被紀無敵絆了一下,朝旁傾倒。若換了平時,這樣的一絆最多只讓他身形一晃,但是此刻高手交手,最微小的失誤便能造成最壞的後果。黑白雙怪又怎會放過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

  袁傲策只覺背後胸前一麻,身體便動不了了。

  黑山老怪收回手道:「喏,人在這裡了,要不要扛到床上去?」

  袁傲策瞪著紀無敵,眼中寒光比臘月冰霜更冷。

  紀無敵依然維持著剛才摟抱的姿勢,「不要。我自己來。」

  ……

  黑白雙怪無言地看著紀無敵哼哧哼哧地將袁傲策連拖帶抱地放到床上。

  黑山老怪嗤笑道:「你確定一會兒還有力氣辦事?」

  紀無敵抹了把汗,握拳道:「有。我小時候吃奶力氣用得少,都留到現在了。」

  黑山老怪無語。

  白水老怪道:「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們就不打擾了。」

  紀無敵揮手。

  「等等。」袁傲策突然開口道,「我很好奇你們出手幫他的原因。」

  黑山老怪大笑道:「一想到堂堂魔教暗尊躺在別人身下,我就覺得奇爽無比。」

  ……

  紀無敵輕聲道:「下面這個位置是我的。」

  黑山老怪抽嘴角道:「他現在一動都不能動,怎麼在上面?」

  紀無敵皺著眉頭道:「我想想。」

  黑山老怪:「……」

  白水老怪拖著黑山老怪往窗戶的方向走,「他們的事情讓他們自己操心。」
  
  黑白雙怪離開後,房間沉寂如水底,悶悶得發不出聲。

  袁傲策瞪著紀無敵,看他興奮地解開自己的衣服,冷冷道:「紀無敵,你最好想清楚後果。」

  「我想好了。」紀無敵解開上衣,又努力解腰帶,「生米煮成熟飯之後,阿策就只能負責到底了。」

  袁傲策神情詭譎,「所以你不惜串通外人來對付我?」對他的伎倆,他不是沒有察覺到,只是下意識地不信紀無敵真的會背叛自己。

  「為了讓我成為阿策的內人,我也只好出此下策了。」紀無敵回答得很認真。

  「……」

  如果紀無敵抬頭的話,一定能看到袁傲策的怒火已經燃燒到了頭頂。但是他沒抬頭,他此刻正全心全意地解決著他的腰帶。「阿策,為什麼你的褲子解不開?」

  袁傲策冷哼。

  紀無敵突然低下頭,對著腰帶開始用牙齒咬。

  溫潤柔軟的上唇不停地擦過袁傲策的腰帶旁的肌膚,引得他腹下一陣躁動,「住……口!」

  「啊?」紀無敵迷茫地抬起頭。

  袁傲策咬了咬牙,一字一頓道:「找剪刀。」

  紀無敵在房間內轉了一圈,竟然真的找到剪刀,「阿策,你怎麼知道房間裡有剪刀的?」

  「……」袁傲策聽著剪刀卡擦聲,恨恨地詛咒著客棧。什麼破地方,還在房間裡放剪刀!

  正在親戚家避難的客棧掌櫃半夜驚醒,接連打了七八個噴嚏。

挑釁無敵(七)

  儘管被點了穴道,袁傲策也能感覺到自己身上的布料正在一寸一寸地減少。

  紀無敵很認真地想把他剝得精光。

  「紀無敵,我給你最後一個機會,馬上停手。我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袁傲策察覺到自己的慾望因為對方不經意的身體碰觸而漸漸甦醒。

  紀無敵停下手,眨了眨眼睛,「阿策,我們發生了那麼多,怎麼可以當什麼都沒發生過?」

  袁傲策看著他目光慢慢灼熱起來,彷彿熊熊燃燒的烈焰,要將他整個人吞噬下去。

  紀無敵驚訝地叫道:「阿策,它、它豎起來了。」

  「……」袁傲策眼睛一瞇,突然坐起身,搭住他的肩膀,一把把他壓倒身下。

  紀無敵愕然道:「阿策,你能動了?」

  「哼。區區穴道,你以為能困住我多久?」

  「我以為能困住一整夜的。」紀無敵失望地扁著嘴。

  「一整夜?」袁傲策嘴角一揚,「很好,這是你自己要求的。」

  紀無敵愣了下,臉上重新綻放出光彩,「阿策,你的意思是說……」

  袁傲策邪笑道:「光脫我的衣服怎麼夠?」他指如飛梭,很快就將紀無敵身上的障礙物褪得一乾二淨。

  紀無敵緊張地嚥了口口水,一臉悲壯道:「阿策,來吧。」

  袁傲策的手指順著他的進項慢慢向下滑,經過胸前兩點時,還特地頓了頓,引起他身體的一陣戰粟,忍不住撒嬌道:「阿策……」

  袁傲策腹下頓時如火燒一般,他單手支在紀無敵的另一側,身體輕輕覆了上去。

  紀無敵迫不及待地仰起頭,在他的唇上輕啄了一下,低聲抱怨道:「阿策,你都沒有主動親過我。」

  袁傲策眉頭一挑,低頭,狠狠地吻上那兩瓣經常喋喋不休到讓他頭疼的唇。

  紀無敵的身體微微向上拱了拱,以迎合他的需索。

  黑髮混與一處,彼此難分。

  袁傲策一手撐著自己,一手輕柔地撫摸著紀無敵的身體。

  纏綿的唇慢慢分開,銀絲如青絲,仍然在兩人的唇齒間糾糾纏纏。

  紀無敵感到身體裡的熱浪翻湧,讓他燥熱不已,情不自禁地發出呻吟聲。

  「嗯……阿策……」

  袁傲策的眸光更沉,突然低咒道:「該死,早知道當年就去趟青樓。」

  紀無敵雙手摟住他的背,身體拚命貼緊他,「阿策,沒關係,你不會的話,我教你。我有學過的。」

  ……

  男人最忌諱在這種時候說不會和不行!

  袁傲策瞇起眼睛,「你說誰不會?」

  紀無敵無辜地撅著嘴巴。

  「哼。」袁傲策的手移到他的臀上,重重地捏了一把,「我不會?」眼裡燃燒的不止是慾火,還有不服氣的戰鬥之火。

  紀無敵摟住他的脖子,讓他的頭低下來,然後舔了舔他的喉結,諂媚道:「阿策最厲害了,什麼都會,我聽阿策的。」

  「哼。」袁傲策抵著他的額頭,輕咬了下他的下唇,然後抬頭看著他,眼中閃爍著算你識相的光芒。

  「那麼,阿策,我應該做什麼?」他的手慢慢滑到那正抵著自己小腹的慾望處。

  袁傲策喉嚨裡傳出低沉的呻吟,一把抓住他的手,粗啞道:「把腿打開。」

  「啊?」紀無敵愣了下道,「要多開?」

  「……越開越好。」他記得,他曾經看到過兩個人在做這種事情的時候,女方是張開腿夾住對方腰的。袁傲策暗自懊悔當年衝進去得太快,早知道就多看一會兒了。

  紀無敵沉默了下,緩緩推開他,站起來。

  「你做什麼?」袁傲策的聲音帶著惱怒和隱忍。該不會把火點燃就走人了吧?

  紀無敵道:「你不是說把腿分開?」

  袁傲策挑眉。把腿分開要站起來?

  「你等等。」紀無敵搓了搓手掌,深吸了口氣,兩腿慢慢分開——

  劈叉!
  
  桌上蠟燭燃至盡頭,燭光越來越微弱。

  袁傲策的目光與燭光一樣,詭異難測。

  「是阿策說越開越好的。」紀無敵很委屈。

  「……」袁傲策無聲站起身,伸手將紀無敵拉起來。

  紀無敵茫然地看著他,「阿策喜歡站著?」雖然第一次就用這個姿勢有點高難度,不過為了阿策,他可以嘗試。

  袁傲策微微一笑,突然將他抱起,放倒,然後整個人撲了上去。

  「阿策,你……」

  「閉嘴。」袁傲策低頭,自顧自地完成大業。他決定了,雖然是第一次,但是他相信以他的智慧一定能搞定的。絕對比紀無敵配合好。

  「嗯,哦,阿,阿策。」紀無敵怯生生地開口。

  袁傲策不理他,繼續埋頭探索。只是……為什麼他的後面這麼緊?連手指都進得這麼困難,那讓他一會兒怎麼進去。該死。他快忍不住了。

  紀無敵額頭已經冒出了細汗,「啊,啊,阿策!」

  袁傲策終於停下來,抬頭瞪著他。

  紀無敵從枕頭下摸出一隻小瓶子,「也許你需要這個?」

  袁傲策將信將疑地抽出手指,接過小瓶子打開,一股奇異的香味撲鼻而來。「春藥?」他覺得腹下的騷動更加明顯。

  紀無敵的臉慢慢紅起來,道:「用來抹的。」

  「你怎麼會有這個?」袁傲策把東西倒出來抹在手上,繼續剛才的大業。

  「哦,這個,呃,是翠、翠花送給我的,她說……啊!」紀無敵突然叫了一聲。

  袁傲策看著他臉上剎那閃過的迷醉,眸色一深,低聲道:「準備好了嗎?」

  「嗯。」紀無敵眼睛蒙著一層薄薄的霧氣。他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很久了。

  袁傲策扶著他的腰,然後慢慢地讓自己進入。

  ……

  「啊!」痛苦的大叫。

  「……閉嘴!」同樣痛苦的怒吼。

  房間外。

  尚鵲緊緊地抓著鍾宇的手,感慨道:「啊,門主啊門主,不知道他怎麼樣……」

  鍾宇嘗試好了幾次將手縮回來無果之後,漠然道:「這是門主自己的選擇。」

  「但是……」尚鵲看著緊閉的門板,心中五味雜陳。這麼多天來,袁傲策和紀無敵之間的感情他看得很清楚,也很明白就算自己再怎麼不願意,自家門主都決定袖子一斷到底。可是清楚明白是一件事,這樣親眼所見又是另一回事,他忍不住道:「我們還是進去看看吧。」

  「你能擋住袁傲策的劍?」

  「他現在沒劍?」

  「指?」

  「……不能。」

  鍾宇咬牙將手硬生生地從他掌中抽出來後,朝門板一努嘴巴,「你去吧。」

  「……」尚鵲飛了他一眼,「他也是你的門主。」

  鍾宇道:「所以我尊重他。」

  你明明就是怕被袁傲策打。尚鵲從懷裡掏出扇子,氣急地扇著。

  門咿呀一聲打開了。

  凌雲道長從門裡走了出來。

  為了節省開支,他還是和慈恩方丈一間房的。

  尚鵲和鍾宇臉上同時露出怪異的表情,卻在凌雲道長抬頭的剎那,把表情收拾得很乾淨。

  「兩位堂主。」凌雲道長施禮。

  「道長。」他們連忙還禮。

  尚鵲想起他和慈恩方丈的關係,臉上頓時有些不自在。若不是他們這對前輩榜樣,說不定門主在這條不歸路上不會走得這麼遠,這麼義無反顧。

  「世間萬物有因有果,有來有往。若有事是吾等無法參悟,並非其不存在,未必其不正確。或是吾等肉眼凡胎,所視所想不能所及。」凌雲道長並不知道尚鵲此刻的想法,微笑著捋了捋鬍子道,「萬物應道而生,應道而滅。生有其根,滅有其理。萬物如此,人何不如是?順其自然,自有後福。」

  他笑瞇瞇地說完,揖禮回房。

  鍾宇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後,皺眉道:「他來幹什麼的?」

  尚鵲道:「讓我們看開點,別多管閒事。」

  鍾宇沉默了會兒道:「你看開了嗎?」

  尚鵲歎氣,「想到凌雲道長和慈恩方丈,我不看開又如何。總比以後武林中多一對無敵道長和傲策大師要好吧?」

  鍾宇:「……」

  房間裡的痛苦呻吟嗚咽聲持續了很久。

  久到鍾宇和尚鵲哥倆好得坐在地上睡著了。

  一覺醒來,天光大放。

  程澄城和花淮秀正拿著披風想蓋在他們身上。

  尚鵲和鍾宇連忙站起來道謝。

  尚鵲看著兩人眼下不明顯的黑暈,乾笑道:「昨晚,我家門主打擾了。」

  不說還好,一說花淮秀的臉頓時黑得跟鍋底似的。

  程澄城乾咳一聲道:「好說好說。」

  鍾宇看著房門,「怎麼這麼安靜?」

  花淮秀冷笑道:「或許體力不支,雙雙暈過去了吧?」

  尚鵲和鍾宇互視一眼,上前敲門。

  門應聲而開,竟然沒鎖。

  「門主……」尚鵲輕喚了一聲,頓了頓,又咬牙道,「袁先生?」

  裡面依舊一片靜默。

  ……

  這實在不像是紀無敵和袁傲策的作風。

  尚鵲和鍾宇立刻衝了進去。

  房內一片狼藉,桌椅東倒西歪,床鋪更是凌亂。雖然窗戶大開,但四人仍是聞到一股若有似無的淫靡氣味。

  尚鵲的臉紅得一直到耳根,裝作低頭尋找線索,愣是不敢看程澄城和花淮秀的神色,心中暗暗責怪自己剛才不應該讓他們二人一起跟進來。

  程澄城和花淮秀到底是年輕人,臉皮也薄得很,心裡的懊惱尷尬不比尚鵲少。

  唯一不受影響的是鍾宇,他從桌上拿起一張紙,看了眼便遞給尚鵲,「門主留下的信。」

  尚鵲接過來一看,上面只有四個字——

  私奔,勿念。

挑釁無敵(八)

  私奔中的兩個人——

  「阿策,我的屁股好痛。」

  「誰讓你不在床上好好躺著,一定要私奔?」即便是責怪,亦難掩心疼。

  「可是這樣才浪漫啊。富家小姐因為愛上強盜,不被家中人所理解,不得不在半夜裡和強盜一起亡命天涯。」

  「……強盜?」陰森森的口氣。

  「阿策,我的屁股又痛了。」

  「……」

  「阿策。」

  「嗯?」

  「你會對我負責吧?」

  「嗯哼。」回答得很含糊。

  「我的屁股好痛好痛。」

  「……會!」帶著些許的咬牙聲。

  「阿策。我們去哪裡啊?」

  「西寧。」

  「……阿策,私奔的話,不是應該走相反的路嗎?」西寧是去睥睨山的必經之路。

  「你可以倒著走。」

  「……阿策,我好像在你的背上。」

  「你要下來嗎?」

  「不要。」手摟得更緊,「我屁股痛。」

  「……」

  西寧城不到百里,紀無敵病倒了,連著兩日高燒不退。

  袁傲策只能在鎮上暫時住下。

  這兩天,鎮上的其他病人很幽怨。因為大夫全被困在客棧裡了,要看病,只好去客棧看。

  這兩天,客棧的掌櫃更幽怨。因為鎮上的病人全上這兒來了,人是多了,但收入卻大大的少了,客人到大堂看到各種各樣的病人,立刻扭頭就走。

  這兩天,鎮外的山神廟裡的山神也幽怨。因為廟裡來了太多只住宿,不供香火的旅客。

  總之,這兩天,整個鎮子裡的人都很幽怨——除了紀無敵。

  他一口一口地喝著袁傲策喂的稀飯,感到無比幸福,「阿策,我覺得我好像是在坐月子。」

  拿著勺子的手微微一抖,袁傲策充耳不聞,假裝自己正在餵豬。

  但是這顯然不是一隻安分的豬。

  「阿策,我想吃蘋果。」紀無敵的睫毛抖了抖,「要新鮮的。」

  「我去買。」袁傲策歎氣道。

  「阿策不摘給我嗎?」紀無敵繼續抖著睫毛。

  「我去叫大夫來。」

  「為什麼?」紀無敵愣了下。

  袁傲策道:「治你的眼抽筋。」

  「……」紀無敵迅速躺在床上打滾道,「我要吃蘋果,阿策親手摘的蘋果。」

  袁傲策歎氣,「因為掌櫃說這裡的習俗是新婚第二天,新郎去後山親手摘新鮮的蘋果給新娘?」

  紀無敵眼睛晶亮晶亮地看著他。

  「可是今天不是第二天了。」

  「阿策。」繼續打滾。

  「所以我會多採幾個的。」袁傲策一把按住他的肩膀,「燒才剛退,不要亂動。」

  紀無敵抓住他的手,深情道:「嗯,我一定會好好養傷的。這樣我們才能早日來第二次。」

  「……我以為你痛怕了。」那天晚上實在叫得淒慘。想必整個客棧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了吧?袁傲策無語地想。這也是為什麼他會默許和紀無敵私奔的原因。

  紀無敵抓著他的手,輕輕地咬了一口,「只要是阿策,再痛我都不怕。」

  袁傲策心微微抽緊,卻是感動和心疼。他縮回手,彈了下他的額頭,「因為我在十惡牢裡說要收你當男寵?」

  紀無敵身體扭了扭,吃吃笑道:「我不難寵,我很好寵的。」

  袁傲策撇了撇嘴角,站起身來。

  「阿策去哪裡?」紀無敵撅起嘴巴。

  「摘蘋果。」他看了看外面陰沉沉的天色。聽說掌櫃那天說,後山離這裡挺近的,新郎官一來一回只花了半個時辰,他用輕功,應該能在天黑之前趕回來吧?

  但是他忘了算兩樣因素。

  一個是天氣。

  一個是迷路。

  於是大雨傾盆,將整個鎮子都用雨幕遮得嚴嚴實實。

  紀無敵起身趴在窗邊,失神地看著外頭黑濛濛的天空。

  幾個大夫過來勸他進去歇息,以免感染風寒。

  紀無敵覺得有理,回房過了條大棉被,繼續坐在窗邊等。

  大約過了一個多時辰,外頭有腳步聲傳來。

  紀無敵皺眉。袁傲策輕功絕頂,絕對不會踩出這麼沉重的腳步聲。

  果然。來的是客棧的夥計,是來送藥給他喝的。

  紀無敵一口氣喝完,那盤蜜餞連看都沒看,「今天有人從後山下來嗎?」鎮上不少人都在後山種著果樹,所以他才有此一問。

  夥計搖頭道:「這場雨下得太大了,不少人都被困在山上了。據說還有山石滑坡,差點砸到山下的人。恐怕要雨停之後才能下來。」

  紀無敵沉默不語。

  夥計想了想,試探道:「難道策公子上後山去了?」他不知道袁傲策的名字,當初袁傲策在登記簿上只寫了一個一字,但是他聽紀無敵經常阿策阿策的叫,所以便稱他為策公子。

  紀無敵托腮道:「幫我打壺熱水吧。」

  夥計很識相地離開了。

  天好像更低了。

  滿大街的爆豆聲。

  風很冷,四週一個人都沒有。

  紀無敵突然有點寂寞。

  ……

  所以,他寂寞地睡著了。

  袁傲策回來的時候,就看到紀無敵像只被拋棄的小狗,裹著臃腫的被子,趴在窗台上。窗邊有一張小凳子,上面放著一隻冷掉的水壺。

  紀無敵被袁傲策叫醒時,看見的是一個渾身濕淋淋,好像剛從河裡頭撈起來的落水鬼。只是這個落水鬼的手上還拿著兩隻蘋果。

  袁傲策見紀無敵將蘋果接過去,調侃道:「你不怕我變成了水鬼回來?」

  紀無敵卡擦一口咬下蘋果道:「阿策是大魔頭,閻王不敢收的。」

  袁傲策道:「那你還在這裡等我?」

  「閻王不收,但是狐狸精會收。」紀無敵又咬了一大口,「作為正室,我要隨時提防那些虎視眈眈的小妾們。」

  袁傲策失笑,「我只是救了幾個被山石砸到的人,所以回來的晚了。」

  「阿策,你快去洗澡換衣服吧,不然會感染風寒的。」

  ……

  一個時辰後,紀無敵發現,他烏鴉嘴了。

  他看著躺在床上默默無言的袁傲策,安慰道:「阿策,這種事情,一回生二回熟的。」

  「……我只是惱恨我師父。」

  「為什麼?」紀無敵好奇地眨著眼睛。

  「因為他小時候哄我說只要學了武功,就會百毒不侵,百病不生。」袁傲策鬱悶地將額頭上的濕巾翻了一面。

  紀無敵道:「阿策,這種謊話你應該三歲就學會分辨了才對。」

  「……」

  「不過沒關係,以後有我在你身邊,我不會讓你的師父再騙你了。」他拍拍胸膛。

  「他過世很久了。」

  紀無敵歎氣,「他走運。」

  袁傲策道:「你去睡吧,我可不想明天一早起來又要伺候你了。」

  紀無敵脫了鞋就準備爬上床。

  袁傲策一手擋住他,「去隔壁。」

  「沒有阿策我睡不著。」

  「難道你遇到我之前一直都沒睡著過?」

  紀無敵開始扭……手指,道:「可是我會想你。」

  「……去隔壁想。」
  
  同樣生病,袁傲策的復原能力相比紀無敵要強悍得多。吃了一貼藥,又睡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便又龍馬精神。

  既然痊癒,兩人自然沒有再留下的理由。

  於是在客棧掌櫃和大夫的歡送下,兩人雇了輛馬車,朝西寧行去。

  西寧城地處河湟谷地,交通四通八達,各族商人來往絡繹不絕。

  紀無敵進城後,便被各種各樣的貨物迷得眼花繚亂。

  自兩人單獨上路之後,紀無敵從尚鵲那裡剝削來的銀子便交由袁傲策保管。因此這時他儼然成了真正的跟班,一手交錢,一手提貨。

  「阿策,你看那裡。」紀無敵的目光突然被前面一所宅子吸引。吸引住他的倒不是這座宅子的氣派,而是不斷進入宅子的人。

  「阿策,你看他們手裡拿著帖子,是不是去喝喜酒?」紀無敵興致盎然,「我們也去蹭一頓吧。」

  袁傲策道:「你準備怎麼進去?」他的言下之意是摸張帖子?偷偷潛進去?還是直接闖進去?

  紀無敵想了想道:「潛進去吧。要是闖進去,說不定正隨了那新郎官的願。」

  雖然知道絕對不會是什麼正常的答案,但是袁傲策還是忍不住問:「為什麼?」

  「說不定那新郎官正嫌新娘子難看,想要逃婚,我們進去,他剛好可以誣陷我們搶婚。」

  「……」袁傲策肯定,比起新郎官,紀無敵更討厭新娘子。

  袁傲策帶著他走到沒什麼人注意的牆邊,側耳聽了會兒,確定牆那頭沒有什麼人,便摟著紀無敵提氣跳進牆裡。

  這宅子佈置得極雅致,竟是不遜江南書香世家。

  袁傲策牽著紀無敵一邊聽著來往的腳步聲,一邊朝正廳走去。

  幸好此刻宅子裡的人都在正廳裡忙活,倒也沒人注意到他們,使得他們一路順順當當地混進來客群裡。

  「請問兩位的座號是?」一個管家模樣的人笑瞇瞇地迎上來。

  座號?喝喜酒還在請帖上寫座位號?

  袁傲策和紀無敵面面相覷。

  管家眼底的笑意退卻點,慢吞吞道:「兩位不會是沒有請帖,闖進來的吧?」

  袁傲策軒眉一揚,大有就是闖的又如何。

  突然紀無敵叫道:「啊,端木公子!」他的聲音尖銳,頓時將四周的聲音都壓了下去。

  正要落座的青年聞言一怔,轉過頭來。一身白衣如雪,容顏如山水清秀,只是眉宇間比上次分別時多了絲憔悴和憂愁。————不是端木回春是誰?

挑釁無敵(九)

  如果可以選擇,端木回春寧可裝作不認識,不過他很瞭解紀無敵的厚臉皮和袁傲策的破壞力,所以不情願歸不願意,他還是慢吞吞地走了過來。「紀門主,袁先生。好久不見。」連敷衍的笑容都沒有。

  紀無敵倒是挺開心,「你有座位嗎?我們三人擠擠吧。」

  ……

  三人擠一張椅子?是疊羅漢式?還是背靠背式?

  總管的嘴角抽了抽,「既然是端木公子的朋友,那麼聚寶齋自然倒履相迎。我立刻叫人再添加兩把椅子。」

  紀無敵驚奇道:「原來這裡是聚寶齋。」

  正在叫人添椅子的總管腰扭了一下。他很想轉頭大聲問,連這裡是哪裡都不知道,你究竟幹什麼來了?不過在他轉身之前,一個胖乎乎的中年人晃晃蕩蕩得從後堂走了出來,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引了過去。

  端木回春急忙將袁傲策和紀無敵領回位置。

  紀無敵道:「他是新郎官?為什麼穿綠色不穿紅色?新娘跑了嗎?」

  他的聲音不是很大,但足夠讓端木回春同桌的人聽得一清二楚。那些人都驚奇地看著他,好像羊群裡突然跑進來一隻豬。

  端木回春早已對紀無敵三不五時的驚人之語見怪不怪,輕聲解釋道:「不是喜宴。是競寶宴。」

  袁傲策道:「就是出售難得一見的奇珍異寶,價高者得?」

  端木回春點頭。他們兩人中,果然還是袁傲策較容易溝通。

  袁傲策恍然道:「怪不得覺得他眼熟,原來就是酒泉的那個朱剝皮,沒想到搬到西寧來了。」

  端木回春道:「袁先生認得他?」

  「搶過幾次。」袁傲策說得很自然。

  「……」端木回春明顯感到同桌的人互相擠了擠,他們三人的位置一下子變得寬敞起來。

  紀無敵拿過鄰座那人的筷子和碗碟放到自己面前,咬著筷頭道:「不管是喜宴還是競寶宴,有的吃就是好宴。」

  端木回春摸了摸鼻子,「我們都是吃了飯來的。所以……」沒飯吃。

  紀無敵垮下臉,對袁傲策道:「阿策,去搶。」

  袁傲策挑眉道:「你想要什麼?」

  端木回春的臉突然微緊,也故作好奇地豎起耳朵。

  紀無敵眼珠子一轉,隔著袁傲策,笑瞇瞇朝端木回春湊了湊道:「端木公子連屠藍大會都不參加,跑來買什麼啊?」

  端木回春淺笑道:「我還以為紀門主懶得問。」

  「本來是懶得的。」紀無敵看了眼在上面滔滔不絕口沫橫飛的朱剝皮,歎氣道,「如果他的廢話不是那麼多那麼無聊的話。」

  正說著,朱剝皮說完了,然後拍掌,總管便指揮著幾個貌美的丫鬟將一盤盤抱著紅布的東西端了出來。

  廳中的人頓時屏息,引頸張望。

  紀無敵用端木回春剛好能聽見的聲音小聲道:「阿策,一會兒端木回春想買什麼,你就搶什麼。」

  端木回春抿緊唇,眼睛一刻不離盤子。

  但隨著一塊一塊紅布的揭開,他眼中的目光越來越焦急也越來越失望。

  紀無敵道:「阿策,你說他要的是什麼?」

  袁傲策搖頭道:「我不知道他要什麼,我只知道他要的東西不在這裡。」

  果然,端木回春收回目光,臉上難掩失意和陰鬱。

  「阿策,」紀無敵突然伸出手,指著一把橫擱在盤子上的劍道:「你看那把劍如何?」

  袁傲策瞟了一眼,意興闌珊道:「寶石不錯。」

  紀無敵噌得站起來,「老闆,那把劍怎麼賣?」

  ……

  弄哄哄的大廳頓時鴉雀無聲。

  朱剝皮呆了半天,才用粗短的手指指著自己的鼻樑道:「我?」

  紀無敵道:「還是你比較喜歡被人稱作掌櫃?」

  朱剝皮從袖子裡掏出塊汗巾,拭了拭額頭上冒起的細汗道:「都一樣,都一樣。不過這把劍排在第六,這位朋友請在等等。」

  紀無敵嘟起嘴。

  總管在朱剝皮耳邊嘀咕了幾句。

  朱剝皮目光立刻落在端木回春身上,正要開口,就見紀無敵拉著鄰座青年的袖子,道:「阿策,把臉亮給他看。」

  「……」袁傲策木然地看著他。

  紀無敵可憐兮兮道:「阿策,屁股痛。」

  ……

  袁傲策挑眉,咬牙笑道:「想不想更痛?」

  紀無敵看似驚恐,實為興奮地捧住臉,「這裡?」

  袁傲策手指在桌面上輕輕一彈,「打屁股還要挑地方嗎?」

  「要的。」紀無敵認真地點頭道,「我會很丟臉。」

  「兩位。」朱剝皮忍不住打斷他們旁若無人的打情罵俏,「若是兩位不介意,可否先坐下喝點茶,等一會兒?」

  紀無敵道:「如果有烤雞的話,我考慮一下。」

  「有,當然有。」朱剝皮向總管使了個眼色,總管轉身就走。

  紀無敵立刻坐下,用手蒙住袁傲策的臉,小聲道:「等我吃完了,再亮。」

  ……

  袁傲策把他的手扒下來,淡淡道:「這麼多年了,他不一定認得我出來。」

  「啊!」朱剝皮失手打翻了身邊的盤子,眼睛像見了鬼似的盯著袁傲策的臉。

  紀無敵撅嘴道:「你說他認不出來的。」

  「……」袁傲策糾正道,「我說不一定。」

  朱剝皮驚恐地瞪著袁傲策半晌,突然轉身對總管嘀咕了幾句,將劍匆匆一收,便往後台走去。

  他的行為雖然突兀,但是在座都是商場摸爬滾打好幾年的狐狸,焉能看不出這裡頭的蹊蹺。打聽到端木回春的身份,便猜到這兩個年輕人多半在江湖上有些來頭,才讓一向沉穩的朱剝皮都變了臉色。

  端木回春見袁傲策和紀無敵仍然坐在原位,不由問道:「紀門主和袁先生不進去?」

  袁傲策道:「端木公子想進去?」

  端木回春也不否認,淡淡一笑道:「不知是否方便?」

  紀無敵道:「要不交點領路銀?」

  端木回春道,「好像,我剛剛並沒有向兩位索取領位銀?」

  紀無敵聳肩道:「大不了現在把位置還給你。」

  ……

  端木回春顯然被他如此理直氣壯、毫無羞愧地過河拆橋給驚住了,須臾道:「多少?」
  
  在去後堂的路上,紀無敵邊數著銀票邊喜滋滋地對袁傲策道:「阿策,以後這種競寶宴我們可以多來。很好玩。」

  端木回春無語地想,以後他再也不來了。

  袁傲策順手把銀票從他手裡抽走,「好的。」

  紀無敵保持著原來的姿勢,扁著嘴巴道:「阿策,我還沒有捂熱。」

  「放在我懷裡熱得比較快。」袁傲策將銀票全都收入懷中。

  紀無敵:「……」

  門被從裡打開,朱剝皮抖著兩腿,對袁傲策下拜道:「小人見過暗尊。」

  紀無敵道:「阿策,你對他做過什麼?他怕成這樣?」

  「沒什麼。」袁傲策淡然道,「殺人的時候,不小心被他看到了。」

  「有多不小心?」

  袁傲策想了想,「好像是殺之前,不小心把他拎來掛在旁邊的樹上。」

  「……」紀無敵歎道,「那真是太不小心了。」

  朱剝皮抖得更厲害了,蹭蹭蹭地往後退了好幾步,捧出好幾把劍,送到袁傲策面前道:「請暗尊大人過目。」

  劍在他手上,咯咯鐺鐺地響。

  袁傲策掃了一眼,順手拿了一把,抽出來,銀亮的劍光頓時從朱剝皮的臉上閃過,把他嚇得大叫起來。

  袁傲策不理他,手指在劍身上輕彈,劍身應聲而斷。

  紀無敵走到屋裡頭,挑了張椅子坐下來。那麼多劍,一把一把斷應該會很久吧。

  大約響了三四聲之後,袁傲策突然「咦」了一聲,「這是什麼?」

  「哦,這,這是,大概是……」朱剝皮的聲音陡然停住,過了會兒才結結巴巴道,「柴刀?」

  ……

  柴刀的刀字砸在地上,非常清晰。

  袁傲策森然道:「你覺得柴刀很適合我?」

  朱剝皮抬手,又拿著汗巾擦汗,陪笑道:「其實,我聽江湖朋友說,像暗尊這樣的高手,早已經飛花落葉即可傷人,刀劍之類的兵器,只是用來裝裝樣子而已。」

  袁傲策道:「所以你給我一把柴刀裝裝樣子?」

  朱剝皮顫得快要趴下了,「是下人一時、一時手快,拿錯了,還請暗尊大人有大量,萬勿放在心上。」

  紀無敵道:「這樣吧,你出點銀子,把這把柴刀贖回去吧?」

  朱剝皮二話不說從懷裡掏出一大把銀票,雙手奉上,「請笑納。」

  紀無敵納得眉開眼笑。

  袁傲策也在笑,不過意味深長。

  端木回春望著桌上的劍,突然從中挑出一把道:「若是我沒看錯,這把是霜冷?」

  有名號的劍?

  袁傲策和紀無敵對視一眼,同時看過來。

  端木回春拔出劍,頓時感到一股森冷之氣迎面撲來。

  袁傲策伸手接過,在劍身上輕輕一彈。

  劍身輕震,卻是毫髮無損。

  紀無敵高興道:「阿策,等你死了,也有劍陪葬了。」

  ……

  袁傲策將劍拿在手中,掂了掂道:「是好劍,卻不適合我。」

  「為何?」端木回春訝異道。

  「我的武功路數與它相左。若是普通的劍,我可以束縛住它。若是普通用劍者,它可以影響用劍之人。可偏偏,我們不屬於這兩種。」

  端木回春吃驚道:「這劍竟然能影響你?」袁傲策在江湖上絕對是數一數二的頂尖高手,若是連他都無法束縛住此劍,那當今天下還有誰人可以?

  像是看穿他的想法,袁傲策道:「的確有一人適合此劍。」

  朱剝皮連忙道:「若是暗尊喜歡,儘管拿去。」

  「不必。只要你放出風聲說有這樣一把劍在此,自然有人會來取。」袁傲策道。

  朱剝皮一陣肉痛。要不拿走,要不留下,何必這樣模稜兩可?這不擺明讓他睡不安枕,老惦念著麼?

  紀無敵道:「阿策,那你的劍怎麼辦?」

  袁傲策拿起那把『柴刀』,「就它吧。」

  ……

  「啊?」朱剝皮震驚地看著他。堂堂魔教暗尊真的要帶一把柴刀上街?不過他既然喜歡這把柴刀,剛剛又為什麼要嚇他?……總不會為了贖金吧?

  袁傲策不理他的驚奇和猜疑,兀自將內力灌輸到『柴刀』上。

  只聽輕輕的剝殼聲,那把『柴刀』鐵銹斑斑的外殼頓時裂開,露出一把通體純黑的劍來。此劍比一般的長劍要短上一截,又比普通的短劍要長上一截,劍寬約兩指,雖無霜冷般外放的森森寒氣,卻鋒芒內斂,深如幽潭。

  袁傲策握在手中揮了兩下,滿意地點頭。

  紀無敵手裡死命地抓著銀票,眨巴著眼睛望著已經看呆的朱剝皮道,「我可不可以不把贖金還給你?」

  「……」朱剝皮瞥了眼袁傲策,笑得很勉強,「當然、可以。」

真相無敵(一)

  紀無敵見自己和袁傲策撈了一大票,而端木回春還是兩袖清風,於是好心提醒道:「地上的劍雖然裂了,但是劍鞘還完好無損,拿出去賣的話也能值幾個錢的。」

  端木回春望著一臉肉痛相的朱剝皮道:「朱爺好意在下心領,在下只想問朱爺兩個問題。」

  紀無敵和袁傲策自發地坐下來,倒了杯茶,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

  端木回春道:「不知可否請袁先生和紀門主先迴避一下?」

  「不可。」紀無敵毫無打擾的愧色。

  端木回春又道:「那可否請朱爺和我出去談?」

  紀無敵拚命地朝袁傲策眨眼睛。

  袁傲策一瞥蠢蠢欲動的朱剝皮,「你敢?」

  朱剝皮只好給端木回春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

  端木回春心中歎氣。天下這麼大,西寧也不小,怎麼這麼巧就偏偏讓他遇上了他們?抱怨歸抱怨,但是那件事他不想再耽擱,只能當著那四隻豎起的耳朵道:「我記得請帖上明明寫明,有一尊白玉送子觀音像,為何今日宴上不見。」

  袁傲策和紀無敵對視一眼。原來端木回春要的是送子觀音。

  紀無敵好奇道:「你把誰的肚子弄大了?」

  端木回春努力維持著嘴角的笑容,「紀門主說笑了,我從棲霞山莊出來,一路馬不停蹄,怎麼有時間做紀門主想像中的事情?」

  紀無敵點點頭,「也就是在棲霞山莊。」

  端木回春不再和他搭茬,繼續追問道:「朱爺可否相告?」

  朱剝皮惺惺作態地沉吟半晌,才道:「哦,我想起來了。那尊白玉送子觀音是我從天竺帶來的。是難得的精品,有一位來自江南的商人極為喜愛,所以在競拍宴之前就出高價買走了。」

  端木回春變色道:「競拍宴上的寶物不是不能事先搶購的嗎?」

  朱剝皮原本看他溫文爾雅的模樣,還以為是好相與的,誰知他臉色一變,自己身上就感到一股嗖嗖的涼意,這才想到和紀無敵、袁傲策走在一塊的多半不是什麼善男信女,立馬收斂表情,歎氣道:「我只是個生意人,對方武功高強,來去如風,我哪裡有說不的權利。」

  紀無敵道:「我覺得他好像在指桑罵槐。」

  不等袁傲策冷冰冰的目光掃過來,朱剝皮就討饒道:「這位小兄弟多心了不是?對著二位我不是沒有說不的權利,而是壓根沒有說不的想法。能討兩位歡心,實在是我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紀無敵道:「那你這裡還有什麼其他寶貝嗎?」

  遇著這麼位小祖宗,朱剝皮不止是肉痛,現在簡直渾身都痛,「要有寶貝我早獻上來了。只是今年生意好,好貨色都讓人捷足先登了。不然這尊白玉送子觀音也不會這麼早就被人惦記走啊。」

  端木回春道:「你知道他是什麼人?現在去了哪裡嗎?」

  「這可不知。他來去如風,我就算多長兩條腿,也跑不過他啊。」朱剝皮歎氣。

  端木回春低頭想了想很久,久到紀無敵都準備起身告辭了,他才道:「那個人是不是長臉闊鼻,有一顆牙齒黑得厲害。說話的時候喜歡把是說成四?」

  朱剝皮眼珠子轉了轉。

  端木回春微笑道:「雖然我不能來去如風,但是我能讓你的命來去如風。」

  紀無敵見朱剝皮嚇得面無人色的樣子,感慨道:「大夫要是狠起手來,那絕對趕得上一百個劊子手。」

  朱剝皮訥訥道:「牙齒沒細瞧,其他的倒是符合。」

  端木回春臉上的神情頓時複雜得不可形容。有失望、痛心、沮喪、懊惱、悔恨……

  紀無敵道:「他一定很愛那個大肚子的人。」

  袁傲策道:「何以見得?」

  「不然他不會對那尊送子觀音這麼上心。」

  袁傲策道:「我倒覺得他更像是被人拋棄。」

  紀無敵將所有線索串在一起,擊掌道:「莫非是他的心上人懷上別人的孩子,所以他才出於這樣一種愛恨交織,不可自拔的狀態?」

  朱剝皮小聲道:「沒聽說棲霞山莊最近有喜事要辦啊。」當商人的,對於這種消息也很靈通。

  紀無敵摸著下巴道:「說不定是見不得人的那種。」

  朱剝皮好奇地湊過去,「比如說?」

  「懷孕的是端木慕容?」

  砰!

  朱剝皮膝蓋磕碰到了凳子。

  端木回春回過神,突然道:「我有事,先走一步。」說完,也不等袁傲策和紀無敵回答,便施展輕功,跳了出去。

  紀無敵雙手支頭,笑瞇瞇地看著對桌,「阿策。」

  袁傲策慢條斯理地喝著茶,「喝完再追也來得及。」

  ……

  朱剝皮揉著膝蓋想,那個端木公子古怪是古怪了點,但還是有用處的,至少把眼前兩尊瘟神給引走了。

  不過臨走前,紀無敵諄諄囑咐道:「我們明年還來,記得要留點好貨給我們哦。」

  「……」

  

  追端木回春並不是一件難事。

  正如袁傲策預料的那般,即便背著紀無敵,即便喝完茶,他依然輕輕鬆鬆地看到那抹白影。

  「阿策,你怎麼知道他走這個方向?」紀無敵道。

  「聽腳步。」袁傲策幾個起伏,又跟得近了些。

  紀無敵摟著他的脖子,正準備打了個盹,袁傲策的步子突然慢了下來。原來是端木回春停了下來。

  端木回春回頭看著他們,「兩位想要從我身上得到什麼?」

  紀無敵從袁傲策的身上滑下來,「你身上有的,我們也有,你不用這麼慷慨。」

  端木回春神情淡淡的,但是袁傲策和紀無敵依然從他眼底看到了警戒和敵意。

  紀無敵道:「阿策,他剛剛還不是這個樣子的。」

  「因為他剛剛還覺得,也許我們可以當朋友。」

  「那麼為什麼現在變得這麼快?」

  「因為他現在知道,他很難和我們成為朋友了。」

  紀無敵道:「難道那個急需白玉送子觀音的肚子……是我們其中一個人弄大的?」

  ……

  路邊的樹忍不住死命地搖晃起樹葉來。

  袁傲策拍拍他的腦袋,「閉嘴。」

  紀無敵扁扁嘴巴。

  端木回春不理他們的調侃,道:「不管你們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我都要說,你們注定要失望的。」

  袁傲策道:「你身上有什麼好得到的,就算想要,也是從你父親身上。」

  端木回春眼中殺氣一閃而逝,「袁先生此話何意?」

  「藍焰盟的走狗……」袁傲策冷笑道,「人人得而誅之,不是嗎?」

  端木回春身體一震,臉色緊繃道:「袁先生當知,有些話是不可信口開河的。」

  紀無敵忍不住道:「有些話不可信口開河,說明還有一些話是可以信口開河的。」

  袁傲策低頭看他。

  紀無敵用手指在嘴巴上畫了兩張封條。

  端木回春道:「袁先生有什麼證據?」

  袁傲策道:「有沒有證據有什麼區別?」

  端木回春被他這種近乎流氓的態度徹底激怒了,「縱然你是魔教暗尊,武功高強,但是棲霞山莊也不是任人欺負的軟腳蝦。」

  紀無敵打開封條道:「我就說一句。」

  「……」袁傲策用眼神批准。

  「我以為他剛剛要說任人搓扁搓圓的湯團。」

  袁傲策扯出一個笑容道:「這句話很重要嗎?」

  「不重要。」

  「不說會怎麼樣?」

  紀無敵仔細想了想,「很難受。」

  袁傲策歎了口氣,用手指指示他將封條繼續貼上。

  紀無敵乖乖照做。

  袁傲策對端木回春道:「我沒有證據,是因為不需要。你之所以這麼著急,不過是因為白道人士漸漸逼近睥睨山,而你的父親收到藍焰盟盟主的召集令,已經趕去睥睨山會合,準備對付白道聯盟的圍剿了吧?」

  端木回春臉色不變道:「袁先生真是好豐富的想像。」

  「不是我想像豐富,是你想像豐富。」袁傲策道,「還記得那次藍焰盟追殺我們,無論我們怎麼甩都甩不掉他們嗎?」

  端木回春道:「記得。」

  「無敵說你身上有什麼股很特別的香味,還說西域有種香能讓人千里追蹤。」

  端木回春道:「那又如何?」

  「不如何,只是讓你看清楚了某件事情,所以迫不及待地回家興師問罪罷了。」袁傲策淡淡道,「這樣一來,很多事情也有了解釋。」

  「哦?」

  「比如棲霞山莊為何醫術這麼爛,卻能夠破解藍焰盟的毒。又比如,棲霞山莊為何能在短短幾年內躥升得如此之快。」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從頭至尾,端木回春都表現得很平靜。

  「既然如此,不如我們結伴上睥睨山,看看那裡到底有沒有你的父親,如何?」

  端木回春盯著他,一字一頓道:「你覺得我有可能和一個懷疑我父親及山莊的人一同上路?」

  紀無敵道:「哦,我沒說懷疑你們。你可以和我一起上路,把他當做我的家眷。」

  「……」

  正在六隻眼睛你瞪我我瞪你瞪得不可開交之際,遠處的風帶來一陣清幽的簫聲。

  袁傲策眉頭一皺。

  紀無敵低聲道:「認識?」

  袁傲策勉強點頭。

  「很熟。」

  袁傲策冷哼。

  簫聲如滌蕩天地紅塵俗氣的仙曲,讓聞者的心不由自主放鬆下來。

  簫聲漸近,紀無敵看到一襲淡如天色的身影徐徐出現在青山與地的交界處。

真相無敵(二)

  簫聲歇,餘音不止。

  那人收起簫,緩緩走到紀無敵等人面前,微笑道:「久仰紀門主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袁傲策上前一步,將紀無敵半掩在身後。

  紀無敵好奇道:「外面都怎麼傳我的?」

  「自然都是褒言。」

  紀無敵兩隻眼睛越發亮道:「我最愛聽褒言。」

  那人笑道:「我也愛聽,不過只聽別人的。但是我不愛說,而且從來不當著別人的面說。」

  紀無敵道:「你挺悶騷的。」

  那人不以為意地一笑道:「說來也是。」

  端木回春見他們相談甚歡,就準備開溜。

  那人突然轉頭道:「令尊沒教過你,走時要說告辭麼?」

  端木回春一怔。實在是他說話的口吻太過居高臨下,好像是長輩在教訓晚輩一般。他看了看袁傲策和紀無敵,才正面看他道:「不知兄台有何見教。」

  那人道:「這世上有兩種人自相矛盾的聰明人。一種是明明笨得要命,卻偏偏要裝出一副絕頂聰明的樣子。另一種則是明明聰明絕頂,卻偏偏要讓人以為他笨得要命。」

  端木回春的臉上有點掛不住。就算他再不聰明,他也聽得出他在針對他。「還未請教兄台高姓大名。」

  「我說出來,你也不認識。既然不認識,為何要問?」

  端木回春道:「這世上有很多人本來籍籍無名,只因為告訴別人的名字多了,才變得有名。」他原以為自己說了這麼一句,就算不能扳回一城,也足以令對方刮目相看,誰知那人只是搖頭。「聰明人就是聰明人,笨蛋就是笨蛋,就算笨蛋披了狐狸皮,也掩飾不了他身上那股愚蠢的氣味。」

  端木回春微怒,但仍未形於色,「兄台此言怎講?」

  「一個人若是成名,定然是因為他有讓人無法忘記的地方。絕不是因為他對一百個人說了自己的名字。」那人的眼中隱隱有譏嘲之意,「端木公子很喜歡向陌生人介紹自己嗎?」

  端木回春將湧上胸膛的怒氣又嚥了回去,「既然兄台看我不順眼,何不乾脆讓我走開?」

  「我若是讓你走開了,誰替我帶話給藍焰盟盟主呢?」

  端木回春警戒地看著他,「我與藍焰盟盟主素不相識……」

  「但是你爹認識。」那人見端木回春欲反駁,立刻擺手道,「你不承認也沒關係。反正,我將話傳給你,自然有把握傳進藍焰盟盟主的耳朵。」

  端木回春被他語氣中的自信氣得幾乎背過去,道:「既然如此,那我便當一回這莫名其妙的信差。」

  「你只要告訴他,藍焰盟氣數已盡。」那人微微一笑,依然是雲淡風輕的模樣,卻讓端木回春無端端得從心底生出一股冷意來。

  「你究竟是誰?」端木回春看著他,一字一頓地問。

  「你若是真正的聰明人應當猜出我是誰。」

  端木回春轉頭看袁傲策和紀無敵。

  袁傲策道:「我本來就認識。」

  紀無敵道:「我只知道,我很惦記他一書房的聘禮。」

  端木回春眼中異色一閃,心底已然有了人選,不禁暗暗慶幸自己剛剛沒有一時氣憤而魯莽行事,「傳言魔教明尊從來神龍見首不見尾,今日能得見真顏,三生有幸。」

  明尊依然笑道:「你比我想像中聰明了一點,卻比我期待的笨了一點。」

  「哦?」端木回春平靜地看著他。

  「你若是真的聰明,就不該揭穿我的身份。」明尊道,「一個人在敵人面前永遠不要先將手中的籌碼無緣無故地亮出來。這樣才可以後發制人。」

  端木回春一省,雖然仍舊對他不服氣,但這股不服氣中卻夾雜了些許敬佩,「明尊今日之言,我銘記於心。」

  明尊點點頭,「你去吧。」

  端木回春轉頭就走。

  他走後,紀無敵問明尊道:「你把聘禮帶來了嗎?」

  「沒有。」明尊淺笑道,「我今天來,就是為了告訴你,我書房裡的寶貝,你一個也別想染指。」

  紀無敵轉頭向袁傲策告狀,「阿策,他警告我。」

  「不是警告,是勸告。」他笑得十分無邪。

  袁傲策道:「那就砸個精光,燒個乾淨,大家一拍兩散。」

  明尊搖頭道:「才幾年沒見,你做惡的癮頭怎麼越發大了?」

  「憋的。」袁傲策用冰冷的眼神控訴著他當初見死不救的行為。

  「其實,我當初之所以沒有救你,是有原因的。」明尊自辯。

  「我知道。安然已經告訴我了。」他眼中的寒氣越來越大。

  「我告訴她的原因只是一部分,」他頓了頓,微笑道,「我編出來的一部分。」

  ……

  袁傲策道:「所以說,你已經準備了一個更加圓滿的謊言來忽悠我?」

  「自然不是。」明尊含笑道,「我怎麼可能忽悠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兄弟。」

  「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兄弟?」袁傲策眉頭緊皺,似是想起了某段十分不越快的記憶。

  紀無敵在一旁道:「剛剛這句話就是忽悠。」

  明尊摸著下巴道:「糟糕,我有點喜歡你了。」

  袁傲策眉頭一挑。

  紀無敵端詳著他半天,點頭道:「你長得還算好看,我就讓你喜歡吧。」

  明尊訝異地指著自己,「我只是還算好看?」

  「你明艷不如花淮秀,清秀不及程澄城,英挺不如阿策,自然只能還算好看而已。」紀無敵誠實道。

  「那你為何不說,我明艷清秀更勝阿策,清秀英挺更勝花淮秀,明艷英挺更勝程澄城?」明尊反駁。

  「那就是沒特色。」紀無敵回答。

  ……

  四目相對。

  明尊努力將眼睛瞪大,紀無敵則很無辜地看著他。

  半晌。

  明尊歎道:「若是阿策有你一半的口才,我的童年也不會如此單調。」

  「單調?」袁傲策的聲音裡含著某種類似於怨氣的東西。

  紀無敵突然很激動地拉著袁傲策的袖子道:「阿策,你跟他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那麼你們會不會……」

  「不會。」袁傲策似是知道他後面要說什麼,回答得斬釘截鐵。

  「真的一點都沒有?」紀無敵狐疑地看著他。

  「絕對沒有。」袁傲策額頭上大大的川字分明顯示著,你要是敢再問下去,我絕對發火。

  紀無敵低喃道:「怪不得明尊說他的童年很單調,原來你們雖然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但是小時候居然沒有玩過扮家家?真是太可惜了。」

  明尊也點頭認同。

  ……

  袁傲策咬牙道:「你嘴巴上的封條呢?」

  「……」紀無敵委委屈屈地繼續封上。

  袁傲策看向明尊,「你剛才說還有別的原因?」

  「不錯。」明尊笑瞇瞇道,「原因就是我把你賣給紀輝煌了。」

  他話音才落,袁傲策已經衝過去和明尊打在一處。

  安然曾經說過,明尊的習武天資不及袁傲策。再加上,袁傲策為了打敗紀輝煌,在十惡牢的幾年如一日地勤研武學,武功精進遠在被俗事纏身的明尊之上,何況手中還有一把新出爐的寶劍,因此不到十招,明尊便落了下風。

  不過即使落下風,他仗著對袁傲策武功路數的瞭解,且打且避,袁傲策一時也奈何不了他。

  紀無敵在一旁看得久了,腿酸,便找那棵時不時搖晃幾下的大樹底下坐著看。

  你來我往,大約打了近半個時辰。

  明尊的敗象越來越明顯,打鬥的姿勢也從原本的飄逸而漸漸狼狽起來。他氣喘吁吁道:「發洩夠了吧?」

  袁傲策打得兩眼發紅,正在興頭上,哪裡肯罷手,嘿嘿地冷笑道:「你讓我砍你幾下,我就罷手。」

  「不用幾下,」明尊慢慢地退向紀無敵的方向,「第一下你就砍我的脖子。」

  「不會,我會腰斬。」袁傲策看穿他的意圖,刷得封住他的去路。

  明尊手中的簫早被削得七七八八,手裡剩下的三分之一還不到。他吐出口氣,輕笑道:「難道你不想知道為什麼魔教會離開睥睨山嗎?」

  袁傲策的劍勢稍稍一頓,又是一陣狂風驟雨般的進攻,「砍完再問。」

  「難道你不想知道我為何要把你賣給紀輝煌嗎?」明尊繼續道。

  袁傲策手中招式明顯減緩。

  明尊見他意志動搖,悠悠然地拋出最後一個殺手鑭,「難道你不想知道藍焰盟盟主是誰嗎?」

  袁傲策收劍,「坐下說。」

  明尊從袖子裡拿出塊汗巾,擦了擦頸上的汗後,才在紀無敵和袁傲策面前盤腿坐下,道:「其實當年你被紀輝煌抓回輝煌門之後,我便親自找到他,想幫你贖身。」

  ……

  袁傲策又有拔劍的衝動了。

  「但是到了輝煌門之後,我才發現,此行未必能如我之願。」明尊抬起頭,彷彿又想起當初的往事。

  袁傲策問道:「為何?」

  「因為我發現,」明尊道,「輝煌門挺富裕。」

  「……」袁傲策握著劍的手青筋暴起,冷聲道,「你準備拿錢贖我?」

  「不少的錢。」明尊補充道。

  紀無敵見袁傲策又要站起,連忙握住他的手,可憐兮兮地看著他,顯然是不想他打斷聽故事的美好時刻。

  袁傲策望著他黑白分明的眸子,無聲暗歎,轉頭瞪著明尊道:「然後?」

  「然後,我們就開始談條件了。」明尊看向紀無敵,眼中帶著某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真相無敵(三)

  袁傲策和紀無敵的神情也嚴肅起來。

  「我記得那日天很熱,我約了他在輝煌門的後山見面。你爹很不守時,我足足等了他一個多時辰。」明尊抱怨道。

  袁傲策突然打斷他,「十惡牢和後山有多遠?」

  「十惡牢在後山的半山腰。」回答的是紀無敵。

  袁傲策陰沉著臉道:「所以當時你寧可在後山喂一個多時辰的蚊子,也懶得上十惡牢看看被關在那裡的同伴?」

  明尊見他又有動手的架勢,連忙道:「我是為了你好。」

  「你換句有新意的。」袁傲策咬牙道。

  明尊道:「這句話絕對是我的心意。」

  ……

  兩人對視。

  明尊的雙眼洋溢著滿滿的同伴之情。

  須臾。

  袁傲策抽搐著嘴角撇過頭,「繼續說。」

  「話說當時我為了不讓你看到我看到你狼狽的樣子而傷心難過的樣子,而沒有到十惡牢探監……」

  「探監?」袁傲策就像一座隨時會噴發的火山。

  「探親。」明尊轉口很快。

  「哼。」

  「一直到紀輝煌赴約。」明尊鬆了口氣,扯了這麼久,終於把紀輝煌扯出來了。

  紀無敵插嘴道:「我爹沒來的一個多時辰你是怎麼打發的呢?」

  ……

  難道還要讓好不容易走出來的紀輝煌走回去?

  明尊氣定神閒道:「我就是一直想著紀輝煌什麼時候來,想著想著,他來了。」他決定,紀無敵讓他回去幾次,他就讓他出來幾次。

  袁傲策道:「然後?」

  「然後他問了我一個問題。」明尊見紀無敵和袁傲策都露出洗耳恭聽的模樣,慢悠悠道,「他問我,吃了嗎?」

  「……」

  「我回答,吃了。」

  「……」

  「然後他又問我,吃的什麼。」

  「……」

  「我回答,陽春麵。」

  「……」

  「後來他又問我,好吃嗎?我回答……」

  噌!

  袁傲策的劍出鞘,直直地插在明尊面前。漆黑劍身在烈陽的照耀下,更顯犀利。

  面對從劍鋒上撲來的煞氣,明尊微笑,「我只是想借此說明紀輝煌的性格。」

  紀無敵眨著眼睛,「什麼性格?」

  明尊用四個字概括,「沒事找事。」

  對於這點,難得袁傲策也深感認同,「如果他不是沒事找事,又怎麼會莫名其妙地把我關起來。」如果說紀輝煌是為了六月山莊的事把他關起來他也認了,偏偏紀輝煌關他的時候,六月山莊已經被滅莊半年之久。而這半年裡他除了練武就是吃飯睡覺,什麼事都沒幹過,連螞蟻都沒踩死幾隻,就被紀輝煌千里迢迢地跑來打了一架,然後捉回輝煌門關進十惡牢。在十惡牢的這幾年,他每每想起這件事,就感到十分的窩囊。紀輝煌身為白道領袖,難道不准他殺人殺累了歇幾天嗎?!

  見袁傲策一臉的疑惑和憤恨,紀無敵和明尊的神情十分微妙。

  明尊乾咳道:「其實紀輝煌其人,除了沒事找事之外,還可以用一個詞來形容。」

  袁傲策道:「哦?」

  明尊伸出兩根手指,「武癡。」

  袁傲策一怔,隨即恍然大悟。難道說紀輝煌當年之所以捉他,是因為把他當成了對手?

  明尊道:「其實當年我們互相問候一個時辰之後,我就提出想接你回去,但是紀輝煌不同意。因為他認為你是他見過的所有人中,唯一一個可能在他有生之年超越他之人。」

  袁傲策皺眉。

  紀無敵的神情更加微妙。

  「不過魔教事務繁多,為了不讓你被這些俗務纏身,潛心習武,你才將你關在十惡牢的。」

  ……

  怪不得齊子忠會三不五時和他切磋武學。

  怪不得他所在的牢房中有什麼各家的武功秘籍。

  怪不得每次他武功精進,那日的飯菜就會變得特別好。

  原來紀輝煌竟然用教徒弟的辦法將他培養成對手!

  袁傲策只覺自己在十惡牢這八年所積累的想要打敗紀輝煌成為天下第一高手的雄心壯志已經在剛剛那一剎灰飛煙滅。他沉默半晌,緩緩道:「相比較而言,我更喜歡之前安然告訴我的理由。」

  明尊滿意地點頭道:「說明我編得還不錯。」

  紀無敵抓住袁傲策的手,哀傷道:「阿策,對不起,要是早知道你被關在十惡牢,早知道我爹這樣對你,我就……」

  袁傲策看著他,對於他接下來要說的話完全沒有期待。

  反倒是明尊興致勃勃地問道:「就如何?」

  「我就求我爹讓我們早日完婚。」紀無敵為自己蹉跎了那麼多年本該和袁傲策相親相愛的歲月而感到懊惱,「這樣,你就可以住在我的房間裡,不用住在十惡牢了。」

  「……」果然還是袁傲策比較瞭解他。明尊感歎。

  袁傲策深吸了口氣道:「所以說,紀輝煌之所以建立十惡牢,並不是為了懲奸除惡,而是因為……」

  「找人打架。」明尊接下去。

  ……

  這世上有很多真相,不知道比知道更幸福。

  袁傲策把話題又拉了回來,「我記得你說過,你和紀輝煌是談條件的。」

  「不錯。」明尊點點頭,「紀輝煌提出的條件,除了你留在十惡牢十年之外,還有一個就是魔教讓出睥睨山。」

  ……

  讓?

  袁傲策眸光一閃。

  明尊道:「我想你應該明白藍焰盟盟主是誰了吧?」

  袁傲策一個字一個字道:「紀輝煌?」

  明尊頷首。

  袁傲策看向紀無敵。

  紀無敵撅著嘴巴低聲道:「阿策,如果我是他爹,我一定會阻止他的。可惜,他是我爹。」

  ……

  袁傲策歎氣道:「既然他提出了兩個條件,那麼魔教又有什麼好處?」

  「沒有好處。」明尊苦笑。

  袁傲策挑眉,顯然不信向來只佔別人便宜,從來不讓人佔便宜的明尊會這樣吃啞巴虧。

  「所謂好漢不吃眼前虧。紀輝煌能入睥睨山如入無人之境,且生擒暗尊……」明尊歎息道,「我除了避其鋒芒,已無其他選擇。」

  一時靜默。

  紀輝煌縱然已經逝去,但是他當年所造成的陰影卻依然牢牢地籠罩在每個人心頭上。

  「紀輝煌,」袁傲策徐徐開口道,「真的死了?」

  紀無敵點頭道:「我上上下下前前後後認真檢查了十遍。阿左阿右阿尚阿鍾阿夏也上上下下裡裡面面各自檢查了三遍……該摸的都摸了。的確是死透了。」

  明尊摸著下巴道:「他死的時候,我也派人去摸過了,的確是死了。」

  ……

  沒想到紀輝煌生前風光無限,死後居然被那麼多人摸來摸去。

  莫名地,袁傲策居然覺得想笑。

  「阿策,你想笑就笑吧。」紀無敵以過來人的身份道,「我爹死的時候我先是笑,後來才哭的。」他說話的時候沒有看袁傲策,而是一瞬不瞬地望著天空,圓滾滾的大眼睛彷彿看到了天的最那頭,又彷彿什麼都沒有看到,只是那麼直瞪瞪地看著。

  「……」袁傲策無聲地摟住他的肩膀。

  無論紀輝煌曾經做過什麼,他畢竟是紀無敵的父親。他沒有父親,所以他不知道失去是何種滋味。但是他知道從來沒有得到過何種痛苦。

  「阿策。」紀無敵用原先的語氣道,「能不能再抱得緊一點。」

  「……」袁傲策又把他摟得緊了點。

  「兩隻手抱吧。」

  袁傲策遲疑了下,還是照做了。

  「阿策……」

  「你乾脆上吧。」明尊幫他接下去。

  「……」

  紀無敵很認真地看著他道:「你要幫我們去守著嗎?」

  ……

  明尊好脾氣地笑道:「紀門主覺得我哪裡像紅娘?」

  「不像。」紀無敵搖頭,「紅娘不會同意讓張生上崔鶯鶯的。」

  「……」

  袁傲策彈了下劍身,「說正事。」

  明尊聳肩道:「不是說完了嗎?」

  袁傲策道:「紀輝煌已死,那麼藍焰盟現在這個盟主是誰?」

  「這個,要問紀門主了。」明尊微笑。

  不等袁傲策轉頭,紀無敵便點頭道:「嗯,我知道。」

  「那就好。」袁傲策竟然沒有追問,反過來問明尊道,「你這次來,不會只是為了告訴我這些陳年往事吧?」

  「當然不是。」明尊揮袖道,「這些事只是用來茶餘飯後打發打發時間罷了。」

  「……」

  「我來的目的只有一個。」明尊淡然一笑道,「配合正派武林,剷除藍焰盟。」

  「理由?」沒有好處的事情,明尊不可能主動做。

  「拿回睥睨山。」

  紀無敵狐疑道:「我爹死了那麼多年,為何你現在才來取?」

  明尊道:「因為我找大師算過,他說我屬豬,今年取回來比較好,能旺我。」

  袁傲策恨聲道,「我屬虎。」

  「對,他說除了旺我之外,還能克你。」明尊道,「不過我想以後你大概住輝煌門的時間比較久,應該不會介意吧?」

  「我很介意。」

  「你的心胸真是太狹窄了。」明尊一臉的自恨識人不明。

  袁傲策冷哼道:「不知道是誰一直將我打破他頭的事記恨了三年。」

  紀無敵道:「看明尊的樣子,不像是記恨三年就夠的人啊。」

  袁傲策恨聲道:「因為第三年的時候,他用兩倍大的石頭壓斷了我的一條腿。」

  明尊道:「看,我才記恨你三年,你卻記恨了我十三年。」

  「……」

  紀無敵理解道:「你讓他砍一劍,他就不記恨了。」

  明尊默然半晌,「我會記恨三十年的。」

真相無敵(四)

  袁傲策看著劍,躍躍欲試,「別說三十年,就算三萬年,也值。」

  明尊似乎認命了,「既然你執意要砍我,我也不便阻攔。不過有幾句話要先交代在前頭。」

  「砍完再說。」袁傲策刷得拔起劍。

  「不行。砍完就來不及了。」

  「要的就是來不及。」

  明尊笑容得不見了,嘴巴極快道:「砍完之後,你必須回魔教總領魔教所有事務。」

  「……」袁傲策恨恨地把劍插回劍鞘。

  「其實,」紀無敵慢吞吞道,「阿策可以砍他,卻不讓他受傷的。」

  袁傲策眼睛一亮。

  明尊跳起來就跑。

  但是他快,袁傲策更快。

  只見劍光閃過,明尊那頭烏黑亮麗飄逸的長髮就少了一截。

  「啊!」明尊像貓被踩了尾巴,又驚又怒地一把抓住自己散在半空中的斷髮。

  袁傲策收劍,拉著紀無敵往去路走。

  明尊生平最愛惜自己的長髮,遇此劫難,讓他恨得幾乎想撲上去咬人。不過理智及時制止了他極可能報仇變挨揍的遭遇。於是他學著那些地痞,惡狠狠地撂話道:「袁傲策、紀無敵,你們給我記住。」

  紀無敵高興道:「阿策,這次明尊不記仇了,他讓我們記住。」

  「……」明尊幾個起落攔在他們身前。

  袁傲策眉頭微蹙。

  明尊笑得別有意味,「你放心,敵強我弱的情況下,我的耐心會變得很好。我只是想提醒你,藍焰盟是紀輝煌一手創立起來的,所以它絕對比白道那些笨蛋想像中要強大得多。所以如果你們進攻的方式太光明正大的話,很容易全軍覆沒。」

  紀無敵道:「阿明,你記得我說過我知道現任藍焰盟盟主是誰吧?」

  明尊沒有在意他的後面半句,因為他的注意力全部都放在稱呼上了,「阿明?」

  紀無敵點點頭道:「你啊。」

  「……」明尊指著袁傲策道,「你為什麼不叫他阿暗?」

  「因為他的名字叫做袁傲策啊。」

  明尊淺笑道:「我的名字其實不叫明尊。」

  「我知道。」紀無敵搶在他自我介紹之前道,「但是我知道你一定不會告訴我的。因為你是一個不用報名字就已經很出名的名人了。」

  ……

  如果端木回春還在這裡的話,一定會覺得很爽。因為紀無敵完全把明尊對他的那套說辭扔回了他的臉上。

  明尊道:「要不,你叫我阿尊吧。」至少比阿明有氣勢。

  「不行。」紀無敵搖頭道,「阿策也可以叫阿尊的,這樣很容易混淆。」

  ……

  你都叫他阿策了,還混淆什麼?

  明尊微笑,繼續微笑,因為除了微笑他不知道他還能說什麼。

  「對了,」袁傲策突然想起一件事,「凌雲道長是怎麼成為武當掌門的。」

  明尊道:「此事說來話長。」

  袁傲策道:「長話短說。」

  明尊撇了撇嘴角,「師父讓他去的。」

  ……

  袁傲策眉峰一跳,「適當延伸。」

  「當年我教和正道武林鬧得很凶,師父一怒之下就派了很多人潛入各大派,凌雲道長只是其中之一。」他頓了頓,「不過他很特殊。因為他不是真正的凌雲道長,他只是長得很像凌雲道長,所以冒名頂替而已。」

  紀無敵好奇道:「那真正的凌雲道長呢?」

  「自然是死了。」明尊道,「武當是當年唯一一個無法讓我教滲透的門派,為了打入內部,師父特意觀察了武當上下所有的人,最後發現凌雲道長與我教一名堂主五官十分相似。只是凌雲道長奇胖無比,而那位堂主骨瘦如柴。於是我師父故意假扮成世外高人,用絕世武功誘惑他上鉤。那個凌雲平時因為體型常被同門取笑,天資有限又不受師父重視,有此機會,哪裡會不動心。師父見時機成熟,故意讓他閉關一年,以勤修武學。在武當閉關習武乃是常事,他的同門和師父都不疑有他。」

  袁傲策接道:「一年之後,他閉關而出,容貌未改,體型卻大大清減。」

  明尊道:「縱然容貌有改,那些人也以為是胖瘦的關係,根本沒想到已經換了一個人。」

  袁傲策道:「既然凌雲原先天資不高,又是如何當上武當掌門?」

  「原先天資不高,不等於不可以用勤修彌補。」明尊道,「他日日苦練武功,又經常下山雲遊,博得當世美名。尤其連魔教分壇也曾被他親手搗毀一個,武當掌門又怎麼能不對他另眼相看。」

  紀無敵感慨道:「怪不得凌雲道長與我一見如故。」

  袁傲策無語。都是被別人捧上去的大人物。

  紀無敵轉頭問袁傲策道:「阿策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袁傲策想了想,搖頭道:「沒了。」

  紀無敵轉頭見明尊站在原地不動,「那你還有事嗎?」

  明尊原本還想就攻打藍焰盟的事詳細商談的,但是看兩人不耐煩的臉色,他很識相道:「沒了。」

  袁傲策和紀無敵攜手走遠。

  不過明尊耳力驚人,因此即使他們走得有一段距離了,他還是能聽到他們從風中傳過來的對話——

  「阿策,你真的不想知道現任藍焰盟盟主是誰嗎?」

  「你會讓他陰謀得逞嗎?」

  「不會。」

  「那知不知道無所謂。」

  「為何?」

  「反正再過幾天,他就會徹底在這世上消失。」

  「……阿策,你真的一點都不好奇。」

  「有一點點的好奇,不過……有耳朵在那裡偷聽。」

  「你是說阿明?」

  「不止他。」

  「那還有誰?」

  「不知道。我總覺得,好像有無數雙眼睛在暗處盯著我們。」

  「有時候還嫌棄我們太清水。」

  「……嗯。」
  
  兩人且逛且走,不似趕路,倒像遊山玩水。

  一路上,紀無敵驀然想起一件事,「阿策,你的劍還沒有名字吧。」

  袁傲策頓時有不好的預感,「劍不比人,沒有名字也無妨。」

  「不行。阿策的劍以後一定會變成名劍,既然是名劍怎麼可以沒有名字呢?」紀無敵道,「一定要給它取一個絕對能揚名立萬,名留青史的名字才行。」

  不知道是不是認同紀無敵的話,劍突然在劍鞘裡輕掙了一下。

  袁傲策無奈道:「那你想取什麼名字?」

  紀無敵嘿嘿地笑著。

  袁傲策不斷在心裡駐防。即便一會兒他取了諸如霸王、霸主、霸中霸……他也一定要忍住,並且面露真誠,微笑著稱讚。

  「我想取一個名字,讓阿策一看到這把劍就會想起我。」

  「……」心裡正在建城牆。

  「不如就叫……」紀無敵擊掌,興奮道,「小敵敵吧。」

  「……」袁傲策的臉色十分難以形容。

  紀無敵眼睛撲閃撲閃地邀功道:「如何?」

  「……」袁傲策努力想讓自己的嘴角揚起來。

  紀無敵繼續推薦,「比如,以後有高手向你挑戰,你不必直接說來吧。你可以說,」他清了清嗓子,學袁傲策的口吻道,「想殺我,先問過我的小敵敵!」

  「……」好不容易揚起來的嘴角迅速垮了。袁傲策衷心地希望,他的劍一輩子都是一把默默無聞的劍。
  
  兩人趕到酒泉時,白道大軍早早地包下了一間客棧恭候。

  紀無敵被雪山派弟子請進客棧的時候,不由感慨道:「這些客棧一定很感激藍焰盟的存在。」

  袁傲策道:「可惜只能發一次財。」

  紀無敵沉吟道:「我們要不要乾脆把這家客棧買下來,然後打藍焰盟的時候只打個半死,留半條命明年再來?」

  袁傲策道:「那將一路上的客棧都買了吧。」

  「難得門主會掛心輝煌門的生意。」隨著一陣珠簾撩起聲,左斯文和右孔武一前一後,悠悠然地從包廂裡走出來。

  「阿左,阿右!」紀無敵開心地衝過去,「你們也兩口子出來遊山玩水啊?」

  ……

  左斯文的笑容中斷。

  右孔武暴跳道:「門主,老子說了幾百遍,老子和這個死敗類沒關係!」

  紀無敵好心情道:「阿右說話的時候還是這麼喜歡噴雨露啊。不過這種時候不用噴太多,和阿左單獨在一起的時候多噴一點就好了。」

  右孔武的臉色乍青乍紅,變換不停。

  左斯文已經收起剎那的情緒,淡淡道:「門主還是那麼喜歡開玩笑啊。」

  紀無敵握拳道:「我堅信,就算是玩笑,它也是有成真的一天的。」

  左斯文嘴角一抽,「你究竟哪裡來的自信?」

  紀無敵道:「從凌雲道長和慈恩方丈身上得到的自信啊。」

  ……

  所以,他們一路上聽到的關於凌雲道長和慈恩方丈的私情等種種傳言都是出自自家門主之手?

  左斯文和右孔武突然對他們充滿了愧疚。

  「你們怎麼來了?」袁傲策狐疑地瞇起眼睛。既然藍焰盟第一任盟主是紀輝煌,那麼第二任盟主多半也是在輝煌門中。

  左斯文道:「門主率領白道武林剷除藍焰盟這樣的大事,我們怎麼能不敢來助威?」他高聲說完這句,又壓低聲音在紀無敵的耳邊道,「門主沒有露出馬腳吧?」

  紀無敵道:「露出了一點。」

  左斯文面色一緊。

  「凌雲道長知道了。」

  左斯文面色一青。

  「黑白雙怪也知道了。」

  左斯文面色一黑,「你不如告訴我還有誰不知道。」

  「其他人還不知道。」

  「你怎麼知道他們不會說出去?」

  「因為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人拿臭雞蛋扔我。」

真相無敵(五)

  左斯文無聲地望著他很久,才緩緩道:「門主,無論如何你都要記住,千萬不能墜了我輝煌門的名聲。」

  紀無敵點頭道:「放心,就憑你冒著鐵筆翁變禿筆翁的危險將我列為武林第八大高手,我就決定,就算有一天輝煌門真的敗落了,我也一定去你家蹭吃蹭喝。」

  「……」

  右孔武震驚地看著左斯文,「你,你是鐵筆翁?」

  袁傲策恍然大悟。怪不得紀無敵這樣的身手會突然被鐵筆翁列為江湖第八大高手,原來背後操縱的黑手是左斯文。

  左斯文也很震驚,「門主,你怎麼會知道?」

  紀無敵捶了捶站得有點累的腿,「我爹的事,有什麼我不知道的。」

  左斯文見右孔武還是一臉的驚異,解釋道:「其實真正的鐵筆翁是老門主。不過在後來幾年,老門主潛心武學,就將此事交到我的手上。」

  右孔武道:「為何不交給我?」明明他對武功更有研究。

  紀無敵和左斯文同時轉頭看他。

  右孔武被他們眼光中的驚奇看得惱羞成怒,「難道我不比死敗類更有資格?!」

  袁傲策開口道:「你怎麼會有這個錯覺?」

  「……」左斯文驚訝於他的口氣。沒多久不見,他已經被門主荼毒如此之深了?

  之前他和尚鵲見面的時候,尚鵲雖然說得很晦澀,但是意思是很明確——自家門主和魔教暗尊已經有了堅定的一腿。如果這樣的話,以後袁傲策多半是要入贅輝煌門的,也就是說……輝煌門以後不但會有一個無敵門主,而且還會加個半無敵的暗尊?

  ……

  他還是棒打鴛鴦到底吧!

  袁傲策不知道的是,就在一句話的工夫,曾經在棒打不棒打中搖擺不定的左斯文被徹底劃分到了彼岸。

  包廂裡坐著很多人,除了輝煌門的尚鵲和鍾宇之外,連程澄城、花淮秀、樊霽景等不少年輕少俠也在座。

  「果然蹭吃蹭喝大家都很積極。」紀無敵和袁傲策在左斯文和右孔武原先的位置上坐下。

  左斯文又著人另外加了兩把椅子。

  全都坐定之後,程澄城開口調侃道:「紀門主和袁先生不知何事走得如此匆忙?」那日在客棧裡的都是武林好手,他們房間裡的動靜自然被聽得一清二楚。

  紀無敵坦然道:「私奔去了。」

  「……」過度的坦然也很要人命。程澄城無言地喝茶。

  花淮秀冷哼道:「紀門主倒是坦率得很。」

  「坦率才有幸福的春天啊。」紀無敵意有所指。

  花淮秀面色一黯,不由地看向樊霽景。

  樊霽景正嗑瓜子嗑得歡,見他看過來,無辜地眨了眨眼睛。

  ……

  花淮秀聽到自己的喉嚨咕嚕了一聲,連忙移開視線。

  「嘻嘻嘻嘻……」紀無敵笑得很猥瑣。

  袁傲策雖然也很想看戲,但是當事人顯然不給面子,一個若無其事地繼續嗑瓜子,一個滿懷心事地舉著一隻早就空了的杯子。所以他只好轉移話題道:「其他人呢?」

  左斯文挑了挑眉,向尚鵲使了個眼色。

  雖說他在輝煌門的地位比尚鵲高,但是在這裡,他是後來人,和大多數人並不熟識,若是說得太多不免給人一種喧賓奪主之感。

  尚鵲接到眼色,立刻道:「凌雲道長和慈恩方丈正與孫掌門等人在樓上議事。」

  袁傲策挑眉。自白道大軍浩浩蕩蕩地朝睥睨山進發以來,哪次議事不是各派代表坐在一起討論的?這次怎麼會把他們幾個排除在外?

  似是看出他的疑惑,尚鵲眼珠子閃了閃。

  紀無敵托腮,狀若無意道:「孫掌門想兵分兩路嗎?」

  ……

  他說的兵分兩路絕對不是戰略意義上的兵分兩路。

  眾人不料他說的如此直接,不禁側目而視。

  紀無敵還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其實也挺好的。」

  「門主。」左斯文皺了皺眉。

  「真的。」紀無敵的身子微微坐直,「這樣,我們就可以跟在他們身後,為他們斷後,讓他們無後顧之憂了。」

  ……

  打藍焰盟需要的是衝鋒陷陣,有什麼後顧之憂?!

  即使在座的都是亮明旗號準備跟著輝煌門的,此刻都不免有些質疑自己之前的決定是否明智了。

  樊霽景突然道:「紀門主是怕藍焰盟留了後手,會在我們進攻之時,分出兵力從後方襲擊我們,打個措手不及嗎?」

  ……

  他絕對不是這麼想的。

  這是除了紀無敵和樊霽景之外所有人的心聲。

  誰知紀無敵毫無愧色地點頭道:「當然。以防萬一嘛。」

  樊霽景面露欽佩道:「紀門主不愧為紀門主,想得果然周到。」

  左斯文怕他們說下去,真的會將白道一分為二,連忙乾咳一聲道:「此事最好還是等凌雲道長來了之後,再從長計議。」在內心深處,他倒是希望凌雲道長把這份差事和責任接下來的。只有凌雲道長挑擔子,大家才不會將注意力放在紀無敵身上,這樣他露餡的可能性才會更小。

  但是花淮秀卻不這麼想。「紀門主雖然年輕,但是一路走來,卻做了不少明智決定。如今大戰在即,最要緊的便是團結,我覺得我們應該貫徹始終,聽從紀門主的調遣。」

  袁傲策有些意外,他一直以為花淮秀對紀無敵並無好感。

  左斯文一下就明白花淮秀的目的。他支持的並不是紀無敵,而是紀無敵代表的江湖新秀。如今這些年輕人的心氣一個比一個高。

  紀無敵道:「如果我說打道回府,你們也同意麼?」

  眾人愣住。

  氣氛一下子僵硬起來。

  尚鵲連忙圓場道:「門主只是玩笑之語。」

  眾人的臉色依然很難看。

  ……

  「門主,你是開玩笑……的吧?」尚鵲也有點不確定起來。自家門主連私奔這種事都幹得出來,那麼臨陣退縮也不算什麼壯舉了。

  紀無敵點頭道:「我是開玩笑的。」

  氣氛終於緩和了一點。

  「如果真的要打道回府,」紀無敵一句話又將所有人的心吊了起來,「我會直接走的。」

  「……」

  之後的氣氛再也沒有破冰。

  大約晚飯時間,凌雲道長終於下樓來了。

  左斯文連忙起身讓座。

  其他人看他的神情都有些緊張。

  紀無敵和袁傲策倒是很悠閒。反正凌雲道長的老底都被他們掀了,沒什麼好擔心的。

  凌雲道長到包廂的第一件事就看袁傲策的臉色,見他沒什麼表情,才對紀無敵道:「紀門主,幾日不見,別來無恙?」

  紀無敵在左斯文目光炯炯的逼視下,只能慢吞吞地站起身拱手道:「四肢健全,能吃能拉,托福。」

  凌雲道長對於他的說話方式早已習慣,面色如常道:「從酒泉到睥睨山不過兩天的路程,我們應當從此刻開始討論進攻藍焰盟的方案。」

  袁傲策淡然道:「上面沒討論出結果麼?」

  面對他,凌雲道長不敢敷衍怠慢,「孫掌門倒是提了幾個建議,不過我覺得還是由紀門主做主較好。」

  其他人頓時鬆出口氣。

  如此說來,凌雲道長還是一如既往地站在紀無敵一邊的。

  紀無敵卻並不很開心,「他們難道沒有堅持?」

  凌雲道長對他的底細也很清楚,因此寬慰道:「此次藍焰盟盟主指明紀門主,可見紀門主在武林中舉足輕重的地位,紀門主實在不必自謙。何況我們白道向來同氣連枝,有什麼事情也絕不會讓紀門主一人苦惱的。」

  紀無敵歎道:「我並不是想讓大家和我一起苦惱。」

  眾人都屏息等著他的後半句話。

  紀無敵果然不負眾望,又接口道:「我只是希望大家能替我苦惱。」

  「……」

  藍焰盟選中紀無敵,或許是打擊白道的一個手段吧?

  這是在場大多數人的心聲——包括輝煌門和袁傲策。

  雖說凌雲道長已經表明站在紀無敵這邊,不會與他爭當這個白道領袖,但是白道內部的分歧卻並沒有因此而消失。

  晚飯時分,孫玉良和方秋水等人就帶著與他們志氣相投的幾個白道門派投宿到另外的客棧去了,顯然是給紀無敵臉色看。

  為此,紀無敵還特意在晚飯的時候恭喜了花淮秀一番。因為這次住宿和伙食費都是他掏的。紀無敵很由衷地恭喜他省下一筆不小的開銷。

  左斯文望著其他人類似於抽搐的表情,只能拚命地往紀無敵碗裡夾菜,希望能堵住他的嘴巴。

  尚鵲很欣慰。左護法來了,他那段受罪的日子成為過去了。但是很快他就知道,他欣慰得太早了。

  因為晚上分房的時候,左斯文激烈地反對袁傲策和紀無敵同房。

  「堂堂門主,怎麼能與跟班同室?」左斯文假裝沒看見袁傲策瞪過來的眼神,依然堅持地擋在門前,「何況房間狹小,實在不便兩個男人同住。」

  紀無敵看著左斯文,一字一頓道:「阿左,棒打鴛鴦會遭天打雷劈的。」

  左斯文假笑道:「鴦在哪裡?」

  紀無敵指著自己,幽幽道:「阿左,難道你不知道嗎?其實,我是女的。」

  左斯文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門主,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好吧,其實我是太監。」紀無敵繼續努力。

  「……」左斯文仍瞪著他。

  紀無敵只能求助袁傲策,「阿策,該你當太監了。」

  袁傲策挑眉,「我是太監?那那天插進去的是誰?」

  ……

  左斯文敗走。

真相無敵(六)

  尚鵲以為袁傲策和紀無敵的事情就這樣塵埃落定,正準備回房間好好睡一覺,養養精神,誰知左斯文在他經過的時候突然道:「尚堂主,你去看著門主,不要讓他亂來。」

  「……」他去看著門主?怎麼看?尚鵲回頭。

  原本看好戲的人頓時作鳥獸散。

  ……

  尚鵲在原地僵了半晌,終於在得罪紀無敵和得罪左斯文中選擇了後者,「左護法。」

  「嗯?」左斯文語氣平平,但是尚鵲跟了他這麼久,自然能察覺出他聲音中隱藏的不悅。

  「你知道我這些日子是怎麼過的嗎?」尚鵲緩緩開口。

  門那頭沒有回答。

  尚鵲歎息著,舉步要走。

  「尚堂主在門主的栽培下,真是越來越圓滑了。」左斯文突然冒出一句。

  尚鵲腳步不停,邊走邊道:「都是混口飯吃。」

  「……」

  房間是紀無敵特意選的,不是上房,只有一張大床。

  他早早地爬上床,眼睛晶晶亮地看著袁傲策。

  袁傲策視若無睹地叫來夥計打水洗澡。

  「我也要洗。」紀無敵眼睛更亮了。

  袁傲策依然沒看他。

  過了會兒,夥計送來兩隻木桶。

  紀無敵失望地趴在桶邊,「沒有大一點的嗎?」

  夥計道:「這木桶都是一般大小的。」

  「可是這樣塞不下兩個人啊。」

  夥計愣了下,下意識地朝紀無敵的肚子看去。剛剛他們在門口說話,他也聽到了。這個看上去圓圓潤潤的少年說自己是女的,難道真的是女扮男裝?

  紀無敵順著他的目光看自己的肚子,緊張道:「大了嗎?」

  「呃。」夥計恨不得把眼睛再瞪大一點,看仔細一點。

  「很明顯嗎?」紀無敵更緊張了。

  「還,還好。」莫非是喬裝改扮的黃花大閨女?夥計的腦海中已經上演了無數場充滿愛恨情仇的私奔戲碼。

  紀無敵仰天抱怨道:「這幾天果然是吃多了。」

  「……」看著那明顯的喉結,夥計汗涔涔地想,他果然是想多了。

  兩隻木桶一左一右並排靠著。

  袁傲策一邊洗一邊還要阻擋紀無敵不時的騷擾,最後一桶水從熱洗到冷,兩個人才哆哆嗦嗦地出來。

  袁傲策咬牙道:「還不快去被子裡捂著。」

  紀無敵嗖地鑽進被子裡,幽怨道:「阿策,被子好冷。」

  袁傲策收拾好東西,才躺上床。

  他一躺下,紀無敵就撲了上來,「阿策。已經很多天了。」

  袁傲策單手摟住他,淡淡道:「你的傷還沒有好。」

  「已經好了。不痛了。」紀無敵使勁用臉蹭他的脖子。

  袁傲策的手指根根發緊,聲音充滿壓抑,「今天人很多。」那種尖叫聲給人聽一次就夠了。

  紀無敵道:「阿策,我保證,這次絕對不叫了。」

  「……」袁傲策將信將疑地看著他。

  「真的真的真的。」紀無敵熱切地用大腿摩挲著他的那個位置。

  袁傲策將他翻過身,手指伸進他的褲子,檢查著他上次受傷的位置。

  紀無敵故意晃了晃屁股。

  袁傲策見果然好了,便不再壓抑腹下蠢動的慾火,手指慢慢地在那裡做起擴充。

  紀無敵一邊歡樂地伸縮著腳趾,一邊將潤滑油遞給他。

  袁傲策有過一次的經驗,第二次已經很熟門熟路了,迅速地做好所有準備工作,才將紀無敵翻過身來。他瞄了眼他的身下,發現後面的準備做好了,但是前面的準備好做的相當不充足,便伸手握住它。

  紀無敵倒抽一口涼氣,低聲呻吟道:「阿策。」

  袁傲策緩緩俯下身,一邊搓揉著他的頭髮,一邊搓揉著下面。他的動作雖然稱不上多有技巧,但是對付紀無敵這個紙上談兵的『高手』已然綽綽有餘。沒多久,紀無敵便徹底地釋放出來。

  不過他還沒來得及喘氣,袁傲策就壓在他身上,分開他的雙腿,邪笑道:「輪到我了。」

  紀無敵卷長的睫毛扇動了下,雙手按住他的肩膀,深吸了口氣,做好十足的準備。

  袁傲策緩緩挺身——

  「啊……」

  「閉嘴!」

  左斯文和右孔武衝到房間門口,猛烈地拍著門。

  「門主,你沒事吧?!」左斯文心裡已經把袁傲策的祖宗十八代從墳裡拖出來挨個鞭笞了一遍。

  右孔武更直接,抬腳就準備踹門,但是半路卻被凌雲道長攔住。

  「咳咳。左護法,右護法,發生何事?」他身上披著道袍,顯然是聽到聲響匆匆趕來的。

  左斯文雖知他是有心阻攔,卻不知他阻攔的緣由,只好按捺住焦急道:「我聽到門主的叫聲。」

  凌雲道長笑道:「門主和袁先生都是當今難得一見的高手,不會有事的。」

  ……

  門主說過凌雲道長已經知道他的底細了。他此刻這麼說,分明是在揶揄他。

  想到這裡,左斯文也顧不得面子不面子,直接使了一個眼色給右孔武,讓他攔住凌雲道長,自己二話不說地一腳踢開門。

  只見床單一片狼藉,被子不見了,顯然是有人睡過,但是房間內卻空無一人,只有窗戶敞開著。

  凌雲道長指著地板道:「兩位看這裡。」

  左斯文和右孔武同時朝地上看去,卻是兩個用水醮著寫的私奔。

  ……

  風從敞開的窗戶吹進來。

  吹在輝煌門左右兩大護法身上,卻只吹動了他們的頭髮。

  凌雲道長道:「夜深了,早點睡吧。」

  「……」

  今夜注定是一個漫漫無眠夜。

  夜風很冷。

  袁傲策抱著紀無敵衝進青樓。

  老鴇驚訝地看著他,「這位公子,你要……」

  袁傲策直接從懷裡掏出一張銀票塞給她。

  老鴇看著銀票上的數額頓時眉開眼笑,「兩位公子,你們等等,我去叫姑娘……」

  「不必了。我要一間房間。」

  老鴇道:「那麼姑娘?」

  「自帶了。」

  「……」

  早上左斯文和右孔武頂著兩隻黑眼圈從樓上下來。

  紀無敵坐在軟墊上和他們打招呼。

  左斯文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衝到他面前,咬牙切齒道:「門主昨夜去哪裡了?」

  紀無敵道:「青樓啊。」

  ……

  左斯文狐疑地看了眼在一旁默默喝粥的袁傲策。難道事情不是他想像中的那樣,袁傲策並沒有接受自家門主,而是帶他去青樓解決問題?

  紀無敵道:「這樣就算我叫得多大聲也不會有人在意了。」

  ……

  左斯文的拳頭咯咯咯直響。

  紀無敵渾然未覺道:「阿左阿右,坐下喝粥吧。很香的。」

  左斯文怒道:「門主,你這樣怎麼對得起去世的老門主。」

  「他又不是我氣死的……」紀無敵嘀咕。

  「門主?」左斯文提高聲音。

  紀無敵異想天開道:「如果我能將我爹從棺材裡氣活,也算是大功一件?」

  左斯文瀕臨暴走邊緣。

  右孔武沉聲道:「門主,其他我不管,但是身為習武之人,一點小傷小痛就嗷嗷大叫,實在丟人。」

  對於這點,袁傲策也很認同。

  紀無敵虛心求教道:「那我該怎麼辦?」

  「這個時候,你應該讓真氣遊走受創部位,以便將對方反震回去。」右孔武狠狠地握了握拳頭。

  「……」

  袁傲策邊啃饅頭邊想,怎麼樣才能把紀無敵身體裡那米粒大小的內力廢掉呢?

  其他人陸陸續續下來吃飯。

  經過紀無敵一桌時,都向他們投去別有深意的笑容。

  其中尤以花淮秀的目光最為複雜。

  凌雲道長下來之後直接坐在袁傲策的對面,微笑道:「袁先生紀門主昨夜睡得可好?」

  紀無敵揉了揉眼睛,「沒睡夠。」

  袁傲策將饅頭掰成小塊,放進他的粥裡。此舉引起不少人側目,但他卻依然故我。

  紀無敵也很享受地用勺子將浸濕的饅頭舀出來吃。

  凌雲道長意有所指道:「這幾日貧道在路上聽到不少傳言。」

  袁傲策掰饅頭的動作微微一頓。

  凌雲道長道:「其中不少竟然與貧道有關。」

  「是嗎?」紀無敵怔怔地看了他一會兒,突然壓低聲音道,「難道是道長和慈恩方丈的事情被傳開了?」

  凌雲道長拿饅頭的手僵在半空,須臾才若無其事地縮回來道:「原來紀門主也聽說了。」

  紀無敵道:「嗯,傳得沸沸揚揚的,大家都知道了。」

  凌雲道長的胸膛迅速起伏了一下,淡淡道:「那紀門主覺得貧道應該如何澄清才好?」

  「澄清,為什麼要澄清?」紀無敵面露異色。

  凌雲道長緩緩道:「對於不實的傳言難道不該澄清嗎?」

  「可是,明明是真實的啊。」紀無敵此刻看他的表情猶如在看一個騙子。

  凌雲道長的笑容漸漸掛不住了,「紀門主為何認為這個傳言是真的?」

  「因為你和慈恩方丈逃出來的時候我們都在場啊。」紀無敵道,「雖然被藍焰盟抓去的確是很丟人,但是這也沒什麼可否認的。我們不會因此而覺得你們很沒用,很累贅,很讓人心煩的。所以,你們放心大膽地被抓吧,只要留著一口氣,我們一定會救你們出來的。而且,說不定藍焰盟次數抓多了,覺得沒什麼挑戰,就主動把你們放了。」

  「……」

  紀無敵見他不答話,皺眉道:「還是道長是指其他事?」

  凌雲道長不自在地笑著,「其實,貧道指的也是這件事。」他頓了頓,咬著牙根笑道,「……多謝紀門主相救!」

  「嗯,記得就好。」

  餘下,都是喝粥聲。

真相無敵(七)

  早飯吃完,大家都開始打點上路。

  紀無敵和袁傲策除了銀票兩袖清風,因此很熱心地要求幫輝煌門眾人拿行李。

  尚鵲剛把行李遞過去,包袱就散了。

  紀無敵立刻蹲下收拾。

  ……

  尚鵲很溫和地彎腰問道:「門主,你在翻什麼?」

  紀無敵不理他,埋頭嘀咕道:「銀票銀票銀票……」

  「……」尚鵲打開扇子,輕輕地搖了兩下道,「昨天我已經將銀票交給左護法了。」

  紀無敵刷地撲向左斯文,「阿左,你的包袱太重,要不要我幫你拿?」

  左斯文瞄著他,「銀票在我懷裡。」

  ……

  紀無敵很誠懇地看著他,「阿左,你走路累不累,要不要我抱?」

  阿左無言地看著從某人身上燃起的熊熊火焰。

  袁傲策伸手將紀無敵拎回自己的身邊,「你很缺錢?」明明從朱剝皮哪裡刮來的錢還剩下很多。

  紀無敵小聲道:「去青樓很花錢的,我們要多備著點。」

  左斯文耳朵一豎,「青樓?」

  由於他的聲音不算輕,於是客棧裡又豎起很多耳朵。

  紀無敵繼續和袁傲策咬耳朵,「雖然說不用花買身錢,但是住宿費還是要的。」

  ……

  「哦。」客棧很多角落響起恍然大悟聲。

  左斯文頭疼地按著額頭,「你們為何要去青樓?」

  袁傲策道:「因為那裡沒人踹門。」

  左斯文咬牙切齒道:「要是可以,我不但想踹門,我還想踹人。」一想到自家門主被魔教暗尊染指,他全身上下骨頭就癢到恨不得找個人打上三天三夜。

  袁傲策撇撇嘴角,不屑道:「夢裡可以。」

  紀無敵道:「夢裡也不行。」

  袁傲策挑眉道:「為什麼?」

  紀無敵皺著鼻子道:「我不想做春夢的時候,被人一腳踹醒。」

  「你經常做春夢?」袁傲策皺起眉,覺得有必要問清楚他春夢的對象是誰。

  紀無敵扁著嘴巴道:「因為夢裡的阿策更加努力。」

  ……

  原來夢的也是他啊。袁傲策嘴角正要綻放微笑,突然一省,等等,夢裡的阿策更加努力的更加是什麼意思?

  袁傲策危險地瞇起眼睛。他的意思難道是說他在現實中不夠努力?

  客棧裡或明目張膽或偷偷摸摸的目光都朝袁傲策的下半身掃過來。

  砰!

  袁傲策單手劈桌。

  桌應聲而裂。

  所有的目光都有默契地抬頭望天花板。

  犧牲一張桌子的結果是大家終於意識到可以上路了。

  袁傲策走在隊伍的最後面。他週遭的方圓三里幾乎都被身上散發出來的冷氣凍成冰柱。唯一不受影響的是紀無敵。他正死皮賴臉地拉著袁傲策的袖子,將自己的腦袋往他懷裡拱。

  「哼。」這是袁傲策出發之後第三十六次冷哼。

  紀無敵繼續拱,「阿策阿策阿策……」

  「哼哼哼。」第三十七、三十八、三十九次。

  「阿策。」他抬起頭,一雙眼睛紅通通的。

  袁傲策的心終於軟下了一點,「我不夠努力?」

  「我沒有說阿策不夠努力。」紀無敵賴賬很快。

  「是嗎?」袁傲策瞪著前面那群走得飛快的背影。「需要找人對質嗎?」

  ……

  那群背影真的開始飛了。

  紀無敵道:「我只是說夢裡的阿策更加努力。」

  「有多努力?」袁傲策額頭青筋暴起,「還是你需要我現在馬上證明一下我有多麼的努、力?!」

  紀無敵道:「可是夢裡的阿策會做其他的姿勢。」

  「什麼姿勢?」

  紀無敵趴在他的肩膀上,小聲嘀咕了半天。

  罩在袁傲策頭頂上頓時撥雲見日。他眼睛亮閃閃地道:「可以這樣?」

  「嗯!」紀無敵用臉蹭了蹭他,「很舒服啊。」

  「我們試試。」袁傲策很迫不及待。

  「好。」紀無敵也很積極。

  半路跑進路邊樹林的兩人似乎完全忘記了他們原本是要去剷除藍焰盟的。

  大約過了半盞茶的時間,左斯文等人才發現紀無敵和袁傲策失蹤了。

  尚鵲第一反應就是,「在地上找找看,有沒有門主留下的字條。」

  輝煌門眾人原路折返,到處找著任何可能被擺成字的東西。

  須臾,他們突然聽到林子裡傳來一陣尖叫,緊接著是一聲怒吼——

  「閉嘴!」

  ……

  等袁傲策和紀無敵出來,白道眾人正和藍焰盟打得激烈。

  紀無敵興致勃勃地建議道:「趁他們在忙,我們不如再換一種?」

  袁傲策道:「有沒有哪一種比較安靜的?」

  紀無敵想了想道:「你點我的啞穴吧。」

  袁傲策:「……」

  凌雲道長且戰且退,退到他們身邊道:「藍焰盟半路伏擊,據說孫掌門等人已經遭遇毒手!」

  紀無敵訝異道:「怎麼遭的?」

  凌雲道長一腳踢開前面那人,道:「聽說他們比我們早半個時辰出發,也在這裡遭遇伏擊,無一倖免。」

  紀無敵皺眉道:「聽起來很危險。」

  凌雲道長又踢開一個,「不錯,還請紀門主早做對策。」他說的是紀門主,但是看的卻是袁傲策。

  紀無敵道:「不如大家暫且撤退,回家之後臥薪嘗膽個三五七年,然後再勵精圖治個三五七年,最後精心謀劃個三五七年,我想就差不多了。」

  袁傲策道:「你準備等藍焰盟盟主老死?」

  紀無敵點頭道:「不錯。不戰而屈人之兵才是上策。我們不費一兵一卒就將藍焰盟剷除得乾乾淨淨,豈非妙哉?」

  凌雲道長狐疑道:「藍焰盟盟主若是死了,自然有新任門主上任,藍焰盟豈非依然為禍武林?」

  紀無敵無聲地盯著他。

  凌雲道長被他盯得全身毛骨悚然,飛快地解決完週遭敵人後,道:「紀門主有話請直說。」

  「沒什麼,我只是覺得……」紀無敵頓了很久才道,「你說得太有道理了。」

  凌雲道長:「……」

  藍焰盟不知道是否因為在伏擊孫玉良等人的時候消耗太多戰鬥力,以至於很快就被凌雲道長等人打敗,右孔武還生擒了首領。

  那人被打得吐血,卻依然嘿嘿冷笑道:「你們不過是命大,躲過了轟天雷,不然死的就不是姓孫的那幫廢物了。」

  左斯文皺眉道:「轟天雷?江南雷門的轟天雷?」

  那人道:「除了轟天雷之外,還有什麼能夠使那麼多人一下子死得精光。哦,我說錯了,他們沒死光,至少方秋水還留著半條命,不過很快,那半條命也一起去閻王殿裡報到了。」

  右孔武抬起腳,狠狠地踩在他的肚子上,「藍焰盟為什麼會有轟天雷的?」

  左斯文擺手道:「現在該問的不是為什麼會有,是還有多少轟天雷?」

  那人痛得渾身冒冷汗,卻依然冷笑道:「你們,覺得我會說?」

  紀無敵蹲下身,好心地建議道:「阿右,把腳往下移三寸,再踩。」

  右孔武移了三寸。

  ……

  那人的臉色頓時一白,「你們自詡名門正派,居然敢……」

  紀無敵道:「你真是太挑剔了。居然不喜歡名門正派踩。阿策,要不要你來?」

  袁傲策道:「我只喜歡割,不喜歡踩。」

  紀無敵溫柔地問道:「你要名門正派還是魔教的?」

  那人冷汗直流,半天才咬牙道:「名門正派!」

  紀無敵轉頭道:「阿策,你來。」

  那人瞪大眼睛,「我選的是名門正派啊。」

  「折磨俘虜當然是他討厭什麼給什麼啊。又不是拜壽。」紀無敵側身,讓出位置。

  右孔武將腳移開。

  袁傲策的手搭在劍柄上。

  那人急忙道:「我是藍焰盟的左護法,你們若是這樣對我,盟主一定不會放過你們的。」

  ……

  藍焰盟的左護法?

  左斯文頓時覺得很不自在。

  紀無敵抱胸道:「難道他現在就算是放過我們了?」

  袁傲策的劍已經拔出了一半。

  「難道你們不想要孫玉良他們的命了?」那人惶急脫口道。

  「招魂的話,找茅山道士更可靠吧。」紀無敵慢悠悠道。

  那人咬牙道:「他們沒死。」

  白道眾人一陣騷動。

  慈恩方丈率先道了聲佛號。

  左斯文道:「你一會兒說死了,一會兒說沒死,要我們如何信你?」

  那人道:「我們的確用了轟天雷,但主要是為了用轟天雷將迷藥散開。你們若是不信,可以找一個精通藥理之人看看地上的土……那些迷藥粉末應該還殘留了一部分在土裡。」

  這裡最精通醫理的就是棲霞山莊的張奉賢。

  紀無敵和袁傲策互視一眼。既然棲霞山莊是藍焰盟的爪牙,那麼這個張奉賢也很難信得過。

  張奉賢倒不知道他們的心思,很盡責地低頭檢查著泥土,放在鼻下聞著,須臾後點頭道:「的確有迷藥。」

  那人舒出口氣,說話利落了許多,「他們是被生擒的,目的是當傀儡死士。」

  紀無敵點頭笑道:「的確。有什麼方法比讓白道武林自相殘殺更加省力省時又賞心悅目呢。」

  凌雲道長道:「那紀門主以為我們應當如何?」

  紀無敵道:「我剛才的提議……」

  「萬萬不可。」凌雲道長連忙截斷。

  紀無敵和袁傲策瞭然。必定是明尊已經向他傳達過拿回睥睨山的命令,因此,他全力煽動白道和藍焰盟硬碰,好讓魔教坐收漁翁之利。

  「那麼,」紀無敵聳肩道,「上山,砍人。」

真相無敵(八)

  考慮到孫玉良一群人數眾多,藍焰盟要運走他們也非易事,因此凌雲道長主動請纓帶人追擊。

  紀無敵自然無異議。

  而其餘白道精英則在他上山砍人的明確目標指引下,浩浩蕩蕩地朝睥睨山挺進。

  藍焰盟左護法被捆成一隻人繭,被一條繩子拖著走。

  左護法很委屈地叫道:「看在我這個俘虜當得相當配合的份上,不能讓我站起來自己走嗎?」他的後腦勺快被磨平了。

  紀無敵道:「看在你這個俘虜當得相當配合的份上,我可以讓你選,是仰面朝上,還是俯臥朝下。」

  ……

  左護法思想鬥爭很久,咬牙道:「俯臥朝下。」

  紀無敵向拖人的某派弟子使了個眼色。

  於是左護法就被翻過來,面朝下了。

  「等等!」左護法驚恐地叫道,「你不是說,對待俘虜要他討厭什麼給什麼嗎?」

  紀無敵頷首道:「一般來說,的確如此。不過我剛剛說過,看在你俘虜當得相當配合的份上,讓你自己挑選。我說話算數的。」

  ……

  左護法哭喪著臉哀求道:「那我能不能重新選。」

  「可以是可以。」紀無敵摸著下巴道,「但是我不確定這次是讓你自己挑選,還是折磨俘虜。」

  左護法絕望地嘶吼道:「反正你打定主意要折磨我就對了。」

  紀無敵驚訝地看著他,「難道你現在才發現?」

  「……」左護法瞪著他,嘴裡不乾不淨地開始大罵起來。

  紀無敵打了個響指。

  某派弟子開始拖人。

  叫罵聲立刻化作殺豬似的慘叫。

  大約叫了半炷香,左護法進入半昏迷的狀態時,紀無敵在一旁悠悠然道:「難道他沒想過,頭是可以抬起來的嗎?」

  ……

  半昏迷的某人渾身抽搐了下,被拖得血肉模糊的臉慢慢地抬了起來。

  袁傲策道:「離晌午還有段時間,他能撐得住嗎?」

  紀無敵想了想道:「若是一開始就抬起來的話,應該可以。不過現在嘛……」

  咚。

  半昏迷的某人徹底昏了過去。

  紀無敵惋歎。

  至晌午,白道眾人留下來歇息,順便用午飯。

  紀無敵邊吃乾糧邊盯著昏迷的某人直瞧。

  袁傲策頗感不是滋味,「他很好看?」

  「不好看。」

  「那你還一直看?」

  紀無敵轉過頭,賊笑道:「阿策,你吃醋。」

  袁傲策抬了抬眼皮道:「是又如何?」

  紀無敵驚訝道:「阿策,你居然承認了?」

  「我承認了麼?」袁傲策淡淡道,「我只是問,是又如何?」

  「是的話……」紀無敵將放乾糧的包袱重新打開,取出一塊烙餅,「就把這個給他吃。以獎勵他讓阿策吃醋的第一次。」

  「第一次?」袁傲策挑挑眉,笑得別有深意。

  花淮秀突然氣沖沖地從樊霽景身邊走開。

  作為難得一見的美人,即便是氣沖沖,也氣沖沖得很好看。

  紀無敵眼睛一下子瞪直。

  袁傲策冷哼。

  紀無敵幽怨道:「阿策,你向花淮秀拋媚眼!」

  這是惡人先告狀?袁傲策眼角微抽,「我向花淮秀拋媚眼?」

  「你居然承認了。」紀無敵露出傷心的表情,「阿策,你想出牆。」

  「……」袁傲策眼中精光一閃,雙唇抿緊,表情瞬時恢復泰然,「是又如何?」

  紀無敵想了想道:「我決定不給他吃烙餅了。」

  「……」

  「我要潑醒他。」紀無敵說到做到,直接拿水壺朝某個昏得正香的某顆腦袋上澆了下去。

  左護法幽幽醒轉,臉上的傷口頓時將他刺得渾身一激靈。

  紀無敵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阿策要出牆。」

  左護法:「?」

  「我們要上路。」

  左護法瞳孔驚懼地張大。

  ……

  某派弟子撣了撣衣服,站起身,抓著繩子繼續前進。

  「啊……」嘶啞的叫聲,然後又進入昏迷狀。

  又行了數日,他們在路上卻始終沒有遇到藍焰盟和凌雲道長所率領的白道眾人。

  睥睨山已越來越近。

  去睥睨山必定先過嘉峪關。

  由於白道一群人太過張揚,因此他們特地分成好幾批過。

  紀無敵、袁傲策、花淮秀和樊霽景單獨一批。

  樊霽景和花淮秀一前一後離得最遠。

  紀無敵走到樊霽景身邊,深沉地問道:「花淮秀不肯被你撲嗎?」

  樊霽景呆道:「撲?」

  紀無敵瞭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就是他不肯撲你?」

  樊霽景再度抓住關鍵字,「撲?」

  「我明白。」紀無敵一副過來人的樣子,「當初阿策不肯撲我,我也很鬱悶。」

  ……

  就算樊霽景再遲鈍,此刻也明白了他說的撲是什麼意思。畢竟紀無敵和袁傲策的關係如今在武林中已經是公開的秘密。

  「我和他不是這種關係。」樊霽景雙頰飛紅。

  「剛開始是難免的。」紀無敵鼓勵道,「不過以後總會好的。」

  「不是,我的意思是說我和他不可能是這種關係。」樊霽景急了,說話聲音不免有些大,剛好傳入正偷偷潛過來的花淮秀耳裡。

  ……

  紀無敵看著臉色發白的花淮秀,心中升起無限同情。

  樊霽景也看到了,還特地走過來道:「表哥,你向紀門主解釋吧。」

  「解釋?」花淮秀秀眉一揚,嘴角露出一絲冷笑,「我為何要向他解釋?」

  紀無敵頷首道:「他的確沒有必要向我解釋。」

  花淮秀意外地望向他。據他所知,紀無敵從來不是這麼好說話的人。

  紀無敵也沒有辜負他的期望,「他只要向自己的心解釋就好。」

  樊霽景恍然道:「紀門主所言甚是。人之一生縱然能騙天騙地,騙父騙母,卻騙不了自己的心。紀門主果然是大智慧。」

  花淮秀恨得快將牙齒咬碎。

  袁傲策看不過眼,解圍道:「你們中午似乎有所爭執?」

  樊霽景偷偷瞧了花淮秀一眼,見他冷著臉,只好道:「表哥希望我回花家。」

  袁傲策想起樊霽景的習武天賦和那一身與天賦並不相附的粗淺武功,難得多管閒事地插嘴道:「江南花家雖然不是什麼武林大派,但是財力雄厚。你若是能回花家,不失為一件美事。」以花家的實力,定然能幫他請得名師,或是尋得高深的武功秘籍,到時候江湖上必然會多一位頂尖高手。那麼他也不至於太過寂寞。

  哪知樊霽景搖了搖頭道:「我答應過娘,今生今世都不會重回花家。」

  紀無敵問花淮秀道:「如果他回到花家,能得什麼好處?」

  花淮秀微愕,半晌才緩緩搖頭道:「除了錦衣玉食之外,無其他好處。」

  紀無敵道:「那不去也罷。」

  花淮秀頓生不悅,「花家縱然有千般不是,也比呆在九華山遭受白眼要強。」

  樊霽景奇道:「我幾曾在九華山遭受白眼了?」

  紀無敵和袁傲策都無語地看著他。

  若非遭受九華山的排擠,他的武功怎麼會到現在還徘徊在一流和二流之間?若非遭受九華山的排擠,為何九華山選繼承衣缽弟子的重要時刻,他卻被派出來參加武當凌雲道長的壽誕?若非遭受九華山的排擠,為何攻打睥睨山這樣的大事,九華山始終袖手旁觀?

  花淮秀氣得眉毛都豎起來了,「呆子!你是我見過最呆的呆子!」

  樊霽景被罵得滿臉通紅,內心氣悶不已。

  紀無敵閒閒地看戲,就差沒在胸前掛上過癮的牌子了。

  幸好他們一行是四人。

  袁傲策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關卡,正好看到程澄城大搖大擺地出去,便道:「時辰不早,我們早早上路吧。」

  花淮秀和樊霽景這才收起各自的情緒,繼續上路。

  出了嘉峪關,綿延不斷的山峰與藍天白雲相接,紀無敵等人滿腔豪情頓時湧起,恨不得插上翅膀,在半空中翱翔,領略這西北天地的粗獷之美。

  花淮秀和樊霽景適才的芥蒂也漸漸融化在這廣袤天地中,只是一時誰都拉不下面子來。

  約莫走了半里路,便看到程澄城與白道諸人都等在道旁。

  又一起等了半個多時辰,所有人終於會和,重新向睥睨山進發。那位左護法由於受傷過重,終於得到了乘馬的待遇,只是他一路昏迷,也體會不到什麼優越感。

  去的路上,程澄城問道:「袁先生可記得去睥睨山的途中,哪裡適合設置關卡嗎?」關卡是因地勢而設,即便藍焰盟和魔教是兩個門派,但在大體上也不會差太多。

  這個問題他猶豫了很久才決定問出口。只因凌雲道長不在,紀無敵從來不管事,輝煌門的左右護法都隨凌雲道長走了,剩下的人唯紀無敵馬首是瞻,看來看去,他不問就沒人問了。

  袁傲策眼睛也不眨地回答道:「不知道。」

  不等程澄城回答,便有人叫囂道:「你是不知道,還是不願意說?」

  袁傲策眼神頓時一冷。

  即便他因為紀無敵而和白道親近,但不等於他的脾氣變得溫和。

  程澄城見他變臉,連忙打圓場道:「袁先生向來說一不二,他說不知道,自然是不知道。」

  袁傲策臉色微緩。

  那人還想說什麼,卻被旁邊人一把摀住嘴巴。

  袁傲策冷哼道:「你見過有人用關卡對付本門掌門的嗎?」

  程澄城等人恍然。

  魔教雖說是雙尊統御,但暗尊對外,明尊對內,魔教關卡多半是明尊設下,以袁傲策的個性自然不會細問。

  紀無敵悠然道:「前面已經由凌雲道長開道,就算有關卡,也被拔出了吧。」

  程澄城表面稱是,心中頗不以為然。凌雲道長武功再高,也是頭一次來睥睨山,怎能將關卡拔得一乾二淨?

  知道凌雲道長底細的紀無敵和袁傲策自然沒有這種擔憂。他們只覺得……有先鋒開路,很好。

真相無敵(九)

  前往睥睨山的路上果然很太平。

  到睥睨山山腳,便見慈恩方丈正獨自一人等候他們。

  程澄城等人立馬加快腳步,趕過去與他會合。

  慈恩方丈道了聲佛號道:「凌雲道長已經帶著眾人殺上山了,他讓貧僧在此等候諸位。」

  白道中人個個摩拳擦掌。

  藍焰盟壓制各大派多年,早讓他們憋著氣,窩著火。如今打到他老家,這股火氣也終於有了發洩的途徑。

  紀無敵道:「大師不和凌雲道長一起?」

  好好的一句話,從他嘴巴裡說出來,不免就讓人往歪路上想。

  不過慈恩方丈不是那種人。所以他很自然地回答道:「有凌雲道長帶領武林同道,貧僧很放心。」

  白道眾人腦海同時閃過一個想法,不愧是苦戀多年還糾纏不清的情侶,彼此之間的默契和信任果非平常人能比。

  紀無敵歎氣道:「只是委屈你了。」

  他說的委屈當然是指與凌雲道長分開,少了相處的機會。

  但是落到慈恩方丈耳朵裡,自然而然地化為讓他一大把年紀等在山腳下而過意不去,連忙道:「紀門主言重了。能為武林同道出力,貧僧甘之如飴。」

  不愧是少林掌門和武當掌門啊。在關鍵時刻總是把自己的利益放到最後,將武林的利益放到最前。這樣高尚的情操讓他們怎麼忍心再反對和歧視他們之間的戀情。

  有幾個心思細膩的女俠已經忍不住潸然淚下。

  慈恩方丈見大多數人發紅的眼眶,訝道:「諸位為何如此感傷?」

  袁傲策道:「大概秋天快過了吧。」

  「……」慈恩方丈似懂非懂。

  紀無敵感慨道:「該熟的都熟了,是收穫的好季節。」

  慈恩方丈若有所得,「花開花謝乃是天地常理,諸位何必耿耿於懷?」

  ……

  他是多麼豁達!

  白道眾人望著他的眼裡滿是敬佩。

  即便到了這種時候,他依然這樣鎮定地安慰著別人。其實在他心目中一定更加擔心凌雲道長的安危吧?可是他卻花開花謝來暗示人生生死無常,要看開。

  程澄城突然抱拳道:「無論大師日後作何選擇,在弟子心目中,大師永遠是大師。」

  「……」慈恩大師很茫然,他今後要作何選擇?

  花淮秀也道:「人生苦短。聽大師一席話,我才終於明白什麼是最重要的。」

  「……」他剛才不是只說了一句話嗎?幾時變成一席話了?

  樊霽景微笑道:「大師乃是方外之人,自該比我們看得更高更遠。」

  「……」慈恩大師被他說得壓力很大。

  紀無敵作總結道:「大師。你就放心大膽地去撲倒他吧!我們支持你!」

  慈恩大師怔怔地看著他們半晌,恍然道:「莫非紀門主是讓貧僧去撲殺那個藍焰盟盟主嗎?」

  ……

  風驟冷。

  所有人臉上的激動都被僵在剎那。

  慈恩大師從恍然到茫然,最後惶惶然,不知自己到底說錯了什麼。

  袁傲策甩了甩手中的劍,拉著紀無敵的手率先往上走,嘴裡淡淡道:「不是砍人嗎?」

  眾人如夢方醒,都眼觀鼻,鼻觀心地跟在他身後上山。

  留下慈恩方丈默默地反省——

  他究竟說錯了什麼?

  睥睨山高逾萬仞,山壁陡峭。站在山巔,可俯視群山,胸生睥睨天下之豪情。睥睨山之名因此而來。

  這樣的山站在上面的確豪情萬丈,但是爬上去就累得夠嗆。尤其越往上,山風越大,幾乎要刮得人站不住腳。

  唯一悠閒的人是紀無敵。他正被袁傲策抱在懷裡,打著瞌睡。

  這群人中當數花淮秀最為吃力,其他弟子三五成群地綁在一起,互幫互助。唯獨他不願在樊霽景面前落面子,一個勁兒地咬牙死撐,到後來竟將嘴唇生生地咬出血來。

  一隻手突然從斜裡伸出來,拉住他的胳膊,將他從山道邊緣拽了回來。

  「小心。」樊霽景抓著他的胳膊仍覺使不上力,乾脆摟住他的腰肢,半拖著他往上走。

  九華山總共一套內功,掌門就算想教別的也不行。所以,他學的劍招雖然只是三流,但內功卻是一流。走在這樣的山道上只是略感吃力。

  花淮秀感受著從腰上傳來的力道,心跳怦然,伸手反抱住他的腰。

  樊霽景只道他累了,也沒有細想,安慰道:「很快就到了,再忍一忍。」

  花淮秀抬起頭,強風從面上刮過,森冷如刀,削得整張麻熱辣辣地痛。即便如此,他還是希望這條路長些,再長些……

  老天顯然沒聽到他的心聲。

  沒走幾步,他就聽到袁傲策在隊伍最前喊道:「前面是停雲坪。可稍作休整。」

  眾人見有了目標,各自加快腳步。

  花淮秀溫馨的時刻在別人的催促下很快便結束了。

  停雲坪在半山腰,植有綠木,佔地甚廣。

  程澄城道:「適才山道險阻,易守難攻,藍焰盟不應當放棄這樣好的地勢,輕易放我們上來才是啊。」

  樊霽景鬆開花淮秀,上前道:「莫非是凌雲道長已經替我們掃清了阻礙?」

  紀無敵和袁傲策對視一眼。

  以凌雲道長所帶領的那些所謂個高手是絕對不可能如此乾淨利落不留半具屍體的解決藍焰盟守山弟子的。若是沒猜錯,應該是魔教所為。

  袁傲策是魔教暗尊,最熟悉魔教實力。儘管他們中沒有一個人的武功達到紀輝煌的境界,但是如凌雲道長這樣的高手卻為數不少。在攻城掠地的時候,一群這樣的高手比一個紀輝煌更有用。

  何況睥睨山曾經是魔教的地頭,他們盤踞在此不下百年,山中所建密道無數,要對付少了紀輝煌的藍焰盟簡直易如反掌。

  袁傲策悄聲道:「藍焰盟盟主在睥睨山麼?」

  紀無敵道:「當然。這樣重要的時刻就算打死他,他也要屍變了來的。」

  袁傲策的目光朝四週一轉,若有所思。

  在前方探路的弟子突然大聲喊道:「凌雲道長正和藍焰盟交戰。」

  眾人原本被藍焰盟憋了十幾年的火,剛剛又爬上爬了一肚子的風。煽風點火之後,自然呈燎原之勢,一發不可收拾。個個二話不說地捲起袖子操起傢伙就往前衝去。

  紀無敵堅定地拉住袁傲策道:「阿策,我們斷後。」

  袁傲策心想整個藍焰盟也沒什麼高手,什麼左護法在江湖上頂多排入一流高手之末。以凌雲道長、輝煌門諸人的實力應付綽綽有餘,因此也沒什麼興趣,由著紀無敵拽著他慢悠悠地散步。

  散著散著倒散出閒情逸致來了。他開始介紹沿路的風景,又說些當初在此發生的趣事,聽得紀無敵眉開眼笑。

  當兩人終於走到戰場邊緣時,眼前的形勢卻與他們想像中差了十萬八千里。

  凌雲道長等人幾乎是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右孔武和左斯文兩人在戰場亂躥,就是不應敵。

  紀無敵抱胸道:「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究竟是矛利,還是盾厚?這個千古懸案,今日終於有答案了。」

  左斯文剛好跑到他周圍,聽到他如此說,又急又怒道:「門主,還不快想辦法。」

  袁傲策望著一臉麻木地追殺著他的孫玉良,皺眉道:「按人中有用嗎?」

  左斯文閃身避過孫玉良的劍,喘了口氣道:「他嘴唇上的手印就是右孔武按的!」

  「那個是手印?」紀無敵瞪大眼睛,「我還以為是孫掌門修出來的小鬍子。」

  大約是聽到他的聲音,孫玉良突然放棄左斯文,朝紀無敵衝去。

  袁傲策不像白道眾人那麼手下留情,衝上去直接一劍劈斷他手中的劍,又一腳將他踹翻。

  哪知孫玉良彷彿不知道痛,一個挺身站起來,手裡抓著斷劍又衝了過來。

  紀無敵趁他們糾纏,眼睛快速地掃視戰場,掃了半天也沒有張奉賢的身影,不由問道:「張奉賢呢?」

  凌雲道長早在紀無敵和袁傲策出現時便朝這邊退來,此刻正好回答道:「不見了。」

  「哦。」紀無敵聳肩,「我還以為他會演到端木慕容替藍焰盟盟主擋刀為止。」

  棲霞山莊和藍焰盟的關係凌雲道長早已知曉,不過這時候還是故作驚訝道:「莫非棲霞山莊和藍焰盟暗中勾結?」

  「什麼?!」紀無敵突然大聲喊道,「凌雲道長你說棲霞山莊和藍焰盟勾結?」

  ……

  凌雲道長無奈地看著他。

  紀無敵的臉色很無辜。

  這時候其他人也紛紛殺了過來,和他們會合。

  霎時,紀無敵前面人頭湧動,但是能施展的地方卻越來越小,誤傷也越來越多。

  袁傲策直接將孫玉良的兩條腿踢斷後走過來,「他們為什麼靠過來?」

  紀無敵摸著下巴道:「因為人都喜歡湊熱鬧。」

  左斯文跳出戰圈道:「似乎是有人在指引他們逼過來。」

  袁傲策定睛一看,果然,慢慢靠過來的其實是受攝魂術影響的人。白道眾人只是被他們趕過來的。

  突然有一個聲音在人群中大吼道:「小心姜百里!」

  姜百里?!

  這個似曾相識的名字讓紀無敵和袁傲策同時一怔。

  只見一個粗壯的漢子從人群中衝出,直直地朝他們的方向撲過來。

  凌雲道長和左斯文同時閃身迎上。

  紀無敵終於記起姜百里是誰。

  在客棧,和黃河幫幫主宮肅的屍體一起失蹤的振威鏢局總鏢頭。也是引慈恩方丈和凌雲道長陷入藍焰盟之手的罪魁禍首!

真相無敵(十)

  此時的姜百里兩眼發紅,形若癲狂。

  饒是左斯文和凌雲道長兩大高手聯手依然被他逼退三尺。

  「我來!」只聽與剛才提醒他們小心的同一人大喝。一抹灰色身影從藍焰盟與白道群英中躥出,手持大刀向姜百里劈來。

  凌雲道長瞥了眼那身影,頓時大吃一驚,「宮肅!」

  宮肅二字一出,白道眾人皆是驚疑萬分。

  當初在客棧,宮肅的屍體大多數人都見過,而且端木回春還親自驗過……難道這又是棲霞山莊和藍焰盟的詭計?

  不等他們多想,宮肅的刀已經凌於姜百里腦袋的上方。

  姜百里恍若未覺,兀自衝向紀無敵的方向。

  左斯文和凌雲道長都熟知紀無敵的底細,雙雙搶身架住殺氣騰騰的姜百里。

  另一邊,宮肅的刀如閃電,在姜百里的頭頂輕輕一滑,竟然是滑向紀無敵!

  左斯文和凌雲道長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他們雖覺宮肅出現得蹊蹺,但見他神智清醒,能言能語,只以為他被藍焰盟抓住,另有際遇,並未將他和藍焰盟想到一塊,因此對這陡然變化的偷襲一時都沒有反應過來。

  眼見宮肅手中的白刀離紀無敵的面門相差不過三寸,一把黑色的劍從斜裡無聲無息地伸出來,輕輕一抖。

  宮肅只覺手心一麻,不等反應,就連人帶刀被反彈了回去。

  袁傲策將劍遙指他的落處,冷笑道:「想動他,問過我了麼?」

  宮肅翻身落地,藍焰盟眾立刻將他團團圍住。

  他瞪著袁傲策,眼中滿是不甘。盟主之前告訴過他,紀無敵是只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只要能夠突破他週遭的保護圈,就能將他擊殺。剛才時機正好,左斯文和凌雲道長都被姜百里纏住,其他人還沒反應過來,眼見就要得手,沒想到還是敗在袁傲策的手裡。

  袁傲策這個因素他不是沒考慮過。甚至他已經做好廢掉一隻胳膊的打算,只是沒想到自己全力全速之下,依然擋不住他的一劍。

  被裹得像粽子似的藍焰盟左護法迷迷糊糊地醒來,看見宮肅眼睛陡然亮起,大吼道:「右護法救我!」

  宮肅皺眉,假裝沒看見,由著他像瘋子似的吶喊。

  凌雲道長邊抵擋姜百里瘋狂的進攻,邊道:「原來你是藍焰盟的右護法。」

  宮肅眼睛死死地瞪著袁傲策,「只要殺了紀無敵,我就是藍焰盟的二盟主。」

  紀無敵訝異道:「當別人的老二很爽嗎?難道那人是太監?」

  ……

  兵刃相交的間隙,隱隱能聽到一片壓抑而低沉的偷笑聲。

  宮肅眼睛裡的火噴啊噴啊噴。他下定決心,就算當不上二盟主,也要把紀無敵殺了。不,再殺了他之前,先把他的那張嘴巴撕爛。他鼻翼微動,雙唇快速地嚅動。

  姜百里精神立刻亢奮百倍,任由凌雲道長和左斯文砍在他身上,鮮血淋漓的身體仍拚命朝紀無敵衝去。

  凌雲道長和左斯文相顧駭然。

  袁傲策不悅地挑眉,手中劍一揮,從姜百里的頸項上輕輕劃過。

  血珠從細細的傷口中噴灑成線。

  姜百里兩條腿不死心地向前衝了兩步,眼睛死死地盯住紀無敵,牙齒咯咯地打著顫。

  「死了就別佔地方。」袁傲策用劍鞘在他額頭上一推。

  那如山丘般厚實強壯的身軀終於仰面翻到。

  宮肅冷聲道:「沒用的東西。」

  紀無敵反駁道:「他本來總鏢頭當得好好的,要不是你,他會這樣沒用?」

  他的聲音清脆,猶如冷泉般衝擊著這片充滿殺戮的戰場,讓已經殺得渾渾噩噩的眾腦袋漸漸清明起來。

  宮肅道:「你們既然知道他是被我利用,還下得去手?」

  紀無敵道:「如果你被人下了春藥,必須在眾目睽睽下和一隻狗□才能解,你幹不幹?」

  宮肅面色猙獰,「你找死!」

  「看。你也不願意。」紀無敵眼角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有種人,被他利用還不如和狗□。」

  宮肅氣得發抖,「你說我是狗?」

  紀無敵皺眉道:「莫要侮辱狗格。」

  宮肅怒極反笑道:「好好好,紀無敵,你只管嘴上佔便宜,一會兒保準叫你後悔莫及!」

  「你準備像剛才利用姜百里一樣利用孫玉良他們?」紀無敵一語道破他的意圖。

  宮肅冷笑道:「你怕了?」

  「的確怕。」紀無敵點頭承認。

  宮肅心情轉佳,「如果你開口求饒的話,也許我可以考慮一下,饒過他們。」

  「當然,考慮的結果十有八九的是不饒。」紀無敵語氣平常地揭破他的小九九。

  宮肅繼續誘惑道:「你何不一試?」

  紀無敵看著在下面打得激烈的眾人,突然道:「我剛才說怕,是說怕無聊。你看他們打來打去打了這麼久都沒有結果。但是我現在突然想到不無聊的辦法了。」

  宮肅面色一緊,「你要做什麼?」

  紀無敵朝凌雲道長勾了勾手指。

  凌雲道長望了袁傲策一眼,頂著壓力走過來,「紀門主有何主意?」

  「兩個字。」紀無敵伸出兩根手指,「撐住。」

  凌雲道長本來就不大好看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紀無敵轉頭對左斯文道:「叫上阿右阿鍾阿尚,我們去睥睨山山巔賞花!」

  左斯文面頰一抽,「門主能說給理由嗎?」

  「打發時間。」紀無敵說完,拉過袁傲策的手扭頭就走。

  袁傲策看了眼左斯文,若有所悟。

  左斯文站在原地看了看正陷入苦戰的白道眾人,猶豫之色一閃而逝,當即招呼正陷在戰場中的輝煌門同伴,朝紀無敵的方向追去。

  白道眾人目瞪口呆地看著輝煌門就這樣沒義氣地溜了。

  凌雲都長足足用了半盞茶才反應過來,有氣無力地鼓勁道:「讓我們支持到紀門主回來!」

  ……

  與其支持到他回來,還不如剛剛就別讓他走。

  白道眾人看凌雲道長的眼神相當幽怨。

  越往上走,山中寒風越冷厲。

  袁傲策將紀無敵抱在懷中,單手貼在他的背後,渡真氣於他驅寒。

  紀無敵的臉色這才逐漸紅潤起來。

  「你準備如何處置他?」袁傲策問道。

  紀無敵既然在節骨眼上將輝煌門諸人叫上山巔絕非賞花這般簡單,恐怕是要揭破藍焰盟盟主的身份。一想到一會兒將和高手榜排名第二的高手對陣,他身體的血液便不可自抑地亢奮起來。

  紀無敵道:「嗯。我還在考慮。阿策,你說是讓他去青樓賣笑好?還是去洗茅廁一個月好?」

  「不如一邊洗青樓的茅廁,一邊賣笑好。」

  紀無敵對袁傲策刮目相看,「阿策,沒想到你居然這麼……」

  「什麼?」

  「聰慧!」

  「沒想到我這麼聰慧?」袁傲策故意將他往上一拋,再翻身接住,沉聲道:「難道我在你心目中是一個愚不可及之人?」

  紀無敵道:「如果我回答說是,你會不會又把我拋上去?」

  袁傲策嘴角一勾,「你可以試試。」

  紀無敵閉上眼睛,「阿策,拋吧!」

  ……

  左斯文等人邊跑邊看到不遠的山道上一個黑色原點不停地上下跳動。

  儘管睥睨山傲睥天下之處是在山巔,但是藍焰盟和魔教的總部卻都設在山腰和山巔之間的半懸空的宮殿裡。

  據聞這是魔教開山鼻祖魔中魔,花費數以千萬計的金銀築成,裡面機關密道無數。若是沒有地圖和人的引領,進去之後就再無出來的機會。

  當然,這個傳聞在八年前已經被紀輝煌打破。他可算是繼魔中魔之後,又一個不世出的奇人。進出魔教,如履平地,最後的屏障在對方眼裡都和狗窩豬棚沒區別,第一高手在他手中毫無反抗之力。以至於明尊只能帶領魔教退避三舍。

  紀無敵站在曾經的無回宮,今日的藍焰盟總部之外,心中無限感慨,「聽說建立這座宮殿的也是個變態?」

  「也?」

  「嗯。我爹也是。」

  袁傲策揚眉,「你爹對你做了什麼?」

  紀無敵縮了縮脖子,「四個字,慘無人道!」

  袁傲策眸光一沉,「比如說……」

  紀無敵仰起頭,滿臉的痛苦,「他居然……居然……」

  隨著他的顫音,袁傲策的拳頭越捏越緊。

  「他居然……」紀無敵猛然低頭捂臉道,「逼我天天一大早起來練武!」

  「……」袁傲策順手解決幾個衝上來的藍焰盟弟子,無言地朝裡走去。

  紀無敵趕緊跟在他身後,「阿策,你不會安慰我一下嗎?」

  「我更想去安慰你爹!」

  紀無敵猛地抓住他,「阿策,戀屍是一種病。」

  「……」

  「殉情是病上加病。」紀無敵臉上露出痛心的表情。

  「……」

  「所以就算你對我爹再有想法,也應該完全把它轉化成對我的愛意。」紀無敵挺直背脊道,「阿策,你放心,我經受得住的。你就洶湧猛烈地來愛我吧!」

  「……」袁傲策猛然轉頭,衝著殺過來的藍焰盟弟子怒道,「跑得這麼慢!不知道投胎是要趕著來的嗎?」

  ……

  藍焰盟弟子面色驚疑不定,腳步從迅疾到緩慢,又從緩慢到完全停止,最後乾脆掉頭往回跑。

  紀無敵欽佩地擊掌道:「阿策好厲害!這應該就是傳說中的——不戰而屈人之兵!」

  袁傲策握著發癢的拳頭,鬱悶地想,他明明是想找幾個人來砍的。

真相無敵(十一)

  藍焰盟弟子不敢近身攻擊,開始用弓箭暗器射殺他們。

  紀無敵原想躲到袁傲策的身後,卻被他一把抓住,頂在前方不能動彈。

  左斯文等人趕到的時候,就看到自家的門主勇敢無畏地捨身擋在袁傲策身前,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

  無數箭矢飛刀從他們左右擦過,他們的背影卻毫不動搖。

  左斯文突然感動了。

  向來遇到危險就躲躲藏藏的門主沒想到也會有衝出來主動保護別人的一天。

  這樣的感動讓他覺得袁傲策也不像原來那麼不順眼了。

  尚鵲道:「沒想到這些人的眼神如此之差,竟然射了這麼久一次都未中。」

  右孔武道:「並非他們眼神差,而是袁先生將箭矢在射過來之前就用內力彈了出去。」

  尚鵲吃驚道:「這要何等高深的內力?」

  右孔武歎氣道:「我不知道這要何等高深的內力,我只知道我或許窮其一生,也達不到這樣的內力。」他一生當中只對紀輝煌的武功說過一個服字,不想今天竟然又多了一個,而且還是如此年輕的晚輩。

  在輝煌門中,以他最醉心武學,當下對袁傲策的成見盡釋,化作滿腹欽佩。

  藍焰盟弟子見他們又有援兵趕到,自己又久攻不下,丟下武器轉頭就跑。

  袁傲策緩緩鬆開桎梏著紀無敵的手。

  紀無敵半天不動。

  袁傲策皺眉道:「剛才的箭沒有傷到你。」這點自信他是有的。

  紀無敵僵硬地點點頭。

  「你在生氣?」袁傲策心情莫名轉好。從來只有他對紀無敵的言行跳腳,難得能顛倒一次,感覺也不錯。

  紀無敵搖搖頭。

  「那怎麼了?」袁傲策繞到他的身前。

  只見紀無敵蒼白著一張臉,整個人硬得好像石碑,「腿軟。」

  ……

  看著袁傲策好氣又好笑地抱起紀無敵,左斯文很希望自己失明又失聰。這樣就不用知道真相,也不會這麼失落了。

  右孔武用手肘撞了撞他,「敗類,你唉聲歎氣什麼?」

  「要你管?」左斯文斂容,快步追著袁傲策的背影。

  「你不說我也知道。」右孔武負起手,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後。

  就算他的武功和袁傲策還有段距離,但是比起左斯文卻要好得太多。

  左斯文不理他。

  「你一定是為門主和袁先生的事情。」右孔武不離他身後半尺。

  左斯文沉聲道:「難道我還該為門主的斷袖之癖額手稱慶不成?」

  右孔武道:「兒孫自有兒孫福。門主這樣的個性能找到袁先生這樣的人,實在難得。」由於敬佩袁傲策的武功,連帶著對人的評價也提高不少。

  「兒孫自有兒孫福?」左斯文對他三不五時的亂用成語俗語歇後語已經習以為常了,只是淡淡道,「你幾時認門主當你兒子的?」

  右孔武接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教他武功,也算是他的師父。所以說他是我的半子也沒錯啊。」

  左斯文放慢腳步,驚異地看著他。那目光就好像石頭裡突然蹦出一朵牡丹花。

  右孔武心中大悅,覺得這一月來沒日沒夜地讀書識字換來他此刻的目光,實在值得。

  袁傲策帶著紀無敵一路殺進去,剛開始還很輕鬆,但是越入腹地,敵人的武功也越來越高。

  尤其是眼前這一批,連袁傲策都不得不收起玩笑的心思,全力以赴。

  紀無敵早就乖乖地從他身上跳下來,躲在左斯文的身後。

  左斯文見右孔武著迷地看著袁傲策的招式,忍不住飛起一腳,「還不去幫忙!」

  右孔武輕鬆躲過他的飛踢,亮出兵器,衝進戰場。

  尚鵲和鍾宇二人也各自挑選了一個角度殺進去。

  紀無敵道:「這些人的目光呆滯,和孫玉良他們很像。」

  「應該是中了攝魂術。」左斯文說著,眼睛微微瞇起,「這些人看起來很眼熟。」

  「老相好?」紀無敵精神一振,「這麼多都是?」

  左斯文狠狠瞪了他一眼,「門主!」

  紀無敵委屈道:「我只是想刺激阿右殺得再奮勇一些。」

  「你剛才那句話有刺激嗎?」

  「當然有。你看。」紀無敵朝右孔武一指。

  右孔武果然殺得很起勁。

  「那是因為他是野蠻人,天性好殺戮好嗎?!」左斯文的聲音不低。

  右孔武一刀解決一個人,眼睛突然朝他們這邊瞄了過來。

  左斯文突然有點心虛。

  畢竟他是在戰場上砍殺,而自己居然在背後說他壞話,的確有些不大義氣。

  「阿左,你看那邊。」紀無敵的手指又轉向傀儡軍團的後方。

  那裡有一張極大的椅子,若不仔細看,絕不會發現椅子後面還藏著一個人。

  紀無敵擊掌道:「差點忘記我爹說過,藍焰盟的攝心術必須要在一定的範圍內才能施展,不然那些中攝心術的人就會失去控制。」

  左斯文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說,那個人就在那裡?」

  「我猜的。」

  左斯文熱情稍退,狐疑道:「老門主為何知道攝心術的秘密?」

  「因為……」紀無敵拖長音。

  「罷了。老門主總有老門主的辦法。」左斯文沒有繼續追究。

  紀無敵好奇道:「如果我說,這個是我的發現的呢?」

  左斯文毫不猶豫道:「袁先生總有袁先生的辦法。」

  ……

  紀無敵覺得很冤枉,「其實我不像你想像中的那麼沒用。」

  左斯文睨著他。

  「至少,」紀無敵想了想,理直氣壯道,「阿策是我勾引來的!」

  「……」左斯文嘴角微抽,然後慢吞吞道,「所以我才說,袁先生總有袁先生的辦法。」

  他們那邊聊得起勁,戰場上的局勢卻越來越不容樂觀。

  那些中攝心術的人越來越瘋狂。

  尚鵲和鍾宇都有些吃不住了。

  紀無敵道:「阿策,打椅子!」

  尚鵲肩膀中了一刀,聞言臉色更苦,「門主。這時候你莫說答一字,就是半字我也答不出。」

  「……」只是肩膀上破點皮,居然連耳朵都不好使了。左斯文看不下去,乾脆衝上去幫他解圍。

  左斯文加入戰圈,眾人壓力略輕。

  鍾宇退下來保護紀無敵。

  紀無敵卻因袁傲策遲遲沒有行動,沒頭沒腦地闖了進去。

  袁傲策回頭,心差點被嚇出胸腔。

  紀無敵的前後至少有五把刀朝他砍去,而且刀刀致命。

  袁傲策動作瞬間比原先快了兩倍。事後他曾經試了很多次,卻再也發揮不出來。

  只聽叮得一聲。

  砍向紀無敵的刀紛紛斷裂落地。

  五把刀竟然只發出了一聲!

  袁傲策將紀無敵摟在懷中,一邊對付藍焰盟的進攻一邊怒道:「連看熱鬧都不會嗎?」

  紀無敵撅嘴道:「誰讓你不理我。」

  「你讓我砍那把椅子?」袁傲策的神情有些古怪。

  紀無敵點頭。

  「那是我師父生前心愛之物。」

  紀無敵妥協道:「那你能不砍到椅子,只砍到躲在椅子後面的人嗎?」

  「不能。」袁傲策回答得很快。

  紀無敵:「……」

  「我只能用掌把他震死!」袁傲策說著,身如閃電,迅速穿過藍焰盟的包圍,一掌拍向椅子。

  躲在椅子後面的人不是聾子,早在紀無敵狂叫打椅子時就暗暗提神戒備,待袁傲策氣勢洶洶地殺到,他立即一個驢打滾,從椅子後面翻身出來。

  左斯文從剛才就很注意這裡的動靜,見到露面的那人,驚訝道:「端木莊主!」

  端木慕容連忙站起,毫不驚慌地整了整衣服。

  紀無敵靠在袁傲策的懷裡,微笑道:「端木莊主,我來問候你兒子。」

  端木慕容臉若冰霜,彷彿視若無睹,全神貫注於戰場,嘴巴微動。

  藍焰盟的高手慢慢退到他的身邊。

  紀無敵扯著袁傲策的衣擺道:「阿策,他不理我。」

  「不理好。省得戴綠帽。」袁傲策繼續殺伐大業。

  紀無敵扁嘴道:「他又老又醜……」

  端木慕容終於開口了,卻是怒氣沖沖,「你說誰又老又醜?!」

  紀無敵語重心長道:「人貴在有自知之明。」

  端木慕容生平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人說他難看。

  他出身杏林世家,祖上在江南一帶也算薄有名氣。在許多人眼中他的生活雖然算不上大富大貴,卻也衣食無憂。但是他內心中卻有個難以啟齒的疙瘩——花家。

  從知人事起,他便對自己的容貌十分自信,週遭的人也常常誇他清秀無雙。可這種自信在遇到花淮秀的父親花雲海的時候全變成了自卑。

  天下居然還有那樣光彩出眾如皓月星空的人物!自己在他的面前,簡直渺小卑微如螻蟻。

  自此,他便除了嫉妒花雲海之外,更偷偷地嫉恨上了花家。他一直覺得,若非花家的財雄勢大,絕出不了如花雲海這樣不食人間煙火的人物。

  所以當藍焰盟盟主找上他,說出計劃讓他配合時,他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縱然不能在容貌上贏過花雲海,他也要再其他方面勝出!只要能夠將花家比下去,付出再多的代價也願意。

  紀無敵看著他不斷變幻的面色,小聲對袁傲策道:「阿策,你猜,他會不會是個醜八怪,然後隨便扒了一張死人的臉敷在臉上?」

  袁傲策也看出端木慕容對自己的容貌十分在意,應和道:「那他的運氣真差,隨便扒就扒中這樣一張臉。」

真相無敵(十二)

  端木慕容氣得渾身亂顫,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但是他很清楚,論武功,十個自己也不是袁傲策的對手。所以他僅僅用鼻子重重地冷哼一聲,「隨便你們怎麼說,總之明年的今天,就是你們的祭日!」

  藍焰盟眾人的攻擊更加凌厲。

  紀無敵歎息道:「為什麼所有的壞人都喜歡說這句話呢?」

  袁傲策隨手砍翻身邊正要偷襲紀無敵的藍焰盟弟子,淡然道:「因為他們變成壞人之前,專門練過。」

  紀無敵想了想道:「我更喜歡那句,你叫吧,隨便你怎麼叫也沒有人會聽見的。」

  端木慕容皺眉道:「誰會說這句話?」

  紀無敵笑瞇瞇地公佈答案道:「採花大盜。」

  ……

  端木慕容突然不氣了。

  因為採花兩個字讓他想起了花雲海。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個採花賊採了花雲海的花的話,他會很感激他。

  紀無敵朝左右看了看道:「你兒子呢?上次我們分別的匆忙,都沒好意思問他要些盤纏。要知道,他送白玉棋具當見面禮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端木慕容從出生到現在大概第一次看到臉皮厚到這種程度的人,半晌才回過神道:「他在很安全的地方。」

  紀無敵的眉頭微微皺起來,「你該不會將你兒子當禁臠,囚禁起來了吧?」

  端木慕容一口氣頓時憋得不上不下,「你,你,你……」

  「惱羞成怒?」紀無敵驚訝。

  儘管是敵對狀態,但輝煌門其他人還是對端木慕容送上同情的目光。

  「紀無敵,我若不殺了你,誓不為人!」端木慕容嘴巴極快地動著,藍焰盟那些被操縱的傀儡們眼睛慢慢地亮起來。但是這種亮不是神智清醒的亮,而是幾天沒吃飯的餓狼看到肉時的亮。

  紀無敵高聲道:「阿鐘,快,用你的腦袋撞死他!」

  鍾宇:「……」

  左斯文等人的臉頰都不自禁地抽搐著。

  右孔武嚷道:「撞人這種事還是我這種野蠻人去做的好。」

  「不可。」由於藍焰盟的攻勢越來越凌厲,紀無敵即便在袁傲策的保護下,也漸漸喘不過氣來,「阿右,你有阿左……不能讓他守寡。」

  右孔武在打鬥間隙偷瞄了左斯文一眼,見他一臉嚴肅地對敵,咕噥道:「門主怎的不把尚堂主和鍾堂主整一對?」

  紀無敵道:「阿尚我是要留給阿夏的。」

  尚鵲握扇子的手一軟,差點被人削去半個胳膊,幸虧左斯文在邊上解圍。他驚出一身冷汗之餘,抱怨道:「門主,對敵要緊。」

  「我這方針保證萬無一失!」紀無敵抬起拳頭,悄悄一握,「撞死他!」

  「萬無一失?」因為又要砍人又要保護人而有些分 身乏術的袁傲策突然將紀無敵往前一拋。

  端木慕容不可置信地看著越來越近的紀無敵,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難道袁傲策準備用紀無敵來撞死他?

  就在他驚疑的剎那,腹部被一股涼意穿透,緊接著是一陣排山倒海的痛,意識慢慢渙散。

  從出生到現在幾件重要往事交錯在腦海重演。

  父母期許的微笑,端木回春驚訝的面容慢慢淡去……

  花雲海那如天人般出眾的容貌卻霸道地留了下來……

  直到全黑。

  袁傲策將劍從端木慕容的腹部收回,展臂接住下墜的紀無敵。

  紀無敵舒出口氣道:「嚇我一跳,我還以為要掉在他身上了。」

  「不好麼?」袁傲策抬腳將端木慕容的屍體踢開,轉身將他放在地上,騰出握劍的手來掃開進攻的藍焰盟弟子。

  「不好。萬一碰到他的臉怎麼辦?會做噩夢的。」紀無敵蜷縮在他的懷裡。

  袁傲策皺眉道:「你不是說除去端木慕容會萬無一失嗎?」為什麼這些藍焰盟的傀儡好像越來越瘋狂了?

  紀無敵道:「我是說,阿鐘的腦袋撞端木慕容絕對萬無一失,撞得死。」

  ……

  真是,連這種生死一線的時刻也不能指望紀無敵的腦袋會變正常。

  袁傲策歎息著揮劍。

  儘管端木慕容已死,但是輝煌門此刻的形勢卻不容樂觀。

  尚鵲已經負傷多處,臉色越來越蒼白。

  左斯文的背後也裂了一道口子。

  鍾宇和右孔武又好一些,但也是在危險邊緣遊走。

  袁傲策額頭也已滲出冷汗。藍焰盟的傀儡多餘他們幾十倍,他不知道自己還可以撐多久。

  紀無敵突然「啊」了一聲。

  「你又有什麼萬無一失的辦法?」袁傲策的聲音是從牙縫裡蹦出來的。

  「沒有,我只是想問,我們為什麼不跑?」

  ……

  他們為什麼不跑?

  輝煌門眾人都有種向束手被砍死的衝動。

  大概打得太順手,以至於他們腦海裡除了把眼前的人清理光之外,壓根沒想過自己還能逃。

  「臨陣退縮,不是我的作風。」袁傲策眼睛一厲。

  「我們是戰略撤退。」

  「……」袁傲策繼續砍人。

  「我們是深入腹地,擒賊先擒王!」左斯文道。

  袁傲策撈起紀無敵,飛身往裡面跑。

  ……

  左斯文等人望他們背影興歎的時間都沒有,只能靠在一起,互相扶持著突圍。

  袁傲策和紀無敵在走廊裡緩緩前進。

  無回宮的設計十分怪異。廳堂後邊是走廊,走廊的那頭又是廳堂。

  袁傲策皺著眉頭,他從小在這裡長大,對這裡當然很熟悉。他見紀無敵好像走在自己家後院的熟稔,不由好奇道:「你要去哪裡?」

  「我若沒記錯,前面應該就是練功密室。」

  「你連練功密室都知道?」袁傲策意外。

  「我在我爹書房裡見過地圖。」

  袁傲策沉默半晌道:「藍焰盟盟主就在這四個人中?」

  「嗯。」

  袁傲策有些惆悵。他和輝煌門眾人雖然沒有什麼交情,但好歹也算認識一場。他看著紀無敵從容的側臉,輕輕摟住他的腰,「如果難過,不要憋著。」

  「難過?」紀無敵驚訝地眨著眼睛,「我為什麼要難過?」

  「你身邊的人千方百計想要害死你,你不覺得難過?」袁傲策一副你不要死撐的表情。

  「不難過。」紀無敵聳肩道,「他又害不死我。」

  「……」

  紀無敵頓了頓,笑道:「其實我覺得還挺有意思的。」

  袁傲策將剛才對紀無敵的憐惜統統化作憐憫,用在那個倒霉的藍焰盟盟主身上。還以為紀無敵是被隱瞞被背叛的那個,弄半天,原來藍焰盟盟主才是被隱瞞被逗弄的那個。

  「你準備怎麼揭穿他?」

  「守株待兔。」紀無敵笑得奸詐。

  等輝煌門諸位精英拚死殺出重圍,逃到下一處大堂,才發現紀無敵正等人等得打瞌睡。

  追兵的腳步聲漸近。

  袁傲策走到門邊,轉動機關,門上突然掉下一塊大石,將門掩得結結實實。

  右孔武叫道:「把門堵了,我們豈不是要餓死在這裡?」

  左斯文道:「放心,你不會餓死。」

  右孔武狐疑地看著他。

  「你會先笨死。」

  右孔武握刀子的手青筋畢露。

  左斯文當做沒看到,轉身扶住臉色越來越蒼白的尚鵲道:「你怎麼樣?」

  尚鵲抓著他的胳膊,緩緩坐在地上,喘了口氣道:「還好。」

  這間廳堂比原先那間還要大,但是佈置得卻很像書房。

  袁傲策打開其中一隻櫃子,拿出幾瓶丹藥,拔塞聞了聞。沒想到藍焰盟居然沒有動過這裡的東西,他丟了一隻純白色的瓶子給左斯文,「傷藥。」

  左斯文雖然對他和自家門主摻和在一起不滿,但是心裡早講他劃入輝煌門中一員,也不疑有他,直接扒開尚鵲的衣服。

  尚鵲下意識地朝旁縮了縮。

  右孔武走過來,一把奪過左斯文手中的藥,哼道:「連上藥也不會。」

  左斯文張大眼睛,氣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居然說他不會上藥?也不想想當年他每次傷痕纍纍的回來,是誰幫他上的藥!現在倒好,過河拆橋!左斯文在心裡用各種文體將他罵得狗血淋頭。

  紀無敵打了會兒盹兒,終於揉揉眼睛醒過來,見右孔武給尚鵲上藥,訝異道:「阿右,你要收阿尚當小的?」

  ……

  尚鵲不動聲色地穿好衣服,朝右孔武道完謝,立刻坐到另一邊去。

  右孔武手裡拿著藥,無奈地看著紀無敵道:「如果門主對練武也這麼執著,武功早已擠入天下十大高手之列。」

  紀無敵道:「如果這樣,我就不是執著於口舌,而是執著於行動了。」

  ……

  左斯文、尚鵲和右孔武同時感到身上一寒。

  鍾宇道:「門主特地帶我們來無回宮,應該不只為了揭穿端木慕容吧?」

  紀無敵捋掌道:「果然生我者父母,知我者……」

  袁傲策目光灼灼地看著他。

  「阿策啊……」紀無敵轉口。

  左斯文道:「門主帶我們來此,究竟所為何事?」

  「事情是這樣的。」紀無敵用手指搓了搓下巴,「我前幾天突然想起來,我爹曾經告訴過我藍焰盟盟主的真實身份。」

  ……

  此語一出,滿室皆靜。

  袁傲策環視每個人的神情,暗自猜測著究竟誰的面皮下戴著一張藍焰盟盟主的面具。他驀然發現,原來他不急於知道答案,是因為對這個謎語樂在其中。

  紀無敵托腮,慢吞吞道:「他說,就在輝煌門。」

真相無敵(十三)

  輝煌門眾人在剎那的驚愕過後,臉色都複雜起來。

  左斯文面色凝重道:「門主可知這句話的後果。」

  紀無敵一臉被輕視後的沉痛,「阿左,你覺得我是那種拿這種事情開玩笑的人嗎?」

  你是啊!

  這是在場所有人的心聲。

  紀無敵道:「而且我爹還說,那個人……不是阿夏。」

  ……

  一開口就排除了夏晦,這是否意味著,那人在輝煌門地位很高,而且……就在他們幾個當中?

  輝煌門精英們雖然面上不露,心裡已經翻起驚濤駭浪。

  尚鵲試探著開口道:「門主,藍焰盟盟主不會是你吧?」

  ……

  左斯文等人恍然。

  的確,以人品來說,的確是紀無敵最附和藍焰盟盟主的候選。

  紀無敵眨巴著眼睛,「阿尚,如果是我的話,你覺得我會那麼傻乎乎地說出來嗎?」

  你會啊。

  在場所有人的心聲再度統一。

  紀無敵道:「不是我。不過,我爹也沒有告訴我具體名字。」

  左斯文瞇起眼睛道:「門主,這該不會是你的另一場遊戲吧?」

  「阿左,你怎麼可以質疑我呢?」紀無敵皺眉道,「我是門主啊!」

  ……

  就因為你是門主所以才質疑你。如果你不是門主,早就扁你了!

  左斯文垂眸。

  「你們也知道,我爹個性從來都不喜歡痛痛快快地說話的。」紀無敵歎氣,「所以他只給我留下了一個尋找藍焰盟盟主的線索。讓我來猜。」

  右孔武道:「門主,你想讓我們做什麼直說吧。」

  「阿右,你真是瞭解我。」紀無敵笑得眼睛都瞇起來,「我爹說,除了藍焰盟盟主之外,其他的護法堂主都曾經喝過他精心調製的美味真美味湯。」

  美味真美味湯?

  輝煌門四個人都開始回憶老門主生前有沒有給他們喝過湯湯水水的東西。

  ……

  最後證明,有的。

  老門主生前有很多愛好,做飯也是其中一樣。

  紀無敵繼續道:「這種湯喝了之後會散發出體香……」

  輝煌門眾人忍不住抬手聞。

  「人是聞不出來的。」紀無敵施施然道,「只有一種名叫藍焰蝶的蝴蝶才聞得出來。」

  左斯文眸光一閃,「藍焰盟的藍焰。」

  紀無敵微笑道:「阿左,我認識的字雖然不多,但是藍焰還是認識的,你不用特地解釋。」

  尚鵲了然道:「這種藍焰蝶就在藍焰盟?」

  「在的。」紀無敵道。

  袁傲策面上有些疑惑。

  左斯文道:「袁先生未曾經過此蝶?」

  袁傲策搖頭。

  左斯文皺眉。睥睨山這麼大,又有藍焰盟弟子虎視眈眈,要找藍焰蝶難如登天。

  紀無敵道:「此蝶是藍焰盟盟主特地從別處帶來的。」

  尚鵲蒼白著一張臉道:「盟主,我也要去?」他身上的傷讓他幾乎沒什麼力氣。

  紀無敵含笑道:「阿尚就不用去了。」

  尚鵲鬆了口氣。

  「只要他們三個都帶著藍焰蝶回來的話,那藍焰盟盟主就必定是……」紀無敵話說得極為慢,卻讓尚鵲的臉色更加蒼白。

  「我去。」尚鵲艱難道。紀輝煌過世這麼多年,什麼天衣無縫的計劃都四處有縫了。他可不想最後莫名其妙地變成藍焰盟盟主。

  「既然如此。」紀無敵站起身,衝著他拍了拍肩膀道,「祝大家一路順風。」

  左斯文皺眉道:「但是外面都是藍焰盟的……」

  袁傲策走到書架旁,將書架一推,露出一條密道來,「這條密道一共有六個出口。」

  輝煌門諸人面面相覷。

  左斯文笑道:「看來,要各奔東西了。」

  「我爹說過,藍焰蝶對香氣很靈敏,所以一個時辰之內……」

  紀無敵話音未落,輝煌門眾人已經向密道衝去。

  袁傲策在他身邊坐下,「一碗湯過了這麼久,還會有效嗎?」

  「對別人來說,也許不會。不過對於輝煌門來說嘛……」紀無敵拖著長音,「我爹是無所不能的。」

  「所以?」袁傲策心中已經有底,卻仍然想聽他說。

  「所以湯是子虛烏有的,信任卻是真真實實的。」

  袁傲策道:「使詐?」

  紀無敵得意地點頭,「一定要詐在輝煌門裡才有用啊。」

  袁傲策點頭。

  的確。如果他聽到這碗神奇湯,最多信三分。這三分還是因為紀輝煌的名字和事跡。但輝煌門在紀輝煌的影響下生活了這麼多年,紀輝煌無所不能的印象早已深入腦海,此刻莫說是這碗湯能招來藍焰蝶,就算說能招來九天鳳凰,恐怕他們也是深信不疑。所以的確是對輝煌門才有用。

  「你不是知道藍焰盟盟主的真實身份,為何還要這般麻煩?」

  「謎題這種東西啊,要自己送上門才有意思。」紀無敵笑得很無辜。

  袁傲策沉吟道:「藍焰盟盟主此刻一定很擔心。因為紀輝煌的確是知道誰是藍焰盟盟主的,他的盟主之位本來就是他傳給他的。」

  紀無敵笑瞇瞇地點著頭,「嗯。」

  「他身為藍焰盟盟主當然知道藍焰蝶在哪裡。」

  「嗯嗯。」

  「所以他要將藍焰蝶引來易如反掌。」

  「嗯嗯嗯。」

  「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他一定會在一個時辰內帶著藍焰蝶回來。所以,一會兒帶著藍焰蝶出現的那個人就是藍焰盟盟主。」袁傲策說得斬釘截鐵,「因為他心虛。」

  紀無敵很給面子地鼓掌。

  袁傲策沒好氣道:「你覺得藍焰盟盟主會這麼笨,傻乎乎地送上門嗎?」

  「阿策說不會,就不會。」

  袁傲策挑眉。

  紀無敵在他逼視下,撇了撇嘴巴,「所以,他應該會先驗證這湯是真是假。」

  袁傲策蹙眉,隨即恍然大悟。

  尚鵲覺得通道很長,好似走不完似的。四處都是石壁,莫說藍焰蝶,連藍天白雲都看不到。

  他抬手扶住左臂,慢吞吞地靠著牆壁走,心裡默默地算計著時辰。

  對於紀無敵的話他不是不懷疑的。但是這個時候他如果提出質疑,不管有沒有道理,都會被扣上心虛的大帽子。所以他只能硬著頭皮來。

  通道前面隱約露出白光,他精神微微一振,腳步不由得加快。

  或許是他走得太認真,乃至於沒有注意到後面有個身影正慢慢地追上來。

  通道的盡頭是睥睨山的另一頭山洞。

  洞口被雜草樹枝掩住,尚鵲撥開樹枝好不容易走出來,還未來得及鬆口氣,就聽到身後一陣悉悉索索。

  他迅速轉身,手中扇子同時偷襲對方胸口。

  來人單手輕輕一撥,就撥開了他的攻勢。

  尚鵲看清來人面目,舒出口氣,「是你。」

  「你受了傷,我陪你去。」

  尚鵲微笑道:「你不怕我是藍焰盟盟主?」

  「你是嗎?」那人問道。

  尚鵲收起笑容,認真道:「不是。」

  那人道:「走吧。」

  尚鵲還停留在原地,「但是,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藍焰盟主呢?」

  那人停下腳步,「如果我是呢?」

  尚鵲突然笑了,「如果你是的話,應該殺了我,然後跑去帶領藍焰盟將所有人都殺了,一統江湖。」從局面來說,藍焰盟還佔著上風。

  那人淡淡地問道:「你不信門主的話?」

  尚鵲眼眸微垂,「我信老門主。」

  言下之意對於紀無敵就……

  那人道:「他是門主。」

  尚鵲歎了口氣,「走吧。」

  睥睨山佔地甚廣。要兩個初來此地的人在一個時辰內找到藍焰蝶無疑癡人說夢。

  尚鵲傷勢頗重,到最後,已是半靠在那人身上。

  「我確定了。」尚鵲突然低喃道。

  那人道:「什麼?」

  「門主一定是……記恨我當初想要拆散他和袁先生,所以、藉機報復。」尚鵲疼得臉都青了,冷汗從他的額頭直往下淌,漸漸模糊他的視線,「我,我好像看見前面有人。」

  那人腳步微頓道:「好像是守衛,後面是山洞。」

  「藍焰盟的守衛?」尚鵲精神振起,「藍焰蝶會不會就在裡面?」

  「我去看看。」那人說著要鬆手。

  「不用。」尚鵲抓住他的胳膊,「我和你一起去。」他前半生追隨紀輝煌遭遇大小戰役無數,這樣的傷勢於當年來說完全算不得什麼,只是現在養尊處優的日子多了,才經受不住。但到了關鍵時刻,他的潛力還是完全無礙的發揮了出來。

  那人見他站直身體,便道:「你且慢半步,我解決了他們再過來。」

  尚鵲這次倒沒有堅持。

  那人解決地很快,尚鵲心中微訝。

  兩人並肩走進山洞。

  洞內很窄,要兩個大男人並肩走過有點困難。尚鵲不得不半靠在那人懷裡。他有些尷尬,因為自己大半重量都擠壓在對方身上,而且對方的手正搭在他腰上,結實而有力。

  他和那人認識了這麼多年,靠得這麼近的,還是頭一回。

  前方慢慢有光線傳來。

  那人道:「有振翅聲。」

  尚鵲眼睛一亮,「藍焰蝶?」他的腳步急促起來,光線撒過來,一隻粉藍色的蝴蝶逆光飛過來,扇動著兩片輕盈的翅膀落在他的肩膀上,緊接著又是一隻。他高興地回頭看那人,「門主說得是真的!」

  ……

  尚鵲的臉色驀然一變。

  因為那人身上沒有藍焰蝶。

  「你是……」尚鵲沒有把話說完,因為對方的手指剛好點在他的昏穴上。

  在昏迷前,他聽到那人低喃:「竟然是真的。」

真相無敵(十四)

  袁傲策閉目打坐。

  紀無敵靠在他身上打瞌睡。

  時間在靜止的兩人身上慢慢流逝。

  倏地。

  袁傲策睜開眼睛,「來了。」

  紀無敵揉著眼睛坐起來,嘴裡還打著哈欠。

  通道那頭的腳步越來越清晰,一個人影慢慢從暗處走了出來。

  隨著暗影從他身上一點一點地褪去,紀無敵抱怨道:「阿鐘,你來得真慢。我坐得腿都麻了。」

  鍾宇眼中波瀾微起,「陷阱?」

  紀無敵笑瞇瞇地看著他肩膀上的藍焰蝶,「知道藍焰蝶為什麼會停在阿尚的衣服上嗎?」

  鍾宇瞳孔一縮。此刻的他,好像脫光了衣服,赤 裸裸地站在紀無敵的面前,任他品頭論足。

  「因為我先前拍他肩膀的時候,不小心沾了點花粉。」紀無敵做了個噓的手勢,「你不要告訴阿尚,省得他讓我洗衣服。」

  鍾宇拳頭一緊一鬆,「你知道我一定會找尚鵲下手?」

  「他是軟柿子。」紀無敵道。

  袁傲策道:「左斯文精明過人,右孔武武功不錯,只剩下尚鵲,受傷頗重。」

  鍾宇沉默很久,但是他臉上的表情卻並不平靜。不甘、怨懟、憤怒……諸般情緒在他的眼中閃爍。

  袁傲策狀若漫不經心,但是暗地裡卻凝神戒備。在左斯文的高手榜中,藍焰盟盟主排名第二,這還是為了不讓藍焰盟氣焰太過囂張所致。所以說鍾宇之前所展露出來的並不是他真正的實力。他的武功究竟有多高,還未可知。

  鍾宇深吸口氣道:「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我爹從小就告訴我了。」

  儘管已經有了心理準備,鍾宇的臉色還是變得極為難看。

  袁傲策想了想道:「你之所以千方百計要殺他,是因為他才是真正的藍焰盟繼承人吧?」

  鍾宇冷聲道:「你覺得他配嗎?」

  袁傲策眸光一厲。

  鍾宇視若無睹地繼續道:「他文不成武不就,根本就是一個廢物,只不過命好,是老門主的兒子。」

  紀無敵抓住要發飆的袁傲策,搖頭歎氣道:「你覺得當爹的兒子命很好嗎?其實很苦的。」

  鍾宇對他這種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態度極為憤慨。

  「一大早要被叫起來練武。」紀無敵開始數落。

  袁傲策的殺氣頓消。

  「三歲的時候就要在峭壁上練輕功……可憐我那時候連路都走不穩。風一大,整個人都要被吹到谷底去。」紀無敵可憐兮兮道,「四五歲更了不得,還要和猛虎野狼搏鬥。那時候我還小,渾身香噴噴的,送進去簡直是加餐!」

  袁傲策和鍾宇同時愣住。

  「這也就算了,他還教我學什麼痛經。」紀無敵苦著一張臉道,「真的是很痛。每次練完,全身就好像被馬車碾過一樣。而且,最最不能忍受的是……」

  袁傲策輕輕將他摟進懷裡。

  紀無敵抖著嘴唇道:「他之所以教我武功,只是想要培養出一個比他更強的人來打敗他。」

  鍾宇臉上的冰霜終於崩裂,露出驚愕的表情。

  紀無敵歎氣道:「其實他之所以生我下來,只是想為自己找一個對手罷了。可惜我不從他的意,自廢了武功。」

  袁傲策抱著他的手微微一緊。

  曾經對紀輝煌的欽佩和好感在此刻完全消磨殆盡。

  鍾宇半晌才喘過氣來,「你說謊!」

  紀無敵眨著眼睛,「我沒有。」

  鍾宇瞪著他。

  「因為自廢武功的時候還小,所以沒廢乾淨,體內還留著一點點的內力。但是氣海受創,再也不能修習內功了。」紀無敵見袁傲策一臉的疼惜,笑道,「其實這樣更好,可以一覺睡到天亮,再也不用被他天沒亮就挖起來練功了。」

  鍾宇咬牙道:「要成為老門主這樣人物的兒子,自然要吃得苦中苦。」

  紀無敵道:「阿鐘,為了我爹,你能自宮嗎?」

  袁傲策安撫他的手頓住,

  鍾宇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紀無敵道:「看,每個人的底線不同。」

  鍾宇抿唇不言。

  「阿鐘。其實你之所以想殺我,並非為了藍焰盟,而是為了我爹。」紀無敵道,「你根本就是暗戀我爹啊!」

  「狗屁!」鍾宇脫口而出。

  ……

  紀無敵控訴道:「阿鐘,你罵人。」

  鍾宇也有點不敢置信剛才那兩個字居然是自己說出口的。

  「好吧,你不暗戀我爹,你只是想替我爹除去我這個不孝子罷了。」紀無敵緩緩道,「你若是為了藍焰盟,早該和輝煌門脫離關係。或是暗中下手,把我們都殺了。其實在你內心深處,你依然覺得自己是輝煌門的人,而非藍焰盟盟主。盟主這個身份,只是為了做些你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情罷了。」

  鍾宇冷冷地瞪著他,「你覺得你很瞭解我嗎?」

  「不覺得。」紀無敵搖頭。

  鍾宇瞪著他。他討厭紀無敵的另一個原因就是,每當別人想說話的時候,他總有辦法把別人的話堵死。

  袁傲策突然開口道:「你覺得紀無敵不適合當紀輝煌的兒子是因為覺得他很無用?」

  鍾宇冷哼。

  「你覺得你比他有用?」

  鍾宇連哼都懶得哼了。

  「可是他不費一兵一卒,就扒光了你的偽裝,讓你站在這裡。」袁傲策淡然道。

  鍾宇的臉僵住。

  「你現在還覺得,紀無敵不如你?」

  鍾宇拳頭在握緊。

  通道裡再度傳來腳步聲。

  不多久,左斯文和右孔武出現了。

  「什麼藍焰蝶,我連藍色的花都沒見……」右孔武的聲音陡然弱下去。

  他和左斯文的目光正落在鍾宇肩膀上的藍焰蝶上。

  紀無敵站起來,「阿鐘,藍焰盟盟主此刻正在密室裡,你進去把他殺了吧。」

  ……

  眾人齊齊怔住。

  鍾宇看他的臉色晦明難辨。

  右孔武想說什麼,卻被左斯文拉住。

  鍾宇緩緩邁動腳步。

  袁傲策一瞬不瞬地盯著他。

  鍾宇走到書架旁,捧住那花瓶,慢慢地轉了一圈。

  牆上出現一道門。

  鍾宇站在門前頓了很久,然後頭也不回地走進去。

  門重新關上。

  右孔武訝異道:「難道藍焰盟盟主是尚鵲?」

  所有人都在,唯獨尚鵲不在。那麼密室裡的只能是他。

  左斯文嘲弄道:「你的腦袋真是擺設。」

  右孔武怒道:「什麼意思?」

  左斯文不理他。

  袁傲策道:「密室還有一條通道。」

  「我知道。」紀無敵伸了個懶腰,對左斯文和右孔武道,「對了,阿左阿右,阿尚好像失血過多在哪裡暈倒了,你們快去找他吧。」

  ……

  右孔武一跺腳,頭也不回地往通道裡沖。

  左斯文慢了半步,意味深長地看著紀無敵道:「但願他不會辜負門主的信任。」

  紀無敵道:「阿左不是說最近生意不景氣嗎?少了一個人吃飯也挺好的。」

  左斯文扭頭追著右孔武奔去。

  紀無敵坐回原來的位置,正要再睡一會兒,就聽到一陣機關聲。

  鍾宇從密室裡出來,看著紀無敵淡淡道:「門主,藍焰盟盟主已經伏誅。」

  「殺得這麼快。」紀無敵豎起拇指,「阿鐘,你武功有進步。」

  ……

  鍾宇撇開頭。
  
  等左斯文和右孔武把尚鵲找回來,是又一個時辰之後的事了。

  尚鵲看到鍾宇眼睛立刻瞪圓,正要開口,就聽紀無敵慢悠悠道:「阿鍾剛剛把藍焰盟盟主殺死了。阿左回去記得多給他幾碗飯吃。他打得很辛苦的。」

  左斯文暗暗鬆了口氣,望著鍾宇笑得意味深長,「鍾堂主功不可沒,何止幾碗飯。」

  紀無敵跳起來,諂媚道:「阿左,其實這裡面我也有功勞的。除了飯之外的,就給我吧。」

  左斯文道:「姑娘也要嗎?」

  袁傲策抬眸看他。

  紀無敵和袁傲策商量道:「拿來賣掉也好啊。」

  左斯文:「……」

  尚鵲僅僅從適才幾句對話已經猜出大略,只是被同伴背叛的創傷還未痊癒,因此故意撇頭不看鍾宇,道:「凌雲道長還在山下對付藍焰盟,我們是否該趕去支援?」

  紀無敵揮手道:「莫擔心。有援軍。」

  袁傲策解說道:「明尊已經決定搬回睥睨山。」

  左斯文道:「藍焰盟與白道兩敗俱傷,魔教豈非正好漁翁得利?」

  袁傲策道:「來藍焰盟的白道人士不過武林的四分之一,若是全滅,也只會引來白道更大的反撲。倒不如做個順水人情更好。」

  左斯文道:「但願明尊也能做如此想。」

  「就是他才會這樣想。」袁傲策道,「若是我,倒是寧可看他們兩敗俱傷的。」

  「……」

  鍾宇突然道:「那些中攝魂術的人可用黑狗血解。」

  紀無敵鼓掌道:「我家阿鍾就是學識淵博,啥都知道。」

  ……

  鍾宇的臉色相當不好看。

  「我家阿鍾?」袁傲策抱胸。

  「你聽錯了,我剛剛是說……喔駕!只是,呃,感歎的語氣。」

  左斯文急著想知道藍焰盟和白道的形勢,見兩人在那裡吵嘴,忍不住道:「門主,時間緊迫,我們還是……」

  「阿策。抱。」紀無敵伸手。

  袁傲策立刻抱住他,一溜煙就不見影子了。

  左斯文等人慌忙趕上。
  
  到了原先對峙的戰場,魔教果然已經加入戰圈。

  藍焰盟的傀儡已經被消滅得差不多,宮肅也被一劍穿心掛在樹丫上。

  局面已經控制住。

  凌雲道長正和一個青衣飄飄,容貌俊秀的青年說話。看魔教其他人對他恭敬的態度,應該是明尊。

  左斯文歎氣道:「看來狗血是用不上了。」

  右孔武眼睛四下掃了一圈道:「門主呢?」

  左斯文又歎氣道:「你在沿路找找,看有沒有私奔兩個字。」

  鍾宇因為等尚鵲,所以走在最後,手裡還拿著一把樹枝。

  「這是什麼?」左斯文皺眉。

  鍾宇看向尚鵲。

  尚鵲逕自走到左斯文身後,當做沒看到。

  鍾宇道:「在沒拿來之前,它們是一封留書。」

  ……

  左斯文和右孔武對視一眼,心中已然有底。

  「私奔。」

正文完

武林大會(一)

  藍焰盟被滅,輝煌門是最大的功臣。尤其是鍾宇,他密室單挑藍焰盟盟主,將他打得屍骨無存,回爐重造的故事已經傳遍大江南北,成為江湖上人人津津樂道的傳奇。他在高手榜的排名也一躍進入前十,僅次於紀無敵。

  但是左斯文私底下找鍾宇談過。

  他的話說得很客氣,「以你的身份,本應該繼續佔據高手榜第二的位置。」藍焰盟盟主本是高手榜第二,「不過為了不惹人疑竇,只能委屈你了。」

  他的話裡不無諷刺的。

  畢竟被同門夥伴欺騙蒙蔽了這麼久,就算是佛也光火。

  鍾宇漠然。從藍焰盟回來之後,他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少,甚至連看人的目光也很飄忽冷淡,彷彿這世上已經不再有值得他關注之事。

  「不過有件事我一直很想知道。」左斯文頓了頓,看他的目光帶著一絲探究,「如果當初門主沒有揭穿你的身份,你會怎麼對待上堂主呢?」

  鍾宇眼底那千年不化的寒冰終於被打破,起了一絲漣漪。

  左斯文坐在桌後,慢慢地提起筆,漫不經心道:「我想,上堂主也很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吧。」

  鍾宇的拳頭緊了緊。

  這個答案他不是不知道的,卻是他所不能面對的。

  不可否認的,他討厭紀無敵的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他是斷袖。

  身為紀輝煌之子,輝煌門的唯一傳人,他怎能是斷袖呢?

  紀輝煌的輝煌怎麼能這樣葬送在他的手裡?

  所以他潛意識地排斥斷袖。

  但是當他點了尚鵲的穴道,看他慢慢地倒在自己的懷裡時,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心在剎那是欣喜的,就好像尋求了一世的寶物終於到手,又好像一生的空虛被填滿。他抱著尚鵲的手甚至微微顫抖。

  他雖然不知道這是為什麼,卻知道這個答案絕不是他想知道的。所以他不願想。

  鍾宇定了定神,轉身朝外走去。

  「再過幾日就是上堂主的生辰。」左斯文蘸墨,彷彿閒談。

  鍾宇單腳跨出門檻,突然停住,「聽說張員外想替他的女兒提親。」

  左斯文皺眉。鍾宇不是好打聽小道消息的人,他這麼說一定有他這麼說的目的。

  果然,鍾宇接著道:「聽說對象是右護法。」

  左斯文手肘一顫。

  鍾宇已經走出去,反手關上了門。

  左斯文低頭。

  筆上漆黑的墨汁從狼毫尖上滴下,落在宣紙上,慢慢暈開。
  
  鍾宇從左斯文的書房出來,正要回房,突然聽到院子裡一陣爽朗的笑聲,腳步不由放緩。

  「殺得真痛快!」夏晦坐在院子裡一拍大腿,叫道,「可惜門主和左護法都沒讓我去!不然讓我殺他幾十個藍焰盟砸碎過癮,該多好!」

  尚鵲搖了搖扇子,「夏堂主只想殺幾十個?」

  夏晦道:「嘿嘿,若是我有老鐘的運氣就好了。殺一個藍焰盟盟主就夠本!」

  尚鵲的笑容僵住。

  鍾宇站在院子外。

  一身漆黑的長袍。

  月光照在他身上,黑白分明。

  夏晦似是感覺到了僵硬的氣氛,回頭看到他,一下子跳起來,「說曹操,曹操就到。老鐘,我正提你呢!」

  鍾宇的目光慢慢從尚鵲的臉上轉移到他臉上。

  夏晦被他眼中的冷意驚到,「你怎麼這麼看人?看得我背脊涼颼颼的。」

  尚鵲霍然起身,「我累了,先回房了。」

  「別啊。」夏晦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不讓走,「還沒說盡興呢。你們和門主一起去剿滅藍焰盟,就把我一個人留下來看家,都不知道我過得有多無聊多寂寞!」他越說越委屈,「好不容易回來了,還不准我聽聽故事過過乾癮?」

  「你想聽什麼?」

  夏晦一愣,才發現鍾宇竟然走了過來,眼睛從他的臉上移到了他抓住尚鵲胳膊的手上。

  夏晦的手被他盯得挺不自在,訕訕地收回來道:「啥都行。最好說說你是怎麼打敗藍焰盟盟主的。」

  尚鵲反倒不走了,搖著扇子坐下道:「我也很想聽。」

  鍾宇道:「我只說了一個字。」

  「一個字?什麼字?」夏晦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

  連尚鵲的眼中都露出狐疑。

  「滾。」鍾宇冷冷道。

  夏晦心情一激動,「然後呢?」

  「他就滾了。」

  ……

  夏晦道:「老鐘,你就算不想給我講故事,也沒必要這麼糊弄我吧?」

  鍾宇道:「那你想我怎麼糊弄你?」

  夏晦:「……」

  尚鵲不陰不陽道:「不如偷襲開始?」

  夏晦看看他,又看看鍾宇,撓著頭皮道:「你們兩人真沒意思。不帶我去殺藍焰盟就算了,回來還盡說些我聽不懂的。」

  尚鵲手指慢慢地摩挲著扇骨,「夏堂主不懂,鍾堂主懂嗎?」

  夏晦再遲鈍也體會出兩人之間的風起雲湧了。

  他緊張道:「有話好好說,千萬別動手。」

  「……」尚鵲瞥了他一眼,「我什麼時候說要動手?」

  夏晦道:「等你說了就來不及了。」

  尚鵲冷哼道:「我可不敢。他可是連藍焰盟盟主都不敵的鍾大俠。」

  鍾宇臉上的冷意幾乎可以將四周都凍結成霜。

  正當夏晦以為事情將進一步惡化時,鍾宇突然轉身走了,快得讓他說聲晚安都沒機會。

  「你和老鍾……」

  他話才說了一半,尚鵲也走得沒影了。

  ……

  「我真的這麼惹人嫌麼?」夏晦很鬱悶地反省著。
  
  由於魔教做大,白道許多門派想再次請紀無敵出山主持大局。

  奈何紀無敵外出未歸,而左斯文也早與明尊達成共識,不管這檔子事,於是輝煌門精英們又組織了一趟外出旅行。

  ……

  「為什麼被留下來的總是我?!」

  精英們出發的第二天,某堂主在空蕩蕩的大堂裡憤怒地大吼。

  回答他的,是無邊寂寞。

  

  避而不見政策顯然不能澆滅白道各大門派熊熊的希望之火。

  他們集思廣益,想出了一個新辦法。沒多久,武林大會如火如荼地召開。

  為了蹭飯,紀大門主大手一揮,決定率眾參加。

  按照紀大門主本來的方針,是率輝煌門上下,總部分堂所有人進行一次浩浩蕩蕩地洗劫。但是左斯文考慮到輝煌門旗下的生意,終於忍痛否決了這個提案。

  最後去的,又是精英們。

  但是這次夏晦死活不願再被留下獨守空房了。為了表明心跡,他不惜半夜三更跑到左斯文的房間裡抱住左斯文的大腿睡覺,以防自己在不知不覺中被丟下。

  不過抱了還不足半個時辰,他就被右孔武親自拎到練武場,用拳頭好好探討睡覺的場地和姿勢問題。

  總之,不管經過如何,結果還是如了他的意。

  離開輝煌門大門的剎那,夏晦喜極而泣,「老子終於出來了!」

  ……

  左斯文道:「需要柚子葉洗澡嗎?」

  右孔武冷哼道:「果然是斯文敗類,連別人洗不洗澡都要管。」

  左斯文走到樹邊,一掌劈向樹幹,「讓你沒常識!」

  樹幹搖晃了下,樹葉紛紛落。

  右孔武走到樹邊,用和他同樣的姿勢,一掌劈向樹的同一個位置。

  樹應聲斷裂成兩截。

  「讓你不學武!」

  「……」

  武林大會在嵩山舉行,參與的人很多,各大門派都摩拳擦掌,個個信誓旦旦,彷彿武林盟主已經是囊中之物。

  但是結果卻出乎所有人——不,是出乎除了輝煌門外,所有人的意料。

  本來只準備來混吃混喝的輝煌門再次成為主角。鍾宇替輝煌門出戰,打敗所有對手,獨領風騷,拿下武林盟主之位。

  白道野心勃勃的計劃最後落得為他人做嫁衣裳,慘淡收場。

  但是成為武林盟主的某人似乎並不以此為榮,對於新上任的屬下只用一句話就打發了。

  「把地上的雜物收拾乾淨,回家!」

  最終,轟轟烈烈開場的武林大會,就這樣灰溜溜地落幕。

  輝煌門的精英還是只做輝煌門的精英。

  尚鵲坐在屋頂上,望著夜空。

  從嵩山回來後,鍾宇總是有意無意地經過他的房間,雖然什麼都不說,但是那目光卻看得他很難受——就好像他是一隻被他拋棄的小狗。

  他恨恨地打開扇子,又猛地收攏!

  說起拋棄,他才是被背叛被傷害的那個人吧!

  一道身影極快地躥上屋頂,默然站立在他身旁。

  尚鵲身體繃緊,戒備地看著來人,「你來做什麼?」

  鍾宇在他身邊坐下,「找你。」

  尚鵲冷笑,「這次是準備殺了我,還是再挾持我一次?」

  「挾持你……」他頓了頓,「一輩子。」

  尚鵲火氣直衝頭頂。

  鍾宇道:「門主說過,如果我能當上武林盟主,就把你許配給我當夫人。」

  尚鵲氣得發笑,「這種話你也信?」

  「我很認真。」他看著他,神情堅定如磐石。

  笑聲啞然。尚鵲撇開臉,底氣不足地反駁道:「開什麼玩笑,我是男人!」

  「我也是。」鍾宇抓住他的手臂,將他朝自己輕輕一拉,「但那有什麼關係?」

  「你做什麼?」尚鵲駭然抬頭,卻撞進一雙如水般溫和的眼眸中。

  這是鍾宇的眼睛?

  他幾時有這樣的溫柔?

  不等尚鵲想明白,鍾宇的唇已經覆了下來。

  糾纏尚鵲多年的疑惑終於得到解答——雖然他的臉看上去很冷,但是唇很暖。

  不過這只是開始——

  片刻後。

  啪。

  屋頂上響起清脆的巴掌聲。

武林大會(二)

  話說藍焰盟消失之後,武林中消停了好長一段時間。雖然魔教重回了睥睨山,彼此看對方也沒多順眼,但是大家畢竟合作過,而且睥睨山在關外,誰也沒閒工夫去關外找茬。

  但是這樣的風平浪靜在明尊拓展江南生意時打破了。

  誰都知道江南這一塊兒肥啊,肥得流油得肥啊。

  白道不像黑道,閒來無事打打劫,閒來有事綁綁票,他們的營生不是種地就是經營生意。前者如武當,後者如輝煌門。因此當魔教決定開棺材鋪的時候,白道不爽了。但是不爽歸不爽,棺材鋪這門生意除了魔教還真沒其他門派沾手,所以他們只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又過了半個月,棺材鋪旁邊衍生出了木雕店,緊接著是文房四寶店,綢緞莊……

  一下子,魔教的生意如雨後春筍般,東南西北鋪天蓋地而來。

  白道各大門派坐不住了。魔教這一招毒啊,太毒了。兵不血刃,斷你後路,想要評理,那叫沒路。

  做生意的這些門派中最有錢的無疑是花家,但是最有威望最強大的卻是輝煌門。

  於是各大門派紛紛派代表跑去找輝煌門起頭想辦法。

  輝煌門老早得了消息,所以派了個堂主在門口迎著。

  代表們一看輝煌門這麼客氣,暗道:有門!心裡也就定下來,跟著那位堂主在輝煌門舒舒服服地住了下來。

  這一住就是半個月。

  半個月後代表們覺得不對頭了。好客也沒這麼好法的,簡直拿他們當豬養!他們不幹了,紛紛找那個堂主要說法。

  堂主只說了一句:「我也不清楚,反正左護法說那你們當豬養得白白胖胖就是了。」

  ……

  代表拂袖而去。

  輝煌門又清淨了。
  
  代表們在輝煌門這裡碰了釘子,又把主意打到花家頭上去了。

  但是花家老大可是從小算盤摸到大的,那叫一個精。背地裡早和魔教眉來眼去多時,魔教能這麼快在江南站住腳跟,他們也算功不可沒。當然,魔教週遭的那些地皮也入了花家的囊中。皆大歡喜。

  所以代表們到花家時,遇到以下情況——

  「家主?不在。」

  「家主夫人?不在。」

  「大公子?在是在……但是墳地離這裡有點遠。」

  「二小姐?在,在夫家。」

  「三公子,前兩天還在。」

  「……」

  代表們沒脾氣了,瞪著他問,「你們這裡究竟還有誰在吧?」

  看門小廝被盤問了一個時辰,還是很好脾氣的回答道:「我在。」

  「……」
  
  垂頭喪氣的代表們回門派和掌門一合計,都覺得走彎路了。

  本來嘛,天下誰人不知輝煌門的紀大門主和魔教暗尊關係匪淺,他們這些外人跑上門去讓他對付自家姻親,怎麼算都沒戲。而花家說到底是生意人,生意人講究的是利益,沒好處強出頭的事情他們是不會幹的。

  想來想去,這個冤大頭只能讓武當來做。

  可不是,當初就是武當凌雲衝冠一怒,才請出了紀無敵,搞垮了藍焰盟,如今正好是故技重施的時候。

  一群人又浩浩蕩蕩地衝上武當山了。

  但是剛到山腳,他們就看到一個小道士拿著好幾籠饅頭等著他們。

  有了輝煌門的前車之鑒,他們這次很謹慎,堅決謝絕了那些饅頭。

  道士也不勉強,只說掌門和各位師叔正在閉關。

  這麼巧?

  那群人心頭有不好的預感。怎麼短短幾個月,覺得整個白道武林都被魔教給買通侵佔了呢?

  最後他們決定,求人不如求己,他們要、推、選、武林盟主!
  
  推選武林盟主是大事。

  各大門派都熱血沸騰地忙碌起來。

  雖說輝煌門、花家和武當不厚道,但是各大派依然派送了請帖——某年某月某日有武林大會在某地舉行,若有閒暇,來觀矚也可。

  花家回復家主未歸,未能前往云云,又送了一份厚禮。

  白道各派很滿意。

  武當回復掌門閉關未出,也是不能前往,沒送禮,但寫了一堆賀詞。

  白道各派略感失望。

  最後是輝煌門,回復相當簡潔——欣然赴約,人數眾多,請多備房備糧。

  白道:「!!!」
  
  道上,一個文秀書生正悠悠然地騎著馬兒,看著兩旁風景。微風拂過,讓他不自禁地閉目,深吸了口氣。

  「站住。」突地,前方有聲音響起。

  書生一驚,睜眼,卻見一個負著人的黑衣青年正站在馬前,冷冷地看著他。

  馬行得極慢,當下停蹄。

  書生拉著韁繩,緊張道:「請問這位兄台有何指教?」聽說這一帶很安全,沒什麼草寇土匪,所以他才大著膽子孤身而行,沒想到竟然還是遇上了。

  黑衣青年道:「買馬。」

  「馬?」書生愣了愣,注意到他用的是『買』而不是『搶』,因此,眼前這個果然不是盜匪?想到這裡,他的膽子不禁又大了起來,「此馬乃是家中老母贈我代步之用,怎能隨意出售?」

  黑衣青年不耐煩道:「既然你不願意出售,我也不勉強。」

  書生鬆了口氣。可見這世上的人多半還是講道理的。

  「我只好殺了你。主人一死,馬就成了無主之物,誰都可以拿來用。」

  黑衣青年輕描淡寫卻冷酷無情的話讓書生的眼睛瞪成兩個湯圓大,半天才訥訥道:「那我還是賣給你好了。」丟馬事小,生死事大。

  「但是我現在不想買了。」黑衣青年不知怎地挪動腳步,一下從馬前站到馬側。

  書生頓時嚇得魂不附體,連滾帶爬地從馬上摔下來道:「那,那就送給你。家母說,出門在外,與人方便,就是與己方便。您千萬莫要客氣。」

  黑衣青年滿意地點頭,將背在身上的人放下。

  書生忍不住看了一眼。是個唇紅齒白,容貌秀氣的少年。

  黑衣青年將他輕手輕腳地扶上馬,誰知道少年還沒坐上去,就哭天喊地地叫起來,「痛,阿策!屁股好痛!」

  黑衣青年頓時心疼地將他抱下來,輕輕地拍著他的後背道:「再忍忍,我幫你找個大夫看看。」

  少年抽抽噎噎地在他懷裡賴著撒嬌,「不要,丟人。」

  黑衣青年發狠道:「我一定要將那家書坊和畫那本書的人一起燒了!」畫那本書的人一定沒有親自試驗過畫上的姿勢。

  書生小心翼翼道:「這位小兄弟是……有痔疾?」

  黑衣青年和少年同時轉頭看他。

  書生的臉頓時一紅,「我祖上幾代杏林,對於痔疾頗有研究,若是二位不棄……」

  「你說你祖上幾代杏林?」黑衣青年眉頭一挑,看著他的目光頓時灼熱起來。

  說起祖上光輝史,書生眼中露出幾分驕傲,「當然,而且我曾祖父還曾拜御醫為師。」

  黑衣青年突然晃到他身前,「幫他看看。」

  書生看看少年的臉色,伸手替他搭脈,半天才沉吟道:「摸不出喜脈啊。」

  「……」

  書生被瞪得毛骨悚然,乾笑道:「脈我只會摸這一種。」

  黑衣青年的手扣住他的頸項,「你在耍我?」

  書生嚇得直哆嗦,向少年求救道:「小兄弟救命。」

  少年道:「阿策,不要亂摸別人。」

  ……

  黑衣青年縮回手。

  書生見他面色依然不愉,只好尷尬地解釋道:「雖然我出身杏林世家,但是我母親一直希望我金榜題名,入朝當官,所以這杏林之術,實在浮淺得很。不過別的不說,治個痔疾還是綽綽有餘的。」

  少年道:「我不是痔疾。」

  書生道:「那是什麼?」

  少年甜蜜地笑道:「是愛的印記。」

  「……」書生看看少年又看看黑衣青年,就算再遲鈍,也明白了他的話中之意。

  少年道:「阿策,我們還是快去九華山吧,遲了就沒好戲看了。」

  書生驚喜道:「兩位也是去九華山?」

  「也?」黑衣青年斜眼看他。

  書生道:「莫非兩位也是去參加武林大會的?」

  「也?」

  書生拱手道:「在下羅行書。乃是奉雪衣侯之命,去武林大會觀戰的。若是兩位不嫌棄,我們可以一同上路,彼此也有個照應。」

  「雪衣侯?」黑衣青年看向少年,「聽說過嗎?」

  少年道:「聽說是個長得很好看的人。」

  ……

  羅行書看著黑衣青年黑得和衣服差不多的臉,連忙解釋道:「雪衣侯是皇后的堂弟,兵馬大元帥之子,元帥捐軀之後,當今皇上因其一年四季皆穿白衣,特賜封雪衣侯。」

  少年看了看黑衣青年的衣服,低聲道:「阿策。你穿黑衣服,是為了和他叫板嗎?」

  黑衣青年:「……」

  羅行書道:「還未請教兩位尊姓大名。」

  少年道:「我叫紀敵敵,他叫袁阿策。」

  黑衣青年:「……」

  羅行書神色微變,小心翼翼道:「莫非兩位是當今武林風頭最盛的輝煌門門主紀無敵和魔教暗尊袁傲策?」

  紀無敵驚訝道:「我明明改名了,你怎麼還猜得出來?」

  羅行書:「……」

  袁傲策道:「因為你忘記換姓。」

  紀無敵道:「我的意思是說,我明明改了名,他就應該很識相地不揭穿我才是,怎麼還會揭穿呢?」

  這次不用袁傲策解釋,羅行書就尷尬地自行回答道:「因為我不夠識相。」

  為了搶好位置,白道各大派的人馬早早地駐紮進了嵩山。想來嵩山觀戰的人雖然多,但大多被守在山下的各派弟子打發走了。

  此時的嵩山,其實比平日裡還要冷清,連遊人也震懾於他們的陣仗,而避了開去。

  所以當兩人騎馬,一人牽馬的三個青年來到了嵩山山腳時,原本正悠然說笑的龍鬚派弟子一下子緊張起來,兩個帶頭互視一眼,立刻迎了上來道:「請問是哪裡來的朋友?」

  「雪衣侯門人,羅行書。」羅行書客客氣氣地將請帖掏出來,遞過去。

  弟子受寵若驚。所謂宰相門前七品官,在他們印象中,但凡和官這個字有瓜葛的,多多少少都有些官架子,沒有想到眼前這個竟然如此平易近人。

  他看完帖子,畢恭畢敬地遞回,轉頭看安然坐在馬背上的袁傲策和紀無敵。

  紀無敵神態自若道:「一起的。」

  弟子的目光驚疑不定,不斷在高坐馬背的紀無敵、袁傲策和站在馬旁的羅行書之間來回。這請帖上原本是沒名字的,羅行書三個字是侯府的人在後來加上去的。但如果羅行書是侯府的代表,那麼讓他站著,自己騎馬的兩個人又是誰?不,應該說是何方來的權貴?

  像是看穿他的想法,紀無敵誠懇道:「其實,我們是羅先生的隨從。」

  ……

  羅行書低著頭,不敢去看那些弟子驚愕的表情。

  紀無敵和袁傲策兩個人的表情很坦然。

  紀無敵還捶了捶大腿道:「騎馬著是騎得累死了。先生,你什麼時候讓我們去馬下歇歇吧?」

  ……

  我從頭到尾都很歡迎你下馬來歇、歇的!

  羅行書在心裡含恨咬牙。

  事後,龍鬚派弟子在筆錄上記錄如下:

  羅行書,雪衣侯門客。忠良貌,步虛浮,忌騎馬,以替僕人牽馬為幸事,聯想武林近來斷袖之風日盛,讓人不得不疑。

  由於此記錄屬於秘密檔案,因此羅行書至死,也不知道自己暗地裡曾被人如此評價。

  ——有時候,無知是福。

  各大門派為了迎接輝煌門,在道上設下重重關卡,但是紀無敵有羅行書這塊免死金牌在,一路輕鬆過關,無人留難。所以各大掌門完全不知道就在他們自以為萬無一失的天羅地網下,紀無敵和袁傲策已經順順利利地來到了他們的眼皮子底下——專門提供貴賓食宿的聽濤別院。

  聽濤別院的主人是淮南馬家。

  說起這馬家,原先也曾顯赫一方,與花家並稱走馬觀花,當世兩大富商。可惜後來與輝煌門在生意上有所爭執,被紀輝煌打擊得一蹶不振,才使得如今花家一家獨大。

  因此這次在防備輝煌門的事務上,馬家家主馬家榮格外的不遺餘力。

  話說紀無敵和袁傲策跟著羅行書住進了別院後,正在四處踏青熟悉周邊環境,旁邊的楊樹上突然跳下一個青衣少女,黛眉杏眼,容貌娟秀。

  紀無敵清了清嗓子,準備大喊刺客,那少女便彎腰朝袁傲策行禮道:「明尊座下怡然,見過暗尊大人,紀門主。」

  「認識的?」紀無敵撇撇嘴巴,神情頗為失望。

  袁傲策抱胸道:「不認識。」

  紀無敵眼睛一亮,張口又想喊。

  怡然忙道:「明尊聽說暗尊大人和紀門主來嵩山觀戰,怕你們沿途辛苦,特地讓我帶來了盤纏。」說著,遞出一打厚厚的銀票。

  紀無敵很爽快地接了過來,邊數邊客氣道:「這怎麼好意思?」

  怡然:「……」

  袁傲策眼角一斜,「這是不對的。」

  怡然忙道:「暗尊大人切莫推辭。」

  袁傲策接著對紀無敵道:「你應該一拿到銀票,根據厚度就算出多少張才是。」

  「……」怡然茫然地看著眼前這個英挺的男子。這個是暗尊?是暗尊?是暗尊?傳說中的暗尊不是冷若冰霜,不近人情,專橫跋扈,盛氣凌人嗎?為什麼眼前這個這麼的……市儈?!

  紀無敵點完銀票,眉開眼笑地準備收入懷中,卻被袁傲策半路劫去。

  紀無敵眼巴巴地看著他放進懷裡,扁著嘴巴道:「阿策,我還沒有摸熱。」

  「嗯。所以我幫你捂熱。」

  「……」紀無敵失望地收回眸光,看了眼仍站在一旁的怡然道,「你還在這裡做什麼?」

  怡然嘴角微抽,勉強保持笑容道:「明尊還有話帶給暗尊大人。」

  暗尊仰頭道:「我和那傢伙沒什麼好說的。」

  「事關魔教存亡,關係重大。」怡然看了看周圍,壓低聲音道。

  紀無敵跟著壓低聲音道:「既然這樣重要,應該越少的人知道越好。」

  怡然點頭道:「這是自然。」

  「所以,我們還是不知道的好。」紀無敵說著,便抓起袁傲策往回走。

  怡然一愣,急忙追上他們,擋在面前。

  紀無敵道:「阿策,看,她向你挑釁。」

  袁傲策淡淡道:「哦。」

  紀無敵沉默了下,轉換戰略道:「阿策,看,她向我調戲。」

  袁傲策摸了摸鼻子,「需要我迴避嗎?」

  ……

  紀無敵幽怨道:「阿策,你不疼我了。以前的你不是這樣的。」

  袁傲策頷首道:「以前的我會指責她的。」

  紀無敵猛點頭表示認同。

  「因為她太沒眼光了。」

  紀無敵道:「……」

  「呃,暗尊大人,紀門主。」怡然不得不再次提醒他們自己的存在。

  袁傲策歎氣道:「看來你非說不可?」

  怡然行禮道:「屬下職責所在,還請暗尊大人見諒。」

  「那快點說吧。」紀無敵看了看天色。

  怡然愕然道:「為何快點說?」

  袁傲策解釋道:「因為快到午飯時間了。」

  怡然沉吟了下,速度極快道:「明尊希望紀門主能當上武林盟主。」

  ……

  袁傲策道:「原因呢?」

  怡然道:「因為暗尊大人和紀門主要求快點說,所以省略了。」

  袁傲策:「……」

  怡然試探著問道:「需要屬下說一下原因嗎?」

  紀無敵問道:「說完能趕上午飯嗎?」

  怡然也看了看天色道:「應該能。」

  「那還是別說了。」紀無敵慫恿道,「阿策,打飛她吧。」

  「絕對能!」怡然高聲道。

  紀無敵道:「聽聽也無妨。」

  怡然道:「因為有人準備借武林盟主的身份,對魔教不利。」

  ……

  紀無敵道:「這是秘密嗎?」

  袁傲策道:「這是這次推選武林盟主的目的。」

  怡然道:「我指的不利,並非是打擊魔教的生意,而是徹底剷除魔教。」

  袁傲策的眉頭皺起來。

  紀無敵想了想,很誠懇地看著怡然道:「你直說吧。明尊他究竟是強 暴了誰家的老父?還是非禮了誰家的男童。」

  怡然笑容僵住,內心不斷地掙扎是否該為他對明尊出言不遜而發飆。

  袁傲策解圍道:「這種事情是不會發生的。」

  怡然舒出口氣,感激地看向袁傲策。儘管有傳言說明尊和暗尊不和,但是現在看來,那種不和只是內部的,在外部的關鍵問題上,暗尊還是很維護明尊的。

  「因為他有賊心也沒賊膽。」袁傲策下評語。

  怡然心碎一地。

  ……明尊和暗尊果然不和。

  袁傲策對怡然道:「你說有人要借武林盟主剷除魔教?是誰?」

  怡然道:「雪衣侯。」

  紀無敵撓了撓胳膊,「為什麼聽起來這麼耳熟。」

  「因為他派來觀戰的代表正睡在我們隔壁的隔壁的柴房裡。」

  紀無敵故作驚訝道:「這麼巧?」

  袁傲策道:「更巧的是,是我們把他趕過去的。」

  怡然道:「這個羅行書我們已經查過了,不過是個傀儡而已。雪衣侯派來的真正暗探都混跡在各大門派裡。到時候,那些暗探會暗中操縱整個大會,以選出他們想要的盟主。」

  袁傲策道:「他為何要剷除魔教?」

  怡然垂頭道:「屬下正在查,但還未有結果。」

  「那你們又是怎麼知道雪衣侯的計劃的?」

  怡然道:「其實早在一年前,雪衣侯便和突厥勾結,三番兩次進犯我教。明尊為了保存實力,不得不提前搬回睥睨山。」

  袁傲策挑眉道:「所以什麼算命的說今年搬回睥睨山比較旺他全是無稽之談?」

  怡然訝異道:「暗尊大人竟然信了?」

  袁傲策面色一黑,「我當然不會相信。」

  怡然堅定道:「屬下也相信暗尊大人不是這麼沒頭腦的人。」

  「……」袁傲策不斷在心裡自我催眠,他的確從來沒有相信過,的確從來沒有相信過……的確從來沒有相信過!

  怡然緊接著道:「不但如此,明尊為了讓雪衣侯投鼠忌器,特地在這幾個月內廣開財路,和各大勢力結交。並且將總部的部分勢力轉移,使得雪衣侯無法一網打盡。」

  紀無敵睜大眼睛道:「雪衣侯有這麼可怕?」

  當初遇到紀輝煌,明尊也沒那麼大張旗鼓。

  怡然歎息道:「雪衣侯得當今皇上寵信,在朝內外的勢力錯綜複雜,說他是當今第一寵臣也不為過。」

  紀無敵轉頭看向袁傲策道:「阿策,你確定明尊沒有非禮雪衣侯的老父或兒子?」

  袁傲策摸著下巴道:「我現在很懷疑,他根本是非禮了雪衣侯本人。」

武林大會(三)

  怡然看著眼前這個和她想像中相差十萬八千里的暗尊,艱澀道:「我覺得,明尊大人不是這種人。」

  紀無敵和袁傲策同時轉頭看他。

  袁傲策道:「你覺得他是哪種人?」

  紀無敵瞇起眼睛,「還是你知道什麼秘聞?」

  「我什麼也不知道。」怡然連忙否認。她頓了頓又道,「我只是覺得,雪衣侯非禮明尊的可能性更大點。」

  ……

  袁傲策頷首道:「的確。他向來有賊心沒賊膽。」

  怡然很懊惱。她不應該在暗尊大人的逼視下口不擇言,把心底最深處的想法一股腦兒說出來的,要是有一天暗尊大人回去告訴明尊大人,她的前途就……

  她越想越害怕。

  紀無敵則越想越興奮,「所以說,雪衣侯和明尊上演的就是官府惡霸強搶魔教小民,魔教小民奮力抵抗,不讓他得逞的戲碼?」

  ……

  魔教小民?魔教小明?明尊?

  怡然雞皮疙瘩掉了一地,轉頭看袁傲策,卻見他一臉泰然,心中暗暗佩服,不愧是暗尊大人,定力果非常人可比。

  袁傲策欣慰地想:幸好在無敵開口說第一個字的時候就點了穴道將臉上的表情定住,才沒有在下屬面前出醜。

  紀無敵突然道:「阿策,什麼這麼臭?是不是你放屁了?」

  ……

  當然沒有!

  由於穴道被制,又不好意思在下屬面前解穴的暗尊,只好繼續啞口無言,表現出一臉的泰然。

  怡然見消息帶到,忙不迭地告辭,連紀無敵難得的吃飯之邀都婉拒了。

  看她倉促的背影,紀無敵感歎道:「看來是屁太臭了。」

  袁傲策立刻將穴道解開,咬牙道:「我沒有。」

  紀無敵微笑點頭道:「我知道。」

  「……」

  「我放的。」

  「……」

  

  午飯時間,一切恩怨煙消雲散。

  飯後。紀無敵差羅行書泡了壺茶,和袁傲策邊品邊聊。

  紀無敵道:「阿策,他為什麼不揭穿我們呢?」生活平靜得讓骨頭髮軟。

  袁傲策道:「因為他很清楚,就算揭穿了,也沒人能奈何得了我們。最後他還是要幹這些活。」

  紀無敵感慨道:「人若是看得太清楚,也很無趣。」

  袁傲策懶得搭理他這種得了便宜賣乖的行為,轉話題道:「你想當武林盟主?」

  「當然不想。」紀無敵道,「當輝煌門門主已經很痛苦了。」

  袁傲策默然。

  魔教的事畢竟是魔教的事,即便他們的關係如同夫妻,他也沒有一定將他拉扯進來的打算。只是雪衣侯……看來他必須要去京城一趟,會一會那個天下第一的寵臣。

  紀無敵笑瞇瞇道:「雖然我不當,但是也絕不能便宜外人。」

  「你的意思是?」

  「我覺得阿鍾不錯。」紀無敵摸著下巴道,「自從他殺了藍焰盟盟主之後,聲望如日中天。何況藍焰盟盟主和武林盟主都是盟主,他當起來應該很順手。」

  袁傲策挑眉道:「你不怕出現第二個藍焰盟?」

  紀無敵奇怪道:「有什麼好怕的?」

  也對。藍焰盟當初之所以有後來的景象,也與他有意無意的縱容有關。不然他早早地揭穿鍾宇,也不至於鬧到白道大張旗鼓地跑去睥睨山討伐的故事。

  袁傲策道:「你確定他會聽?」

  「作為輝煌門的門主,」紀無敵猶豫道,「我不確定。」

  雖然那天出密室之後,鍾宇親口說藍焰盟盟主伏誅,但是埋藏了近十年的疙瘩又怎麼可能因為短短的幾句話就化為烏有?所以就算紀無敵在輝煌門,每次和鍾宇碰面時,他的臉都是臭臭的。絕對不是平時的冷若冰霜,而是實打實的厭惡。

  紀無敵道:「我一直都很懷疑,阿鍾他之所以這麼討厭我,是因為……」

  袁傲策等著聽雷。

  「習慣。」紀無敵緩緩道。

  袁傲策有些意外。沒想到能從紀無敵這裡聽到這麼正常的答案。

  「習慣性地掩飾對我的崇拜和欽佩。」紀無敵接下去道。

  ……

  袁傲策聞到頭髮上的焦味。

  果然,對紀無敵太早下定義的後果就是承受巨雷。

  他摸了摸頭髮,「有讓他乖乖就範的辦法嗎?」

  「有。」紀無敵道,「有三種。」

  「說來聽聽。」

  「第一,揭穿他崇拜我欽佩我的本質,讓他在我的萬丈光芒下乖乖就範。」

  袁傲策連思索都沒思索,就直接道:「下一種。」

  紀無敵有些委屈,低聲道:「不給他飯吃,一直餓到他同意為止。」

  「……」袁傲策歎氣,「姑且聽聽最後一種吧。」

  「把阿尚許配給他。」

  「……就它了。」

  輝煌門眾人來得也不慢。

  袁傲策和紀無敵才在別院裡舒舒服服地住了兩天,羅行書就急吼吼地跑來報信說輝煌門眾人都到了。

  紀無敵又派他急吼吼地去邀請輝煌門眾人。

  於是,輝煌門眾人在其他門派弟子的護送下,急吼吼地來赴約了。

  其他門派的弟子原本想找個借口一起進來,誰知還沒等他們開口,門便被羅行書急吼吼地關上了。

  總之,這一切都發生得很快,很急,很匆忙。

  到了屋裡,眾人坐定,寒暄一番後,紀無敵便挑起了話頭,「我覺得……阿尚也老大不小了。」

  ……

  尚鵲努力把嘴巴裡的茶嚥下去後,道:「門主,我是門中所有護法堂主中年紀最輕的一個。」

  紀無敵點頭道:「我明白。」

  尚鵲似是明白他要說什麼,急忙道:「門主你不明白。」

  「我很明白。」紀無敵擺擺手道,「阿左阿右阿鍾阿夏平時都是最疼你的。」

  尚鵲張大嘴巴。

  「你要否認嗎?」紀無敵眨巴著眼睛看著他,「你覺得他們不疼你嗎?」

  尚鵲繼續張大嘴巴。

  左斯文等人都看了過來。

  尚鵲只有把嘴巴合上。當對手太多太強大的時候,沉默是金。

  紀無敵滿意地點頭道:「我就知道,輝煌門一向很團結,很相親相愛。」

  連坐在一旁,無聊地把玩杯蓋的袁傲策都感到一陣寒流從背脊劃過。

  左斯文乾咳一聲,正準備說點什麼,就聽紀無敵嘿嘿地笑道:「那麼,婚姻大事,我們就內部解決吧。」

  ……

  左斯文的話咕嚕一聲吞回去了。

  夏晦睜大眼睛叫道:「門主!我們輝煌門女人不多,要都內部解決,會死傷一半弟兄。剩下的一半中的一半還要打光棍!」問題很嚴重,他不得不爭取福利。

  紀無敵道:「對於本門的情況,我瞭若指掌,你不必擔心。」

  左斯文慢悠悠地問道:「門主知道本門最賺錢的生意是哪一門嗎?」

  紀無敵道:「阿左你放心。莫說本門還有最賺錢的生意,就算本門做的全都是虧本生意,我也會讓你和阿右辦一場風風光光的婚禮的。」

  左斯文嘴角微抽,正要說話,突然轉頭,狐疑地看向右孔武。

  右孔武被他看得一愣,皺眉道:「你看什麼?」

  「我只是好奇,」左斯文道,「你今天怎麼沒有叫嚷著不要和我扯到一塊?」

  「我不是叫嚷著不要和你扯到一塊,我是叫嚷著不要和你找個斯文敗類扯到一塊。」右孔武說完,把頭一偏,「每次都說一樣的話,就算你聽不煩,我還嫌累。」

  紀無敵滿意道:「那就當做你和阿左已經默認了。」

  左斯文瞇起眼睛,打量完紀無敵,又打量袁傲策。

  袁傲策撇清道:「這完全出自他的個人創意。」

  「那麼門主的真正目的是……」左斯文不信紀無敵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只是為了調侃他們。

  「我決定,」紀無敵深吸一口氣道,「把阿尚許配給阿鍾!」

  尚鵲的手一抖,夏晦把茶噴了出來。

  紀無敵疑惑地看向夏晦,「阿夏,你那麼激動做什麼?難道你對阿尚……」

  「不是不是不是!」夏晦急忙搖頭,「我只是意外。」門主調侃左護法和右護法是常事了,但上堂主和中堂主卻還是頭一次。夏晦努力地適應著。

  紀無敵把身子往前靠了靠,對他語重心長道:「人有的時候啊,不能太矜持。該豪放時一定要豪放。不知道該不該豪放時,就先豪放了再說。不然很容易一失足成千古恨!」

  夏晦迷茫地看著他。

  「所以,如果你中意阿尚或是阿鍾其中一個的話,一定要趁現在表達出來。不然等他們水到渠成,你就只能明月溝渠了。」紀無敵循循善誘。

  夏晦沉思了下,下定決心道:「門主!」

  「嗯?」紀無敵兩隻眼睛都寫滿了我很期待。

  連袁傲策和左斯文等人都豎起了耳朵。

  唯獨鍾宇還是面無表情,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夏晦一字一頓道:「雖然他們是我的兄弟,我一時還沒有習慣。但是,我祝他們百年好合!」與其三個人下水,不如兩個人鴛鴦浴。

  ——這是老實人的不老實。

  紀無敵失望地縮回頭。還以為能看到一場精彩的兄弟鬩牆,沒想到還是兄弟情深。

  扼腕。

  他看著尚鵲,用惋惜的口吻道:「阿尚,看來你只能許配給阿鍾了。」

  尚鵲差點將扇子掰成兩段,「門主,為什麼把我和他扯在一起?」雖然紀無敵已經表示將鍾宇是藍焰盟盟主的這件事揭過,從此不提。但是被暗算的陰影一直籠罩在他的心頭,每次一看到鍾宇這一幕就會不斷在他的眼前上演,所以至今他和鍾宇的關係仍然很僵。

  原來還是兄弟鬩牆啊!紀無敵驚喜地問道:「難道你喜歡的是夏晦?」

武林大會(四)

  以為自己已經從漩渦裡脫身的夏晦沒想到一眨眼又被拖回去了,急忙搖手道:「門主,此事與我無關!」

  紀無敵道:「嗯,暗戀這種事,阿尚他可以獨立完成。你繼續假裝不知道也沒關係。」

  夏晦只好用眼睛瞪著尚鵲。

  尚鵲歎氣道:「門主,你要我做什麼事直說吧。」

  紀無敵皺眉道:「表現得很明顯?」

  尚鵲挑眉。

  「其實,我的想法很簡單。」紀無敵清了清嗓子道,「就是希望你能嫁給阿鐘。」

  「門主!」尚鵲差點掰斷手裡的扇子。

  左斯文淡淡道:「既然不是上堂主,那麼就是中堂主了。」

  鍾宇在左斯文的逼視下,緩緩開口道:「門主有何吩咐?」

  「我想讓你拿下武林盟主之位。」紀無敵接得很快。

  屋裡頓時靜下來。

  尚鵲滿臉的不贊同。

  夏晦疑惑。

  右孔武欲言還羞。

  開口的還是左斯文,「門主的理由是?」

  「阿鍾比較有經驗。」紀無敵說得很誠懇。

  不過鍾宇顯然不吃這套,「屬下無意於此。」

  「我知道。」紀無敵摸著下巴道,「所以我才在考慮,要不要向各大門派附加一個獎勵。」

  尚鵲有不好的預感。

  果然,紀無敵道:「附送阿尚為武林盟主夫人。」

  ……

  左斯文沉聲道:「門主,你是鐵了心要搞砸這次武林大會嗎?」

  紀無敵無辜道:「阿左,你誤解我了。我不是這種人。」

  袁傲策將手中的杯蓋放回杯子上,微笑道:「那你是哪種人?」

  紀無敵沉吟道:「除非阿鍾沒有拿到武林盟主,不然我是不會故意搞砸這次武林大會的。」

  夏晦忍不住道:「讓中堂主當武林盟主和搞砸這次武林大會有什麼區別?」

  ……

  屋裡再度寂靜。

  所有人都無聲地望向夏晦。

  夏晦摸著頭皮道:「我說錯什麼了嗎?」

  左斯文道:「不,你說得很好。」鍾宇是藍焰盟盟主之事,夏晦是在場的唯一一個不知情者。

  夏晦還是很迷茫。

  左斯文看向紀無敵道:「門主,這次武林盟主的背後是否還隱藏著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

  紀無敵翹起大拇指道:「阿左不愧為阿左。沒錯,我已經打聽清楚了,聽說這次武林盟主的獎金相當豐厚。」

  左斯文怒道:「門主!說實話!」

  袁傲策怕紀無敵東扯西扯扯得沒邊,直言道:「雪衣侯準備借武林盟主來打擊魔教。」

  夏晦道:「雪衣侯是誰?江湖上幾時又冒出了這麼一號人?」他發現自從自己被丟在輝煌門看家之後,消息就變得很閉塞。和他們說話都跟不上思路。

  左斯文道:「雪衣侯是皇后的堂弟,深得當今皇上的寵愛,權傾朝野。」

  鍾宇冷哼道:「既然有朝廷來圍剿邪派,豈非好事?」

  袁傲策和紀無敵目光炯炯地望著他,彷彿在說,論邪派,這裡最沒有發言權的人就是他。

  尚鵲道:「魔教怎麼會和雪衣侯扯上關係?」

  袁傲策道:「不知道。」

  紀無敵道:「我們只是猜測,明尊可能調戲過他。」

  ……

  沒過多久,魔教明尊調戲雪衣侯的消息便不脛而走,但事後誰都不承認洩露過消息。最後,只能歸咎於,明尊調戲雪衣侯的時候被雪衣侯的親信看到了。於是,一傳十,十傳百,等兩位當事人知道想要闢謠時,發現已成燎原之勢,辟不動了。

  鍾宇最終同意了當武林盟主。

  用他的話說,就是多一個追殺紀無敵的力量也是不錯的。

  當然,對紀無敵來說,這是他喜歡尚鵲口難開的一種害羞表現。

  由於輝煌門的參加,各大門派都緊張起來。

  尤其參加的這位還是在圍剿藍焰盟中大出風頭的鍾宇。就因為他殺了藍焰盟盟主,他在高手榜的排名已經被鐵筆翁提到了第八。第七是紀無敵,做屬下的無論如何也不能高過門主一頭不是?

  右孔武為了這個排名找鍾宇決鬥了好幾次,最後不得不承認,原來整個輝煌門武功最高的是鍾宇!——袁傲策不算的情況下。

  各大門派在輝煌門的威壓下,不得不凝成一股繩,全力針對輝煌門。

  比如將原先分組賽改成了車輪戰,所有對手都要一個一個打完。

  鍾宇才參加三天,就瘦了一大圈。

  因為各大門派早在私底下選出了各派厲害的選手,然後讓各派其他選手當陪練,光出名不出力,但是一遇到鍾宇就死磕。

  鍾宇終於嘗到了蟻多咬死象的滋味。

  不過這種情況在第四天得到扭轉。

  夏晦看著抖著一雙腿走上比武台的別派弟子,皺眉道:「他昨天晚上幹什麼去了?怎麼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

  尚鵲一邊扇扇子,一邊打哈欠道:「沒什麼,我陪他繞著嵩山跑了一圈。」

  「……」夏晦道,「這不是作弊嗎?」

  左斯文點頭道:「是作弊。」

  夏晦瞠目結舌。他實在沒想到平日裡正兒八經的左護法居然也會參與作弊,而且還覺得如此理所當然!

  左斯文拍拍他的肩膀道:「上堂主和右護法昨晚負責了仙水山莊和九鼎派。今天晚上的廬山派和絕地刀門就交給你和袁先生了。」

  「……」等上面的仙水山莊弟子被鍾宇乾淨利落地踢下來後,夏晦才小聲道:「這是不對的。」

  紀無敵轉頭看他道:「你知道輝煌門的宗旨是什麼嗎?」

  夏晦搖了搖頭。

  「對的事情要搶著幹的,不對的事情要輪著干。」

  夏晦疑惑道:「為什麼?」

  「因為對的事情幹的人比較少,所以我們要發揮我為人人,人人為我的精神,搶著幹。不對的事情幹起來通常比較爽,為了不造成內部的矛盾,所以還是輪著干比較好。」

  夏晦道:「我能讓出來嗎?」

  「可以。」紀無敵微笑。

  紀無敵的微笑夏晦看多了,當然不會覺得他微笑就是好事,很自覺地問了一句道:「後果呢?」

  「把阿尚許配給你。」

  「……我干。」夏晦一咬牙,豁出去了。

  紀無敵轉頭對另一邊的尚鵲道:「阿尚,我幫你試探過了。你對阿夏的暗戀是沒結果的,還是回頭考慮考慮阿鍾吧。」

  尚鵲道:「門主不怕我暗戀的是袁先生嗎?」

  紀無敵誠懇道:「阿尚,我知道你很急著出嫁,不過就算用這種激將法,也得等阿鍾拿到武林盟主之後啊。」

  尚鵲:「……」

  鍾宇拿到武林盟主的速度比想像中要快。

  因為袁傲策每次出手,都直接將對方打得上床挺著。以至於武林大會越舉行,站著出場的人越少,帶傷病的越多。一大早的問候語也從『吃了嗎』變成『傷了嗎』。

  各大門派之所以能存在至今,都是深諳識時務為俊傑這個道理的。所以很快,各大門派的精英紛紛折服在鍾宇『無與倫比的人格魅力和超凡脫俗的武學修為』之下,心甘情願地讓出武林盟主之位,只求晚上回家能睡個安穩覺。

  為此,紀無敵特地讓左斯文給各大派掌門送了一道自己畫的平安符——鍾宇的肖像。

  乃至於很長一段時間,各大門派都用一張固定的肖像來當靶子練武功。
  
  鍾宇當上武林盟主後下的第一道也是唯一一道命令就是:「把地上的雜物收拾乾淨,回家!」

  ……

  於是,折騰了將近一個多月,請動五湖四海諸多江湖豪傑的武林大會就這樣雷聲大雨點小地落幕了。

  各大門派由於為這次大會付出太多的心力和財力,實在沒有力氣在折騰第二次,只好偃旗息鼓乖乖地回老家該幹嘛幹嘛去。

  輝煌門眾人也要走。

  左斯文很嚴肅地看著紀無敵道:「門主,這次無論如何,我們都不會再讓你離開了。」

  紀無敵點頭道:「我也準備和你們一起回去的。」

  左斯文將信將疑地看著他,「哦?」

  「答應的事情要做到。我覺得你和阿右,阿鍾和阿尚的婚事是該辦了。」

  「……」
  
  翌日。

  天濛濛亮。

  羅行書跑來敲門。

  袁傲策眼皮稀鬆地打開房門,「如果沒什麼重要的事情,就自己把腦袋割下來,放在門口。」

  羅行書道:「我是來告辭的。」

  「割吧。」

  「……」羅行書怕他真的動手,連忙道,「還有,我今天一大早看到左護法他們離開了。」

  砰。

  紀無敵披著被子就赤腳從床上跑下來,「你是說阿左走了?」

  「還有右護法他們。」羅行書看他一臉焦急,暗道,不會是捐款私逃吧?

  紀無敵苦著臉,看向袁傲策,「阿策,他們也學會私奔了。」

  袁傲策一腳將羅行書踢到門外,關上門,將紀無敵打橫抱起,壞笑道:「不要緊,我們可以做完該做的事情再去追。」

  羅行書好不容易從地上爬起來,正要走,就聽到門裡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讓他的腿一軟,差點又趴下。

  他趕緊在回頭和向前走之間猶豫了會兒,就聽袁傲策的聲音低叫道:「那麼多次了,還疼?」

  「嗯,啊,不,不疼。」

  「那叫什麼?」

  「……習慣了。」

  對話中止,只剩淫靡之音在房內幽幽回轉。

  ……

  非禮勿聽,非禮勿聽……

  羅行書拍了拍自己發紅的臉頰,背著行囊,朝著太陽升起的方向快步走去——終於能騎馬了。

青城傾城(一)

  程澄城最近過得很如意。

  在圍剿藍焰盟中,他的表現出類拔萃。凌雲道長、慈恩方丈等武林名宿都對他讚賞有加,雖然比不上輝煌門,但是足以令青城上下滿意。

  掌門親口許諾,等他明年三月與掌門之女成親,便將掌門之位傳於他。屆時,他將是青城有史以來最年輕的掌門,也是江湖上僅次於紀無敵的青年掌門。

  每念及此,他的心就忍不住狂跳起來,多年夢想就在眼前。

  三月,三月,不過只剩下半年了。

  他手腕一翻,劍如閃電,頃刻間便攻出了十三招。

  這是青城絕學——劍光傾城。掌門曾說過,這招練到極致時,絕不輸給天下任何一個高手。可是除了青城開山祖師之外,再也無人能練到這種境界。也因此,青城在江湖中的排名一直跟在武當、少林之後。

  「師兄。」小師弟站在練功場邊,氣喘吁吁地看著他。

  程澄城收劍回鞘,笑道:「什麼事這麼急?」

  「師父找你,在房間。」隨即,他湊在他的耳邊,壓低聲音道,「聽說關於三師叔的事。」

  程澄城道:「三師叔不是在無雲居士那裡做客麼?」想到無雲居士,他不免想到與無雲居士相鄰的泰山派,和那個有掌門之名,卻毫無掌門風範的陸青衣。

  小師弟搖頭道:「我也不大清楚,只是出來的時候聽師父低喚了一句三師弟。」

  程澄城皺了皺眉,「師父當時的語氣如何?」

  小師弟想了想,「很悲傷。」

  師父素來和這位三師叔的關係最好。每次三師叔出遠門,師父都要唉聲歎氣好一陣子。而這次,三師叔已經離開了整整三年。如果他真出了事,師父鐵定不會袖手旁觀。

  想到這裡,程澄城不敢耽誤,立刻朝掌門住的院落跑去。

  青城多木。

  但那麼多樹中,謝一定最喜歡銀杏,所以他特地在自己的院落裡種了兩株銀杏,一左一右。

  程澄城到的時候,他就站在銀杏樹下,抬頭看著樹上的枝椏發呆。

  「師父。」他站在謝一定的身後,輕喚道。

  謝一定緩緩回身,神情猶帶幾分迷茫,好半晌才道:「澄城。」

  程澄城一怔,自他成年之後,已經很少聽到這樣的呼喚。

  「你三師叔死了。」謝一定一個字一個字道。

  程澄城身體微震,不可置信地抬眸。在來的路上,他已經想過千百種可能,但是每一種可能都下意識地繞開了這個。儘管從他記事以來,便很少看到三師叔呆在青城山上,但是每次三師叔回來都會給門中弟子帶很多好吃好玩的東西,直到他遊歷江湖。

  「三師叔,」他的喉嚨很乾,幹得幾乎要用盡全身的力量才能將話說出來,「是怎麼死的?」

  「不知道。」謝一定聲音陡然下沉,「他在泰山。」

  程澄城放在身側的拳頭慢慢攥緊,恭身道:「弟子一定將此事查得水落石出。」

  謝一定呼吸聲一重,轉過身背對著他,半晌才道:「一切以青城為重。還有,無論如何,把他帶回來。」

  「……是。」程澄城望著他的背影,腦海中突然浮現一副奇怪的畫面。好像他的肩頭扛著一整座青城,山太重,所以他的腰越來越彎,背影也越來越傴僂……

  陸青衣喜歡釣魚,但是他釣魚的技術實在爛到令人髮指。

  同樣的魚竿同樣的位置,甚至同樣的姿勢,別人抓魚抓得手都麻了,他的桿子還是四平八穩,紋絲不動。

  為了讓自家掌門能天天高高興興、安安分分,泰山弟子特地在掌門住的院子裡挖了一個小池子,池子裡什麼都沒有,只有餓得兩眼昏花,看見什麼都咬一口的魚。

  於是陸大掌門每天都要抽三個時辰坐在這裡,享受釣魚的樂趣。這三個時辰,天塌下來都不能打攪。

  ——今天例外。

  王大達衝進來道:「掌門,大事不好!」

  陸青衣眼睜睜地看著魚從他的鉤子上跳下去,然後轉頭,盯著他道:「的確大事不好。」

  王大達背脊一涼,「掌門,能不能聽我說完你再說話?」

  「可以。」陸青衣很大方。

  一眨眼的工夫。

  王大達掛在樹上,一邊顫抖一邊衝著下面的陸青衣道:「掌門,我怕高。」

  陸青衣道:「我知道,所以我才把你放上去。」他撣了撣衣服,「你剛才說什麼大事不好?」

  「……我忘記了。」

  陸青衣甩袖就走,「沒關係,我晚飯的時候再來問你。」

  「我想,想起來了!」王大達抱著樹幹,大叫道,「青城派殺上來了!」

  陸青衣一溜煙不見了。

  ……

  王大達膽戰心驚地望著看上去很易折的樹枝,悲鳴道:「掌門,一定記得,是今天的晚飯啊!」

  陸青衣來到大門口,程澄城正倚在樹下等著他。

  由於近半月的日夜兼程,他看上去有些狼狽,不如當初開會討論如何剿滅藍焰盟時那麼光彩奪目。但是當那雙漆黑如墨的眸子依然堅定,他的風度依然翩翩。

  「陸掌門。」程澄城拱手。

  「你一個人?」陸青衣的臉色有些古怪。

  「不錯。」程澄城試探道,「陸掌門在等人?」

  陸青衣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好幾眼,才問道:「所以,青城派只派了你一個來挑戰我們整個泰山派?」

  程澄城微怔之後,連忙道:「陸掌門誤會了。我是來請陸掌門主持公道的。」

  ……

  陸青衣轉身就走。

  程澄城腳步驟快,用青城派的獨門輕功青雲縱橫檔在他面前,沉聲道:「陸掌門。」

  「你是為了百里秋來的?」他懶洋洋道。

  百里秋就是程澄城的三師叔。

  「是。」

  「你覺得他的死和泰山派有關?」

  程澄城躊躇了下,緩緩道:「我來請陸掌門主持公道。」

  「據我所知,百里秋死在無雲居士家裡,你要找也該找無雲居士。」

  「我找過,他不在。」若非如此,他也不會硬著頭皮來泰山派。

  陸青衣很誠懇地建議道:「找官府貼尋人啟事。」

  「……無雲居士曾經是泰山門下。」

  「你也說曾經。」

  程澄城咬牙道:「三師叔既然在泰山出事,泰山派無論如何都難辭其咎!」

  這話算重了。

  他已經做好陸青衣翻臉的準備。

  但是陸青衣只是轉身看了看天色,徐徐道:「你吃辣嗎?」

  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問,但程澄城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吃。」青城在蜀川,蜀川人好辣。

  「那就好。」陸青衣歎了口氣,朝無雲居士住的無雲居走去。

  還沒走到地頭,程澄城就看到冉冉升起的炊煙。

  「無雲師叔。」陸青衣站在門口喊道。

  裡頭傳來一陣由遠而近的腳步聲,門砰得一聲被打開,無雲紅著一張臉,興高采烈道:「青衣,你來吃飯?」

  「不,我來看你吃飯。」辣味從房間裡噴出來,熏紅了他的眼睛。

  程澄城上前一步道:「在下青城程澄城……」

  「啊!又是青城來的?」無雲眼睛一亮,「青城好啊,百里秋死了之後,就沒人吃我的飯了。」

  ……

  程澄城不敢相信三師叔的死被他這樣輕易地說了出來。

  「我煮了辣子雞,你們快進來吃飯吧。」

  陸青衣面無表情地重複著,「無雲師叔,我真的只是來看你吃飯的。」

  但就算是看,這飯也不是這麼好看的。

  在無雲吃飯的過程中,陸青衣一直在擦眼淚。

  程澄城坐在無雲的對面,前面放著一碗盛得慢滿滿的飯。

  無雲一邊吃辣子雞一邊流淚一邊招呼他們,「快吃啊。別客氣。」

  程澄城很沉得住氣,「居士慢用。」

  無雲慢慢地放下筷子,「你是為了百里秋而來?」

  程澄城神情肅穆,「是。」

  無雲點點頭,「也好。我正愁沒地方放他的骨灰,我一會兒拿給你。」

  「我想知道三師叔是因何而死。」

  「病死的。」

  程澄城臉上雖然沒有什麼表情,但眼中卻透出懷疑。

  「你可以去問山腳的張大夫。」無雲道,「百里秋在那裡看了兩年的病,能拖到現在已經算命大。這事山腳的人都知道。」

  「如果三師叔真的得了重病,為何不回青城?」

  無雲沉默許久才道:「因為那裡有他不想見的人,不想回憶的事。」

  莫名地,程澄城腦海裡浮現臨走時,師父那蒼涼的背影。「三師叔,為何要留在泰山?」

  無雲道:「因為他喜歡吃我做的辣子雞。」

  陸青衣撇了撇嘴角,道:「我怎麼聽說是你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求他留下來,還用負擔他生活作為條件?」

  無雲嘟囔道:「誰讓你們都不吃我做的菜。」

  陸青衣回頭打了個噴嚏,揉揉鼻子道:「我師父以為把你逐出師門就能改掉你喜歡做辣菜,強逼別人吃的毛病……他真傻真天真。」

  程澄城思緒紊亂。

  這個死因實在大出他的意料。但是聽師父說,三師叔的死是一個知名不具的人投書於他。若三師叔真是病死,為何無雲不向青城報喪?

  陸青衣看出他的心事,道:「其實,向青城報喪的是我。」無雲除了做菜,找人吃菜,啥事都不管,沒奈何,他只好出手。

  程澄城怔住。

  陸青衣打了個哈欠,「我還以為只要不寫落款,就沒我什麼事,沒想到還是找上門。」

  無雲好奇道:「你怎麼報的?」

  「百里秋已死,速來收屍。」

  「……」

青城傾城(二)

  事後程澄城特地去了趟山腳,將三師叔生前的事問得詳詳細細。村裡人的說辭和無雲一般無二,他試探了幾次都沒找出絲毫破綻。

  晚上他回無雲的住處,發現屋子裡亮著燈,無雲正坐在桌邊邊吃麻辣雞爪邊等他。他看到他進來,連忙放下筷子,站起身道:「我帶你去拜祭你三師叔。」

  儘管程澄城仍未完全釋疑,但是表面上卻客客氣氣地感謝著。

  無雲帶他到後堂。

  百里秋的牌位和骨灰緊挨著,下面還有個香爐。

  無雲哪了三根香,點上後遞給程澄城。

  程澄城接過香,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插在香爐中,轉頭問道:「三師叔臨終前,可有什麼交代?」

  無雲道:「如果我說,他不想回青城,你信麼?」

  程澄城眸光微閃,「三師叔從小在青城長大,與師父和師伯向來感情深厚……」

  無雲擺手打斷他,「看吧。有些話說和不說都是一樣。人死燈滅,生前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又還有什麼用?你要帶他走,就帶他走吧。」

  程澄城聽他如此說,倒不好再追問下去。

  無雲安排百里秋原來的房間給他。

  程澄城躺在床上,想著三師叔曾經也睡在這張床上,心中生出一股異樣的情緒。

  不知道三師叔在這裡的三年,在想什麼,又為何不肯回青城。

  想著想著,他覺得心裡淌出一絲悲涼。

  這種悲涼竟和他離開青城時,師父留給他的背影如出一轍,卻絕不該屬於他。

  他打了個寒戰,坐起來靠著牆緩了半天,才重新躺下,卻再也不敢胡思亂想,側著身就睡了過去。

  翌日清晨。

  無雲一大早就舞動鍋鏟,炒得屋裡屋外一陣火辣辣。

  饒是程澄城慣於吃辣的人,也被熏得受不了。

  「就快好了。」無雲見他進廚房,中氣十足地喊了一聲。

  程澄城瞄了眼鍋裡的小紅椒,含笑道:「我想即刻送師叔回青城,不敢再打擾。」

  百里秋死後,無雲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肯吃他做的菜的人,哪裡肯輕易放他走。好說歹說,硬是將他留下來吃了頓早飯。

  程澄城從無雲居士住處出來,倒不急著走了,又上山去了趟泰山派。

  泰山派一見是他,連通報都不用,直接讓他進去。

  到了裡面才知道陸青衣還在睡,他只好坐在花廳了等,這一等就是一個上午。

  等陸青衣睡眼稀鬆地出來,程澄城的耐性被磨得只剩下一臉假笑,「陸掌門早。」

  陸青衣看了看天色,皺眉道:「現在不是晌午了嗎?」

  程澄城道:「我從早上開始等的。」

  「有事?」

  「我是來辭行的。」考慮到來時自己的態度不算友善,所以他才故意跑這一趟,想緩和兩派關係。

  但是這個如意算盤用在陸青衣身上顯然很失敗。

  陸青衣不在意地揮手道:「你和我門下弟子說一聲也是一樣的。」

  程澄城城府再深也是年輕人,等了一早上,早積了一肚子的牢騷,聽他這麼一說,牢騷就有些蠢蠢欲動了。他不無諷刺道:「來之前,師父特地吩咐我對於泰山派一定要禮數周到。」他故意重讀禮數二字。

  陸青衣道:「你來的時候,似乎沒投拜帖吧?」

  程澄城一愣。

  江湖上,若無邀請,初次上門,的確是要拜帖才夠禮數。

  他很快反應過來,「是我失禮。還請陸掌門見諒。」

  陸青衣道:「不諒。」

  程澄城再一楞。

  陸青衣下一句話更直白,「我不喜歡你。」

  程澄城的臉上掛不住了。

  「你知道為什麼嗎?」陸青衣不等他回答,就逕自接下去道,「因為那天在會上,你驚跑了我的瞌睡蟲。」

  ……

  程澄城離開泰山派三天後,才猛然想起他說的那天是指白道眾人前往藍焰盟的途中,他被蜀川大俠硬拉來幫手,大家坐在一起開會的那次。

  他沒想到他記得這麼深,更沒想到,他只記得睡覺被打擾,卻完全忘記後來是誰背著他來回靜香庵。

  陸青衣覺得這陣子很背。

  原本他和龍鬚派掌門說好,要一起去嵩山看日出。

  哪知他都把行李準備好了,龍鬚派掌門突然派人送了一封書函過來,說去不了了,他要參加武林大會。

  武林大會陸青衣先前也聽說了,但是他對這種事向來敬謝不敏,先前被拉去參加圍剿藍焰盟還是身不由己。因此隨手寫了封回信拒絕了書函中的邀請後,就將書函丟一邊了。

  雖然龍鬚派掌門放他鴿子,但是他還是可以獨自前往。

  看日出這種事,人多人少其實沒區別。人再多,自己的眼睛也只有一雙,看的也只是那一點大的風景。

  就在他提著行李準備邁出門的時候,王大達提醒他,武林大會就在嵩山舉行。

  ……

  晴天霹靂一不過如此。

  陸青衣最討厭更改既定的計劃。因為計劃一旦制定,他就會對他抱有期待。任誰的期待被打破,心裡都不會好受。他這才想起來,龍鬚派掌門給他的那封書信裡,好像是提過武林大會在嵩山召開。

  王大達見他生氣,小聲道:「日出是泰山最美,掌門何必眼巴巴地跑去別人的地盤。」

  陸青衣道:「泰山日出我從小看到大,閉著眼睛都能想起來,有什麼好看的。」

  「可是嵩山看到的日出和泰山看到的日出不也是同一個日出?」王大達對於自家掌門的執著很不解。

  「山腳的徐姑娘和顧姑娘不都是姑娘,怎不見你喜歡徐姑娘?」

  王大達臉色一紅,羞赧道:「這怎麼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陸青衣心情不好,又去那個池子釣魚。

  王大達隨後跟來。

  陸青衣頭一轉,眼睛一瞇。

  王大達腳立刻發軟,抱著樹幹道:「掌門,我有話說。」

  「說。」

  王大達見他沒將他丟上樹,趕緊把我機會,「青城派的那個又來了,就在門外。」

  陸青衣道:「又是殺上來的?」泰山派管的向來不嚴,像這種來過一次的,可以直接進門派裡等,沒必要等在外面。

  王大達搖頭,「是投拜帖來的。」

  紅艷艷的帖子,金燦燦的字。

  陸青衣坐在花廳,看著程澄城一身水藍長袍,腰上繫著根深藍腰帶,掛著白色玉環。他本身便長得很好看,不然當初也不會吸引紀無敵與他主動打招呼。如今再刻意一番打扮,更顯丰神俊朗、氣度不凡。

  不過陸青衣不是那種會被表象迷惑的人。

  他很直截了當地問道:「這次貴派又有誰死了?」

  程澄城來之前便做好打硬仗的準備,聞言淡然道:「托陸掌門洪福,青城上下皆安。」

  「那你來做什麼?」

  自然是修復關係。他回去將事情前因後果和師父說了之後,師父立刻打發他前來賠罪。雖說泰山和青城離得不近,但是江湖裡的事誰說得準?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好。

  程澄城誠懇道:「賠罪。」

  他說著,王大達就領著青城派的人將一堆禮物送上門。

  「也是謝禮。」

  陸青衣瞄了一眼,「除此之外呢?」程澄城是青城派未來的掌門,他不信他馬不停蹄地來來回回在兩地跑就為了送東西。這種小事隨便派個門內的弟子就可以了。

  程澄城微笑道:「順便向陸掌門討教釣魚的技術。」

  如果他說的是切磋武藝或是其他,陸青衣絕對將他扔出去,但他說的是釣魚。

  陸青衣看著他拿出釣魚竿,在他面前晃了晃。

  「你行麼?」他故作不屑。

  程澄城露出得逞地笑。為了討好陸青衣,他可是特地下過功夫研究的。

  程澄城就這樣在泰山派住了下來。和他一道來送禮的弟子卻被打發了回青城。

  既然是切磋釣魚技巧,陸青衣當然不好意思帶他去那個每釣必中的池子裡釣魚。但是去別的地方又會曝露他萬水魚蹤滅的真相。

  為此,王大達著實花費了一番苦心,才在泰山找到一處水淺又不湍急的小溪。

  由王大達負責在上游放魚。

  陸青衣和程澄城在下游釣。

  為了保證萬無一失,陸青衣坐得比程澄城靠近上游。

  水很清,每條魚游過來時,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於是他很小心地將鉤子送上去。

  偏偏,這些魚好似中了邪,不管他如何威逼利誘,對那誘餌和魚鉤都視而不見,逕自衝向程澄城的懷抱。

  聽著程澄城一條接著一條地往魚簍丟戰利品,他不淡定了。

  直接走過去,往他旁邊一坐,「我們換位置。」

  程澄城二話不說,坐到他原先的位置上。

  說來也怪,原本留不住魚的位置一下子成了魚群集中地。

  陸青衣看著那群魚,眼紅得不得了。他生平沒有太多愛好,只是喜歡四處遊玩和釣魚兩樣而已。可偏偏他喜歡釣魚,魚卻不喜歡被他釣。所以對於能夠獲得魚的愛戴的人,他向來羨慕有之,嫉妒又有之。

  陸青衣走到程澄城面前,將魚竿一伸。

  程澄城很識相地交換了魚竿。

  半個時辰之後。

  程澄城的魚簍滿了。

  陸青衣還是很空。

  程澄城抬頭看著又走過來的陸青衣,微笑著問:「陸掌門這次想換什麼?」

  「衣服。」

  「……」

  一個時辰後。

  陸青衣終於死心地穿著對他來說有些過長的袍子,鬱悶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青城傾城(三)

  因為釣魚之事,陸青衣一晚上都很無精打采。

  為了拉近兩人的關係,程澄城特地下山買了一壺酒,跑去找陸青衣對飲。

  所謂酒後吐真言。只要兩人有了共同的語言,還怕青城和泰山的關係不穩嗎?

  說來也巧,平常這個時候,陸青衣一般都睡下了,偏偏今天被釣魚的事眼中挫傷自尊心,他在床上輾轉了半天還是了無睡意。於是程澄城來邀他喝酒,他二話不說答應了。

  泰山派多石少亭。

  所以喝酒的地點就坐在兩塊相對平滑的山石上。

  「我今天運氣不好。」陸青衣接過程澄城遞過來的酒壺喝了一口。

  程澄城沒有點破他,反而安慰道:「風水輪流轉,說不定明天陸掌門的手氣就會好了。」

  陸青衣瞟了他一眼,「你活得挺不容易。」

  程澄城握著酒壺的手微頓。

  陸青衣說完,卻不再解釋,只是繼續喝酒。

  程澄城道:「聽說陸掌門當年曾經單刀赴會,挑戰華北五熊?」

  陸青衣道:「唔。」

  「我聽師父說過,華北五熊在當年也是成名的魔頭。武功不下於翠羽客和紅十一娘。陸掌門以一敵五,令人欽佩。」

  陸青衣淡然道:「沒什麼。」

  「陸掌門太謙虛了。」程澄城為了和他打好關係,繼續鼓吹道,「當年陸掌門不過雙十年華……」

  「等等。」陸青衣擺手道,「誰雙十年華?」

  「陸掌門難道不是雙……」程澄城迷惑了。

  陸青衣指著自己道:「你猜我今年多大?」

  ……

  程澄城斟酌了很久,才試探道:「四十?」他記得華北五熊是在二十年前銷聲匿跡的,所以怎麼算陸青衣都應該有四十了。

  「……」陸青衣跳下山石,匆匆地跑到池子,然後借月光,看著池子裡自己的倒影。

  「陸掌門?」程澄城緊跟而來。

  陸青衣頓了很久,才悶悶道:「我三十剛出頭。」

  「……」所以華北五熊是被一個十歲剛出頭的少年打敗的?程澄城覺得這段傳奇更加傳奇了。

  陸青衣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口一口地喝著悶酒。

  程澄城默默地蹲在他身旁。

  「華北五熊不是我殺的。」陸青衣突然冒出一句。

  程澄城轉頭。

  月光落在他平凡的五官上,雙頰的輕紅在白光中暈開。

  「是我師父殺的。」

  程澄城心頭一動。他喝醉了?所以,他現在聽到的是泰山派秘事?

  這個認知讓他的內心一陣激動。

  只要有了共同的秘密,他更加不怕泰山派和青城派的關係不好!

  陸青衣突然站起身。

  「陸掌門?」程澄城跟著站起來。

  「有睡意了。我要去睡了。」他打了個酒嗝,慢慢地往來路上走。

  程澄城追了幾步,想要護送他回房,突然空中飛來一物,他想也不想地接住,結果——

  「酒壺還你。」陸青衣的聲音才前方遙遙傳來。

  程澄城低頭望著被甩得滿身都是的酒,無語。

  翌日一早。

  程澄城便在陸青衣門口練功。

  當然,練的都是不怕看的基本功。

  陸青衣大約正午時分才出門,程澄城已經開始練坐功了。

  見他出來,程澄城立刻迎了上去,「陸掌門昨晚睡得可好?」

  「這裡是我家,我當然睡得好。」陸青衣一臉的莫名其妙。

  程澄城乾咳一聲,「不知陸掌門還記得我們昨晚把酒言歡之事?」

  「有嗎?」陸青衣瞄了他一眼。

  「當然。」為了證明自己所言無虛,程澄城特地用了一個事例來提醒,「陸掌門還說,當年華北五熊並非陸掌門親手所殺。」

  「哦。」陸掌門點了點頭。

  程澄城看他沒什麼反應,心中不免狐疑。一般人知道自己的秘密被別人知曉,多半要驚疑一番,哪裡像他這樣鎮定?他忍不住試探道:「只是陸掌門昨晚說的並不清楚,所以,我忍不住好奇,又來相詢。」

  正好王大達從門口走進來,立刻被陸青衣叫了過來,道:「喏。你把當初我師父殺華北五熊的事詳詳細細地告訴給他聽。」說著,自己甩袖往前院去了。

  程澄城:「……」

  王大達道:「原來程少俠想知道老掌門大戰華北五熊的事跡,來來來,我們邊走邊說。我正好要去廚房端午飯給掌門吃。」

  ……

  半個時辰後,程澄城硬頂住不斷下垂的眼皮,總結道:「所以說,當初老掌門是為了讓陸掌門繼承掌門之位,才將這件事情強按在他的頭上?」

  王大達點頭道:「正是。老掌門想卸任掌門之位很久了,奈何掌門一直借功勳不夠來推脫,所以老掌門才一怒之下,乾脆幫他做了很多好事。」

  「知道這件事的人很多嗎?」

  「當然。泰山派上下都知道,山腳下的村民幾乎也都知道。老掌門每次回來都會向他們炫耀自己當初如何設計掌門,逼迫他不得不繼任的。」

  程澄城:「……」

  「不過掌門向來將此事視為奇恥大辱,沒想到竟然會主動對程少俠提起。」

  「是嗎?」程澄城從失落中復甦,「他向來視為奇恥大辱?從不對人提起?」

  王大達疑惑道:「程少俠為何如此興奮?」

  「因為我突然發現,陸掌門對我有些另眼相看。」

  王大達笑道:「要我們掌門另眼相看還不簡單,只要你陪他遊遍大江南北,他就會將你視知己了。」

  程澄城眼睛一亮,卻又歎氣道:「可惜,遊遍大江南北所需何止數月啊。」

  「掌門也經常這樣說,所以他到現在都還未成親。」

  程澄城道:「莫非陸掌門是怕冷落嬌妻?」

  「也可以這麼說。」王大達是個大嘴巴,話題一打開,便收不住尾,什麼都一股腦兒地往外倒,「其實掌門怕耽誤自己遊山玩水的時間。」

  程澄城故作恍然地點頭,「原來如此。怪不得陸掌門至今仍是孤家寡人一個。」

  正說著,一個身影急匆匆地跑進來,見了他們,頭也不回地又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跑去。

  王大達擊掌道:「莫非又出事了。」

  「什麼事?」

  「我也不知道。他多半是去找掌門了,我去看看。」王大達是急性子,說去就去。

  但是泰山輕功向來不及青城,所以程澄城用青雲縱輕而易舉地跟在他後頭。

  剛才那人是一門心思往池子邊跑的,程澄城和王大達到的時候,那人正沖陸青衣口沫橫飛地說著。

  王大達疾步走到那人身後,道:「是不是花大崗又出事了?」

  程澄城不動生色地站在一旁。

  那人點頭道:「就是花大崗。狂風寨剛剛對他們洗劫了一通。」

  雖然聽到的句子不多,但是程澄城已經大體知道發生了何事。

  泰山派不同於武當山的自給自足,也不同於輝煌門經營生意,他們是靠租地賺取租金過日子的。那個花大崗就是泰山派租出去的地盤。而狂風寨是近日裡竄起的黑道門派。

  從藍焰盟被滅之後,大多數黑道門派都紛紛投效重歸睥睨山的魔教旗下,但是也有一些自力更生,不願寄人籬下——狂風寨便是其中之一。

  「掌門,我們是不是該給花大崗一個交代?」王大達對陸青衣道。

  陸青衣放下釣竿,站起身,撣了撣衣服道:「從這裡到花大崗要多久?」

  那人連忙道:「大約不到一個時辰。」

  陸青衣看了看天色,皺眉。

  王大達道:「不到一個時辰算很近了。掌門每次出門,哪個不是要三五月才回來一趟。」

  陸青衣遲疑道:「可是我剛剛看到廚房裡在燉老鴨煲,我怕對方人太多,我回來太晚,趕不上晚飯。」

  ……

  王大達道:「不如我和掌門一起去?」

  陸青衣道:「你輕功像爬的烏龜,騎馬像縮頭烏龜,找你去,一個時辰就變成一個多月。」

  王大達被說得臉上一紅,歎氣道:「可惜其他師兄弟都出門歷練,不然興許能幫上掌門的忙。」

  程澄城知道自己表現的機會來了,當即道:「若是陸掌門不嫌棄,不如由我陪同陸掌門走這一趟。」

  陸青衣等人都看過來。

  程澄城笑得很坦然。

  「你不過是想我不要計較當初無禮之事。」陸青衣淡然揮袖道,「我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雖然青城與泰山相隔甚遠,但在剷除藍焰盟時,也曾一同出生入死。如今能為泰山派效勞,我深感榮幸。」程澄城張大眼睛,以示自己的誠意。

  陸青衣深不以為然。莫說自己在剷除藍焰盟之事上未曾出半分力,就算出過力,那也絕對和青城派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你真的決定要去?」

  「還請陸掌門成全。」程澄城抱拳。

  「……那走吧。」陸青衣向來不喜歡與人爭執,更何況是這種於己無害的事,「不過走之前,你先將遺書寫好。」

  程澄城:「……」

  「你也不想青城和泰山因你之死而反目成仇吧?」陸青衣睨著他。

  程澄城苦笑道:「不過一個狂風寨,不至於要寫遺書吧?」

  「百里秋病死前,我也是這麼想的。」

  程澄城見他搬出百里秋,自覺理虧的他也無話好說,乖乖找來紙筆,寫下遺書:若自己遭遇不測,純屬咎由自取,與泰山無關。

青城傾城(四)

  程澄城跟陸青衣走出門,發現王大達正領著一輛馬車在那裡等。

  陸青衣二話不說地鑽進馬車。

  程澄城還在猶豫,便見王大達將馬鞭遞給他。

  「騎馬豈非更方便。」程澄城遲疑著接過馬鞭,坐上車轅往裡一看。陸青衣四仰八叉地躺在裡面,不知是睡是醒。

  程澄城歎了口氣,自我安慰地想:比起當初背著他上路,如今有馬代步,也算進步。

  從泰山到花大崗雖然只需一個多時辰,但鑒於程澄城趕車的技術十分生嫩,兩匹馬在他的指揮下七葷八素地走了不少冤枉路,所以他們到花大崗時,已經是兩個時辰後。

  馬車剛停下,陸青衣就伸著懶腰從車廂裡走出來。

  程澄城看著他一臉愜意,忍不住捶了捶自己的腰。

  陸青衣瞟了一眼,「很少趕車?」

  程澄城覺得應該適時的體現一下自己的辛苦,便道:「騎馬較多,趕車還是頭一回。」

  陸青衣點了點頭,「一會兒回去也由你來趕車吧。我會多給你鍛煉的機會的。」

  ……

  程澄城沒有推辭。

  因為他覺得就算沒有剛才這番話,回程也絕對是他來趕車。

  陸青衣下車與花大崗的村民瞭解情況。

  程澄城看著陸青衣消瘦的身影被村民淹沒,心裡升起一股莫名的失落,彷彿自己只是個無關緊要的車伕。

  過了沒多久,陸青衣便從人群中『殺』了出來,懷裡還抱著不少東西。

  「去狂風寨。」他將東西往車轅上一放,人又鑽了進去。

  程澄城瞥了眼。

  雞蛋、豆沙包、梨、油菜花……禮物五花八門。

  他坐上車轅,朝殷殷望來的村民揮了揮手。

  村民鼓起勇氣大喊道:「車伕!悠著點駕車,別把陸掌門顛著了!」

  程澄城:「……」

  車伕駕著馬兒飛快地消失在視野內。

  就在村民轉身準備回去的時候,突然聽到「啊」的一聲大叫。

  ……

  程澄城慢吞吞地從坑裡爬出來,撣了撣衣服,正要去救陸青衣,就看到他已經灰頭土臉的自己出來了。

  「我先說明,剛才那聲慘叫不是我發出來的。」陸青衣道。

  程澄城一怔,「也不是我。」

  ……

  坑裡,兩匹馬搖搖晃晃地站起,抖了抖鬃毛。

  陸青衣道:「馬因為太激動,突然叫啊的可能有多大?」

  程澄城想了想道:「比我叫啊的可能大。」

  陸青衣:「……」

  一隻手突然從翻倒的車廂下伸了出來,緊接著一陣悉悉索索,車廂被聳動了幾下,一個血肉模糊的人影從下面慢慢地爬了出來。

  陸青衣看著他被泥土和血水污染得幾乎看不出原色的衣服,徐徐道:「如果我沒看錯,他是狂風寨的斥候。」

  程澄城打開眼睛,「狂風寨竟然有斥候?」

  「聽說狂風寨寨主鐵峰在落草為寇之前,曾是一名將軍。」陸青衣道,「後來因為犯了軍紀,被打瘸了一條腿。」

  程澄城道:「所以?」

  「所以狂風寨有斥候。」

  程澄城蹲下身,望著那個努力從車廂下爬出來的斥候,微笑道:「我現在很好奇,為何這裡有個大坑。更好奇,他為什麼會被壓在下面。」

  那個斥候緩緩地抬起頭。

  血水從他的額頭流入眼睛,讓他痛得閉了起來。

  程澄城伸手將他淋了起來。其實他是萬分不願意做這件事的,但是看看旁邊如老僧入定的陸青衣,想也知道如果他不動手,那麼他們三個人就只能在坑邊蹲到天黑。

  「你是誰?怎麼會在這裡?」

  斥候抖了抖身體,小聲道:「寨主說過,男子漢大丈夫,威武不能屈!」

  程澄城從懷裡拿出一錠銀子,放入他的手心,「那富貴呢?」

  斥候用牙齒咬了咬,是真銀,立刻收入懷裡道:「寨主早知泰山派會有人來管這檔子事,所以特意叫人在這裡挖了個坑。後來有人提議應該在坑底插幾根尖竹,於是寨主就派我一邊監視你們的動向,一邊辦這件事。沒想到……」

  「沒想到你一根還沒插,我們就到了。」程澄城替他接下去。

  斥候道:「更沒想到,你們不等我離開,就掉下來了。」

  ……

  程澄城看著他滿臉的血,憐憫道:「我們送你回村子看大夫吧。」

  斥候腦袋一縮,「不可。那些村民見了我,只會讓我見閻王。你們由得我自生自滅就好。」

  程澄城覺得這個斥候挺有意思,道:「我們正要去狂風寨。」

  「我知道。」斥候道,「寨主早已恭候多時。」

  程澄城見他一臉決絕,也不好勉強,只好對陸青衣道:「陸掌門,我們走吧。」

  陸青衣半蹲著不動。

  「陸掌門?」程澄城又不好的預感。

  「馬車是為什麼掉下去的?」陸青衣問。

  ……

  程澄城乾笑道:「陸掌門的意思是?」

  「背吧。」陸青衣很直接。

  ……

  安安分分地在泰山派做客不好麼?為什麼要自告奮勇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

  程澄城在背陸青衣去狂風寨的途中,腦海一直想著這個問題。
  
  狂風寨果然早知他們要來,狂風寨寨主鐵峰還親自出門相迎。

  為了維持形象,程澄城在快到狂風寨之前就將他放了下來。為此他還挨了陸青衣幾個白眼。

  「陸掌門。」鐵峰一聽腳步聲,便大老遠地打招呼。

  陸青衣微笑著迎上去,「鐵寨主,好久不見。」

  「不久不久,不過兩個月零六天。」鐵峰抱拳,目光卻擦著陸青衣的肩膀,望向站在他身後的程澄城。

  程澄城微笑拱手道:「青城程澄城,見過鐵寨主。」

  鐵峰在他的身上打量了很久,才對陸青衣道:「原來陸掌門喜歡青年才俊。」

  程澄城突然覺得身上一陣惡寒。從出道以來,他就一直被冠以後起之秀的稱號,卻從來沒有如鐵峰口中這句『青年才俊』這樣讓他彆扭。

  陸青衣淡淡道:「我只是來告訴你,無論你怎麼搗亂,我都不可能娶你妹妹。」

  鐵峰獰笑道:「我也要告訴你,我妹妹已經嫁人了。」

  陸青衣皺眉道:「那你為何還要打劫花大崗?」

  鐵峰道:「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們之間的梁子已經不是我妹妹的婚事可以解決的。」

  程澄城原本就在奇怪狂風寨和泰山雖說一黑一白,但江湖上黑白兩道都有各自的規矩,從來井水不犯河水。狂風寨怎麼會三番兩次去砸泰山派的面子,原來中間還有這樣一段淵源。不過他想不通的是,鐵峰為何要將自家妹妹嫁給陸青衣。且不說黑白不兩立,陸青衣這人除了是泰山掌門之外,實在……乏善可陳。

  他捶了捶因為趕車和背人而酸痛的腰,心中又默默補充了一句:不但乏善可陳,而且懶惰驚人。

  陸青衣道:「那你待如何?」

  鐵峰嘿嘿冷笑道:「那就看陸掌門的表現了。」

  程澄城望向陸青衣。

  江湖上除非是血海深仇,其他糾紛都可用文解武解,所謂文解,就是兩派坐下來和談。武解則是兩派各派代表以武解決。這也是陸青衣和他敢兩人前往的原因。

  但是看鐵峰的樣子,既不像文解,也不像武解,倒叫人有些摸不透了。

  陸青衣突然開口道:「你們晚飯有老鴨煲嗎?」

  鐵峰皺眉道:「什麼?」

  「我家晚飯有老鴨煲。」陸青衣道,「如果你們沒有的話,我必須要趕回去吃飯了。」

  ……

  看著鐵峰青白不定的臉色,程澄城幸災樂禍。看來陸青衣的直來直往並不只針對他一個人。

  鐵峰半天才蹦出一句,「有!馬上燉!」
  
  晚飯吃的陸青衣很不滿意。

  那隻老鴨煲火候燉的顯然不夠。

  一頓飯吃下來,陸青衣的臉色是黑的。不過即便如此,他吃的還是不少,畢竟不吃白不吃。

  程澄城在吃飯的時候多留了個心眼,鐵峰夾哪道菜,他就跟著吃著哪道菜。他沒碰過的,他也堅決不碰。

  鐵峰似是看出了他的小九九,輕蔑地冷哼。

  程澄城也不以為意。對他來說安全第一。

  一頓飯吃到最後,他覺得不對勁了。原本清晰的視線漸漸模糊起來,他努力張大眼睛,卻見鐵峰正趴在桌上詭異地笑著。

  「你……」程澄城沒想到他狠絕到為了下藥,不惜連自己也一起賠上。

  鐵峰冷笑道:「這裡是我的地盤……就算我暈倒,也沒關係。」

  ……

  等程澄城想通這個道理時,眼前已經一片黑暗。他原本還指望陸青衣能識破鐵峰的詭異,但就在他陷入昏迷前,分明聽到陸青衣的位置上向來咚得腦袋捶桌聲。

  

  再醒來,他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腦袋依然殘留著些許暈眩。

  他動了動,四肢是自由的,但是胸口好像被什麼壓住似的。他低頭一看,頓時嚇出一身冷汗。

  原來壓在他胸口的不是別的,而是一顆腦袋。

  值得慶幸的是,腦袋下面還連著身體。不值得慶幸的是,腦袋的主人光著身體,什麼都沒穿。他很快發現,自己的衣服沒有比這個人多。

  「你……」程澄城小心翼翼地推了他一下。

  那個人咕噥著,慢慢地翻了個身,露出臉來。

  程澄城心頭咯登一聲,暈眩的腦袋一下子無比清醒。

  ——陸青衣。

青城傾城(五)

  門被砰得推開,鐵峰帶著幾個人趾高氣揚地走進來。

  程澄城下意識坐起,用被子擋住陸青衣的臉。

  「陸青衣,陸掌門,你沒想到自己也有今天吧?」鐵峰笑得猥瑣。

  程澄城目光在他們臉上一轉,心中已經猜到他的陰謀,面上卻假裝不解道:「鐵寨主何出此言?」

  「怎麼?事到如今,還想抵賴?」鐵峰得意道,「所謂捉賊捉贓,捉姦捉雙,我們今天捉到的正是成雙成對在床的。古兄,金兄,黃兄,梁兄,溫兄,你們可都看清楚了。」

  與他一同來的眾人皆道看清楚了。

  程澄城皺眉。

  換了以前,他倒不怕這種事情,但是拜紀無敵、凌雲道長所賜,如今的江湖斷袖之風吹得如火如荼。若真的傳揚出去,說不定大半人會相信。

  他腦海頓時閃過師父和師妹的面容。若是這件事讓他們知道……

  他背脊滲出一身冷汗。

  「看清楚什麼了?」陸青衣從被子裡伸出手,慢慢地伸了個懶腰,打著哈欠坐起來,「你們看清楚什麼了?」

  鐵峰道:「哼。事實俱在,你算不承認也不行。你和青城派弟子有私情。我們都是見證人。」

  「所以,你的目的是要用這件事讓我身敗名裂?」陸青衣悠然問道。

  鐵峰雖然不知道他為何口氣如此淡然,但是想來想去,眼前局面都是自己佔盡上風,因此說話口氣也格外強硬,「是又如何?」

  「那就祝你馬到成功。」

  陸青衣此言一出,不但鐵峰等人一頭霧水,連程澄城也是勃然變色。

  「你不怕?」難道他們真的是一對,想到江湖上越來越公開的斷袖情人,鐵峰有些吃不準了。

  「當然不怕。」陸青衣道,「你可以去試試看。看有幾個人會相信我和他跑到狂風寨的地頭偷情。」

  ……

  鐵峰等人怔住。

  程澄城卻是鬆了口氣。

  不錯。這件事就算有人證明,也嫌荒謬。他和陸青衣都是白道中人,怎麼會莫名其妙跑到狂風寨被人捉到這樣一幕?

  鐵峰忿忿道:「事實俱在,豈容別人不信?」

  「所以隨你去試。」他四周張望了一下,「我的衣服呢?」他轉頭看到自己和程澄城的衣服都掛在屏風上,乾脆從床上站起,跨過程澄城,跳下床,自顧自地穿起衣服來。

  幸好鐵峰雖然扒了他們的衣服,卻沒有扒他們的褲子。所以他只露出上半身的肉。

  鐵峰見自己處心積慮想出來的計謀被他輕而易舉地化解,心中大是不忿,恨聲道:「你放心,我絕不會就此罷休的!」

  「既然你出完招,是不是該輪到我出招了?」陸青衣慢慢地繫著腰帶。

  正要往外走的鐵峰腳步一停,「你想如何?」

  「我只是想告訴你,莫要再找花大崗的麻煩。」

  「這恐怕由不得你!」鐵峰一想到自己手裡還捏著花大崗,心情立即陰轉晴。

  陸青衣淡然道:「你說你妹妹嫁人了,嫁給誰了?」

  鐵峰臉色一緊,戒備地看著他,「你問這個做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想,下次你再騷擾花大崗,就讓花大崗的村民全都去你妹妹和妹夫家蹭吃蹭喝好了。」陸青衣說得輕閒。

  「你敢?!」鐵峰臉色大變。

  「不要對我用激將法。」陸青衣道,「我最經不起激了。」

  ……

  看著鐵峰憤憤砸門而去,程澄城笑得無比歡暢,「陸掌門不愧為陸掌門。」

  陸青衣轉頭,盯著他看了半天。一直看到他臉上的笑容維持不下去,才道:「這樣的你,才是你。」

  ……

  這句話雖然說得沒頭沒尾的,但程澄城卻聽懂了。他頓時收斂起笑容,匆匆鑽出被窩,拿起衣服也穿戴起來。

  他穿的時候,陸青衣就在旁邊看著他,害得他緊張得差點連腰帶都系不上,苦笑道:「陸掌門可否去門外等?」

  「不好。」陸青衣看了看那扇沒關緊的門,「門外風太大。」

  狂風寨的事情就這樣圓滿落幕。但是程澄城卻覺得有些事情並沒有落幕,比如說——

  他看著半夜摸進他房間的陸青衣,歎氣道:「陸掌門又為何來此?」

  「哦,門沒關,看看你睡得好不好。」陸青衣毫無被抓住的尷尬。

  程澄城道:「我記得,我關了門的。」

  「你記錯了。」陸青衣說著就往床上擠。

  程澄城只好讓出一半。

  自從狂風寨回來,陸青衣就三不五時跑到他的房間,原因是他一個人睡不著。

  ……

  天知道,連開會都能酣睡的陸大掌門居然會睡不著?!

  陸青衣感受著身旁的氣息,煩躁的心頓時平靜下來。

  靜了很久。

  久到陸青衣都快睡著了。

  程澄城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我想明日啟程回青城。」

  陸青衣的眼睛慢慢睜開,無聲地望著床頂很久,又慢慢合上,「嗯。」

  程澄城又等了好久,直到陸青衣呼吸聲變得均勻悠長,才翻身睡去。

  翌日,程澄城告辭回青城,卻見陸青衣也背著個包袱出來。

  「陸掌門是要遠行?」程澄城道。

  陸青衣道:「青城離這裡遠不遠?」

  「遠。」程澄城似乎已經知道他要說什麼。

  「那就算遠行吧。」

  程澄城勉強扯起笑容道:「若是師父知道陸掌門親臨青城,一定倒履相迎。」

  「倒履相迎倒是不必。」陸青衣道,「伙食好一些就行。」

  程澄城面上微笑,心頭卻總有些異樣之感。

  尤其是出發後的當晚,他明明訂了兩間客房,但是陸青衣還是跑來他的房間睡。

  「若是陸掌門不喜歡那間客房的話,我可以與你換一換。」程澄城坐起身,臉上雖然還在笑,但是語氣卻十分強硬。

  陸青衣道:「無所謂,你喜歡去那間我們便去那間。」

  程澄城對於這種厚臉皮最是無奈。他原以為這世上臉皮最厚莫過於紀無敵,沒想到陸青衣也不遑多讓。

  陸青衣見他不再反對,便逕自跳上床,拉過被子,將自己蓋好。

  他見程澄城仍坐在一旁看著他,不由道:「同床共枕更能拉近青城和泰山的情誼。」

  ……

  程澄城徹底敗了,無語地躺下。

  桌上的蠟燭還在燃燒著。

  陸青衣伸出手,手指輕彈。

  蠟燭在抖動中熄滅。

  「好一手彈指飛灰。」程澄城讚道。

  陸青衣不領情道:「睡覺。」

  程澄城慢慢閉上眼睛。

  四周頓時變得極靜,耳邊只傳來陸青衣輕勻的呼吸聲。不知怎地,他腦海裡突然浮現狂風寨的那天早晨,陸青衣光著膀子的景象。

  雖說是年過三十,但是他的皮膚卻十分細膩,堪比少女。

  想著想著,他就覺得口舌一陣乾燥,尤其那個人此刻正躺在他的身邊。

  陸青衣突然咕噥著翻了個身,溫熱的呼吸直撲他的耳垂,讓他下腹升起一股邪火。

  這種煎熬讓程澄城的呼吸聲越來越重。

  「你怎麼了?」陸青衣突然睜開眼睛。

  月光淺淡,但仍能透過窗欞,映照出陸青衣的輪廓,尤其是他的眸子,在昏暗中透著一股清冷的光。

  程澄城哪裡敢開口,只是胡亂地應了一聲。

  陸青衣沒作聲,但是聽他的呼吸,應該還未睡著。

  程澄城不敢再胡思亂想,只好拚命記青城那些門規教條。想了差不多一炷香,果然有成效,腹中的慾望慢慢退了下去,他悄悄地鬆了口氣。

  第二天,程澄城將近中午才起身,陸青衣已經從外面逛了一圈回來,還準備了一桌子酒菜等他吃。

  程澄城想起昨夜的事,不免心虛,說話口氣比之前婉轉客氣百倍。

  陸青衣若無所覺。好像無論別人對他是冷是熱,是好是壞,他都是一個態度。

  程澄城在放心之餘,又生出一絲失落。

  用完午飯,兩人便繼續趕路。

  哪知走出客棧沒多久,就看到有人擺擂台比武招親。

  程澄城隨意看了兩眼,便停住了腳步。

  陸青衣見他停下也跟著止步,「怎麼了?」

  「這武功……」

  陸青衣瞄了一眼,「黃河幫。」

  由於宮肅是藍焰盟的右護法,黃河幫連帶成了藍焰盟的分舵,被附近的白道門派剷除。黃河幫死的死,散的散。那些逃出來的幫眾日子也不好過。很多沒有參與圍剿藍焰盟的白道門派為了亡羊補牢,鍥而不捨地追擊著他們,使得他們東躲西藏,隱姓埋名,不敢再在江湖上走動。

  程澄城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裡碰到黃河幫的人。

  陸青衣道:「你喜歡那個小姑娘?」

  程澄城一愣,連忙搖手道:「自然不是。我早已與師妹訂下婚盟,怎能得隴望蜀?」他說這話,其實意有所指。托紀無敵和袁傲策的福,他對男男之防的覺悟不比男女之防低。對於陸青衣突如其來的親熱,頗感不安,尤其想到自己昨晚突來的性致……他搖了搖頭,不敢再想。

  陸青衣似乎並沒有注意到他的心思,心不在焉地漫應一聲道:「既然如此,走吧。」

  「我來!」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吼一聲,衝上擂台。

  程澄城瞥了眼那人的身影,再次頓住腳步。

  「又怎麼了?」陸青衣跟著停住,無奈道。

  「剝皮凶邪。」程澄城那個身影,慢慢地握緊了手中的劍。

青城傾城(六)

  陸青衣抬頭去看那人的背影。

  身上穿著的是灰色的粗麻布,兩隻腳踩著草鞋,一頭比雞窩更亂的褐髮,手裡的木棍也不知道是從何處得來,兩頭都有缺口。如果不是程澄城說,他絕對不會把這個邋遢得猶如乞丐的人和傳說中的殺人狂魔聯繫到一塊。

  「你認識他?」陸青衣道。剝皮凶邪隱匿江湖多年,程澄城如果以前見過他,也絕對不會超過十歲。

  程澄城一字一頓道:「化成灰也認識。」

  陸青衣歎了口氣,「他殺了你的什麼人?」

  「父母。」程澄城說話的時候,手指在顫抖。剝皮凶邪衝入他家,將他父母殺死,並慢慢地將他們的皮像紙一樣撕扯下來的一幕彷彿還在眼前。

  血灑在地上,染紅了一整片。

  他從來不知道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父親和那個柔弱如纖柳的母親居然有怎麼多血可以流。

  程澄城雙眼發紅,一瞬不瞬地盯著擂台上那抹粗獷的背影,直到他輕而易舉地將那個少女打敗,向少女父親提親時,他一躍而起,踏空落在擂台上。

  少女和她父親眼前都是一亮。

  他們原本就不大滿意這個邋遢大漢,只是礙於比武招親的規矩勉為其難,如今跑出來這麼一個英俊年輕的青年,自然是歡喜不已。

  剝皮凶邪皺眉道:「年輕人,你知不知道什麼叫先來後到?」

  「你還記得,十二年前彭山鎮上的程家嗎?」

  剝皮凶邪先是疑惑,然後換做一臉戒備,「你是誰?」

  「我就是程家後人,程澄城。」他慢慢拔出劍。

  剝皮凶邪恍然道:「你就是青城派的後起之秀?」

  「不,我今天只是向剝皮凶邪報殺父殺母之仇的程澄城!」程澄城大喝一聲,舉劍朝著他衝了過去。

  剝皮凶邪成名數十載,儘管如今不似當年這般張揚,但是武功從不曾丟下。程澄城雖然是後起之秀,但是比起他來,還是相差甚遠。

  只見十幾招下來,程澄城就已經漸落下風,很多招式剛使出一半就被他截斷。

  少女和少女父親匆匆收拾東西,準備走人。看他們這陣勢,傻瓜都知道比武招親黃了。

  剝皮凶邪越打越興奮,看著程澄城的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不是憤怒的火,而是飢渴的火。

  程澄城此刻章法全亂,根本就是豁出性命般的亂打一通。他這種打法讓剝皮凶邪忌憚一時,卻很快抓住破綻,手中木棍一旋,衝著他的百會穴便砸了下去。

  他出手速度太快,程澄城根本來不及變招。

  望著那越來越近的長棍,他的瞳孔猛然縮小,腦海中剎那浮現無數個念頭——父母、青城、師父……陸青衣,陸青衣!

  陸青衣左手輕輕地在長棍上一托,右手將程澄城往一旁帶開。

  剝皮凶邪見又殺出一個程咬金,恨得牙根直發癢,沉聲道:「你也是來報仇的?」

  「不是。我是來打擂台的。」陸青衣側身半擋在程澄城之前。

  剝皮凶邪皺眉道:「擂台?」

  陸青衣瞄了眼已經跑到擂台下,轉眼就消失在人群中的少女和她父親一眼,「比武招親啊。」

  這種借口真是……

  剝皮凶邪眼睛在他和程澄城臉上一轉,冷笑道:「哼,既然有幫手,就一起上吧。」

  程澄城一把扯過陸青衣的手往後拖,「我的仇我自己報。」

  陸青衣緩緩道:「你知道我尚未娶妻吧。」

  「那又如何?」程澄城現在滿腦子都是怎麼把剝皮凶邪剝皮拆骨,哪裡還有心思研究他的言下之意。

  「所以,好歹等我打敗他,名正言順地贏了這次比武招親你再報仇。」陸青衣慢慢將他重新拖回原位,「不然你打死了他,少女就是寡婦。」

  程澄城兩眼死死地盯著剝皮凶邪,根本沒有注意到他口中的少女早就逃之夭夭,恨聲道:「那又如何?」

  「泰山會去找青城的晦氣。」陸青衣輕描淡寫道。

  程澄城轉頭瞪著他,似乎不相信他居然在這個時候說出這麼無恥的話。

  「很快的。」陸青衣輕輕推開他,站在剝皮凶邪面前。

  剝皮凶邪二話不說,舉起木棍劈頭就來。

  論武功,陸青衣還比剝皮凶邪稍遜一籌。但是剛才剝皮凶邪和程澄城交手的時候,他已經將剝皮凶邪的武功路數摸了個三四分,並迅速想出幾個對應法門,仗著這點,兩人一時竟然打成了平手。

  剝皮凶邪知道自己一時三刻奈何不了他,又怕程澄城在一旁出手,故意道:「看你武功應該是江湖中成名人物!」

  「泰山,陸青衣。」陸青衣掌風極柔,握在木棍上彷彿輕撫,但是剝皮凶邪卻能感受到從木棍傳來的力量。

  「原來是泰山掌門。」剝皮凶邪稍稍放下心來。

  既然是江湖大派的掌門,想來不屑做以多欺少之事。

  陸青衣突然一個旋身,從剝皮凶邪的脅下繞到身後。

  剝皮凶邪大驚轉身。

  「救命!」陸青衣邊用雙手襲向他的琵琶骨,邊嚷道。

  剝皮凶邪納悶。此刻佔上風的明明是他,有什麼好喊救命的?

  但是他很快就明白了。

  一把明晃晃的劍從他背後刺入,當胸穿出。

  他低頭看著順著劍身躺下的鮮血,突然笑了。

  原來,他血的顏色和那些被他剝皮的人並沒有區別。

  ……其實,他不剝人皮已經很久了。如果今天他沒有來集市,沒有看到比武招親的少女,沒有重新燃起想剝皮的慾望……就好了。

  或許,這就是報應。

  劍緩緩從他的身體裡滑出。

  他抬起頭,徐徐地、仰面癱倒。

  程澄城望著帶血的劍鋒,身體微微戰抖。

  他報仇了?終於報仇了?

  多少年了,他以為這個仇恨將會永遠埋葬在他的心底裡,成為終身的遺憾,但是,他居然報仇了。

  陸青衣用腳尖踢了踢屍體,沖程澄城一笑道:「沒想到當今世上居然還有人能使出完美的劍光傾城。」

  程澄城緩緩地抹了把臉,將劍插在地上,蹲下來。

  「雖然我對你痛哭流涕,感懷遭遇沒什麼意見,但是……他們有。」陸青衣一指正匆匆趕來的官差。

  程澄城仍是蹲在地上,握著劍的手輕輕地顫動著,道:「我走不動,你先走吧。」

  「……」陸青衣看著他的臉,似乎想找出他假裝的痕跡。

  但是,顯然沒找到。

  他無語地半蹲在他面前。

  程澄城沒動。

  陸青衣沒好氣道:「難道你想要我抱你?」

  程澄城這才慢慢趴到他的身上。

  那些官差好不容易跑到地頭,就看到一抹青影從他們頭上掠過,轉眼不見。

  ……

  官差好整以暇道:「兇手逃逸。乃是一名穿青衣的……男子。一會兒找個畫師隨便畫張畫像貼到各縣鎮通緝。」

  

  陸青衣一氣跑出一里多路才停下。

  程澄城此時已經恢復平靜,從他身上滑下,抱拳道:「多謝陸掌門。我之前還以為今生今世都報不了仇了。」

  陸青衣一屁股坐在地上,「看不出你身負血海深仇。」

  程澄城的談吐、舉止無一不比名門公子,彷彿天之驕子,不想竟然有這樣一段身世。

  「父母俱亡後,我被師父收養。師父待我如親子,也曾數次下山尋訪剝皮凶邪,可惜那時他已經隱姓埋名退出江湖。待我成年後,四處打聽,也是不果。若非這次……」他哽咽住,少頃方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或許這就是天意。父母在天之靈保佑我手刃仇人。」

  陸青衣道:「也保佑你能放下這段過去。」

  程澄城轉頭衝他微笑道:「再次多謝陸掌門出手相助。我知道,其實當時你並無危險,不過是希望能讓我親手報仇罷了。」

  「看在你夜夜助我安然入眠的份上,就算你再多幾個仇人,我也幫你。」陸青衣大方道。

  程澄城一怔道:「夜夜助你安然入眠?」

  陸青衣瞄了他一眼,「你不是很喜歡打聽我的秘密麼?我告訴你一個。」

  「我幾時打聽陸掌門的秘密了?」程澄城本想義正詞嚴的拒絕,但終究按捺不住好奇心,低聲道:「陸掌門請說。」

  「其實,」陸青衣歎氣道,「我睡得時間雖然很久,但是睡著的時間卻很少。」

  「怎麼會?」當初在會上他不就睡得很香?而且這幾晚也都比他早入夢鄉,半夜一次都沒醒過。

  陸青衣道:「在你身邊的確不會。」這是他在狂風寨那一夜發現的,後來屢試不爽。從這點來說,他由衷感激鐵峰的笨點子。

  「所以陸掌門之所以夜夜與我同床共枕是因為……失眠?」程澄城艱難地問道。

  陸青衣斜眼看著他道:「不然你以為?」

  ……

  他以為是……

  程澄城望著他清澈的雙眸,強壓下腦海裡亂糟糟地思緒和心頭湧起的莫名失落,乾笑道:「我自然,也是如此以為的。」

  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後,程澄城對於陸青衣每晚來自己房間擠床睡也沒那麼排斥了,最後乾脆直接訂一個房間住。但是也不知道有意無意,他趕路的速度卻越來越快,好似有什麼在追趕。

  陸青衣對此倒沒說什麼,他要趕路就跟著趕路,他要休息就跟著休息,反正每天晚上睡在一起就好。

  如此趕了近一個月,便到了青城山腳。

青城傾城(七)

  山腳下有涼棚,陸青衣屁股一沾凳子就不走了。

  程澄城等了半天,還不見他有起身的跡象,終於忍不住道:「陸掌門準備何時啟程?」

  「啟程?」陸青衣慢悠悠地喝著茶水,「去哪裡?」

  程澄城被他問懵了,「自然是上青城。」

  「這裡不就是青城?」

  程澄城總算琢磨出他的意思了,「陸掌門不打算去青城做客?」

  陸青衣撇了撇嘴角道:「你覺得我是那種,別人吃了我多少,我就一定要吃回來的人嗎?」

  ……

  程澄城很後悔在青城的時候沒有交伙食費。「那陸掌門準備去何處落腳?」

  陸青衣道:「泰山。」

  「陸掌門要回去?」程澄城分不清楚此刻縈繞在心頭的空虛為何。

  陸青衣道:「至少等我喝完這碗茶。」

  程澄城默默地望著他,然後輕聲道:「我送陸掌門一程。」

  碗再大,茶也有喝光的時候。

  更何況碗不大,陸青衣喝得卻很快。

  程澄城看著碗裡的水越來越少,心境卻與適才截然相反。

  直到陸青衣放下碗站起身,道:「告辭。」他才驀然回神,「我送你。」

  「送我回泰山麼?」

  程澄城一怔。

  陸青衣已然遠去。

  程澄城回到青城,謝一定正坐在銀杏樹下乘涼。

  稀疏的樹葉其實遮擋不住什麼陽光,但他還是每日都要抽出幾個時辰坐在這裡。

  銀杏樹幹上有很多刻痕,如兩人互相追趕的身高,一道道地往上延伸。

  謝一定有時候會摸一摸這些刻痕,但不會摸太久。他怕摸平了。

  程澄城遠遠地看了會兒,才過去向他報告泰山一行的見聞。其中自然而然地隱去陸青衣夜夜與他共枕。

  謝一定無聲地聽著,然後點了點頭道:「你的師妹這幾日都很惦記著你。去看看她。」

  程澄城應了,走出老遠之後,又忍不住回頭。

  儘管坐著,也能看出他的背傴僂得越發厲害。

  自從三師叔死後,他就一天如一年地老下去。

  青城住過一段日子後,程澄城便覺得泰山變得模糊起來。唯一刻骨銘心的便是手刃仇人和那招完美的劍光傾城。可惜事後無論他怎麼練,都無法再使出一模一樣的招式。

  看著手中的劍,他不禁氣餒。

  難道真的只有危急關頭,才能發揮出人最大的潛力?

  「師兄。」小師弟跑過來,看他的目光有些奇異,「師父有事找你。」

  程澄城收起劍,慢慢地朝謝一定住的院落走去。

  師父找他什麼事呢?是因為青城最近的賬務?還是廚房最近的伙食?亦或是督促師弟們練功之事?

  這些都是近日裡他聽到最多的,但是有點吃不準師父的心思。

  他進屋的時候,謝一定正半躺在臥榻上。

  常在銀杏樹下乘涼的結果就是著涼。

  「師父。」程澄城恭恭敬敬地行禮。

  「嗯。」謝一定輕輕地咳嗽著,半晌才道:「你過來些,我有話要多你說。」

  「是賬務之事?」程澄城上前兩步,「弟子只是一時疏忽,已經重新核對改正了。」

  謝一定定定地看著他,「並非此事。」

  「那定然是廚房最近的伙食。」程澄城道,「弟子只是怕魚太腥,誤了他們的胃口。既然師弟們喜歡吃,我已經吩咐人去買了。」

  謝一定搖搖頭道:「也非此事。」

  「莫非是練功之事?」程澄城斟酌道,「弟子只是希望師弟們能將我派武功發揚光大。不過的確有些操之過急,我會適當調整。」

  謝一定望著他迴避的眼神,徐徐地點頭道:「是了,就是此事。既然你已胸有成竹,為師就放心了。你去吧。」

  程澄城默然告退。

  須臾。

  謝一定將那張一直捏在手裡的紙攤開。上面胡亂劃了很多筆,幾乎將白紙染成黑色。即便如此,他依然認出那所有的筆畫都不過是在不斷地重複著兩個字——

  青衣。

  程澄城從青城派跑出來。

  謝一定剛才的目光讓他幾乎丟盔棄甲,落荒而逃。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要怕,但是才剛剛那一刻,他確定自己的身體在顫抖,直到現在,他仍然感覺到手掌的虛弱無力。

  他順著小徑慢慢往下走。

  兩旁樹木清幽,和風陣陣。

  走得深了,便有股清涼迎面撲來,直入心肺。

  又走了段路,水聲漸漸可聞。

  程澄城見衣擺有塊泥印,便朝水聲的方向走去。

  溪水清澈,可見其底。

  程澄城半蹲下身,正要撩起衣擺,將泥印洗去,腦海卻不禁想起和陸青衣一起釣魚的那次。他不是不知道有人在上游放魚,他是真心想要輸的,但是想不到的是在這樣的天時地利任何之下,居然有人還會輸得這麼徹底。

  噗通一聲。

  不遠處被砸了一顆石子,水花四濺。

  程澄城霍然站起,順目望去,然後愣住,好一會兒才道:「陸掌門?」

  陸青衣兩隻腳都浸在水裡,袖子捲得很高,露出半截胳膊,悠然地拿著釣竿。

  程澄城聽到的喉結動了動,「陸掌門不是回泰山了嗎?」

  「回去不能再來嗎?」陸青衣漫不經心地回道。

  程澄城無聲地望著他。心裡曾經空出的那一片突然被填滿了,一直盤桓在腦海的身影和名字空前清晰。這幾日的掙扎、忽視、自棄全都成了一場空。

  他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麼這麼迫不及待地離開泰山,也終於明白為什麼看到陸青衣的離去會這麼失落,更明白這幾日的煩躁和鬱悶所為何來。

  他的拳頭緊緊地握著,腦中天人交戰。

  青城派的掌門唾手可得,他努力了這麼久,怎麼可以看著它眼睜睜地溜走?

  陸青衣施施然地收起釣竿,準備起身。

  「你要走?」想得再多,也阻止不住破繭而出的洶湧感情。

  陸青衣揉了揉眼睛,「酉時下山,戌時上床,正好。」

  「你不是亥時才睡的嗎?」程澄城剛問完,就記起了答案。陸青衣會失眠,所以早一步上床才可早一步入睡。

  陸青衣衝他眨了眨眼睛,「你要和我一起睡嗎?」

  程澄城微怔。隨即慾望便如排山倒海般來襲,尤其是想到他光滑白皙的肌膚。他連忙轉身蹲下,深吸了口氣道:「陸掌門為何不早日娶妻?這樣既能解決失眠之苦,又可以傳宗接代,豈非兩全其美?」

  陸青衣道:「若要傳宗接代,不如收一個,還可以挑選資質。不然生個不孝子,丟又不能丟,殺又不捨得殺,那才叫鬱悶。」

  程澄城心頭微喜。

  「至於妻子。」陸青衣感歎道,「不睡過又不知道能不能治失眠。萬一不能怎麼辦?」

  程澄城更喜,「所以陸掌門沒有娶妻的打算?」

  陸青衣突然轉過頭看著他,「你要嫁給我嗎?」

  「……」程澄城眼角斜到自己在水裡的倒影——就是一呆瓜。「我並非女子。」他好半天才憋出這麼一句。

  「紀無敵和袁傲策誰是女子?」

  「……」程澄城沒說話。他確定,他的心在蠢蠢欲動。但是轉瞬,他又想起謝一定越來越蒼老的背影和師妹嬌俏的笑顏,蠢蠢欲動的心又歸了原位。「陸掌門說笑了。」

  陸青衣一拍掌道:「我不如去青樓挨個睡一遍。」

  「……」

  陸青衣道:「大江南北這麼多青樓,我就不信遇不到一個能讓我睡得著的。」

  程澄城強忍著泛到喉嚨的酸意,乾笑道,「妻子是攜手共度一生的人,這樣會否太過兒戲。」

  「難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兒戲?」陸青衣用腳趾撥了撥溪水,「比起素未蒙面的,至少我還精挑細選了。而且,我既然娶了她,自然對她好一輩子。」

  他越說好,程澄城的醋意就氾濫得越凶。

  陸青衣對上他的眼睛,「你若是嫁給我,我也對你好一輩子。」

  ……

  程澄城突然明白,陸青衣剛才的那番話都是鋪墊。

  鋪墊什麼?

  程澄城想要笑,卻又咬牙忍住。剛才洶湧的醋意已經淹沒了他的顧慮,他想,如果他今天放這個人走,他下半輩子可能會在自己的醋缸裡酸死。

  「我娶你。」他努力挽回優勢。

  陸青衣道:「我是泰山掌門。」

  程澄城想說我是青城未來的掌門。可是想到即將要對師父說的事,他底氣不足了。師父待他恩重如山,他真的要這麼做嗎?他這麼做之後,恐怕別說青城掌門,連青城弟子都很難保得住了吧?

  他望著陸青衣的側臉,又開始躊躇起來。

  或許他應該再謹慎地考慮考慮。

  陸青衣從水裡收起腳,佯作要站起來,「真的該下山了。」

  程澄城低咒一聲。他是極少咒罵的,但這次實在忍不住了。

  他摟過陸青衣的頸項,對著那雙薄唇狠狠地親了一口,然後霍然站起,丟下一句「等我」便頭也不回地往山上跑去。

  陸青衣重新調整姿勢,好整以暇地將釣竿甩進溪裡,嘴裡哼著小曲,繼續釣魚。

  青城小師弟經過,看著他好半晌,終於忍不住道:「你在釣什麼魚?連餌都沒有?」

  「誰說沒餌?」陸青衣眼皮也不抬道。

  「餌在哪裡?」小師弟自信以自己的眼力,絕對不會漏看鉤子上的東西。

  陸青衣笑瞇瞇地回答:「被魚吃了。」

  小師弟囧道:「那魚呢?」

  「一會兒就回來。」他笑得意味深長。

青城傾城(八)

  程澄城走進屋子的時候,謝一定正仰面躺著。

  燭光黯淡,卻足夠照亮他鬢角華髮。

  程澄城頓時覺得心裡兜了千斤重擔,幾乎奪門而出。

  「你來了。」

  就在他準備行動時,謝一定的眼睛張開了。

  「我看師父的門沒關嚴實,所以進來看看。」程澄城說話中氣不足。

  謝一定緩緩坐起身。

  程澄城想要扶他,卻被搖手推開。

  「你有話要對我說?」他的手隔著被子摸著自己的膝蓋,「你小時候做錯事,就會露出這種表情。」

  程澄城低下頭。

  「說吧。」謝一定歎了口氣,「我是你的師,又很快會成為你的岳父,父子間有什麼不能說的?」

  程澄城咬牙,一字一頓道:「我不能娶師妹。」

  謝一定平靜地問:「那你要娶誰?」

  「弟子終身不娶。」

  謝一定沉默半晌道:「就像慈恩方丈和凌雲道長?」

  自從江湖傳言傳入少林和武當,雙方的掌門雖然沒有明說兩家從此老死不相往來,但是私底下也差不多了。江湖群豪明裡暗裡打聽了很久,都打聽不出這對老情人究竟為何翻臉,最後只能用佛法無邊,道法自然,普度他們回頭是岸來解釋了。

  程澄城身體一震,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謝一定只是望著被子,又或許,他什麼都沒有望。

  程澄城道:「這世上,還有袁傲策和紀無敵。」

  謝一定轉頭看他,「誰是你的紀無敵?」

  程澄城緩緩道:「陸青衣。」

  謝一定眼中似有微光閃爍,「若是青城和陸青衣,你只能選一樣呢?」

  ……

  來了!

  程澄城腦袋被轟得一聲,一片空白。已經打定的主意,求情的話,統統拋諸腦後。平日裡的能言善辯全去了九霄雲外。直到謝一定問第三遍的時候,他才慢慢將遊走的魂魄收攏了回來。

  「青城。」他聽到自己的嘴巴如是說。

  謝一定耷拉的眼皮微微抬起,眼中的光芒無驚無喜,只有一絲淡淡的、過來人的憐憫。

  程澄城定了定神,臉上是上斷頭台般的決然,「陸青衣的青,程澄城的城。」

  ……

  程澄城走後許久,謝一定慢慢從床上下來,打開門走到銀杏樹下。

  樹上的刻痕隱沒在黑暗裡,但他的手卻準確無誤地撫摸著。

  「青城,青城,」聲音被他含在嘴裡,無意識地叨念了許久,最後歎出口氣,苦笑道,「我以為他和我是一樣的,其實,他比我明白,也比我勇敢。」

  ……

  「阿秋,如果當初你遇到的人是他,會不會幸福?」

  風拂過。

  樹葉沙沙。

  程澄城急匆匆地跑回溪邊,人卻早已不見了。

  他看了看暗沉的天色,二話不說衝到山腳下,挨個客棧打聽,卻得到他已經收拾包袱離開的消息。

  聽到這消息程澄城差點沒把牙齒咬碎。

  他為了他明知葬送前程也豁出去了,他卻拍拍屁股走人?

  程澄城拔出劍,回去的路上一直練習劍光傾城。居然有兩次將招式運用得近乎完美。

  到青城派的是時候時近子時,四處靜悄悄的。

  他回房正要脫衣,手卻驀然定住,轉頭望著床上那雙眼巴巴地望著他的眸子。

  ……

  「陸青衣?」他冷靜地問道。

  陸青衣歎氣,「沒答應婚事的時候就一口一個陸掌門,謙沖有禮得很。如今把人弄到手了,就一口一個陸青衣。」

  程澄城道:「你沒回泰山?」

  「你在這裡,我回去幹什麼?」

  ……

  程澄城心情大好,默默地脫衣上床。

  陸青衣的身體立刻靠了過來。

  「我剛剛和師父說了。」黑暗中,他的聲音別樣清冷。

  「嗯。」

  「師父讓我每年都留出一半的時間回青城。」他頓了頓,「畢竟身為掌門,常年不在山上不好,。」

  「嗯。」

  「這是答應?」

  陸青衣道:「我要是每年都留出一半的時間在泰山,那幫小子估計會笑死。」

  程澄城默然。他不該拿平常人的標準來揣度他的。

  夜越來越深。

  但程澄城的思緒卻越來越清醒。

  過了跌宕起伏、峰迴路轉的一天,他應該疲憊得馬上睡過去才對,可是一想到身邊躺著陸青衣,他的下半身的慾望又開始蠢蠢抬頭。

  陸青衣動了下,膝蓋輕蹭過他的大腿。

  程澄城感到腹下的慾望更加高昂,幾乎不堪忍受。

  「我們算夫妻了吧?」陸青衣突然道。

  「……」程澄城想回答,卻又怕聲音洩露自己的狀態,只好咬牙忍耐。

  「所以,今晚算是洞房花燭夜?」陸青衣說著,手突然搭在他的慾望上。

  程澄城的喉嚨發出呻吟聲。

  陸青衣撐起上身,認真地問道:「我該怎麼做?」

  ……

  被慾望折磨得精力憔悴的程澄城已經不想再計較誰夫誰妻的問題,反正論武功論年紀,自己都要差一截。「脫衣服。」他從牙齒縫裡迸出三個字。

  黑暗中傳來一陣悉悉索索聲。

  「然後呢?」陸青衣半趴在他身上。

  程澄城強自按捺住撲倒對方的衝動,以免春宵變沙場,但是具體的步驟他怎麼好意思說?

  幸好陸青衣不是真的懵懂無知到一竅不通。他的手在那挺立的慾望上撫摸了一會兒,然後轉向後方。

  「慢慢來。」程澄城屁股上的肌肉一緊。

  陸青衣好奇地伸進一根手指。

  「等下,慢慢來……」程澄城幾乎想咬被子。

  陸青衣艱難地往裡伸,「這樣?」

  「慢一點。」除了慢,程澄城已經想不出其他的詞了。

  陸青衣的手指捅了會兒,突然道:「算了。」

  ……

  程澄城僵住,腦海中不知怎地掠過房事不和諧五個字。該不會師父師妹……什麼檻都越過去了,就死在這道檻上了吧?

  「沒關係,你進來吧。」他盡量把腿張開。

  陸青衣只是拍拍他的腿,然後躺倒。

  程澄城的心涼了半截。

  「你來吧。」陸青衣道。

  ……

  心好似丟進火爐,頓時就熱乎了。

  程澄城噌地翻身壓在他身上,滿腹的慾望卻繃緊在他的聲音裡,「你確定?」

  陸青衣沒回答,只是張開雙腿,勾住他。

  ……

  柳下惠之所以坐懷不亂,是因為那人坐在他身上,不是躺在他身下!

  程澄城二話不說,手指很快地找到地頭,慢慢地動起來。

  遇到紀無敵和袁傲策之後,他曾因為好奇而研究過男男之事,因此大致的理論他都知道,很快就將未經人事的陸青衣帶入情緒。

  陸青衣本就是不易緊張之人,程澄城略顯生澀的動作他全然配合之外,竟還覺得挺舒服,所以他們的初次並無想像中的困難。

  事後程澄城大大舒出口氣。

  自從在客棧裡聽過紀無敵的慘叫聲之後,他的心裡一直有陰影,如今好了,陰影散去。事實證明,紀無敵會大叫是因為他喜歡叫,而並不是真的很痛。

  經過一番激烈的拉鋸戰,陸青衣睡得十分安穩。

  程澄城看著他酣甜的睡顏,慢慢將手臂縮緊,將他一點點地揉進自己懷中,直到兩人之間再無縫隙。

  江湖上的人覺得最近很熱鬧,莫名其妙的熱鬧。

  先說武當和少林的兩位掌門,白道武林的泰山北斗莫名其妙地成一對兒之後,又莫名其妙地鬧翻了。

  再說青城派的百里秋莫名其妙地死在泰山了。就當他們以為江湖肯定又要掀起一場腥風血雨,準備買瓜子,搬板凳看戲的時候,青城派和泰山派莫名其妙地好到穿一條褲子了。

  被淋了一頭涼水的江湖群豪如此安慰自己——冤家宜解不宜結,說不定青城和泰山早就用剪子包袱錘解決過問題了,但是沒人看見而已。至於,青城未來掌門程澄城和泰山掌門陸青衣形影不離,不是你跟著我來青城,就是我跟著你去泰山,也許……只是為了繼續剪子包袱錘。

  反正最近武林歪風徐徐,潤物無聲,他們早該視若無睹,充耳不聞,當做一切都是在做夢。但偏偏就是有那麼一個人,唯恐天下不亂,唯恐別人不知,一定要將他們的夢打破,將血淋淋的事實赤 裸裸地擺在他們面前由不得他們不看——

  輝煌門門主紀無敵廣發喜帖,邀天下黑白兩道的江湖群豪來輝煌門喝喜酒。

  若是紀無敵和袁傲策的喜酒,他們或許還會一笑置之,但偏偏喜帖上的名字是——

  左斯文、右孔武。
  
喜結良緣

  日落時分。

  紀無敵吃完飯,歡歡喜喜地坐在浴桶裡,準備把自己洗得乾乾淨淨後,爬上某人的床被某人吃得乾乾淨淨。

  不過就在他沐浴完畢,站起身更衣的時候,門被從外向內的大力推開了。

  「門主,你……」

  原本怒氣沖沖,理直氣壯的左斯文見到眼前的景象,頓時啞了。

  「阿左?」紀無敵慢條斯理地蹲回浴桶內,「我知道你暗戀了我很久,但是,我現在已經名花有主了,你就把你的暗戀默默地放在心底,守護一輩子吧。」

  ……

  左斯文深吸了口氣,反手關上門,「門主。」

  「你要霸王硬上弓嗎?」紀無敵睜大眼睛,「你真會挑時候,知道我剛剛洗得香噴噴。」他一臉你很識貨。

  「紀、無、敵!」左斯文爆發了。

  這是自己懂事以來,他頭一次這樣連名帶姓地叫他。

  紀無敵很識相地閉上嘴巴。

  左斯文從袖子裡拿出一封紅艷艷的喜帖,刷得扔在浴桶裡,「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前腳讓我和右孔武去各地巡查,後腳就有這種東西流傳到各大門派?」

  紀無敵拿起喜帖,翻開,然後看著被水弄花的黑墨,附和道:「對啊,這是為什麼,究竟是為什麼呢?」

  「門主,不要打哈哈。」左斯文森然道,「也不要告訴我這件事不是你幹的。」

  紀無敵看著他,很誠懇道:「就算這件事是我幹的,衝著你好像先姦後殺,再奸再殺的神情,我也是不會承認的。」

  ……

  左斯文捏緊拳頭,「門主,如果你今天不能給我一個很好的理由的話,那就恕屬下以下犯上了!」

  「阿左,難道你覺得你現在不是在以下犯上嗎?」

  左斯文眼中的火苗越來越旺。

  「等等。」紀無敵緩緩靠著浴桶,調整了下姿勢,才道,「你繼續吧。我剛才蹲得腿酸。」

  左斯文用力地喘了好幾口氣,才勉強道:「屬下很想知道,門主為何會廣發喜帖,邀請武林群豪參加我和右孔武……的婚禮!」說到後面,他再度忍不住想要掐死眼前這個人。

  「因為阿策不願意。」

  左斯文胸膛猛烈起伏,「然後?」

  紀無敵遺憾道:「阿尚和阿鍾也不願意。」

  「所以?」

  「所以我就想問問你和阿右願不願意。」

  左斯文怒極反笑,「你問了嗎?」

  「問了。」紀無敵道,「但是問的時候,突然發現你和阿右都不在。」

  「因為門主強行讓我們去巡查各地分行了。」左斯文的牙齒咬得咯咯響。

  紀無敵一擊掌,「於是我就當你們默認了。」

  「……」左斯文氣得發抖。

  「阿左,你回來得很及時。」紀無敵笑瞇瞇道,「後天大婚,我已經讓人把喜袍都做好了。到時候你直接上花轎就可以了。」

  「上花轎?!」左斯文腦海中不斷盤算著殺了自家的門主會有什麼後果?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毀屍滅跡,萬無一失。

  「當然。」紀無敵無辜道,「喝喜酒的客人已經來得差不多了,賀禮我也收得差不多了,要是不辦喜宴的話,他們一定會血洗輝煌門的。」

  左斯文陰惻惻道:「我倒覺得這個提議不錯。」

  「阿左,」紀無敵突然壓低聲音,「你知道他們送了多少賀禮嗎?」

  「我更好奇他們為什麼會來。」

  「哦。這沒什麼。」紀無敵聳肩道,「我只是針對各大門派,寫了不同的諫言。」

  「諫言?」

  「比如說,貴派可以不來,但是我會率輝煌門上下親自到訪。」紀無敵得意地笑道,「輝煌門頭一回辦喜事,怎麼能冷冷清清呢?」

  左斯文看著那張被水糊得亂七八糟的喜帖,「這張上面沒有這句。」

  紀無敵又翻了翻,指著上面某處道:「但是落款有阿策。阿策說一部分的客人,可以用他的落款當威脅,敵過千言萬語。」

  「……」左斯文手背上青筋凸起,「還有什麼人是沒有參與的嗎?」

  紀無敵想了想,「阿右?」

  儘管左斯文對於這個答案並不滿意,但是這種時刻彌足珍貴,「他回來了?他有什麼表示?」

  「他回房試喜服去了。」

  ……

  左斯文有種天要塌的錯覺。

  「阿左。無論你有多麼不願意,為了輝煌門認了吧。」紀無敵語重心長地勸著他。

  「為了輝煌門?」左斯文眼睛瞇成一條線。

  「喜帖都發了,如果喜宴被取消,輝煌門會成為整個江湖的笑柄。」

  ……

  難道現在不是笑柄嗎?難道現在那些客人都是懷著祝福的心態來的嗎?

  左斯文連連冷哼。

  「而且,」紀無敵道,「阿左不如先看看賀禮的單子?」

  「……」
  
  紀無敵穿好衣服,用過甜點,又百無聊賴地喝了一整壺茶,左斯文的禮單才看到一小半,而且臉色越來越奇異。

  紀無敵實在熬不住,跑去比武場看袁傲策和鍾宇比武。

  鍾宇的藍焰盟盟主身份曝光後,袁傲策就經常找他切磋。以武功而論,鍾宇已經是輝煌門僅次於袁傲策的第二高手——紀無敵回輝煌門的第一天,就將袁傲策劃入自家門內了。明尊來信要了幾回人,都被紀無敵用相公一進門,婆家是路人給打發了。

  「阿策,我已經洗乾淨了。」紀無敵嚷到。

  袁傲策手腕一抖,逼退鍾宇,躍過來道:「我去洗。」

  紀無敵拉住他,「阿左回來了。」

  袁傲策眼睛一亮,「他有什麼表示?」

  「沒什麼表示。就是衝進來看我的洗澡,把我看光光了。」

  ……

  袁傲策的背影化作青煙,一瞬消失在視野所及之處。

  鍾宇面無表情地走過來,「左護法後天還要出席婚宴。」

  「我相信阿策有分寸的,不會打他臉的。」紀無敵老神在在。

  鍾宇轉身要走。

  「對了,阿鐘。」紀無敵道,「我今天看到阿尚的脖子上有紅紅一點點,好像被啃咬的痕跡。」

  鍾宇身影一頓,然後淡淡道:「我啃的。」

  「……」紀無敵感慨,其實誠實也是一種無趣啊。
  
  當夜。

  紀無敵全身光溜溜地等袁傲策回報戰果。

  袁傲策扭著手腕回房,用兩個字概括,「搞定。」

  接下來,他翻身上床。

  只見燭光照耀處——

  錦被翻浪,床柱搖晃,好一室春光蕩漾。
  
  第二天。

  左斯文未出門半步。飯菜都是差人送進去的。

  對於左大護法當時的狀態,兩個送飯的人事後各有各的形容。

  一是氣虛體弱,面色蒼白,躺在床上呻吟不止。

  二是神清氣爽,面色紅潤,望著禮單奸笑不已。

  ……

  至於真相,只有到第三天,左大護法上花轎時才知。
  
  眾人翹首以盼的大婚之日終於到來。

  由於左斯文的堅持,花轎終究沒有派上用場。

  在炮竹聲中,左右兩大護法穿著喜服,騎著一黑一白兩匹馬圍著輝煌門繞了三圈。

  武林同道權當看狀元榜眼衣錦還鄉,鼓掌還鼓得挺起勁。

  到了拜天地的時候,紀無敵高坐在喜堂之上,笑得一臉燦爛。

  「一拜天地!」

  左斯文看著右孔武正兒八經地彎腰下去,鼻子狠狠地噴了一聲。

  然後一隻手突然搭上他的背,施力。

  左斯文瞪著右孔武那只橫過來的手,又看看客人們幸災樂禍的眼神,心不甘情不願地彎腰。

  「二拜高堂!」

  左斯文猛然轉身,望著紀無敵,眼中幾乎噴出火來。

  紀無敵站起身道:「這頓喜宴,各位都出錢了,所以隨便吃沒關係。」

  ……

  四周響起激烈筷盤相撞聲。

  左斯文想起那堪比公主出嫁時嫁妝的賀禮,氣焰慢慢蔫了下去。

  「二拜高堂!」

  喜婆又提醒了一遍。

  左斯文這才和右孔武一起,慢吞吞地彎腰。

  「夫妻對拜!」

  ……

  左斯文身體僵硬了。

  右孔武倒是挺積極,還催促道:「還不快轉過身。」

  左斯文對於他的積極萬分不解,不過現在不是探究的時候,只好敷衍著轉過身,低了低頭。

  「新郎新……」喜婆的『娘』字在左斯文的瞪視下硬生生改了,「郎,進洞房。」

  出於人對起哄的本能,很多江湖中人還是站起身,朝著他們哄笑。

  左斯文只覺得臉上一陣燥熱。

  不是只打算逢場作戲的嗎?怎麼感覺好像真的要進洞房似的。

  現下也容不得他東想西想,輝煌門弟子早在自家門主的授意下,擁著他們進房間。

  左斯文磕磕絆絆地走著,目光緊緊地盯著四周推搡他們的人的面孔,並決定等這件事情過了之後,好好地找個機會讓他們知道,左護法的權威不是那麼好挑釁的!
  
  袁傲策看著一臉奸笑的紀無敵,「新房佈置好了?」

  紀無敵嘿嘿笑道:「我花了大價錢向神醫谷的人買的,我另外還留了一點,一會兒我們試試。」

  袁傲策挑眉道:「你覺得我們有必要用這個?」

  紀無敵乾笑道:「嘗試新事物嘛。」

  一個輝煌門弟子突然匆匆走來,手裡還抓著一隻信鴿。

  袁傲策眸光一沉,伸手接過信鴿,從它的腿上抽出紙條,展開。

  紀無敵看著他越皺越緊的眉頭,好奇道:「發生什麼事了?」

  「大事。」
  
  被婚禮繁冗的禮節拖累一整天,連口水都沒喝上的左斯文和右孔武進屋第一件事就是找東西吃。

  輝煌門一干小弟在左右兩大護法的權威加威脅下,統統被掃到門口聽牆腳,但聽來聽去都是嘴巴的咀嚼聲。

  小弟甲驚歎:「兩位護法也啃得太久了吧?」

  小弟乙:「還有吞嚥聲。護法不愧是護法,連口水也比別人的多。」

  小弟丙:「可是為什麼還有撕扯聲呢?」

  小弟丁:「……會不會是憋太久了?」

  小弟甲乙丙一臉你很弓雖的表情。

  對於外面的這些惱人的對話,裡屋沒什麼反應。

  其實不是不想有反應,而是他們發現在不該有的地方有反應了。

  比如——下腹。

  左斯文和右孔武的目光突然都朝對方的下腹掃去。

  由於兩人是對著坐的,所以桌子為屏障,很好得將彼此目光隔開了。不過從對方的目光,他們就猜到大家的狀況差不多。

  「我想,這應該是門主的傑作。」左斯文牙齒又開始癢了。

  右孔武很鎮定地點了點頭。

  「其實這種藥……」腹下的感覺越來越強烈,讓左斯文不得不加快語速道,「也可以自己解決的。」

  右孔武挑了挑眉。

  「我先解決,你等一下。」說著,左斯文逕自跳上床,扯過被子,遮住自己。他回頭見右孔武還往這邊看,不由惱羞成怒道,「還不把頭轉過頭。」

  右孔武一聲不吭地轉頭。

  左斯文不及細究他今日特別合作的原因,解開褲帶,迫不及待地解放著那裡。

  突然,一個影子籠罩在他的上方。

  不等他說話,一隻手就伸進他的褲子,撥開了他的手。

  「你?」左斯文呆住,腦海一片空白。

  右孔武躺在他的身側,一隻手有意無意地墊在他的頸項下,另一隻手則幫他賣力地上下撫弄。

  左斯文原來還想說話,但是下腹的快感很快將他要說的話嚥了回去。

  「啊。」隨著一聲從緊繃到放鬆的呻吟,他的身體慢慢鬆軟下來。

  但是身邊的人並沒有就此退開,反而得寸進尺地拉下他的褲頭,朝他另一個禁地進攻。

  「你做什麼?」左斯文驚怒地轉過頭,卻正好迎上一張等待已久的嘴巴。

  右孔武的舌頭強硬地撬開他的牙齒,與他的舌頭在口中翻攪起來。

  左斯文震得半天沒反應過來,直到下面的手指擴張成兩根,他才憤怒地推開,「你做什麼?」

  右孔武緩緩收回手指,脫下褲子。

  左斯文看著那比自己更粗更長的挺立正衝著自己,整個人頓時漲得通紅,「右孔武,你敢?」

  「你有沒有覺得,又開始難受了?」右孔武的手抓著左斯文又硬氣的某處。

  自己的弱點被對方抓在手心,左斯文不敢亂動,「右孔武。等這件事過了,我一定會替你找個……好女人。美女,絕世大美女……哦!」

  右孔武在他開條件的剎那,猝不及防地插入。

  「你!」左斯文滿頭大汗地瞪著他。

  「我要你。」自從發現自己之所以處處針對他、聽到門主說他和他之間的關係忍不住大聖反駁是因為害羞和心事被揭穿的尷尬後,他就不再甘於退守在同門這層關係裡。只是等待是漫長又煎熬的。所幸,等待並不是無止盡的!

  右孔武一點點地深入,看著身下人發紅顫抖卻又忍不住被激情和慾望席捲的身子,內心無比滿足。

  ……

  聽著屋裡憤怒加銷魂的呻吟聲,小弟甲偷偷夾緊雙腿:「不愧是兩位護法,果然不同凡響。」

  小弟乙堅持不住,率先落跑:「我要去茅廁。」

  小弟丙和丁跟著跑。

  剩下小弟甲咬著自己的拳頭,堅定地說:「我一定要聽完全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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