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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自從解決了山妖事件後,
「他」的態度明顯溫和不少,梁彥的生活趨於平靜,
但搬進高亦傑家後,
梁彥發現對方不是早出晚歸就是徹夜未歸,
就算住在同一個屋簷下,他也很難見到高亦傑幾回。
可比起這個,更困擾他的是兩個月來都沒工作而逐漸減少的存款。
落河慘死的年輕女人冤魂含怨,
梁彥承諾會幫她找到失去的重要東西。
他並不打算隱瞞高亦傑他答應老警察插手這件事,
但當他在醫院見到許久不見的高亦傑竟然和關在一起,
一種不太舒服的感覺湧了上來。
他們究竟隱藏了什麼不願意讓他知道的事情?
******
  餓。
  「彥子?你在找什麼?」
  他走進廚房,看見小小的孩子,踮著腳尖站在板凳上,伸長手臂想從廚櫃裏拿出什麼。
  「叔叔。」那孩子有些不知所措,像是做了什麼壞事一樣的低下頭,「對不起。」
  「沒關係,你餓了嗎?」他笑著,把孩子抱下凳子,「想喝牛奶嗎?」
  孩子搖搖頭,「是小亦餓了。」
  本來想拿下奶粉的手停了下來,他苦笑著,「小亦不餓,他剛剛才吃過宵夜,你們一起吃的不是?」
  「嗯,可是小亦說他餓了。」孩子的臉上也有疑惑,「他翻來翻去的一直睡不著,我想說可以泡牛奶給他,我晚上餓了,我媽都會……」
  孩子沒有把話說完,低著頭沉默了下來。
  他歎了口氣,伸手揉揉孩子的頭,「我泡一杯牛奶給你,你跟小亦一起喝好嗎?吃太多也會睡不好的。」
  「嗯,謝謝叔叔。」孩子抬起頭,有些不好意思的露出了笑容。
  他沖泡了一杯牛奶,交給孩子,「拿好,記得只要分一半給小亦就好,知道嗎?」
  「嗯,知道。」孩子笑著,小心端著牛奶回房間。
  雖是這麼說,但他知道依那孩子的個性,最後整杯牛奶還是會進自家兒子的肚裏,而那根本止不了他的「餓」。
  他也只能歎了口氣收拾好奶粉,洗好了杯子,無奈的關燈回房。
  「你還餓嗎?」
  「嗯……」
  「那我的份也給你。」
  「……謝謝。」
  他其實知道就算再多喝半桶牛奶他也不會飽,但是那份分享的心意卻讓他好過很多。
  「好一點嗎?」
  「嗯,好多了。」
  他笑著,說謊,有時候這比解釋為什麼要來得簡單多了。

攻: 高亦傑
受: 梁彥

-->《禁忌之子 I 山妖》By 拾舞 <--

 

人物介紹:
方樂其
  22歲,身高182
  梁彥同班同學,在美國出生長大的小孩,有著四分之一的美國血統,最近才回到臺灣念大學,有一對漂亮的綠色眼眸,在學校很受歡迎,個性開朗活潑,有點天真卻很固執,是個無神論者,誤以為梁彥是心靈治療者,因為佩服而想跟梁彥做朋友。


  32歲,身高175
  所有人都喊他「關」,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他是中介人,專門幫忙接各種靈異案件,找尋合適的人選幫忙解決,高亦傑就是通過他找到梁彥,似乎有著神秘不為人知的過去,能力不明,也從來不親自辦事,意外的很照顧梁彥。


楔子

  他站在黑暗中。

  抬起手來在身前晃了半天,模糊地看見在眼前晃動的手,抬起頭來環顧四周,他似乎站在一處寬廣的室內。

  牆是磁磚牆,另一面是整面的窗,但窗外依舊漆黑一片。低頭望去,地面上也貼著磁磚,在意識到自己在哪里的時候,磁磚冰冷的觸感才自腳底傳上來,自己,赤著腳?

  氯水刺鼻而冰冷的味道充斥鼻端,這裏是他國中時候的游泳池,他是校隊,每天早上都要去練泳,整整二年。

  但他不知道自己站在這裏做什麼,他三年級之後就沒再踏進這裏了。

  他還是校隊的時候在隊裏成績是最好的,還拿過一次校際比賽金牌,他曾經很喜歡游泳,但他一時之間記不起,是為了什麼,他不再下水了?

  緩緩走在泳池邊,他怎麼也想不起,自己為什麼在二年級沒結束就退出校隊?

  ……看看我……

  細小微弱的聲音伴隨著嘩啦地拍水聲傳進他耳裏,他猛地回頭看向水面,原本平靜的水面泛起了細微的波浪。

  ……我在這裏啊……

  女孩的聲音清楚地傳進耳裏,他的心臟猛地狂跳了起來,呼吸變得急促。

  他想起來了。

  已經適應黑暗的眼睛,可以清楚看見四周的景象,甚至是泳池底的磁磚紋路,在水底順著水流漂移的黑色發絲,細長而柔軟的大片大片散佈在水中。

  像是活著的。

  他開始發抖,顫抖著想後退,雙腿卻無法動彈。腳下冰冷的磁磚沒有因為他長久的站立被體熱溫暖,那份冰冷反而沿著腳底傳染到全身,冷汗自背脊緩緩滑下。

  水底那片黑髮慢慢蔓延過來,那片發絲之下有著細瘦的手臂,裹在運動泳衣下的細減肥體,還有比同齡女孩還要長一點的雙腿,它們一動也不動。

  她在水底沉潛著,露在泳裝外的皮膚像是不知道在水底泡了多久的腫脹和蒼白,泳裝像是尺寸不合般勒在身上,顯得有些可笑。

  他顫抖得越來越嚴重。

  他想起他為什麼要離開泳隊,為什麼不再下水,寧可被父母教練責駡和擔心他也不願意再走進泳池。

  因為她。

  他緊閉起眼睛,希望像往常一樣,等他睜開眼睛就會消失。

  那是幻覺、那是幻覺、那是幻覺——

  他深呼吸著,鼓起勇氣睜開眼睛,水面一片平靜,水底清澈得可以看見一片片的磁磚。

  他松了口氣,跌坐在地上,他喘息著過了好半晌才重新站起來,他不知道自己發神經回到這裏做什麼,他要回家。

  他有點腿軟,慢慢地撐在地上,跪著想爬起來,突然間腳踝上一個冰冰涼涼的東西緊貼了上來。

  他感覺到自己又顫抖了起來,緩緩的回頭,一隻蒼白浮腫的手緊緊握住他的腳踝。

  不要……不要找我……

  他張著口無意識的想叫,卻發不出聲音。

  泳池邊緣慢慢浮起顆頭顱,黑髮濕潤伏貼在臉上,低垂的臉看不清表情,裸露的肩頭和抓住他腳踝的手掌一樣地蒼白腫脹。

  ……不要……不要再來找我了……

  他覺得全身冰冷,胸口緊縮得只能短促的呼吸,喉頭像是被什麼給塞住了,劇烈的顫抖和耳鳴,巨大的恐懼讓他覺得自己快要沒氣了。

  她慢慢從泳池邊浮起,伸出另一隻手攀在池畔,緩緩的抬起頭來,圓圓的大眼睛裏,眼白像是腐壞的蛋白般渾濁地覆在瞳孔上,張大的嘴一開一合地不知道想說些什麼,卻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只聽見她發上滑下的水滴,落在磁磚上的聲音。

  滴、滴、滴、滴地過於規律的響著。

  而她抓著他的腳踝,一隻手攀在泳池邊上,努力的想爬出泳池。

  他像是突然驚醒,想用力踢開她逃走,一次又一次的,但她的手卻牢牢地緊扣在他腳上不放。

  放開我——!

  他想放聲大叫,卻依舊叫不出聲,而她被一腳踢下泳池裏,那只抓著他的手卻沒放,隨著她沉進池裏,他像是被綁了個沙包一樣地跟著被扯入泳池。

  不要!我不要進去!

  他慌張地掙扎著,想抓住什麼,但池邊只有光滑的磁磚,感覺到小腿已經浸入冰冷的水裏,他十指用力而徒勞地想抓住磁磚間的細縫,地上拉過幾條血痕,十指的傷痛徹心扉,但那都比不上池裏的東西給他的恐懼。

  他感覺到自己一下子滑進池底,不能呼吸也無法掙扎。

  他閉著氣,心裏的恐懼已經達到最高點,他看著池裏搖晃而朦朧的磁磚牆,當黑色發絲漂滿前後左右,她那雙慢慢遊移著的濁白眼球終於聚焦般地定定望著他。

  我……在這裏……

  他無聲地大叫了起來,池水一起灌進他嘴裏,無法呼吸。

  看著池裏的氣泡滑上水面的同時,他被扯下更深的地方,像是無底洞一般,快速地墜落到更深更黑暗的水底。

  那份墜落感和窒息的痛苦讓他一下子驚醒了過來。

  他無意識地吸了一大口氣,感覺到冷汗爬滿了全身。

  「你不要緊吧?」

  一縷黑色發絲在他面前晃過,他又感覺到窒息和恐懼,一下子急速後退卻只抵到牆,他滿懷驚恐地抬頭望去,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水靈靈地盯著他看。

  「要我叫護士小姐來嗎?」

  他喘息著,伸手按在胸口,突然間想起這個女孩是誰,側頭看看左右,四周的吵雜聲一下子灌回到他耳裏,電子儀器就在離他不遠的地方滴滴滴地響著,他松了口氣,有些無力的開口。「我沒事,不好意思。」

  「嗯。」女孩理解的笑了笑,伸手塞了瓶罐裝咖啡在他手裏。「這給你,喝點熱的吧。」

  他有些愣愣地接過,心想幸好是熱的,要是冰的,那觸感大概會嚇得他跳起來,「不好意思……謝謝你。」

  女孩搖搖頭,坐到對面的長椅上,一樣握了瓶罐裝熱咖啡,低著頭滿臉擔憂,長髮垂在頰邊,看不見她的神情。

  他移開視線,深吸了幾口氣,逼自己忘記那個惡夢。

  不過是個夢……

  他在心裏罵著自己沒用,但明明下午還很有好感的女孩,他現在已經完全提不起興趣了,況且現在也不是什麼搭訕的好時機。

  他苦笑著握緊了手中的咖啡,左右零散坐著的人不是焦急的走來走去,就是像女孩一樣低著頭滿臉憂慮,或是像他一樣茫然無助。

  緊閉的鐵門刷地一下子開啟,一個醫生走了出來,身後的護士小姐喊著,「李衍助先生的家屬。」

  他馬上站了起來快速走過去,「我是!」

  護士有些疑惑的望著他,「您是他的?」

  「我是他孫子。」他急速的回答,他知道護士小姐在疑惑什麼,「我爸媽都不在了,只有我照顧他而已。」

  「啊、這樣嗎?」護士小姐露出有些同情的眼神,「張醫師跟你解釋一下你爺爺的狀況。」

  一個年輕醫師簽著手上的表格,邊跟他說明,「我跟你解釋一下,李老先生是急性心肌梗塞,目前醫生使用血栓溶解劑治療,觀察過後再決定是否需要手術,因為李老先生已經七十六歲了,手術施行有風險,如果能使用藥物控制是最好的。」

  「是,那……我爺爺現在沒事了嗎?」他焦急地詢問。

  「目前暫時穩定下來了,不過還需要觀察,等情況再穩定一點會轉加護病房,其他的你可以問護士小姐。」

  他還來不及詢問其他的事,醫生就轉身走回急診手術室,但事實上他腦子一片空白,他也不知道該問什麼。

  他爺爺能撐下去嗎?這種問題又有誰能回答。

  「你先幫他辦一下住院。」護士小姐拍拍他,把健保卡跟一些表格交給他。「這個先填好,到櫃檯去辦住院,等下我們會把你爺爺移到加護病房,你辦好住院直接到加護病房找那裏的護士小姐就好。」

  「我知道了,謝謝你。」他只能朝護士小姐道謝。

  「不用客氣,這幾天會比較辛苦,加護病房有規定的探視時間,非探視時間要好好休息才有辦法照顧你爺爺。」護士小姐朝他安慰地笑笑。

  「謝謝你。」他再次朝護士小姐道了謝,看著護士小姐離開,他緊抓著手上的表格,終於稍微松了口氣。

  「太好了,你爺爺沒事了。」

  他側頭望去,是剛剛給他咖啡的女孩,誠摯的笑容看起來很舒服。

  在松了口氣的同時,夢境裏殘留的恐懼感也淡了很多,她的笑容又重新引起他的好感。

  「嗯,謝謝你。」他朝她笑著,停頓了下才開口,「你媽媽也一定會沒事的。」

  「……嗯,謝謝。」提起還在急診手術室裏的母親,女孩勉強笑笑,馬上紅了眼眶。

  他有些尷尬,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安慰她,但剛剛還處在相同的狀況下,他知道除非醫生出來說明,否則他現在說什麼也無法讓女孩放心。

  他朝她點點頭,轉身要離開的時候,又回頭來朝她走近了一步,「我……我叫利瓦伊倫,你呢?」

  女孩有些訝異,雖然還紅著眼眶,但隨即朝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叫陳婉怡。」

  停頓了一會兒,兩個人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但又都覺得失去聯繫有點可惜,利瓦伊倫從背包裏掏出便條紙寫下他的手機號碼塞在她手裏,「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你可以找我,反正我這幾天都會在醫院裏。」

  陳婉怡愣愣的看著手上的紙片,利瓦伊倫其實很緊張,他還是第一次這樣把自己的電話給女生。

  「嗯,謝謝你。」過了半晌,陳婉怡看起來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朝他展開笑容,小心的把紙片折好塞在錢包裏。

  利瓦伊倫松了口氣,也有些不好意思,「等你媽媽沒事了……你也可以傳個簡訊告訴我。」

  「嗯,我會的。」陳婉怡點點頭,有些緊張的把長髮撥到耳後去。

  「那我先走了,我還要幫我爺爺辦手續。」利瓦伊倫朝她揮揮手。

  「BYE。」陳婉怡也笑著朝他揮揮手。

  利瓦伊倫轉身離開的時候,急診手術室的門突然間打開來,醫生和護士推出了病床,他停下腳步等著讓床先過。

  護士小姐走過他身邊喊著。「莊警官在這裏嗎?」

  一個制服警員走了過來,「莊警官到現場去了,那個小妹妹怎麼樣了?」

  護士小姐在跟警員解釋一個車禍傷者的狀況,利瓦伊倫好奇的側頭望了一眼,病床上是個小女生,渾身插滿了管子和儀器,看來被車撞得很嚴重,他有些不忍心的別過頭去,後面走出來的志工隨即把小女生迅速給推走。

  他歎了口氣正想離開的時候,一抬眼就看見手術室裏又搖搖晃晃地走出一個小女生。

  她渾身是血,發絲被凝結的鮮血纏在一起,左手肘不太自然的扭曲,左膝的傷口露出了骨頭,小小的女孩一臉茫然地望著前方。

  那其實不到幾秒的時間,利瓦伊倫馬上覺得渾身發冷呼吸困難,他正在想要閉上眼睛,還是轉頭當作沒看到的時候,小女生把頭一抬,剛剛好對上他的目光。

  她睜著大眼睛,無意識的露出了求救和痛苦的神情,抬起雙手朝他一拐一拐地慢慢走近。

  利瓦伊倫退了一大步,差點撞到身後的警察,連忙道歉,拉緊了背包轉身就跑出了急診室,他沒敢停下腳步,只死命的跑,一直跑到他覺得快沒氣了才停下來。

  他彎腰雙手撐著膝蓋大口喘著,回頭望去沒有再看到那個小女生,才松了口氣的,在路邊的長椅上坐了下來。

  「……幹……」他咒駡了聲,手肘靠在腿上,用雙手掩住臉。

  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看得到那些鬼東西,他怕,而且怕得要命,又不敢告訴別人。

  他只能裝做沒有看到,裝做他什麼都不知道。

  他生平最討厭的就是泳池和醫院,但他可以遠離泳池,卻無法遠離醫院。

  撫養他長大的爺爺已經七十六歲了,進出醫院是常事,這次就是他清晨起來發現爺爺倒在浴室裏,他起初以為是他爺爺滑倒,但是過去扶他卻發現老人家連呼吸都沒了,他嚇得趕緊打一一九,在救護車上急救的時候幸好有回復了呼吸,但是仍然意識不清,他在急診手術室前待了一整天他爺爺才脫離險境。

  陳婉怡的媽媽也是差不多同時間送進醫院的,他沒有父母,陳婉怡的父親在大陸工作,哥哥在美國念書,他們都獨自一個人和單親生活,年紀也差不多,一樣的擔憂和茫然,陳婉怡看來很習慣照顧人,雖然沒有食欲卻還是去買了簡單的食物,早上和中午都幫他帶了一份,下午的咖啡也是,他反而只能呆呆地坐在那裏不知所措。

  想起陳婉怡的笑容,利瓦伊倫抬起頭來,深吸了口氣,想著他得振作起來好照顧爺爺,於是在長椅上坐了好一會兒,等雙腿發酸的狀況好些了,才起身向前走,他得先去辦他爺爺的住院手續。

  他單手緊拉著背包背帶,一手插在口袋裏,低著頭看著路走,只希望別再看到什麼不該看的東西,更不用說對上目光。

  利瓦伊倫在心裏祈禱著頑固硬脾氣的爺爺快點恢復健康,他寧可每天在家裏跟老頭子吵架,也不想待在這個充滿了鬼東西的地方,看著他爺爺衰老而無力的模樣。

  帶著低落還有點驚魂未定的心情,利瓦伊倫腳步沉重地向前走,這時手機突然在褲袋裏震動了起來,嚇了他一跳,連忙把手機掏出來看,是個簡訊:

  我媽媽脫離險境了,謝謝你,我們暫時也會在加護病房外見到面了:) 婉怡

  利瓦伊倫有些欣慰地笑了起來,把陳婉怡的手機號碼慎重地輸進手機裏,終於覺得心情好了些,長籲了口氣的走向住院大樓。

  第一章

  救護車的警笛喔咿喔咿地響著,警車上的紅色警示燈讓現場閃爍著一片紅光,還有消防車在一旁待命著。

  接近清晨的河邊一片冰涼,太陽還沒出來,天空的雲積得很厚,這種時候會突然讓人意識到畢竟已經是秋天了。

  河岸邊拉起了警戒線,救護車、消防車加上警車,幾個制服警察和救護人員在岸邊等候,打撈人員正在水中作業,幸好是清晨,圍觀的民眾並不多。

  河面上飄著一個人,順著河水載沉載浮的,大概花了二十分鐘,才把人撈上放在防水布上,帶頭年紀較大的警察看了幾眼,不需要法醫他也知道這個女孩已經死透了。

  「讓救護人員回去,通知刑事組跟法醫,拿塊防水布蓋著屍體。」帶頭的警察吩咐著,兩個年紀比較輕的警察,連忙去取了防水布,小心翼翼的蓋在屍體上。

  才蓋上去,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刮起風來,把防水布給掀了起來,兩個小警察連忙抓住防水布再蓋了一次,只是才蓋上去,風又刮了起來。

  兩個人對看了一眼,其中一個去旁邊拿了塊石頭,「用這個壓一下好了,河邊風大。」

  「嗯……」另一個沒說什麼,也去搬了塊石頭,一左一右的把防水布給壓上。

  再一陣風,壓好的石頭不知道為什麼滾開了去,防水布又掀了起來。

  兩個人對看了一眼,都覺得心裏毛了起來。

  「……阿木,你先去買點東西,前面路口左轉一公里半有間小七,右邊巷子裏有個沒招牌的香燭店,跟老闆說我要的,老樣子就好,速度快點。」帶頭的警察從口袋裏掏出了皮夾,抓了張五百元給叫阿木的年輕警察。

  「莊哥,這麼早店有開嗎?」阿木大概知道狀況,起身接過鈔票。

  「敲門把人叫醒沒關係。」莊偉成揮揮手讓他快點,阿木沒敢再問什麼,趕緊走過去開車。

  「莊哥,這個……」留下來的另一個年輕警察,有些不安的靠過去。

  「別緊張,一會兒等阿木回來就好。」莊偉成點了根煙,也給了他一根。「小劉,你在這一區巡邏也一年了吧?」

  「嗯,一年二個月了。」小劉咬著煙點點頭。

  「管區裏有水域的話,有時候這種狀況會多一點,不用太擔心、也不用寫在報告上,我們做警察的,好兄弟不會來找麻煩,擔心的話,回去多上兩炷香給關老爺。」莊偉成拍拍小劉的肩,豪爽地笑笑。

  「我不是擔心啦,我只是聽說過很多,可是沒遇過。」小劉有些尷尬地回答,目光瞟向躺在防水布上的女屍。

  「這種事也不用太在意,信了也好,不信也沒關係,不要鐵齒就好了,我們幹這種工作的,一年總會遇上個幾次。」莊偉成笑著說。

  小劉點點頭,雖然有些心慌,但還是強作鎮定。

  「沒事的,你看阿木回來了。」莊偉成說著,警車剛好停下來,阿木拎著個紅白塑料袋下車。

  「莊哥,一共三百五。」阿木把找的零錢還給了莊偉成。

  「嗯,先祭拜一下好了。」莊偉成從袋裏拿出個裝滿了米的塑料杯放在地上,拿出香來點上,走到女屍面前,把香舉了起來。

  「小妹妹啊,我知道你覺得不甘心,或者是有冤,不管是什麼我都答應會盡力幫你,這麼涼的天躺在這裏也不好受,你忍耐一下,我們會很快找到你家人來看你,你也讓我們方便做事,讓我們好快些帶你回去。」莊偉成拿著香念完,想把香插在米上,還沒插進去風刮過來,香就硬生生的熄了。

  莊偉成愣了一下,已經點燃的香,只有越吹越旺的道理,要被風吹熄幾乎不可能。

  把香扔在一旁,莊偉成搔搔頭,有點苦惱的看了那具女屍一眼。

  年紀大概十七、八歲,應該沒超過二十,穿著襯衫牛仔褲也沒有上妝,很樸素的女孩,上衣扣子開了三、四顆,頸上有傷痕,有可能是被侵犯後推下水底致死,但法醫還沒來,他也無法斷定。

  莊偉成看著阿木和小劉站在遠點的地方都臉色蒼白,他也不想嚇到這兩個學弟,想想又點起了香。

  「小姐,如果是我剛剛不夠尊重,我給你道歉,希望你不要生氣,我們的工作就是為了要幫助你這樣的受害者,我理解你的冤屈和怒氣,我們會儘快找到傷害你的那個犯人,讓你能安心上路,在此之前,希望你能行個方便,讓我們好做事,天要亮了,等下路過的人會更多,你這樣一個漂亮的女孩子家,也不會希望別人看到你這樣,讓我們拿塊布幫你蓋上,等法醫來了,會儘快送你回去,希望你給個方便。」莊偉成說完,再度拿香要插上米杯,但仍然咻地一下熄了。

  持香的手有點尷尬的舉在半空中,莊偉成歎了口氣的扔了香。

  「莊哥,這……怎麼辦?」阿木臉色雖然有點蒼白,但還算鎮定。

  「看來是我不夠大尾,等王叔的人來再看怎麼辦。」莊偉成歎了口氣,再點了支煙等著。

  過了十五分鐘法醫和鑒識組的人一起到了,聽莊偉成的說明,帶隊的鑒識組長皺了皺眉,親自拿了防水布想掩蓋一下屍體,但結果還是一樣,那陣風詭異得讓他起了全身雞皮疙瘩。

  不敢太鐵齒,趕緊上前默默地點了香,講的話大致和莊偉成差不多,仍舊沒插下就熄了。

  「這香會不會有問題啊?」組長皺著眉把香給扔了。

  「組長,香是明鋪買的。」莊偉成攤著手無奈地回答。

  聽到購買處,他也不好說什麼,明鋪據說是百年的香燭鋪,比較特別的是跟警方有很好的關係。

  他還記得剛進警局的第二年,遇到個穿紅衣上吊自殺的女屍,明明已經六月天了,一進那間屋就冷得要打顫,那女人臉上的神情令人難以置信的怨,當時比他晚些進來的學長只掏出了錢塞在他手上,讓他到明鋪買香。

  明鋪當時是個老婆婆顧著,老人家老得像是隨時會倒地一樣,他戰戰兢兢的跟老婆婆說他是誰誰誰的學弟,學長說老樣子,老婆婆連頭也沒有抬,抓了個紅白塑料袋,在屋裏走了一圈,隨便扔幾個東西進去遞給他,收了他三百五,之後回去好好祭拜,屋裏馬上就暖了起來。

  等他也變成學長之後,就這麼教學弟去明鋪買香,一屆傳過一屆,所以只要是明鋪買的香,沒有可能出問題的。

  「我來吧。」法醫王育哲已經六十五歲,在場除了他也沒更資深的人,其他的人趕忙讓了位子給他上香。

  王育哲只是在口中喃喃自語,念了半晌之後想把香插上,但結果還是一樣。

  「看樣子很麻煩啊。」王育哲抱著手臂望著女屍,這種狀況下他可不會隨便就湊過去檢視屍體,四十年經驗告訴他,遇到這種事千萬不能鐵齒,回頭望著組長。「打電話給副局長,他跟過老主任,經驗比較多。」

  「是,我現在打。」組長趕忙拿出手機,大家都知道王育哲口中的老主任是誰。

  和副局長通完話,鑒織組長開始指示手下先開始采證,莊偉成也調派更多的人手過來封鎖現場,如果沒辦法暫時掩住屍體,也只好多派些人手在周圍驅趕慢慢多起來的人潮,麻煩的是天再亮一點,可能媒體就聞風而來了。

  過了半小時,天已經慢慢亮了,副局長才到了現場。

  「陳叔,抱歉這麼早把您吵起來。」鑒識組長迎上去,副局長陳子宣今年六十三歲,他從基層做起,和現場人員的關係都非常好,是年輕警員們相當尊敬的對象。

  「沒事,我看看。」陳子宣走到現場去,和王育哲打了招呼,接過莊偉成給他的香。

  「我是市警局副局長陳子宣,我雖然還不曉得你有什麼冤屈,但是我保證會徹查你的案件,抓到犯人讓你安息,我手下每個警員都很努力認真,請你也給我們時間,讓我們工作,如果你有什麼話想說,就直接對我說吧,別嚇著這些孩子們。」陳子宣說完,想插上香的時候,依舊是立刻熄掉,同時一陣冷風吹來,明明還沒真正入秋,那陣風卻冷得刺骨。

  陳子宣放下了香,從口袋裏掏出了二個五十元,側頭跟莊偉成開口,「別點香了,先燒紙錢。」

  「是。」莊偉成讓阿木和小劉拿來紙錢,幾個人在旁邊折紙錢開始燒。

  「我不知道你想說什麼,我先燒點紙錢給你,你想要什麼就告訴我,我能做的我都可以幫你,但你要告訴我。」陳子宣對著女屍很認真的開口,「你想要我找到犯人嗎?」

  陳子宣問完,把手上的五十元往地上一扔,兩枚硬幣在地上翻了幾圈,沒有人頭也沒有字,就這樣直直的立在地上面,所有人都看呆了。

  陳子宣皺起眉,側頭看著王育哲,「王哥,這種事你遇過幾次?」

  「二十年前我們遇過一次吧?」王育哲回憶了一下,又歎了口氣,「主任在的時候這種事都好解決。」

  「是啊……」陳子宣微歎了口氣,「沒辦法了,我找個人來解決,麻煩你再等一等了。」

  王育哲看看表,「這種時間應該還好,你快去快回吧,媒體來了就難辦了。」

  「嗯。」陳子宣向莊偉成交待了一下注意事項,上車讓司機開車送他走。

  當然過去不是沒碰過這種事,只是很少碰到這麼不講理的,如王育哲所說,二十年前他們碰過一次,是他以前的長官、王育哲口中的老主任解決的,老主任已經過世了,他還在世的時候,幾乎沒什麼解決不了的問題。

  陳子宣歎了口氣,有些懷念的,跟司機報了地址,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等著解決今天這個麻煩的問題。

  ○○○

  梁彥是被電鈴聲吵醒的。

  從被裏抬起頭來,才發現時間還不到七點,「……搞什麼……那傢伙又搞通宵沒帶鑰匙…?」

  梁彥揉揉眼睛爬起來,走出房門經過高亦傑房間的時候望了眼,果然是不在房裏,不知道是沒回來還是很早就出門了。

  「真是……」梁彥打了個哈欠,走過餐桌的時候,發現桌上擺著早餐,他停頓了一下腳步。

  桌上有早餐表示高亦傑昨晚有回來,大概是清早又出去了。「這麼早去哪……」

  梁彥疑惑的走到門邊,從窺孔望了出去,是一個穿著西裝的先生,看起來六十來歲,認真嚴肅的臉讓他想起去世的伯伯。

  該不會是小亦的親戚吧……

  梁彥撥撥淩亂的頭髮,開了門朝門外的人點點頭,「請問您找哪位?」

  老先生望見他皺了皺眉,「亦傑不在嗎?」

  「嗯,他出去了。」梁彥老實的回答。

  「這麼早出去?不是沒回來吧。」陳子宣歎了口氣,用著打量的目光上下望著梁彥,「你是他朋友?」

  「嗯……學弟。」梁彥想了想,找了個比較接近的說法。

  「怎麼就把學弟放在家裏自己跑出去了,這孩子真是。」陳子宣又歎了口氣。

  「唔……我住這裏。」梁彥回答,「請問您是他的……?」

  「住這裏?」陳子宣倒有些驚訝,高亦傑的父親過世後,他有問過那孩子是不是想跟他住一陣子,但他不肯,問他是不是過來跟他住一陣,他也不肯,說是雖然很抱歉,但這房子不能住外人。

  「你住在這裏多久了?叫什麼名字?」陳子宣疑惑的望著他。

  「二個多月了……我叫梁彥,請問您是?」梁彥皺起了眉,他不知道這位老先生是誰,不過他也不喜歡一直莫名奇妙的被追問。

  「我是亦傑他父親的學弟,我看著那孩子長大的。」陳子宣也發覺了自己有些失禮,又想起現在也不是追問這個孩子是誰的時候。「你連絡得到亦傑嗎?我有急事想要他幫忙。」

  「我打他手機看看……」梁彥側著頭想了想,覺得讓老人家站在門口也不太好,「您要進來坐一下嗎?」

  「好,我上個香。」陳子宣籲了口氣,走進屋裏,那種懷念的感覺一湧而上,「這房子還是跟以前一樣啊……」

  陳子宣走到靈位前,看著兩張相片不自覺地笑著,「老大,好久沒見啦。」

  他點起了香,在靈位前默禱了一陣子,才把香插上,回頭的時候梁彥剛好走出來,順手遞給他一杯茶。

  「對不起,他手機沒開。」梁彥抓著自己的手機聳聳肩,跟高亦傑同住的這兩個月當中,他發覺偶爾高亦傑會消失個一整天,但不管怎麼樣絕不超過二十四小時,最晚隔天早上一定會回來,不曉得是因為現在家裏有自己在,還是這是他家規矩。

  「這可麻煩……」陳子宣有點苦惱的望著靈堂的相片,仿佛這樣就能得到幫助。

  梁彥看著陳子宣望著相片的神情,突然意識到這位老先生大概在煩惱什麼,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就開了口,「請問……您是要小亦幫什麼忙呢?」

  陳子宣看了看梁彥,突然間想到能住在高家這個不住外人的房子裏,應該也不是什麼普通人,「……你知道亦傑他父親是做什麼的吧?」

  「嗯,伯伯是警察。」梁彥回答,他想陳子宣也是。「您也是警察吧?」

  「嗯,今天在河岸邊撈起一具女屍,但我們怎麼也沒辦法處理她,上了香燒了金紙都沒用,她連讓人蓋上塊布也不肯,我問她是不是想要我為她找出犯人,她給了我兩個立筊,我不曉得該怎麼辦,只好找亦傑看能不能幫忙。」

  梁彥側著頭想了會兒,又回頭看了看靈堂的相片,才對著陳子宣回答,「如果您不介意的話,也許我可以去看看。」

  「你幫過類似的忙?」

  「嗯,有時候會打工,反正小亦也不在,我先去看看能不能幫上忙,我留了言給他,如果他聽到了就會回電了。」梁彥聳聳肩。

  「那就麻煩你了,我車在樓下,可能得儘快。」陳子宣溫和地望著他。

  「嗯,我才剛起床而已,等我換個衣服洗個臉,很快。」梁彥邊說邊走回房裏,迅速的換了件上衣跟牛仔褲,再進浴室刷牙洗臉,能幫上伯伯學弟的忙,他也覺得有點開心。

  等梁彥走出來的時候,陳子宣還是很懷念地看著相片,梁彥走過餐桌把高亦傑留給桌上的三明治拿起來,把保溫瓶塞進背包裏。「可以走了。」

  「那是亦傑做給你的?」陳子宣看著他的舉動,有些意外的問。

  「嗯,我也不知道他幾點起床的。」梁彥說著,把三明治咬在嘴裏,順手把餐盤收到水槽裏。

  陳子宣雖然對梁彥有點好奇,但是已經快七點了,速度不快不行,於是等梁彥鎖好門,帶著他下樓上車。

  「你可以在車裏吃沒關係,要不要買瓶牛奶還是咖啡?」陳子宣溫和地開口。

  「沒關係,我有咖啡。」梁彥從背包裏拿出個陳舊的保溫瓶。

  「哎呀,這真讓人懷念,可以借我看看嗎?」陳子宣笑了起來,接過梁彥一臉莫名其妙遞給他的保溫瓶。

  他記得這個保溫瓶是他老主任用了將近一輩子的,總是捨不得換。

  「這裏面裝的湯總是香到不行,不是裝湯的時候就是咖啡,也不曉得怎麼煮的,比外面三百塊一杯的更好喝。」陳子宣很懷念地笑著,珍惜地摸摸保溫瓶。

  梁彥愣了一下才意會過來陳子宣的意思,「這是伯伯以前用的?」

  「是啊,他用了一輩子,亦傑對你真好,這種東西都拿出來給你用。」陳子宣笑笑地把保溫瓶還給他。

  「你們……只是學長學弟的關係?」陳子宣有些好奇的望著梁彥,這孩子看起來比高亦傑還要小上一號,頭髮有點長,幾乎蓋住眼睛,但一雙眼睛十分漂亮,長得也挺端正,想起老主任的事,他不由自主的連想到其他地方去。

  「唔……其實也不是。」梁彥笑了笑,「我小時候在這裏住過半年,是伯伯帶我回來的,之後失聯了很久,是二個月前才又碰見小亦的。」

  陳子宣愣了一下,「小時候?」

  「嗯,我七歲的時候。」梁彥淡淡地回答。

  陳子宣發覺自己完全想偏了,他想起這個孩子是誰了,「你是……當時那個孩子?」

  梁彥抬頭望向陳子宣,見他一臉訝異,也只能苦笑的聳聳肩。

  「天啊,你長這麼大了……」陳子宣一時之間沒轉過來,記憶裏那個孩子才一丁點大,沒想到轉眼間已經長得這麼大了。

  「主任……常常念著你呢。」陳子宣籲了口氣,感歎地說。「他常常念著,說如果可以讓你一起生活就好了,不過我聽說你被你叔叔領養走了?」

  「嗯,我高中畢業就離開了。」梁彥笑了笑。

  「他們對你不好?」陳子宣皺起了眉。

  「不是……他們對我很好,不過我不想這麼麻煩他們,我其實跟我叔叔沒有血緣關係。」梁彥有些猶豫的回答,他其實從來沒跟別人說起過自己的事,更不用說他叔叔的事,他下意識地往車窗外望了眼,確認「他」有跟在身邊,一下子放心了很多。

  「是嗎……所以你二個月之前遇到亦傑,他要你過來跟他住是嗎?」陳子宣欣慰地笑笑,他有時候覺得高亦傑這孩子總是不冷不熱的,跟他父親、叔叔的個性完全不同,雖然是個聽話的好孩子,但總覺得有哪里不太對,能讓這孩子主動把梁彥接過來一起住,也證明這孩子的確跟他父親一樣是很有感情的。

  「你能跟亦傑一起住,我也放心很多,他父親跟叔叔接連過世後,我擔心了好一陣子,雖然他嘴上不說,但是一下子接連失去兩個父親,對他來說肯定是很大的打擊,有人能陪著他是最好的了。」陳子宣歎了口氣。

  「嗯……」梁彥也不知道該回答什麼,只應了聲當作回答。

  陳子宣大概是想起伯伯的事,臉上的神情有些難過,梁彥也只低頭啃他的早餐,打開保溫瓶的時候,咖啡的香氣溢滿車裏,陳子宣深吸了口氣,有些懷念望著他手上的保溫瓶。

  「您要不要喝一點?」梁彥拿著瓶蓋倒了一杯給陳子宣。

  「好好,謝謝、謝謝。」陳子宣開心的接過咖啡,滿足的喝了口。「啊~亦傑這咖啡不知道怎麼煮的,跟他叔叔煮的一模一樣。」

  「嗯。」梁彥就著瓶口喝了口,也覺得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的咖啡特別好喝。

  高亦傑平常其實不太煮咖啡,他喝過一次,跟今天的差不多,不過今天的不知道為什麼喝起來的確特別好喝。

  梁彥也沒多想,只是安靜地喝著咖啡。

  ○○○

  在滿車咖啡香的薰陶之下,車開到了河堤,陳子宣皺起眉來,他已經看見轉播車了。

  「把車直接開進現場。」陳子宣吩咐著司機,梁彥年紀還輕,他可不想讓媒體拍到他讓這麼年輕的孩子來幫忙,更不用說讓這些神怪的事情上新聞。

  莊偉成應該是一看見媒體就把警戒線拉長,還在遠處搭起了簡單的棚架,所以他可以直接把車開進去,速度快點的話,應該不會讓梁彥被媒體拍到。

  「媒體在外面,等下可能速度要快點,我不想讓你被拍到。」陳子宣皺著眉回頭看著後方的媒體。

  「嗯。」梁彥還是簡單的回答,從背包裏掏出頂鴨舌帽戴上。

  車一停下,有制服警察過來開車門,陳子宣先下了車,用身體擋住讓梁彥走在他前面,迅速的走進防水棚架裏。

  莊偉成看見陳子宣帶了個這麼年輕的孩子來,一臉訝異的望著陳子宣,「陳叔,這是……?」

  「不要緊,他來幫忙的,不用寫在報告上。」陳子宣吩咐著,回頭望著梁彥,「那具屍體在河裏泡了好一段時間了,可能有點可怕……」

  梁彥只點點頭,「不要緊。」

  陳子宣拍拍他的肩,也沒再說什麼的,領著他走到靠河岸邊,梁彥還在想為什麼棚架搭離屍體放置處那麼遠,走沒幾步就看見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用著極其怨恨的神情瞪著他。

  梁彥停了下腳步,下意識的回頭望瞭望,確認「他」還在後面飄來飄去才往前走。

  自從山妖事件之後,他的生活似乎就在一夕間改變了。

  因為宿舍不能住,高亦傑也順勢半拜託半強迫地拖他一起住,二個月住下來現在叫他走,還真的不想走了。

  不用說這房子的氣讓他覺得舒服,高亦傑真的每頓都做飯給他,就算有時候跑得不見人影,他也總是在冰箱裏找得到食物熱了吃,就像小時候一起住的時光。

  更不用說每天都有早餐,他都不記得自己幾年沒吃過早餐了。

  更重要的是,高亦傑不再動不動就把「他」給打散或是逼他逃走,雖然不能進到屋裏,但允許「他」在自己四周晃蕩,而且重點是「他」對自己的態度也變得不太一樣了。

  原本那種深到骨子裏的怨恨,在他被山妖抓住的那一次,他們第一次這樣面對面的溝通,雖然「他」什麼都沒說,但至少自己有機會可以誠心的道歉。

  之後「他」再回來的時候,那種深刻的怨和恨已經淡了。

  梁彥去學校的時候,也感覺得到同學對他的感覺也開始有了變化,不再那麼害怕或討厭他,他知道那是因為「他」的恨淡了,因此不再散發那種怨氣,讓他身邊的人不想靠近他。

  但也因為那些怨氣都淡了,梁彥走到哪里都習慣性的回頭確認一下「他」在不在,雖然他還是感覺得到「他」,但是總是想親眼看見才能安心。

  尤其是自從他搬去跟高亦傑住之後,他還沒接到過關的電話,也就是沒有工作,因此他也不確定,如果他再遇上那些鬼東西的攻擊,「他」會怎麼反應。

  「你還好嗎?」陳子宣看他定定的望著前方沒反應,忍不住問了聲。

  梁彥回過神來,朝他笑笑,「沒事。」

  梁彥深吸了口氣,朝她走近了幾步,她似乎是懼怕「他」,原本充滿怨氣的臉上出現了些許恐懼。

  『不要再過來了!』她尖叫著,阻止梁彥朝她靠近。

  梁彥停下腳步,他現在沒有球棒了,一時之間他還真不知道得拿什麼在手上當武器。「你為什麼不讓他們帶你走?」

  她怨恨又恐懼的望著梁彥,『……我不要他們,我要報仇!』

  「要報仇也得離開這兒再報吧?」梁彥望著她的神情,確認她是真的想報仇,還是根本搞不清楚狀況,「你知道自己怎麼了吧?」

  她沉默了會兒,片片斷斷的影像流進她的腦子裏,『……船上……他們……喝了很多酒……後來……我跳到水裏……』

  梁彥皺起眉,疑惑的望著她,「你是自己跳進水裏的?」

  她又沉默了好半晌,再抬起頭來的時候帶著怨氣和怒氣,『是他們害我的!我要報仇!』

  他們……也就是說不只一個,梁彥倒沒遇過這種什麼都不確定,卻只想著要報仇的,「你記得是誰害你的嗎?」

  她露出迷惑的神情,想了很久。『……不見了……』

  「什麼不見了?」梁彥朝她走近一步,「你掉了什麼?」

  『……不見了……很重要的……』她露出哀傷的神情,一瞬間臉上充滿了哀慟至極的神情,又慢慢轉為忿怒,又重複的怒吼著。『都是他們害的!我要報仇!』

  她猛地抬起頭來盯著梁彥,再慢慢的把目光移向「他」。

  『我要報仇!我要像他一樣!我要報仇!』

  梁彥怔了怔,回頭看向「他」,但「他」沒什麼反應,只是安靜的在他身後,什麼都沒表示。

  梁彥聳聳肩的望著她,「你想領旗,也得下去才能領,你現在佇在這裏不動,什麼也不能做吧?」

  她又沉默了下來,從頭到尾她一直坐在她自己的身體旁邊,像是怕自己只要一離開,她的身體就會不見似的,死命的挨在身邊。

  「你聽我說,你得讓他們工作,讓他們查到兇手,然後你想做什麼我都不會阻攔你,不然你又不記得發生了什麼事,也不讓任何人動你,這解決不了問題。」梁彥放軟了聲調跟她講道理。

  『……我要一個可以為我作主的,我不要活人!活人對我沒有用!』她抬起頭來死命的盯著梁彥,濕淋淋的發貼在臉上,蒼白的臉被凍得幾乎有些藍,唇上幾乎沒有血色,眼睛裏充滿了血絲。

  梁彥有點困擾,他想她要的是「執行人」。

  所謂的執行人跟一般人所想的牛頭馬面差不多,是帶領死者離開,引導他們去該去的地方,讓他們不至於迷失在陽間的使者。

  這還是關告訴他的,他當時第一個反應是反問,是不是就像地府的公務員?關只笑了笑說差不多。

  但這只是正常狀況下他們該做的工作,事實上這些「公務員」也有很多做不到的事,一旦發現做不到,他們也會偷懶或是擺爛不做。

  現在就是個好例子,怨氣這麼重的鬼,通常一般執行人都會離得遠遠的,避免被冤氣波及,但要等高級執行人巡到這裏來,恐怕也要時間,所以她想等執行人來處理她的問題,可能有得等了。

  「誰跟你說活人沒有用的。」梁彥朝她笑笑,「你現在這模樣,連執行人都不敢來找你,你能不能下得去都是問題,更不用說給你作主了。」

  她狠狠的瞪著梁彥,但從神情看得出來她理解梁彥的話。

  「我能幫你,先不用提報仇,你掉了很重要的東西吧?」梁彥溫和的開口。

  『……不見了……』她怔了怔,一瞬間又露出哀傷而疑惑的神情。

  梁彥仔細的盯著她看,他想她掉了魂魄,不知道是死的時候受到太大創傷,還是死得太過淒慘,她三魂七魄不全。

  「我幫你找你掉了什麼,同時間讓警察幫你找兇手,你只要等就好了,等找到你重要的東西,我想警察也會查到兇手,你就可以報仇了。」梁彥笑了笑,「不過你得先答應我,別待在這裏,跟我走,我找地方安置你。」

  『我不要離開我的身體!』她抬頭瞪了過來,雙手緊緊的拉住自己的身體。

  梁彥覺得有點頭痛,如果她不想離開的話,那只得跟著身體到法醫那裏了,他攤著雙手開口,「那你就跟著法醫先生走吧,他會好好檢驗你的身體,找出線索才能找到兇手,你想看你自己被解剖的話就去吧。」

  她沉默了很久,最後居然點點頭,這讓梁彥有些訝異,他原以為她不會想看自己被解剖,終會願意跟他走。

  梁彥抓抓頭有些苦惱,「好吧,那你就讓警察先生們做事,不准再阻礙他們了。」

  她又不太甘願的點點頭,抬起頭來很嚴厲的開口,『你要是騙我……我也不會放過你的。』

  梁彥倒覺得有些好笑,指指身後,「那你可能要排隊。」

  她明顯地懼怕「他」但又擔心梁彥騙她,用著複雜而怨恨的眼神瞪著梁彥。

  「我不會騙你的,我保證我會盡力。」梁彥知道她在想什麼,朝她笑了笑。「不過你也要守承諾。」

  她用力的點點頭,雖然有些不舍,但還是退了幾步。

  梁彥回頭望著陳子宣,「可以了。」

  陳子宣朝身後示意著,王育哲提著大黑包走過來,朝梁彥笑了笑,走過去蹲在屍體旁邊開始檢驗。

  梁彥倒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平常看過他工作的人,大多數都是避之為恐不及,哪有這樣親切朝他微笑的。

  陳子宣倒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伸手拍拍他的肩,「以前亦傑他叔叔也常常會來幫忙,我跟王哥都跟過老主任,我們都習慣了。」

  梁彥笑了起來,終於覺得有點放鬆了下來。「那個女孩不記得自己發生了什麼事,只想著要報仇,我說服她先讓大家做事,不過她會跟著她的身體走。」

  「她會跟著到法醫室嗎?」陳子宣有些驚訝的回頭看了眼屍體,「她想看自己被解剖?」

  「應該說就算被解剖她也想待在身體旁邊吧。」梁彥苦笑著,「我想她是缺了魂魄,我會回去請教看這種事要怎麼解決。」

  「麻煩你了,真的謝謝你。」陳子宣笑得很開心,「我請你吃飯吧。」

  「不用麻煩了,我才吃了早餐而已,而且我等下有課,得去學校。」梁彥婉拒了陳子宣的好意。

  「那我送你去學校,你是念亦傑現在待的那個學校?」陳子宣帶著他又走回車上。

  「嗯。」梁彥點點頭,跟著陳子宣上車,下意識又回頭去看看「他」。

  陳子宣讓司機開車,又轉頭望著梁彥,「你沒有答應她什麼事嗎?」

  梁彥怔了怔,想陳子宣果然是個警察,「嗯……我答應幫她找她掉了的東西,我猜是她的魂魄,其他有關犯人的事我不會插手的。」

  陳子宣滿意地點點頭,想想又歎了口氣,「亦傑也這麼聽話就好了。」

  梁彥想陳子宣應該也拜託過高亦傑幫忙,但顯然效果不太好,於是尷尬地笑笑,也不知道該回什麼。

  「對了,我好像沒有自我介紹,我叫陳子宣,之後要是有什麼困難就打電話給我。」陳子宣從口袋裏掏出了名片給他,梁彥接過才發現原來陳子宣是市警局的副局長,難怪車都有司機開。

  「謝謝您。」梁彥鄭重地把名片收好,又有些擔心地回頭看看,「他」似乎沒有因為陳子宣對他很好而生氣。

  放心的回過頭發現陳子宣盯著他看,他想自己一直回頭一定很奇怪,只能乾笑著把頭低下,但陳子宣似乎沒特別覺得哪里奇怪,只是笑笑地靠在椅背上,看著窗外,臉上又是那種懷念和有些感傷的神情。

  梁彥想他是又想起伯伯和叔叔了。

  梁彥籲了口氣,也靠在椅背上沒有說話,車子慢慢行駛在路上,他們各自思念著同樣的人,維持著靜默的氣氛,沒有再交談。

  第二章

  利瓦伊倫全神貫注地盯著手上的小刀。

  有點笨拙又小心翼翼地用著小刀削蘋果皮。

  他一邊削一邊在心裏咒駡電視上演的都是騙人的,哪有辦法用小刀削蘋果削得那麼順利,不過他也沒帶削皮刀,也只能用水果刀慢慢削。

  「……我真怕你削到手。」

  利瓦伊倫嚇了一跳,還真的差點去割到手,回頭一看是陳婉怡。

  她看起來氣色比前二天好很多,笑得甜甜地望著他,「我幫你削吧。」

  「啊、謝謝……我笨手笨腳的。」利瓦伊倫不好意思的笑笑,把蘋果跟小刀遞給陳婉怡。

  她接過蘋果開始削皮,利瓦伊倫才發現電視上演的是真的……

  「你好厲害。」

  「我可是練過的。」陳婉怡笑得有些得意,看起來十分可愛。

  「原來妹妹有練過,那我只能甘拜下風了。」利瓦伊倫笑了起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沒有回話只專心的把蘋果皮削成一個個連結的圈。

  「你媽好點了嗎?」利瓦伊倫想應該說些什麼,於是找了最安全的話題。

  「嗯,今天可以坐起來吃點東西了,你爺爺呢?」她笑得很開心,抬頭望了他一眼。

  「可以起來罵人了,我想是沒問題。」利瓦伊倫聳聳肩一臉無奈。

  「我爺爺也很會罵人呢。」她笑了起來,手上的動作流暢而謹慎。

  「我家那個是老頑固,說不聽的,明明要關心人也只會用罵的。」利瓦伊倫歎了口氣,看著她把最後一點皮削下來,變成一整條完美的蘋果皮。

  「好了!」她滿意的把蘋果舉起來給他看。

  利瓦伊倫笑了起來,「感謝,那分你一半。」

  「咦?不是給爺爺吃的嗎?」她一臉訝異。

  「不是,是我要吃的。」他學她吐吐舌頭,接過刀來把蘋果分成兩半。「呐,分你一半。」

  「謝謝。」她接過蘋果,看起來很開心。「晚上我爸會帶水果來,我分你芒果。」

  「我賺到了,芒果比蘋果貴。」他笑得很開心。

  「你這是富士蘋果欸。」她好笑地伸手戳戳他的手臂,拎起她的水壺。「我得回去了,我媽會找我,晚上見。」

  「嗯,晚上見。」利瓦伊倫朝她揮揮手,覺得心情一下子好了起來。

  拿著水果刀把半顆蘋果對分去籽,他總習慣把水果去籽切塊再吃,同學笑過他娘,說直接拿起來啃就好了,他還是習慣這麼做,因為他媽媽總會把水果切得好好的,泡過鹽水再給他吃,當然拿來直接啃是很方便,但學著他母親這麼切水果的時候,他總是感覺很好。

  他切好水果放在保鮮盒裏,正準備從茶水間離開回病房的時候,視線掃過外面有個小女孩正盯著他看。

  他本來沒太在意,目光對上才發現那女孩仍然一頭一臉的血,那彎曲的手腳和茫然的臉色,就是那天在急診手術室裏遇到的女孩。

  他瞬間又嚇得臉色蒼白,退了好幾步撞到飲水機,被熱水出口給燙一下又趕緊縮了回來,他急速地喘息著,僵在原地半晌,發現那個女孩只是這樣直直地盯著他看,仿佛是知道自己看得見她,所以這樣盯著他看。

  他在茶水間裏站了很久,見那個女孩似乎沒有靠近他的模樣,才冷靜了下來。

  他別開目光,想當作沒看見,把小刀和保鮮盒還有熱水瓶給拿好,打算走出茶水間,一抬頭又發現那個小女孩已經站在茶水間門口。

  他下意識又退了一步,不知道該走過去還是要怎麼辦,她就這麼堵在門口,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利瓦伊倫緊抱著手上的東西,六神無主地慌亂想著該怎麼辦,看著小女孩的臉,才發現那女孩有張相當可愛的臉,圓圓的臉頰和大眼睛,如果不是現在這種淒慘的模樣,應該是個相當討人喜歡的女孩。

  他望著女孩茫然求助的神情,覺得有些難過,但恐懼還是勝過對她的同情,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但一直佇在這裏也不是辦法。

  利瓦伊倫僵持了很久才勉強開口,「……能……能不能……拜託……讓一讓……?」

  小女孩眨眨眼睛,遲疑了好一會兒,乖乖的讓開了一步。

  利瓦伊倫松了口氣,側著身子慢慢的朝出口橫著走出去,「……謝謝……」

  他移到了門口,正想沖出去的時候,聽見身後細小微弱的聲音。

  「……餓……」

  他停下腳步,在心裏掙扎著,他覺得自己應該就這樣沖出去不要回頭,也不要理她才對,但是那一步卻怎麼也跨不出去。

  那不過就是個小女孩……

  他慢慢的回頭,看著小女孩側著頭,哀求地看著他,發上凝結的血塊黏在她的辮子上,他覺得非常不忍心。

  他猶豫了很久,把手上的保鮮盒打開,有點顫抖的放在女孩旁邊的桌上。「這……給你……」

  小女孩像是有些遲鈍,盯著那盒蘋果好一陣子,才笑了起來,伸手去抓。

  他看著小女孩咬著蘋果很開心又很饑餓的模樣,不知道是該開心還是該難過,但最大的感覺還是恐懼。

  就算只是個小女孩,他依舊害怕。

  他不是沒有像現在這樣試著去幫忙過,但事實證明鬼就是鬼,沒有感覺或是感情的,幫他們只會害死自己。

  他又想起那冰冷的池水,他在小女孩雙手抓著蘋果,啃得很開心地朝他展開笑容的時候,他轉身就跑了出去。

  他不能幫他們,他不想再害自己一次了。

  利瓦伊倫就這樣直沖回病房的時候,差點在轉角撞上一個人。

  「對、對不起。」

  「沒關係……啊、利瓦伊倫?」

  利瓦伊倫聽到自己的名字,和好像在哪里常聽過的聲音,怔了怔地抬起頭來看,比自己高上一個頭的高大身材,那頭顯眼的褐金髮色和綠色眼眸他可不會認不出來。「方樂其?你怎麼在這裏。」

  「我來看我阿姨,她這幾天要動手術。」方樂其笑著回答,大概是想起人在醫院,好像不是該笑著說這種事,收起了笑容問他。「聽說你爺爺在住院,不要緊吧?」

  「嗯,沒事,過一陣子應該就可以出院了。」利瓦伊倫聳聳肩的回答。

  他跟方樂其雖然同班,但是沒什麼特別的交情,他一直是個很低調的人,在班上也不太顯眼,跟方樂其那種走到哪里都會變成中心人物的人不同。

  而且明明大家都喜歡跟方樂其交朋友,可是這人卻除了班上的雙胞胎以外,只整天跟著那個陰陽怪氣沒有人想來往的梁彥跑,讓利瓦伊倫覺得很……浪費。

  要是自己有這麼好的人緣一定會好好跟每個同學保持良好的交往,他說實話不太喜歡方樂其那種自我又樂天的個性,所以在班上也沒講過幾句話。

  「我要回去了,我爺爺大概在念了。」利瓦伊倫只笑笑沒說什麼,跟方樂其揮揮手就走了。

  「嗯,保重。」方樂其也回以笑容,看著利瓦伊倫走進病房,暗自記下病房號碼,他想明天來看他阿姨的時候,可以給利瓦伊倫的爺爺帶點水果。

  利瓦伊倫當然不知道方樂其的想法,只是抱著熱水瓶和小刀走回病房。

  「怎麼倒個水去那麼久。」他爺爺那張臉,不笑的時候就像在罵人,就算在笑也像是在嘲笑人,對於他爺爺的表情,利瓦伊倫已經早就習慣了不要去在意。

  「我餓了,順便削了個蘋果吃。」利瓦伊倫回答,同時肚子咕嚕咕嚕地叫起來,他剛剛的確是餓了才去削蘋果,結果分半個給陳婉怡就算了,剩下半個他也沒吃到,現在真的餓了。

  「餓了怎麼不下去吃飯。」

  「我等你吃飽再去吃就好了。」利瓦伊倫把小桌上的東西收拾好,把剛倒回來的熱水倒進保溫杯裏,放了參片進去。「參片是上次舅公來的時候給的。」

  「嗯,放著吧,我涼點再喝。」爺爺點點頭,躺回床上去,看來是因為他遲遲沒有回來所以就坐了起來。

  利瓦伊倫覺得有些抱歉,扶好爺爺躺下,「先睡一下,待會兒吃飯了我再叫你。」

  「嗯。」爺爺躺下來閉上眼睛,利瓦伊倫替他蓋好被子。

  坐在椅子上又想起剛剛那個女孩,他真的很希望可以不要再看見這些東西,像剛剛小女孩是因為受了重傷,所以很明顯的看得出來不是人,有時候他會分不太出來他看到的到底是人還是鬼。

  就像他中學時候,每天在泳池看見的那個女生……

  利瓦伊倫仿佛又聽見了水聲,和微弱的那句看看我……

  用力的甩甩頭,想把這些東西都甩出去,他抱著雙臂覺得恐懼而且生氣,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一直活在這種恐懼和忿怒之中。

  因為他有這個鬼陰陽眼,他每天活得戰戰兢兢的,出門有人跟他搭話他都得先確定一下是不是真的是人。

  高中剛入學因為自己陰沉的個性被欺負到不行,後來才學著怎麼低調一點不只別讓鬼注意到,也別讓人注意最好。

  不太跟同學來往玩樂反而有時間好好念書,考進他本來以為進不去的學校,好不容易也習慣了知道怎麼樣裝做無視那些東西,現在卻還是得被那些鬼東西嚇個半死……

  利瓦伊倫長歎了口氣,想起剛剛遇到的方樂其,那個人總是一副開朗樂天的模樣,好像沒什麼煩惱也沒什麼困難,人緣很好家境也很好,他們班有名的美女多,最漂亮的其中兩個還是他的好朋友,每天都黏在一起,還說沒在交往。

  要說自己是羡慕也好嫉妒也行,他怎麼也看方樂其不順眼。

  有點像是在遷怒,利瓦伊倫只希望別再碰見方樂其就好了。

  ○○○

  事與願違,只隔了一天,利瓦伊倫從茶水間回到病房的時候,在門外就聽見了他爺爺的笑聲。

  那對他來說是件相當不可思議的事,他爺爺是個頑固而且嚴肅的人,他們爺倆相依為命到大,他看見他爺爺微笑的次數都很少了,更何況是笑出聲。

  他只看過一次他爺爺欣慰滿意的笑容,在他考上現在的學校的時候。

  利瓦伊倫有些好奇的推開病房門走進去,本以為他在跟隔壁床的婆婆聊天,沒想到他看見的是方樂其站在那裏,跟他爺爺一起大笑著。

  「李爺爺你都不曉得我那時候多緊張啊!差點嚇得腿軟!」方樂其誇張地手舞足蹈,讓利瓦伊倫的爺爺大笑不止。

  利瓦伊倫怔在那裏,還是方樂其先注意到他的,「啊、維倫回來了。」

  他爺爺回頭看見他呆呆地站在那裏,「站在那裏幹嘛,過來啊。」

  「喔、喔喔。」利瓦伊倫走過來,把手上的換洗衣物放下。「你怎麼在這?」

  「我來看我阿姨,想說也來看看李爺爺,給你帶這幾天的筆記過來。」方樂其從背包掏出筆記給他。

  利瓦伊倫怔了怔的,伸手接下。「……謝了。」

  「不客氣,需要幫忙就說一聲。」方樂其笑著,露出開朗愉快的笑容。

  「嗯。」利瓦伊倫勉強笑了笑。

  「你這孩子真是,人家大老遠給你送筆記來,連好好謝謝都不會。」他爺爺像是不太滿意他這種道謝法,唯唯諾諾的話都說不清楚。

  「沒關係啦,李爺爺,我跟維倫是好朋友,我們平常都這樣的,你別在意。」方樂其連忙拍拍利瓦伊倫的肩,表示他們感情很好。「我也該走了,您好好休息,我明天來看我阿姨的時候再過來看您。」

  「辛苦你了,謝謝你啊。」李爺爺面對方樂其的時候,仍然是滿臉笑容。

  「別這麼說,維倫最辛苦了,醫院學校兩頭跑的。」方樂其笑著,又拍著利瓦伊倫的肩。

  「還不送你同學出去。」李爺爺看利瓦伊倫站著不動,又是不太滿意的開口。

  「不要緊,我還得回我阿姨那裏一趟,不用送了啦。」方樂其連忙跟李爺爺揮揮手,離開的時候,有些道歉地朝利瓦伊倫笑笑。

  利瓦伊倫沒什麼反應,只送到他門口,「掰。」

  看著方樂其離開,回身繼續收拾他剛剛帶來的換洗衣物,他爺爺開口的時候,聽起來很滿意。「你這個朋友不錯,開朗又活潑還很有禮貌,雖然長得一臉老外樣沒想到中文說得這麼好,你要好好跟他來往知道嗎?」

  「喔。」利瓦伊倫邊把衣服塞進窄小的衣櫥裏,雖然面無表情但是心裏極度的不滿。

  ……誰是他朋友……

  「你怎麼連話都不能好好說,這樣出去還以為我沒把你教好。」李爺爺瞪著他,又回復到以往嚴厲的口吻。「像他那樣,一進來就好好的打招呼,我一看就覺得是個有教養的孩子,你在外面的時候最好別讓人家在背後說你沒教養,這樣人緣哪會好?」

  「是,我知道了,爺爺。」利瓦伊倫放棄跟他爺爺爭論,只是無奈的回答。「我忘了給你買三明治了,我再跑一趟。」

  「做什麼都忘東忘西的,真是的,快去。」老人家歎了一大口氣,揮手讓他快走。

  利瓦伊倫忍耐著走出門,只在門外深吸了口氣再吐出來。

  他早已經習慣他爺爺的態度,但是乍看到爺爺這樣對待方樂其,還是讓他無法接受。

  他爸媽死後,他讓爺爺一手撫養到大,他當然十分感激他爺爺,但是就算直到現在他還是沒辦法習慣他爺爺表達關心的話。

  他知道他爺爺只是要告訴他,方樂其很好,你要多跟這種人交往,你出門在外講話要注意禮節,不然會交不到朋友。

  這麼簡單的事他怎麼會不知道呢?

  利瓦伊倫歎了口氣,在心裏怨起方樂其,沒事來攪什麼局?他又沒拜託他送筆記來,不曉得他幹嘛突然親切起來,明明在班上的時候招呼也沒打過一個。

  利瓦伊倫低著頭走過茶水間的時候,突然想起昨天的蘋果。

  他停下腳步往裏頭探了一下,確定那個小女鬼不在,才走進去看,果然他的保鮮盒還在,而裏面的蘋果已經萎縮掉,呈現一種詭異的黑紫色。

  他愣了一下,醫院有冷氣,再怎麼樣也不可能過一天蘋果就發黴。

  趕緊把保鮮盒拎去垃圾桶邊,有些好奇的湊近鼻端聞了一下,也沒有腐壞的味道,他一臉疑惑的把蘋果倒掉。

  該…不會是因為這喂了鬼吧……

  利瓦伊倫心裏覺得毛毛的,又覺得很討厭,沒考慮多久他把保鮮盒裏的蘋果給倒掉,沖回茶水間把保鮮盒給洗乾淨,想著要不是他爺爺節儉成性,他就直接扔了這個鬼用過的保鮮盒。

  洗完擦幹塞進包包裏,走出醫院的時候,發現大雨還在下,而剛剛一時生氣也忘記把傘拿出來……

  利瓦伊倫再歎了口氣,無奈的回頭,卻又不想馬上回病房,突然間想起護士說起過這裏有條地下通道可以通到舊大樓。

  他爺爺愛吃蔬菜做的三明治,入院後終於恢復可以吃正常食物的時候,他爺爺想起在舊大樓門診的時候吃過的三明治,所以要他記得去買回來給他吃。

  他走去詢問護士小姐那條通道怎麼走,照著護士小姐的指示搭電梯到地下二樓。

  穿過了餐廳和小賣部之後,果然找到了指標。

  他順著指標走過走廊,彎了好幾個彎,人也慢慢變少,地板從紅色地毯變成綠色橡膠地,牆也從美麗的白色粉刷變成水泥牆,整個空曠的感覺好像連說話都有回音。

  他覺得有些不自在,這裏給他的感覺不太好,但他還是硬著頭皮走下去,習慣性的低著頭往前直走,什麼都不要看,不管誰說話都不要理就行了。

  他加快了腳步,空氣中那種凝重的感覺卻越來越重,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心跳越來越快,冰冷的空氣讓他感覺似乎回到了泳池畔,站在冰涼磁磚上的感覺。

  下了扶梯後是一大片空曠的空間,右邊牆上擺著大張歷年來醫院的紀念相片,左邊展示著大型的古老醫療器材,再下來是一張長長的年表,寫著醫院的歷史。

  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抬頭朝牆上望了一眼,那一瞬間,從未有過的極度恐懼襲上了他。

  如果真有地獄的存在,大概就只有這幅景象可以形容。

  那一整面牆上,滿滿的都是鬼,一個個哀嚎痛苦嘶聲怒吼的鬼。

  在他望著那面牆的時候,那些痛苦的嘶吼同時沖進他耳裏,直竄進他腦子裏。

  他沒有辦法去數那上面有多少個,不過每個都被一根或二根的銀釘給釘住,或者在手上,或者在身上,那些鬼都被那些釘子給牢牢釘住動彈不得,痛苦而忿怒的咆哮著。

  每一個都幾乎不成人形,像是潑上了柏油似的漆黑,五官的位置露出深深的洞,從被釘住的地方滴下來的不是血,是像焦油般的液體,散發帶著腐臭的焦味。

  他無法克制地顫抖了起來,那就像是小時候看過的善書裏描寫地獄裏的油鍋一般,那些在油鍋裏掙扎的漆黑鬼怪們像是求救似地朝他伸出了手,要不是被那些銀釘釘住了,他覺得那些鬼可能會一齊朝他沖過來。

  其中一個被釘住了腰間,伸出了長長的手臂抓著地板,掙扎著想拉他,那只手臂一直伸長著伸長著,像是一條黑蛇般向他蜿蜒而來。

  他臉色蒼白渾身顫抖,想退開卻覺得自己好像也被什麼定住了,恐懼地無法移動半分。

  就在他覺得那只滴著烏黑油漬的手就快碰到他的時候,突然間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角。

  『……哥哥……』

  他突然地驚醒,側頭望見拉著他衣角的是那個被撞得手腳都扭曲了的小女孩。

  「啊啊——」他驚叫了起來,甩開她的手退了好幾步直到撞到另一面牆為止,他喘著氣望著小女孩歪著頭,茫然而疑惑地望著他,伸出手像是希望人抱她似的,想朝他走近。

  他只能驚恐的搖頭,而牆上那只朝他伸出來的手,突然間一把抓住了小女孩的腳,把她拖向他們。

  『……啊…啊啊……哥哥……哥哥……』小女孩臉上的茫然化成了恐懼,她哭叫著朝他伸出手。

  他一瞬間抬了抬手,卻不敢也不能去拉她,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他顫抖著放下手,靠著牆滑坐到地上,看著那些漆黑的鬼怪緊緊纏著她,他以為那些鬼怪會吃掉她還是什麼的,但他們只是抓住她,空洞的嘴裏發出他聽不懂的聲音,時長時短。

  他從那些雜音裏斷斷續續的聽見了幾個字。

  『……救……救……我……們……』

  他下意識的用力搖頭,伸手抱著頭顫抖著,嘴裏喃喃自語的念著,「不關我的事……不關我的事……不要找我了……」

  他曲起膝抱著頭發抖,他想離開這裏,但巨大的恐懼和沒用的雙腿讓他動不了,他只希望自己現在在作夢,如果是作夢的話,只要夢醒了就沒事了。

  「……醒了……就沒事了。」他繼續喃喃自語著,直到有人拍著他的肩。

  「同學你不要緊吧?」

  他嚇了一大跳,猛地滑開來抬起頭來看,是一個穿著白袍的年輕醫生。「你哪里不舒服嗎?」

  看見活人讓他一下子回到現實裏來,他深吸了好幾口氣,逼自己不要再去看對面牆上的東西。「沒……沒事……」

  年輕醫生皺起眉,伸手扶著他站起來,「你臉色很差,呼吸急促而且心跳也很快,血壓可能很高,你常常這樣嗎?」

  「……偶爾……」利瓦伊倫讓醫生扶著他走出去,他強迫自己只聽這個年輕醫生的聲音,不要再去辨識那些漆黑的鬼怪們在說什麼,也不要再去聽那個小女孩微弱的叫聲……

  「你得要做個檢查,我送你去急診。」年輕醫生扶著他走到電梯旁,找了部輪椅給他。

  利瓦伊倫連忙搖頭,「我沒事……我……我只是有點害怕地下室……上去就好了,真的。」

  離那面牆遠了,身邊又有人在,讓他安心許多,他的情緒也慢慢的恢復回來。

  年輕醫生疑惑的望著他,「你有幽閉恐懼症嗎?那你可以搭電梯嗎?」

  「可以……」利瓦伊倫回答了之後,看見醫生更疑惑的眼神,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年輕醫生望瞭望他剛剛坐著的地方,突然間一臉恍然大悟的神情,不過也沒說什麼別的,「那我們先上去吧。」

  年輕醫生扶著他進電梯,看他除了臉色蒼白了些以外,好像好很多了,也才沒堅持再要他去急診。「你第一次走這個通道?」

  「嗯?……嗯。」利瓦伊倫點點頭。

  「沒帶傘?」

  利瓦伊倫沉默的再點點頭。

  年輕醫生沒說什麼,出了電梯之後要他等一下自己就跑開了,回來的時候遞給他一把便利傘,「這個拿去用,下次有路過的話,還給那個櫃檯的小姐就好了。」

  利瓦伊倫愣愣的拿過那把傘,半晌才記得開口。「謝謝你……」

  「不用客氣。」年輕醫生朝他笑笑,很委婉的開口,「如果你不喜歡那個地下通道,以後就走地面上吧,聽說我們院長有派人來處理地下通道的……通風問題。」

  年輕醫生尷尬地笑笑,「所以,也許過一陣子等人處理好了,搞不好你就可以安心的走地下室了。」

  利瓦伊倫松了口氣,朝年輕醫生點頭道謝,「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不用客氣啦,一把傘而已。」年輕醫生笑笑,朝他揮手離開。

  利瓦伊倫看著那個醫生離開,他道謝不是為了這把傘,而是為了那種有人理解他的恐懼的感覺。

  他緊緊的抓住那把傘,抬起沉重又無力的腳步,走向不遠處的小賣店。

  第三章

  『記者現在所在位置,在XX河岸邊,今早在河面上發現一具女屍……』

  梁彥咬著筷子,視線盯著餐廳架在高處的電視,新聞正在播放今早的消息。

  幸好媒體並沒有拍到什麼,只在屍體被包裹完全抬上車的時候才拍到些畫面,而果然那具屍體從深夜撈上來直到天亮才運走的事情,被拿來渲染成許多的靈異狀況,有幾個一早就來圍觀的民眾還接受了採訪,連刮陣風也被講得繪聲繪影的。

  「你認識那個女生嗎?」

  「嗯?」梁彥回過神來,簡玉眉正睜著一雙大眼睛盯著他看。「很少看你這麼認真的在看新聞,通常你都不太注意時事的。」

  「嗯……不算認識。」梁彥隨便應了聲,繼續吃他的飯。

  「不算認識就是表示也不是不認識?」簡玉眉好奇的望著他,看梁彥也不像表現出難過的樣子,應該並不是真的對那個女孩的死傷心的模樣。

  「那裏有點狀況,我早上去過一趟。」梁彥也老實回答,隨著他住到高亦傑那裏,三人組也黏著他兩個月了,每天都找他不是中餐,就是晚飯,漸漸也變成個習慣。

  而經歷過山妖的事件之後,她們倆也知道他在做些什麼事,也就沒什麼好隱瞞的。

  「哇,原來那個報一早上的靈異新聞是真的啊,那個女生真的很冤嗎?」柳明苓好奇的湊過來小聲的開口。

  「不曉得,她什麼都不記得。」梁彥低頭吃他的飯,沒有再多說,這兩個女孩有時候好奇心發作,什麼都會纏著他問,能少說一點就少說一點比較好。

  「是喔……好可憐唷,看起來還好小。」柳明苓看著新聞上的照片有點感歎,新聞裏有用計算機合成出女孩的臉,希望認識她的人能與警方連系。

  「她不記得自己的名字了嗎?」簡玉眉喝了口湯,又開口問。

  「嗯,連犯人都不記得了。」梁彥邊咬著排骨邊回答,「這種狀況還蠻常發生的。」

  「……我一定要做緊急數據卡在身上,不然哪天我發生意外,搞不好沒有人認得我怎麼辦。」柳明苓皺著眉,煞有其事的開口。

  「意外你個鬼啦!好的不想想壞的幹什麼?」簡玉眉毫不客氣的從她頭上巴下去,「而且就算你忘記自己是誰,梁彥不會認得你啊!」

  「對耶,我忘記我是誰的話,你也認識我耶!」柳明苓語氣還頗為開心的回答。

  梁彥好氣又好笑的瞪了她們倆一眼,「……這種話別亂掛在嘴上,吃你們的飯。」

  「喔……」柳明苓應了聲,簡玉眉吐吐舌頭,兩個人趕忙低頭吃飯。

  三個人繼續邊聽新聞邊吃飯,梁彥其實還蠻感謝她們的,他知道她們倆跟方樂其的家境都不錯,所以平常吃飯幾乎都往餐廳跑,可是因為要跟他一起吃飯,他們最近幾乎天天都跟著他跑來吃學校外面便宜的自助餐,他有告訴她們說不必一定得陪他吃自助餐,但是她們倆似乎也不太在意,總還是陪著他來吃。

  梁彥停頓了會兒,這麼一說今天好像少了什麼……

  「方樂其呢?」

  簡玉眉好笑地望著他,「這~麼大一叢人不在這裏,你居然現在才發現。」

  「他阿姨住院,他去醫院看她了。」柳明苓笑著回答,「我們下午的課上完要去看她阿姨,你要不要一起去?」

  「我又不認識他阿姨。」梁彥覺得有點好笑的回答。

  「唉唷~好朋友的親人住院,去看一下也是禮貌嘛。」柳明苓繼續勸說,一臉期望地看著他。

  簡玉眉笑著睨了她一眼,「才不是呢,她是想去吃車站新開的那家咖啡店。」

  梁彥想大概也是,柳明苓超級愛吃甜食,前兩天才聽她說站前開了間咖啡店,那家的松餅看起來有多好吃。

  「我想吃嘛。」柳明苓嘟起嘴,轉向梁彥,「一起去嘛~就是我說過有超~大草莓的那家。」

  梁彥苦笑著,他並不特別愛吃甜食,不過每回都會被柳明苓拉去,而且她根本吃不了那麼多,其實只是要大家點了可以分吃不同的口味。

  不過說實在他也並不覺得討厭,跟他們三個一起總是覺得輕鬆而且開心。

  「拜託嘛,除了草莓口味還有巧克力、藍莓我都想吃。」柳明苓一臉哀求。

  梁彥雖然苦笑著,還是點點頭,「我下午滿堂,等我下課。」

  「耶~我就知道你最好了!」柳明苓開心地滿臉笑容。

  「她就被你跟樂其寵壞的,要養成豬一樣肥你們倆要抽一個出來負責娶她。」簡玉眉搖著手指,故意一臉嫌惡。

  梁彥一下子笑了出來,最寵她的根本就是簡玉眉。

  「我才不會養成豬,我有注意我吃多少的,樂其吃的才多好嗎。」柳明苓一臉不認同。

  「那是因為你都把吃不完的塞給他吧!」簡玉眉笑著打她。

  梁彥忍著笑,看兩個女孩打打鬧鬧的,抬頭看新聞播了一輪又播到早上那則。

  「我覺得我好像見過那個女生耶。」

  身後吵雜的聊天聲裏,突然雜進這一句,梁彥停頓了一下,簡玉眉也同時抬起頭來,和梁彥對看了一眼,柳明苓吸著麵條,不曉得他們倆怎麼了。「怎麼了嗎?」

  簡玉眉豎起一根食指示意她別吵。

  「欸~真的假的,那你快去通報,搞不好有獎金!」

  「等下搞不好被懷疑是殺人犯!」

  「對啊對啊,聽說有冤靈耶!等下被纏上不是倒黴?」

  梁彥皺了皺眉,覺得與其聽他們胡說八道不如直接問,一回頭發現那一桌是同系的同學,交情不好的那一種……

  怔了怔又回過頭來,他實在不太喜歡跟這群人說話。

  簡玉眉也認得那群,平常沒什麼來往,不過有幾堂課會修在一起,其中有一、兩個以前總會找梁彥麻煩,方樂其剛轉進來的時候,他們也損過方樂其,只是方樂其的個性一向不太在意,而且他天生人緣就好,所以很快的交往許多朋友之後,那幾個嘴巴才放乾淨了點,不過那群裏面也不都是爛人,而且如果對象是女生,這幾個倒一個個都很客氣。

  簡玉眉用手肘推了推柳明苓,小小聲開口,「你上星期不是跟陳志強借了筆記,有沒有帶在身上?」

  「嗯,想說今天要還他的。」柳明苓點點頭。

  「現在給我,我幫你還。」簡玉眉望著後面那群人,又推了推柳明苓。

  「喔。」柳明苓從背包掏出筆記遞給簡玉眉。

  「等我一下。」簡玉眉朝梁彥笑笑,拿著筆記起身走到他們身後那一桌。

  「陳志強~」

  「簡玉眉啊。」陳志強抬起頭來,看是簡玉眉笑著朝她打招呼。

  「這明苓跟你借的筆記,還給你。」簡玉眉笑著把筆記遞給陳志強,順便朝其他的人笑笑。

  「下午的課會碰到,到時候給我就行了啊。」陳志強笑著擦擦手上的油漬,收下筆記。

  「我怕忘記,明苓記性那麼差,正好遇到你就先給你。」簡玉眉回答,順勢抬頭望著新聞,「那女生好可憐唷。」

  「對啊,剛才張顯青才說他認得那個女生。」陳志強好笑的指著另一個同學。

  「我才沒認得她,我只是覺得她看起來很面熟好不好。」張顯青連忙撇清關係。

  「在哪里遇到的啊?」簡玉眉睜大了眼睛,一臉好奇的望著張顯青。

  張顯青朝她笑著,「就河岸邊那個渡船啊,那個女生的畫像看起來跟渡船口的女生很像。」

  另一個同學倒是開了口,「離新聞報的地方不遠耶,你不去報警嗎?」

  張顯青連忙擺擺手,「只是看起來有點像好不好,誰為這種事報警啊?」

  「可是她好可憐,都沒有人去認她。」簡玉眉露出同情的模樣,「你說的那個渡船口是哪個啊?」

  「就新聞那個河岸邊,再下去不是有個碼頭,還要再下去有個小渡船口,以前河岸兩頭往來渡河用的,後來蓋了碼頭以後那個渡口就很少用了,現在有些小船跟退休的漁船在那裏出租,我上次跟高中同學去過。」張顯青回答,朝她笑笑,「你有興趣的話,叫柳明苓一起,我們下次可以一起去啊。」

  「喂!你別趁火打劫!」旁邊的同學推了他一把。

  「哪是趁火打劫,我是看簡玉眉有興趣,問她要不要一起去嘛。」張顯青也一把推了回去。

  陳志強也笑笑地開口,「對啊,不然有興趣的話,你們班跟我們班可以聯誼啊~都同系這麼久也沒聯誼過。」

  簡玉眉笑著回答,「我們班聯誼都小妙在負責,我回去問問她好了。」

  幾個男生馬上嗨了起來,連路線跟行程都開始計劃。

  「我還是覺得那個女生好可憐,萬一是你看見的那個女生怎麼辦?」簡玉眉連忙打岔似的又開了口。

  「只是長得像而已,不會是她啦,我記得那是兩姐妹,那個女生還帶著一個妹妹跑來跑去的,要是她不見了,她家人也會找她吧,怎麼可能會沒有人認她。」張顯青聳聳肩地回答。

  「原來如此……」簡玉眉點點頭。

  其他人又開始起哄要她回去問聯誼的事。

  梁彥突然站了起來,回頭叫著。「玉眉,走了。」

  「喔,好。」簡玉眉得救似的朝他們揮揮手,「我回去問問小妙唷。」

  話說完就跑回梁彥那裏,柳明苓幫她提了包包塞給她,三個人一起離開,留下一桌不知道是驚訝還是鬱悶的同學。

  「呼……」簡玉眉拍拍胸口,「幸好沒被逼去聯誼,謝謝啦。」

  梁彥好笑地望了她一眼,明明該說謝的是自己,他只是聳聳肩的沒有說什麼。

  「所以……那個女孩到底是不是他們說的,渡船口的那個女孩呢?」簡玉眉疑惑的望著梁彥。

  「不曉得……我會把這個消息告訴警方,他們會去查。」梁彥回答。

  簡玉眉有些失望,「你不想去查喔?」

  梁彥睨了她一眼,「別老想玩偵探遊戲,這沒那麼好玩。」

  「可是,那個女生真的好可憐,要是我死掉了,沒有人來找我,那多可怕……」簡玉眉看似認真又像玩笑地開口。

  「我會去找你啊!」柳明苓睜大了眼睛望著她。「而且你才不會死掉!」

  梁彥和簡玉眉一起笑了出來,「你這笨蛋,說後面那句就夠了,前面那句不用講了!」

  柳明苓嘟起嘴,「我覺得前面那句才是重點嘛,我們不是一直都在一起嗎?哪可能你一個人在沒有人知道的地方死掉?」

  簡玉眉也不曉得是該感動還是該笑,梁彥倒是先開了口,「就叫你們別亂講話了,活得好好的,不要老把死掛在嘴上。」

  「喔……」兩個人一齊閉了嘴,三個人一起安靜地走回學校。

  ○○○

  傍晚下起了大雨。

  他們三個坐上了捷運,大概是覺得冷氣有點涼,簡玉眉和柳明苓一直黏在一起,出了捷運站撐著傘過了馬路就到醫院舊大樓,簡玉眉熟門熟路地拐了好幾個彎,上上下下的,又是電梯又是手扶梯,走得梁彥都有點搞不清楚位置。

  「這裏。」簡玉眉出了電梯,帶著他們走向安靜的通道。

  梁彥抬頭看了下,這裏的位置是地下二樓,走在這裏有著地下通道特有的涼意,空曠而安靜的空間裏只有他們的腳步聲。

  梁彥覺得有點不對,不用說這裏是醫院,這家醫院還有近百年的歷史,絕不可能乾淨到哪里去,一出電梯他就感覺到陰氣撲面。

  「咦?」

  梁彥正好皺起了眉,低著頭走路,聽見簡玉眉驚訝的聲音,抬起頭一看,眼前的景像讓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學長?你怎麼在這裏?」簡玉眉笑了起來,朝高亦傑走了過去。

  高亦傑挑起眉,沒有猶豫很久,馬上朝簡玉眉走近,讓她停下腳步,「我有朋友住院,我過來看看他。」

  「這麼巧?方樂其他阿姨也住院了,我們正想去看她。」柳明苓開心的蹦了過去,「學長等下要不要一起去吃松餅!」

  簡玉眉用手肘推了推她,「你沒看學長有朋友在。」

  「唷、梁彥。」一個大約三十幾歲的男人,穿著一件長風衣,咬著一支沒點著的煙,朝梁彥揮手。

  梁彥站在那裏安靜了很久,不知道是要對那面牆上的景像吃驚,還是要對這兩個他不知道居然有在連絡的人吃驚。「……關。」

  說起關,那又是段很長的歷史。

  關叫什麼名字沒有人知道,梁彥認識他的時候才十二歲,關是他在這個圈子裏,到目前為止遇見的人裏,唯一一個沒有找他麻煩或占他便宜的人。

  這圈子裏多數的人,接近他不是為了利用他,就是為了想要「他」,或是想「他」死的人。

  但是「他」死了,自己也活不了,他們的命運幾乎連結在一起,但想收「他」或想殺「他」的人,從來不認為自己的死活是問題。

  想利用他的,多半也是把他推進險境,然後撿現成的便宜。

  只有關不一樣,但他知道關並不算是關心他,他關心的只有他能不能自立能不能工作,關要的是資源。

  說起來,關也在利用他,但是關也說了,他也可以利用回來,工作關係本來就是互相利用。

  關讓他工作,但關會付錢,而且絕沒有虧待他。對梁彥來說,這讓關成為最好來往的一個對象。

  關很強,強在哪里其實梁彥搞不懂,但是不管再麻煩的狀況,再驚險的場景,也只有關可以一個人咬著煙就這樣大搖大擺地走進去看。

  但他也只是看,他從來不出手,但奇怪的是再凶、再狠、再厲的鬼也不敢對他出手。

  「他」也是,這麼多年來,在高亦傑出現之前,也只有關是「他」容忍出現在自己面前,就算說些五四三的關心話語「他」也不會在意的對象。

  他一直就知道,關會關心自己純粹是商業考慮,但至少有個人會按時關心自己,會給他連絡方法,就算沒有工作,一陣子也會打個電話來關心一下,講幾句話。

  梁彥想過,也許那只是要確認一下自己是不是還活著而已,但能有人關心他,他覺得很好。

  但現在望著關和高亦傑,他覺得五味雜陳。

  那些時不時的工作一直就是支撐著自己不垮掉的支柱。

  當然現在有了高亦傑和朋友,可以讓自己的生活改變,讓自己快樂,但他不知道這種快樂能維持多久,他並不想停掉這份工作。

  但這兩個月來,關完全沒有連絡他,讓他覺得有些奇怪。

  他知道高亦傑跟他不一樣,他是不拿這種天賦工作的,因為叔叔不讓他做。

  但是只要他遇上了,他就會幫忙,這是叔叔允許的。

  所以關曾經找過他,但是他拒絕了工作。

  理論上關不太跟不幫他工作的人連絡,高亦傑也不愛跟這圈子裏的人往來。

  所以現在這兩個人湊在一起到底是為什麼呢?

  梁彥有些自嘲地想著,不就是關找到個比他好用的,高亦傑為了還關的人情所以來了。

  況且,這麼「大」的工程,他還想不出有什麼人能處理。

  梁彥把目光瞟到面前那面寬廣的牆面,就算是他看過再多驚人的景像,這面牆還是讓他覺得怵目驚心。

  「最近好不好呀?」關走過來,像是為了擋住他的視線,有些滄桑感的笑容依舊。

  「……你問他不就曉得了。」梁彥瞪了高亦傑那一臉被你逮到了的神情。

  「你不就站在我面前嗎?」關笑了笑伸手去摸他的頭。

  梁彥皺了皺眉,但也沒有阻止關,從父母親過世後,就只有關還會這樣摸他的頭,小時候習慣了,上了國中之後,雖然覺得有些彆扭,但也不會拒絕,直到現在也只有關還是偶爾會把他當個孩子一樣的對待。

  「……還好。」梁彥沉默了會兒,還是回答他,抬眼看見高亦傑反而皺起眉一臉不太爽的模樣。

  「關。」

  「嗯?」關回過頭去。

  「這個,我考慮一下,再回答你。」高亦傑朝那面牆偏了偏頭。

  關聳聳肩,把他根本沒點燃的煙給塞進口袋裏,「那得要快,我時間不多。」

  「嗯。」高亦傑點點頭表示他知道了。

  關回頭再朝梁彥笑笑,看著柳明苓和簡玉眉,「這麼漂亮的女孩,哪個是女朋友啊?」

  「都是朋友。」梁彥瞪了關一眼。「你這兩個月都沒給我電話。」

  「唉呀,不好意思,有時候忙起來就會這樣,不然下回再出來吃個飯好了。」關雖然在道歉,但笑得一臉沒有歉意的模樣。

  「……我是說這兩個月都沒有工作。」梁彥沉下臉。

  「工作啊……最近工作變少了,你們上回嘉義那件事搞得可不小,風聲大的時候就會安靜些,加上陳老頭帶徒弟出山,他那徒弟雖然不甘不願的,天分可不簡單,所以那些不安分的東西最近都聽話了不少。」關笑嘻嘻的回答。

  「是嗎?」梁彥當然不會相信那種鬼話,他斜眼過去睨了高亦傑一眼,高亦傑把頭側過去完全一臉不幹他的事的模樣,讓梁彥很想揍人。

  「是啊,別想那麼多,有合適的工作我會找你。」關拍拍他的肩,笑得開心。「更何況你的球棒不是掉了?我正在給你找合適的,有消息我會找你的。」

  「嗯。」梁彥想起自己的球棒也有些婉惜,那枝球棒還是關給他找來的。

  「有朋友就多出去玩玩吧,別老想著工作。」關說著,目光望向他身後,停頓了會兒又笑了起來,「不過兩個月沒見,變這麼多啊。」

  梁彥順著他的目光回頭望了一下「他」,也不知道該回什麼。

  「給他取個名字吧。」

  梁彥愣了一下,回頭望著關正要開口的時候,高亦傑走了過來。

  「關。」

  警告似的語氣讓關舉起了雙手,笑了笑地把口袋裏那支煙又叼回嘴上,「知道了,不多嘴,我走了,你保重啊。」

  關拍拍他的肩,笑著轉身離去。

  梁彥想追上的時候,高亦傑伸手按住他的肩,「關還有事,別叫了。」

  梁彥回頭瞪著他,「他是什麼意思?」

  高亦傑盯著他半晌,像是想說什麼,但是又不太甘願,最後索性聳聳肩。「誰知道。」

  梁彥正想開罵,高亦傑笑著走過去一手一個攬住柳明苓和簡玉眉的肩,「走吧,學長陪你們去看方樂其的阿姨,然後請你們吃松餅。」

  「學長最好了!」柳明苓開心地笑著,簡玉眉倒有些擔心的回頭望了眼梁彥。

  梁彥瞪著高亦傑,看著簡玉眉擔心的神情,又籲了口氣,有些無奈地,雙手插在口袋裏低頭跟在他們身後。

  下意識的回頭看看在身後的「他」。

  他不知道關所謂的,幫「他」取個名字的意思是什麼,「他」有了名字,就會一直跟在自己身後,絕對不會離開了嗎?

  梁彥愣了一下,停下了腳步。

  明明被「他」折磨了一輩子,卻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想的已經是不希望「他」離開了。

  「彥子。」

  「嗯?」梁彥回過神來,抬起頭看見高亦傑一臉不悅的神情。

  明明我才應該生氣吧……

  梁彥撇撇嘴角,卻也有些無奈地,舉步跟了上去。

  簡玉眉一向心思細密,大約是看得出梁彥有些不高興,放慢了腳步,走在他身邊,小小聲的開口,「你在生氣?」

  梁彥望了她一眼,答非所問的回答。「……你想不想去划船?」

  簡玉眉怔了怔,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船?」

  「嗯,明天下午也沒課,要不要去?」梁彥有些不爽地想著,本來他還想著晚些要告訴高亦傑早上陳子宣來的事,不過看來他大概連留言也沒聽。

  那既然高亦傑是這種什麼事都不想告訴他的態度,那他也可以不要告訴高亦傑那件陳子宣本來要他幫忙的事。

  「啊、船啊……」簡玉眉突然想起來划船的事,停頓了一下笑了起來。「好啊!划船去,趁這幾天天氣很好。」

  「嗯。」梁彥點點頭。

  「那……要叫學長一起去嗎?」簡玉眉故意睨了他一眼。

  「不用,他很忙。」梁彥的臉色沉下來。

  簡玉眉想梁彥大概在跟高亦傑賭氣,想笑又有點不好意思笑。「喔,好。」

  反倒是梁彥覺得有點尷尬,卻又不想再解釋什麼,默默地走在最後面。

  撇開賭氣的情緒,事實上比較讓他困擾的是,他存摺上的數字已經越來越小了,如果再沒有工作,難道還真的讓高亦傑養他?

  他在心裏想著,不管如何他都得要找時間跟關談一談才行。

  第四章

  利瓦伊倫在茶水間切著水梨,其實大部分人都在病房裏削,但是這裏離垃圾桶近,而且他還有伴。

  「今天是甜桃,很甜唷~」陳婉怡笑著把三顆甜桃給他。

  「那我一起切好了。」利瓦伊倫笑著把水梨去籽然後連甜桃也一起去籽再切好。

  「你切的好漂亮唷,跟我媽有得比了。」陳婉怡笑著用手指捏了一塊起來吃。

  「習慣了,我媽以前也這麼做,我沒照做的話爺爺會碎碎念的。」利瓦伊倫笑著收拾果核。

  陳婉怡知道他爸媽都不在了,聽他這樣提起,臉上的神情有些難過。

  利瓦伊倫注意到她的反應,連忙朝她笑笑,「別在意,他們在我很小的時候就走了,都這麼久沒什麼感覺了。」

  陳婉怡只是安慰地回以微笑,這種事一輩子都不可能沒有感覺,但她知道利瓦伊倫只是不想她同情他而已。

  「嗯。」她應了聲,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從提袋裏撈出一瓶雞精給他。「對了,這給你。」

  利瓦伊倫怔了一下,伸手接過。

  「你這兩天臉色好差,我媽同事送來一盒,我就拿了一瓶出來,給你補充一下體力。」陳婉怡笑著,又塞了一塊水梨到嘴裏。

  「謝謝你,我會喝的。」利瓦伊倫笑著,把雞精塞進提袋裏。

  「啊、你在這裏。」

  利瓦伊倫抬頭一看,方樂其笑著走了過來,陳婉怡背對著門靠在牆上,順著利瓦伊倫的視線回頭看見方樂其怔了一下,連忙伸手掩住正在咬水果的嘴,耳朵都紅了。

  「你朋友?」方樂其看了下陳婉怡,朝她禮貌地笑笑。

  「嗯……有事嗎?」利瓦伊倫把東西收拾好,一瞬間的好心情跌到穀底。

  「我剛剛去看你爺爺,可是他不在,走回來的時候剛好看到你在這裏。」方樂其笑著。

  「義工推他去做檢查了,要晚點才會回來。」利瓦伊倫收拾好,把垃圾包起來,側頭看了一下陳婉怡,她正在用好奇的眼光看著方樂其。

  「這樣啊,那這給你。」方樂其把一盒禮盒遞給了利瓦伊倫。「不是買的啦!我阿姨那裏塞滿了雞精跟人參,她說全喝完會肥,死都不肯再喝了,要我拿走,我想說給爺爺補一下身體,而且你最近臉色很差。」

  利瓦伊倫猶豫了會兒,他不想拿方樂其的東西,不過他的確想買些雞精給他爺爺喝,但是他爺爺嫌貴不肯讓他去買。

  「……謝謝你。」利瓦伊倫覺得自己很沒骨氣的,還是收下了。

  「不客氣。」方樂其見他肯收下,很開心的笑起來。

  「我先走了。」陳婉怡拿起她的提袋,和她那份水果,一臉很不好意思的,朝利瓦伊倫笑笑。

  「嗯,明天見。」利瓦伊倫勉強笑笑,跟她揮手。

  陳婉怡笑著,出門時跟方樂其點點頭,快步走了出去。

  利瓦伊倫在心裏歎息著,想明天陳婉怡搞不好不會來了,不然就是會跟他打聽方樂其,這種事他遇過太多次了。

  「你朋友?」方樂其望了下她的背影。

  「嗯。」利瓦伊倫也收拾了提袋,無精打彩的走出去。

  方樂其默默的跟了他一小段路,才停下腳步,「那我回我阿姨那裏去了。」

  「嗯,掰。」利瓦伊倫朝他看了一眼,揮揮手走回他爺爺病房。

  方樂其抓抓頭,臉上的神情有點苦惱,看了會兒還是回身走向他阿姨的病房。

  利瓦伊倫回病房去把東西都放下收好的時候,他爺爺剛好讓義工推回來,他幫著把他爺爺扶上病床。

  「那是什麼?」爺爺眼尖,看見他放在一旁的禮盒。

  「方樂其拿來的,說她阿姨怕胖,喝不了這麼多雞精,說拿來給您補一下。」利瓦伊倫把禮盒拿起來拆給他爺爺看,他爺爺滿臉的開心。

  「真是個好孩子,有好好謝謝他吧?」

  「嗯。」利瓦伊倫無力的點點頭,把禮盒又收起來。「明天早上再喝吧,現在都過中午了。」

  「嗯,你明天早上也喝,看你最近臉色難看得跟什麼一樣,人家看了還以為照顧我多累。」爺爺說著邊躺了下來。

  「嗯……」利瓦伊倫幫爺爺拉好被子,「您休息一下,我下去走走。」

  「你這幾天沒課嗎?看你都沒去學校。」

  「這幾天必修的教授剛好請假,我後天下午有堂課比較重要的會去上,其他的沒關係,跟教授說一下,事後再補就好了。」利瓦伊倫拉起背包找了課表出來看了下。

  「嗯……去走走吧,運動一下也好,也不用急著回來,我可以好好睡一會兒。」

  「嗯,您有事就打手機給我。」利瓦伊倫提起背包,看著他爺爺閉上眼睛,他把提袋裏切好的水果塞進背包裏,走出了病房。

  他知道他爺爺是想說辛苦他了,雖然老人家說不出口,利瓦伊倫笑了笑,伸手進背包裏想掏出錢包的時候,摸到那瓶陳婉怡給他的雞精。

  在笑出來之前又歎了口氣,想起每個人都說他臉色差,他伸手摸摸臉,這幾天一直都心神不寧,只要一想起那個小女孩,他就覺得愧疚又難過。

  要不是那個女孩當時拉了拉他的衣角,他也沒辦法回過神來,搞不好被拖走的就是他,但是他卻不敢同樣的伸手拉她一把。

  但念頭一轉又想到她也是個鬼,他怎麼知道她想做什麼?也許想找個替死鬼也不一定,自己幹嘛要同情她?

  但又覺得那不過是個五、六歲的小女孩……

  利瓦伊倫就一直被這些矛盾的想法給纏住,覺得鬱悶到不行。

  等到意識到自己又走到地下通道的時候,才趕快停下了腳步,一下子慌張了起來。

  他可不想再看到那個地獄油鍋,但是……

  利瓦伊倫無意識的吞咽著,呼吸又開始變得急促,他告訴自己要勇敢一點。

  如果就是看得見……一輩子都害怕這些鬼東西也是不行的……

  他慢慢的搭著手扶梯下去,抬著沉重的腳步走過那些歷史相片。

  在已經看得見年表的時候低著頭,緩慢的貼著這一頭的牆走過去的時候,他發現那裏有個人,正站著面對那面牆不動。

  他有些害怕的貼牆站了一會兒,看著白煙嫋嫋上升,他確認那是個人,才放下了心。

  那個人像是知道他的擔憂,回頭朝他笑笑,大約三十多歲的男人,還不到算涼的天氣卻穿著風衣,咬了支煙站在那裏像是在欣賞壁畫,而那些鬼怪們,也不像之前那樣張牙舞爪地死命想爬出來,只乖乖地縮在那裏,發出長長短短的音階,像是在跟那個男人說話。

  而那個小女孩……雖然她被撞得亂七八糟,但是之前看起來仍舊是個白白嫩嫩的小女孩,但現在她那張白嫩的臉蛋已經變得一片烏黑,有力氣力的趴在地上哭得沒有氣,似乎也是發現他來了,小小的臉蛋轉動了下,無力地哭叫著。

  『……哥哥……』

  他一瞬間覺得自己是個沒膽的爛人,可是他也只能站在離那些鬼最遠的地方,動也不敢動,他能鼓起勇氣走下來看她已經是極限了。

  「你是他哥哥?」

  他猛然抬頭看著那個男人,隨即驚恐地用力搖搖頭,「不……不是。」

  「你給過她東西?」那男人笑著,把嘴裏咬著的煙夾在手上,吐出口白煙。

  「……只……只是幾塊蘋果……」利瓦伊倫縮了縮,好像自己做了什麼壞事,「她、她說她餓了……」

  「別隨便喂鬼吃東西,養了就得負責的。」那男人笑了笑,把煙又咬回嘴裏。

  利瓦伊倫愣了半天才回過神,這個男人一定有什麼辦法。「請……請問一下。」

  「嗯?」

  「她……一直待在那裏的話,會怎麼樣呢?」利瓦伊倫小心翼翼地問。

  「就跟其他的一樣。」男人瞟了他一眼。「除非你願意救她。」

  「救……我怎麼救……」利瓦伊倫愣愣的望著他,「你……也看得到那些……也不怕的話,一定有辦法吧?」

  男人笑了起來,側頭看看他,「當然,你要聘我嗎?」

  …聘……?

  利瓦伊倫愣了一下才意會過來他的意思,有些試探性的問,「我不知道我付不付得起……這需要多少呢?」

  「只救她?」男人挑眉指著看起來奄奄一息的小女孩,利瓦伊倫點點頭,心裏胡亂想著奄奄一息用在女孩身上很好笑,她早就應該沒氣了。

  「還活著呢。」男人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笑笑地回答。「不過大概撐不了多久了。」

  「活著?你說她還活著?」利瓦伊倫嚇了一大跳,幾乎想跳起來。

  「嗯,你沒看到嗎?她手上有條線。」男人指指她手上。

  利瓦伊倫仔細的看了很久,才發現真有條細到不能再細的線,像是隨時會斷掉一樣的,輕飄飄地接在她手指上。

  「……她還活著……」利瓦伊倫愣愣地看著她。

  「她還活著,所以他們不能吃掉她,不過等她死了,就難說了。」男人聳聳肩。

  「你要多少,我可以付的話,我會盡力……只要能救她……」利瓦伊倫抬起頭來望著他,想想又覺得不妥,有些尷尬地說下去,「不過我沒什麼錢……我只是學生而已,我爸媽都不在了,我跟爺爺相依為命,我沒什麼錢的。」

  男人盯著他看了半晌,看到利瓦伊倫擔心要是這人叫他去賣怎麼辦的時候,男人笑了笑的張開了一隻手,「五千。」

  利瓦伊倫怔了怔,當然五千對他來說不算少,不過也不是付不起的價格,小心翼翼地開口,「真的……五千就可以了嗎?」

  男人點點頭,把煙扔在地上踩熄後,又把煙蒂撿了起來。「我只收客人付得起的價格。」

  男人把煙蒂扔在一個密封袋裏封起來,塞進口袋裏之後,掏出了張名片遞給他,「弄到錢之後留言給我。」

  「好、好的……」利瓦伊倫連忙接過名片,看著男人背對著他揮揮手離開。

  說是名片也只是很普通的白色硬紙片,上面寫著「關」一個字,後面有一串號碼。

  利瓦伊倫愣愣的把名片小心地收進皮夾裏,突然間意識到男人一走,這裏只剩他一個人。

  他抬頭一看,那些漆黑的鬼怪又一下子張牙舞爪地朝他伸出手腳,利瓦伊倫連忙倒退回去貼著牆,小心翼翼地走回扶梯,在上扶梯之前又朝地上望了眼,看見那條細細小小的絲線,他回過頭遠遠地望著小女孩。

  ……我會救你的……

  利瓦伊倫上了扶梯,在心裏想著該怎麼跟爺爺要到那筆錢。

  但一想到得開口跟爺爺要錢,心情又不由自主的低落了下來。

  走回病房,他深吸了口氣,努力裝做若無其事的模樣。

  「爺爺……下個月有個有名的教授會從國外來,有些活動跟講座我蠻想參加的,不過活動費大概要五千……我可以預支一下我的零用錢嗎?」他低著頭收拾著爺爺吃完的餐盤,不敢看老人家的眼睛。

  「怎麼這麼貴,現在的學校真是越來越會撈錢了。」爺爺不以為然地翻翻白眼,「請個外國人來講幾句話就要人幾千,真是。」

  雖然嘴上這麼抱怨著,還是從旁邊的櫃子上拿了老花眼鏡戴上,從枕頭底下掏出他陳舊的扁皮包,拉開拉鏈取出本陳舊的存摺和印章盒遞給他。「自己去領吧,存摺要收好別弄掉了。」

  「謝謝爺爺……」利瓦伊倫長這麼大還沒見過他爺爺給錢給得這麼爽快的,看來是這陣子的努力有了成果,不過一想到自己是說謊的又有些內疚。

  萬一那個人是騙人的怎麼辦……

  利瓦伊倫接過存摺和印章小心的收在背包裏,不過轉而一想,這個存摺裏的錢大概有四千多萬,明明有這麼多錢,他爺爺卻從來都不肯多用一分。

  當然他知道那是他爺爺怕他亂花錢,所以教他省吃儉用,不過他們這些年的生活節儉得快叫窮了,要告訴人家他有四千萬人家也不會信吧……

  利瓦伊倫悄悄歎了口氣,他也知道他爺爺不想用那筆錢的想法,那是他爸媽的保險理賠,加上對方和解的金額才有這個數字,聽說本來他爺爺打死都不肯和解,後來是律師勸他為了孩子著想,這筆錢夠他出國去念書回來成家立業都夠用了,他爺爺才簽了和解的。

  結果這筆錢只拿來付他的學費,跟他的一些開銷,他爺爺用都沒用到一分。

  當然他很感激他爺爺,不過有時候打開錢包連五百都沒有的時候就覺得很鬱悶。

  還在歎氣的時候,一轉頭看見方樂其從門外走進來。

  「李爺爺!我來了~」

  「唷!樂其啊~」

  看著他爺爺馬上展開的笑容,利瓦伊倫實在是滿臉黑線,又有些擔心他剛剛說的謊,一顆心七上八下的。

  他爺爺跟方樂其一下子就聊到他聽不懂的事件裏,突然間一個轉頭,「你不是要去銀行,快去啊,樂其陪著我沒關係的。」

  「喔、喔喔。」利瓦伊倫正要提起背包,想快點溜出去,又擔心自己不在的時候他們會說起這件事的時候,他爺爺已經開了口。

  「樂其啊,你也有參加那個外國教授的講座嗎?」

  「什麼講座?」方樂其一臉疑惑,側頭一看利瓦伊倫臉色變得很難看,一直用眼神示意他,才趕緊改口。「喔!講、講座,有啊!我也有參加。」

  方樂其雖然馬上改口,但他爺爺還是馬上沉下了臉,回頭嚴厲的瞪著利瓦伊倫,「你騙我嗎?」

  利瓦伊倫半天不敢吭聲,方樂其連忙開口幫他說話,「有啦!李爺爺,是我忘記了……」

  「你不用幫他說謊!」李爺爺回頭來怒氣衝衝的望著方樂其。

  方樂其一向不太會說謊,也沒應付過老人家生氣,向來在他面前老人家們都開開心心的,一時之間他也不知道怎麼應付這種狀況。

  「你為什麼要說謊?這麼多錢你要拿到哪里去!?」李爺爺氣的臉色脹紅,利瓦伊倫低著頭臉色蒼白,半天才抬起頭來。

  「……我有需要花錢的地方。」

  「什麼地方一次要花到幾千塊錢?你到底是跟人家去玩什麼要花到這麼多錢你說給我聽聽看啊!?」李爺爺氣到手都在發抖。「這些錢都是你的沒錯!是你死了爸媽換來的!你還想著拿這些錢去玩嗎!?」

  利瓦伊倫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沒有沉默很久,從提袋裏把存摺和印章拿出來用力放在旁邊的櫃子上,背著背包轉身就跑了出去。

  「維倫!」方樂其一下子慌了起來,又回頭來看氣到發抖的李爺爺,「李爺爺你不要緊吧?」

  李爺爺像是也覺得自己話說得太難聽,有些擔心的望著門邊,朝方樂其擺擺手示意他沒事。

  「那我去追維倫,您要是不舒服要按護士鈴。」

  等李爺爺點頭他才跑了出去,一路跑到一樓大廳外面才找到利瓦伊倫。「利瓦伊倫!你等一下。」

  方樂其好不容易抓到他,喘了口氣,「看不出來你跑這麼快……」

  利瓦伊倫臉色還是很難看的回頭瞪著他。

  方樂其有些不知所措,「對不起,你先告訴我的話,我就會幫你說話,我不曉得……」

  利瓦伊倫轉開了頭,看來十分生氣,大概也覺得很難過。

  「我想爺爺那是氣話,跟他道個歉就會消氣的,你也不要難過了。」方樂其朝他安慰的笑笑。

  利瓦伊倫沉默了一陣子才抬起頭來看他,臉上的神情很複雜,「你懂什麼?不要講得一副很瞭解我爺爺的樣子,我讓他養了二十年我會不知道他的個性嗎?你到底幹嘛要每天來看他?我們連朋友也算不上,明明在學校一次招呼也沒打過,幹嘛要在我爺爺面前裝成是好朋友的樣子,我爺爺一輩子都沒對我那樣笑過,他對你比對我這個孫子還好,這樣讓你很有滿足感嗎?」

  方樂其怔在那裏,好半晌才接得了話,「我不是……我沒有那樣想……」

  「我不管你想要怎樣,不要再來管我,也請不要再來看我爺爺了,要整我你可以到學校再整,不要拿我爺爺開心。」利瓦伊倫話說完轉身就走。

  方樂其怔在那裏,看著他轉身離開,牙一咬還是追了上去,「我不是那個意思,你不相信也無所謂,你可以不用理我,不過你需要那麼多錢一定是有麻煩,如果你需要幫忙的話,我可以幫忙的。」

  「我為什麼得跟你借錢?」利瓦伊倫瞪著他,惡狠狠地開口,「我有錢,只是爺爺不讓我用而已,因為那是我死了爸媽換來的錢,所以我一毛都不能多花!」

  方樂其明白那只是利瓦伊倫在發洩而已,「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擔心你有麻煩而已……」

  「我不用你擔心!」利瓦伊倫吼了回去,轉身又往前走。

  「可是爺爺會擔心!你當然比我瞭解你爺爺的個性,那你就知道他一定會擔心,你只要告訴他錢是用來做什麼的就好了,我想他不會不給你的。」方樂其還是忍不住又跟了上去。

  利瓦伊倫深吸著氣,像是非常生氣,卻壓抑著。「就算說了他也不會信的,沒有人會信的。」

  「你不說看看怎麼知道?」方樂其見他好像冷靜了些,小心翼翼的問。

  「我說我要幫鬼的你信嗎!?」利瓦伊倫又抬起頭來朝他吼了過去,「不要再管我了!也不要再來了!」

  利瓦伊倫吼完就拔腿跑開了去,留下方樂其站在那裏,愣了好半晌才苦笑了起來,「……我也沒說我不信啊……」

  方樂其有些鬱悶而且情緒低落的走回醫院,回到病房的時候,李爺爺看起來很不安。

  方樂其只是打起精神的跟他招呼,「李爺爺我回來了。」

  「……那小子呢?」李爺爺臉上的神情很嚴肅,但是眼神不時往門外瞟。

  「他……去外面走走,我想一會兒就會回來的。」方樂其笑笑地拖了張椅子坐了下來,「李爺爺,我阿姨就要出院了,我大概沒辦法再常來看你了。」

  李爺爺怔了怔,只苦笑著開口。「你這孩子真是不會說謊,是維倫叫你不要再來了對不對?」

  方樂其抓抓頭有些苦惱的停頓了會兒又開口,「李爺爺,說實話,維倫很好,你應該多相信他一點,也應該再對他溫和一點的。」

  「這小子都叫你別再來看我了,你還幫他說話?」李爺爺笑了笑地回答。「我養的孫子我怎麼會不知道他好不好。」

  「是啊。」方樂其笑笑地歎了口氣,「維倫也這麼說,不過啊!你們雖然都說很瞭解對方,可是都用對方最不喜歡的方式來對待對方,我真的不懂為什麼。」

  李爺爺沉默了下來,從兒子媳婦走了以後,他又心疼孫子沒了爸媽,又擔心自己慣壞這孩子,所以盡可能的嚴厲對待對他,卻沒想到這麼成了習慣,一直改不過來。

  「我知道我來說這些話可能對您很不尊重,不過……維倫真的很難過,我想您也不好受。」方樂其苦笑著。「我也不像您想的那麼好,我來看您是因為我爺爺過世得早,跟您聊天的感覺就像我爺爺還在一樣,我只是想念我爺爺,不是像您說的真的有多好多好,我跟維倫在學校連話都很少說,結果我為了自己的私心一直跑來纏您,害您跟維倫吵架,我真的很抱歉。」

  李爺爺歎了口氣,「我知道,我有發現你跟維倫不是太熟的朋友,但我是真的覺得你很好,我希望維倫可以跟你做好朋友的。」

  方樂其笑了起來,「我之後會努力的,雖然維倫現在應該蠻討厭我的。」

  「也委屈你了……」李爺爺歎了口氣,然後像是想到什麼似的抬起頭來。「對了,你可以幫我個忙嗎?」

  「嗯,爺爺請說。」方樂其認真的點點頭。

  「你可以幫我領個錢嗎?」李爺爺拿起了剛剛被利瓦伊倫丟下的存摺和印章。

  方樂其怔了怔地點頭之後又搖頭,驚恐的回答,「李爺爺,這樣太危險了,萬一我把錢領跑了怎麼辦?」

  「你會領跑我的錢嗎?」李爺爺盯著他。

  「不會。」方樂其用力的搖頭。

  「那不就結了?拿去,幫我一下,我又不能離開病房。」李爺爺把手上的存摺和印章塞給他。

  方樂其苦笑著,「……謝謝您相信我,那我趕快跑一下銀行,儘快趕回來,您等我一下。」

  「去吧,我放心你的。」李爺爺笑著朝他擺擺手。

  方樂其拿著手上的存摺和印章,也只能苦笑的走出病房,一邊心裏很開心李爺爺對他的信任,一邊想起利瓦伊倫卻又覺得心情低落了起來。

  方樂其歎了口氣,收起像是會燙到他的存摺,也只能迅速走去搭電梯,希望能快點辦完這件事,趕快把存摺還給爺爺。

  然後,最好是可以在利瓦伊倫回來之前搞定……

  方樂其忍不住又歎了一口氣,加快了腳步的沖出了醫院。

  第五章

  走出捷運站的時候,正中午的太陽曬得他睜不開眼。

  側頭一看簡玉眉跟柳明苓已經撐起傘,「你要遮一下嗎?明苓還有一把傘。」

  梁彥搖搖頭,三個人一起走出了捷運,他想轉搭公交車應該比在大太陽底下走過去來得好,回頭正想問她們要不要搭公交車的時候,兩個女孩已經沖進老街的店面裏逛得不亦樂乎。

  梁彥苦笑著跟了過去,在店門口等著,天氣真的好到不行,天上連朵雲都沒有,實在感受不到秋天已經到了。

  梁彥站在店門口,風吹過來已經聞得到海潮味,覺得還蠻舒服的。

  「梁彥!梁彥!哪一個比較可愛?」柳明苓拿著兩個蔬菜吊飾沖出來,左手茄子右手西紅柿舉著給梁彥看,簡玉眉邊跟老闆道歉邊連忙沖出來,「明苓!不要把沒結賬的東西拿出去啦!」

  「咦?對耶、對不起!」柳明苓連忙慌慌張張的跑回去店裏,老闆笑得可開心,倒沒什麼在意。

  梁彥笑了起來,茄子跟西紅柿看起來也差不多,聳聳肩。「西紅柿?」

  「西紅柿啊…那就西紅柿吧~」柳明苓開心的拿去結賬。

  兩個女孩又在裏面逛了好一陣子才跑出來,「久等了~」

  「這給你。」柳明苓把西紅柿吊飾塞給他,梁彥還沒意會過來,她又把茄子也塞過來,「這給學長!」

  「白菜給方樂其!可愛吧!」柳明苓舉著白菜吊飾看起來很開心。「我的是草莓,玉眉的是蘋果~」

  梁彥總不明白為什麼柳明苓總是那麼開心,一點小事就能開開心心的,就算有煩惱也是一下就拋在腦後,站在她身邊總是能跟著感到開心起來。

  「謝了。」梁彥笑了笑,把他的西紅柿綁到手機上,茄子則收了起來,抬頭看兩個女孩都有些驚訝的望著他。「……怎麼了?」

  柳明苓用力搖搖頭,「沒有,我們走吧!去划船~」

  柳明苓一跳一跳地跑到前面去,簡玉眉笑著跟在她後面,回頭朝梁彥吐吐舌頭,「她以為你大概會丟著而已,我也是。」

  梁彥只笑了笑,跟在她們後面,慢慢順著老街的石板路走下去,兩個女孩沿路走沿路逛沿路買沿路吃,就已經開心得不得了了。

  走到碼頭吹了會兒風,再順著走下去,比想像中的要遠些,大概再走了半小時才到同學說過的那個渡船口。

  比起熱鬧的碼頭,渡船口冷冷清清的,幾條陳舊的船在旁邊停著,一個老伯伯坐在岸邊打瞌睡,一個破舊的小亭子牆上漆著一次五十元。

  梁彥看著那幾艘船,看著水裏浮浮沉沉的影子,皺起眉來。「對不起,可能不能划船了,水不太乾淨。」

  「是喔?我看還好啊。」柳明苓探頭往水面看了看,被一臉驚恐的簡玉眉一把抓回來,她想梁彥說的不乾淨,指的應該不是水質……

  「沒關係,就別劃了。」簡玉眉連忙搖頭。

  梁彥點點頭,轉身走去那位老人家身邊,「老先生、老先生?」

  「啥?要划船啊?」老先生驚醒過來,連忙坐起身。

  「不是,不好意思,這裏有對姐妹,您認識她們嗎?」梁彥詢問著老先生。

  「你找她們幹嘛?」老先生用著疑惑地眼光瞪著他。

  簡玉眉連忙走了過來,笑著開口。「伯伯是這樣的,我們上回來的時候,跟她們拍了照,答應下次帶照片給她們看的,可是一直沒看到她們。」

  老人家總對女孩子比較沒有戒心,點點頭又躺回躺椅上,打了個哈欠,「好幾天沒來了,大概是他走船的爸爸又回來了。」

  「她們爸爸走船呀?難怪她得帶著妹妹,好辛苦,她媽媽呢?」簡玉眉笑著坐在老先生旁邊的板凳上。

  「生小女兒的時候就死了,也為難小瑜這孩子,小小年紀就開始帶孩子,小梅可以說是她帶大的,她那個不負責任的老爸,兩年也回來沒一次。」老先生歎了口氣。

  「這樣啊……上次我都忘了問她的名字呢,原來叫小瑜啊。」簡玉眉笑得甜甜的。

  「是啊,叫芳瑜,她們姓李。」老先生笑笑,「妹妹叫芳梅,這年紀正可愛的呢,我幾天沒見她們也想念得很,可是跑了二回也沒見人在,他那個爸爸實在不是我愛說,幾年一次說回來就回來,說走就走,要不是有小瑜在,讓小梅這麼小的孩子怎麼活啊?」

  簡玉眉跟望了梁彥對望了一眼,她又接著開口,「小瑜她住在附近嗎?因為我們住很遠,怕下次不曉得什麼時候有機會來了,我想看看小梅,伯伯方不方便告訴我們她們住哪里啊?」

  老人家想了想,抬眼起來看看梁彥跟柳明苓,大概是柳明苓天真無邪的笑容讓老人家覺得安心,伸手指指前方。「那邊,過了馬路,那個上坡的小路上去,走十五分鐘,大概看到五、六戶人家的就是了,我也不確定她住哪間,我都是上去小梅就在外邊玩,你們要沒看到小梅在外邊就是姐妹倆還沒回來了。」

  「謝謝伯伯。」簡玉眉連忙跟老先生道謝,起身要走的時候,老先生又回過頭,「過馬路小心點,那裏沒斑馬線的。」

  「我們會小心的。」簡玉眉跟柳明苓笑笑地朝老先生揮揮手,梁彥也禮貌的點點頭,三個人才一起離開。

  梁彥想帶著簡玉眉她們來是對的,對鬼他或許還有辦法,對人他是一點辦法都沒有,更不用說一般人對漂亮女孩的戒心都比較低。

  梁彥帶著她們過馬路的時候,「他」突然間晃到自己前面去,梁彥怔了怔地停下腳步,抬手擋著她們倆。

  還沒來得及開口一輛車咻地就沖了過去,連稍微減速都沒有。

  「哇,好可怕,每天這樣過馬路不是很危險?」柳明苓皺起眉地望著那輛車。

  「是啊……不過在這種地方應該也不太可能會想到減速吧?」簡玉眉預防萬一的拉著柳明苓的手。

  「趕快過來吧。」梁彥看「他」已經晃到馬路對面,轉頭讓簡玉眉她們快些過去,他不太放心的看著馬路那一頭,跟在她們身後過了馬路。

  梁彥朝「他」笑笑,三個人朝著老先生指的方向走上去,小小條的路,如老先生說的大約十五分鐘就看到五、六間簡陋搭蓋的房子,有個婦人在外面曬衣服,兩個小男孩在旁邊玩耍。

  他們三個左右望了一下,不太確定是哪間,那個婦人只望了他們一眼,「找誰啊?」

  「伯母,我們來找芳瑜的,她住這裏吧?」婦人懷疑的上上下下看了她們半天,「芳瑜不在,她只是高中生,你們這些大學生,別老來找她去玩,她還要念書的。」

  簡玉眉和梁彥對望了眼,梁彥客氣地開口,「伯母,我們不是來找她玩的,是很多天沒看到她所以有點擔心才來找她的。」

  婦人疑惑的望著他,「你們和上次來的看起來不太一樣,是怎麼認識芳瑜的?」

  梁彥望向簡玉眉,兩人正在想藉口的時候,柳明苓突然開了口,「我們是社輔系的學生,實習的時候跟社工去學校拜訪單親家庭的學生,我們跟芳瑜聊過,知道她爸爸走船,她一個人要帶妹妹很辛苦,所以我們定期會跟她連絡,因為最近她都沒給我們打電話,所以我們有點擔心才來的。」

  一聽到跟社工有關,婦人的臉色好多了,只歎了口氣,「是呀!芳瑜一直很辛苦,不過這幾天突然沒看到人,我想是她爸爸回來了,以前也這樣的,一回來就把兩姐妹帶去住飯店,讓她們吃好住好個幾天,留點錢就又跑人了,一點責任感都沒有。」

  「您剛剛說有大學生來找她去玩?常常嗎?」梁彥接著問。

  「最近的事,二個男生二個女生,不過女生好像是她小學到國中的同學,說小時候還蠻要好,二年沒見到面了,最近時常來找她玩,都在傍晚或晚上的時候,年輕女孩衣服穿得那麼少,妝畫得那麼濃,跟那兩個看起來就不三不四的男生一起,怎麼看也不正經,我叫芳瑜少跟他們來往,芳瑜說拒絕不掉,這孩子就是心腸好。」婦人又歎了口氣,把衣服全部曬好,甩甩酸痛的手。

  「最近幾天那些大學生還來嗎?」

  「大概是知道芳瑜不在,所以沒有來吧?」婦人槌槌肩膀,歪著頭想了想。

  「伯母,芳瑜住哪間屋呢?」梁彥側頭望去,每間看起來都差不多。

  「就這間啊。」婦人指指另一側的屋子,「我想是她爸回來了,你們不用擔心啦,他爸每隔一陣子就會這樣,幾天就回來了,我鍋裏還在燉肉,我先回去忙了。」

  婦人揮揮手,叫了孩子走回屋裏去。

  他們三個人都沉默著,事實證明如果李芳瑜不見了,幾乎沒有人會發現。

  梁彥走到李芳瑜的屋前,他沒辦法確定那個女孩是不是李芳瑜,抬手想去握門把,卻又覺得不太好,抱著手臂在那裏思考了很久,還在想要怎麼辦的時候,「他」突然就這樣飄過了身邊。

  梁彥怔了怔的,看著「他」穿過了牆進屋。

  「現在怎麼辦?」簡玉眉站在他身後,「我看那位伯母大概也不看電視,新聞都報得這麼大……這樣我們怎麼確定那個……就是李芳瑜呀?」

  「有照片就好了。」柳明苓側著頭想著,「不曉得能不能跟伯母要張相片……」

  「那位伯母都不看電視了,你覺得會有相機嗎……」簡玉眉苦笑著回答。

  梁彥一直沉默著,等著「他」再飄出來,他望著「他」那雙鮮紅的眼眸,感覺得到「他」想說什麼。

  「是李芳瑜沒錯。」梁彥開了口。

  「你怎麼知道?」簡玉眉好奇的湊過來,從窗口往裏望了半天,卻什麼也沒望見。

  「……我就是知道。」梁彥聳聳肩,歎了口氣,拿起了手機跟皮夾裏收好的名片。

  「我得打個電話,我想……我們得要在這裏等一陣子了。」梁彥開口,有些無奈的撥起電話。

  ○○○

  梁彥坐在學校附近,他們常去的餐廳裏,拿著他的冰紅茶,目光左右望著三個一臉鬱悶的人,有些苦惱的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只好抓過了菜單,「……要不要吃點東西?」

  「……嗯。」

  「喔……」

  「……好。」

  三個人無精打采的接過菜單,雖然都一臉不想吃的模樣,但大概是梁彥幾乎沒問過這句話,所以三個人都勉為其難地說了好,只是有氣沒力的討論讓梁彥翻了翻白眼,忍不住的伸手敲敲桌子,「好了,你們都夠了。」

  梁彥望著簡玉眉跟柳明苓。「這世界沒什麼公不公平的,有人命好就有人命差,當然沒有人希望遇到那種事,不過遇到了就是遇到了,你們要慶倖自己活得好好的,別去白費心力替別人難過。」

  「還有你。」梁彥轉頭瞪著方樂其,「你幹嘛跟著一臉鬱悶的樣子?」

  「吭?」方樂其抬起頭來,像是現在才發現簡玉眉跟柳明苓看起來很鬱悶,好像還哭過,下意識地開口詢問,「你們怎麼了?」

  被方樂其一問,兩個女生眼眶一紅,像是又要開始哭。

  梁彥幾乎想起來打爆方樂其,他好不容易才讓她倆別再哭下去的。

  下午他們在李芳瑜家門口等了好一陣子,等到警車來的時候,很意外的陳子宣居然親自又跑來了,那個姓莊的警察先生也跟著,先去敲了剛剛跟她們說話的婦人的家,請婦人用照片指認屍體是不是李芳瑜。

  梁彥有些擔心的望了眼,陳子宣跟他解釋照片只拍了臉部,要他不用擔心。

  結果婦人一看到照片,臉色蒼白呆愣了半天,點點頭說那是芳瑜之後,就哭了起來。

  她自責自己沒有多注意芳瑜,應該不管她那個不負責任的爸爸,只要她不見了就報警的,說芳瑜是她看到大的,就跟她自己的女兒一樣。

  婦人邊哭邊說得幾乎站不住,警察連忙找了張椅子讓她坐下。

  這才叫人開鎖入內,梁彥歎了口氣,回頭一看兩個女孩都紅了眼眶。

  他還沒遇過活著的女孩在他面前哭起來,一時之間有點不知所措,還被陳子宣給笑話了一陣。

  後來是陳子宣安慰了兩個女孩,然後說要送他們回家,梁彥有點擔心她倆,所以只請陳子宣送他們到學校附近就好,途中方樂其打了電話給簡玉眉,所以現在才會四個人坐在老地方,然後三個人一臉鬱悶的模樣。

  也大概是因為兩個女孩看起來很想哭的模樣,方樂其突然振作了起來,開始安慰兼耍寶到女孩們笑起來為止。

  梁彥覺得方樂其這點很厲害,基本上他跟柳明苓一樣樂觀開朗,不過柳明苓少根筋所以對一些細微的情緒或事不是那麼的敏感,但方樂其不一樣,明明是個男孩子,卻對於一些微小的事情很注意,總是能適時的讓身旁的人好過一點,他也總是努力的想讓周圍的人快樂。

  「你呢?你怎麼搞的?」梁彥在他們三個人終於恢復了點精神討論起菜單的時候,問著方樂其。

  兩個女孩也望著他,方樂其一下子有點慌,想否認卻又覺得真的很鬱悶。「……我好像……做了不太好的事。」

  「例如?」簡玉眉一臉不信的望著他,方樂其從來就沒做過什麼不好的事。

  方樂其猶豫了很久像是不太願意抱怨,最後屈服在簡玉眉不放棄的追問下,沮喪的把他最近去看利瓦伊倫爺爺的事,還有把今天發生的事也說了。

  梁彥對這種人際關係並不是太理解,說實話是他才不會像方樂其一樣去蹚別人家爺孫關係的渾水,只讓簡玉眉和柳明苓倒過來安慰方樂其。

  梁彥其實也沒注意聽他們在說什麼,側頭看看「他」在一旁安靜的飄動著。

  想起了關說過的,幫「他」取名字的事。

  名字啊……

  「梁彥,你要吃什麼?」

  「嗯?」梁彥沒思考多久就被打斷了思緒,看著三人組已經恢復成平常的樣子,看也沒看的點了今日特餐,反正他沒什麼不吃的,便宜就好。

  結果三個人又熱熱鬧鬧的討論起利瓦伊倫的事,講起那個「幫鬼的忙」的時候,三人組用著小動物般的眼神望著他。

  「……我會找時間去看看。」梁彥無奈的回答,不過看著三個人開開心心的模樣,他想這樣好像也沒什麼不好。

  想了想梁彥又回頭去望著「他」。

  你想……要個名字嗎?

  「他」沒有回答,卻開始左右飄來飄去的,一下子就跑得不見人影。

  他怔了一下,苦笑了起來。

  這是什麼反應啊……

  梁彥有些苦惱,卻又覺得很有趣,在上餐之前,三個人還熱烈的討論著怎麼跟利瓦伊倫說話的事。

  梁彥只是若有所思的,望著那片空蕩蕩的身後。

  大概是在意「他」的態度,梁彥只吃完了飯,不到九點就跟三人組道別回家,路上打了幾次電話給關都沒通,不知道是他不想接還是真的在忙。

  梁彥只能悶著氣回家,到家見高亦傑也不在,只鬱悶的進房倒頭就睡,直到聽見客廳傳來新聞播報的聲音才醒來,伸手抓過一看鬧鐘居然一覺睡到都快中午了。

  ……那傢伙什麼時候回來的呀……

  梁彥撥撥頭髮伸了個懶腰,想著早上也沒課,不如再去河岸附近走走,看看附近有什麼線索,李芳梅那麼小一個女孩也不可能就這麼消失。

  這麼一想就打起精神爬下床,進浴室去梳洗,想著難得高亦傑還在家,這傢伙已經連續一個星期都神出鬼沒的,要不是桌上每天都有早餐,他還真搞不清楚那傢伙到底是回來過再出門的,還是根本沒回家。

  梁彥撇撇嘴角的走出客廳,看他邊上網邊聽新聞,桌上還放著兩本雜誌,順口問他。「沒出去?」

  「嗯,早餐在廚房。」高亦傑喝了口牛奶。

  「你今天不出門?」

  「嗯。」高亦傑應了聲。

  「那……你要不要跟我去淡水?」梁彥想了想,抱著手臂望著他。

  高亦傑抬頭望了他一眼,「找我約會?」

  「約你個鬼啦。」梁彥給了他一個白眼,卻猶豫了會兒要不要把事情說出口。

  「真的要找我約會?」他這一停頓,高亦傑更疑惑地望著他。

  梁彥翻了翻白眼,拖過一張椅子坐在旁邊,有點無奈的開口,「因為你這幾天都神出鬼沒的,也不接手機不聽留言,所以我一直沒機會告訴你。」

  「……你要告白的話等一下,我可能需要心理準備……」高亦傑難得神情有點古怪地退了一點。

  「告你×的!」梁彥抄起桌上的雜誌打他的頭,氣到把雜誌扭成一團。「你給我閉嘴聽我說話!」

  「……」高亦傑撇撇嘴角,摸摸被他打的頭,乖乖的閉嘴聽他說話。

  「前天早上,陳叔來找你幫忙,你不在,所以我去幫他忙。」梁彥臉色有點陰沉,又氣他腦子裏不知道裝些什麼,又有些心虛。

  「……那你前天怎麼不告訴我?」高亦傑挑起眉,靠在椅背上望著他。

  「……那時候大家都在,也不好說……」梁彥隨便找了個理由。

  「我們好像住在一起,你沒時間在我房門貼張紙條?」高亦傑睨了他一眼。

  「……現在不是告訴你了,反正我現在又沒工作,幫幫陳叔也不會怎麼樣。」梁彥扁扁嘴,想想又覺得不太甘心,抬眼盯著他,「你可能不介意,不過我的存摺快見底了,我沒工作是很嚴重的事。」

  高亦傑本來想開口說些什麼,見梁彥一臉你有種就說你可以養我試看看的臉色,又閉上嘴沒說話。

  停頓了好半晌,高亦傑才無奈的開口,「好吧……前天那個岸邊女屍是吧?」

  「嗯。」梁彥點點頭,「我現在要去她家看看,看你要不要跟,反正你與其坐在這裏無聊,不如出門走走,陳叔開始是想你幫忙的。」

  「好吧,等我一下。」高亦傑歎了口氣,起身進房去換衣服。

  「嗯。」梁彥把手上捏成一團的雜誌放回桌上攤平,然後回房去拎出了背包和手機,正要把手機塞進口袋裏的時候,看見那顆圓滾滾的小西紅柿,突然想起柳明苓要給高亦傑的茄子。

  梁彥四處張望了一下,發現高亦傑把手機扔在門邊的碗裏,他走過去把手機拿起來,幫他把茄子掛上去。

  高亦傑走出房門,看他拎著自己的手機,疑惑地開口,「你在幹嘛?」

  「幫你掛吊飾。」梁彥順手幫他開機,回頭把手機遞給高亦傑。「別老關著手機,找你都找不到。」

  「……定情物?」高亦傑把手機舉到眼前,看著那顆在空中晃動的紫色茄子。

  「……對,明苓給你的,快娶她吧。」梁彥翻了翻白眼,把背包拎在肩上,「走了?」

  「嗯。」高亦傑也沒說什麼的把手機塞進口袋裏,回身把筆電給關了,跟梁彥一起走出門。

  雖然梁彥本來是打算坐捷運,不過高亦傑說天氣不錯可以兜兜風,於是開了車出門,梁彥在車上大致跟他說了一下李芳瑜的案子。

  高亦傑時不時地應一下當作聽見了,也沒什麼反應。

  梁彥也習慣了他總是一副無所謂的態度,對他來說只要是和他無關的人,他什麼都不在意。

  梁彥暗暗歎了口氣,又想起前幾天撞見他和關見面的事。「對了那面牆怎麼回事?關要你處理那個嗎?」

  高亦傑只聳聳肩,沒承認也沒否認。

  「你不是說你不跟關工作的。」梁彥又接著問。

  「有時候會幫個忙,我又沒收錢,怎麼算是工作?」高亦傑笑笑地回答。

  「……你哪里那麼好心,平白無故去幫關的忙?」梁彥瞪著他。

  高亦傑還是聳聳肩,看起來也不想回答他。

  「你說過你欠他一個人情,是因為我嗎?」梁彥也沒放棄的繼續追問。

  「你幹嘛一定要問那麼多?」高亦傑皺了皺眉,「那是我跟關的事,跟你沒關係。」

  「好,什麼都跟我無關,我明天就搬出去好了。」梁彥有些火大,他們都心知肚明那是因他而起的事,但高亦傑卻自顧自的攬在身上不讓他參與,這種感覺比什麼都要讓人生氣。

  他已經這麼長的時間沒親近過人,這種被人排拒的感覺,比沒有朋友更糟,他有時候真搞不懂高亦傑到底是真的想要他這個朋友,還是想把他帶回家養著就夠了。

  「你也越來越容易生氣了。」高亦傑也沒生氣,只是無奈地望了他一眼。

  「我又不是什麼寵物,只要帶回家養著就好了,你如果是因為我欠了關的人情,得幫他處理什麼事的話,至少要讓我幫忙。」梁彥看著他不在乎的態度更覺得不高興,「而且為什麼我這兩個月都沒有工作?是不是你搞的鬼?」

  「你一定要在車上吵這個?」高亦傑望了他一眼,又把視線放回路上。

  「你這幾天都神出鬼沒的,我不現在問我什麼時間問?」梁彥側頭著他。

  「你真活像個質問老公外遇的老婆……」高亦傑翻了翻白眼,在梁彥看起來要破口大駡的時候,開口回答他,「不過我回答你的問題,第一:我確實因為找你欠了關人情,所以他來找我幫忙,不過我當然可以拒絕他,而那面牆上的東西,除了我,我想沒什麼人能解決,因為那不是鬼的問題,是人的,我不想你扯進去是因為我不想你家那只寵物被看見,然後釘在那上面展示,雖然我很想。」

  梁彥怔了怔的,還沒開口高亦傑又接了下去,「第二個問題呢,跟我無關,關給你的工作都是比較簡單的,不過最近道上出現了一個超級新人,就那陳老頭的徒弟,陳老頭親自去拜託關給他工作磨練,所以你的工作被他搶了,不關我的事。」

  梁彥安靜了一會兒,他也不想顯得自己在無理取鬧,「……小亦,我認識關比你久多了,我想你不會比我更瞭解這個人,他不會把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裏的。」

  高亦傑挑起眉,倒也沒說什麼,手指在方向盤上敲了幾下,「那你可能得問他了,他是這麼告訴我的。」

  梁彥歎了口氣,靠在椅背上望著窗外沒有再問,事實上他不想給高亦傑添什麼麻煩,也不想高亦傑幫他做什麼,他只想平等的跟他做朋友而已。

  車裏安靜了好一陣子,高亦傑又望了他一眼,不知道梁彥的沉默是在鬱悶還是在賭氣,最後只能無奈的開口,「……給『他』取個名字。」

  「什麼?」梁彥一時之間沒聽懂他在說什麼。

  高亦傑只望著前方,伸長手臂從置物箱裏掏出了煙點上,看起來有些無奈,或者是不高興,「給你的寵物取個名字,他要願意接受,他就是你的了,之後你想接什麼工作都隨便你,不過別去碰那面牆。」

  高亦傑說完咬著煙沒有再開口,梁彥怔了怔的側頭望向飄在窗外的「他」。

  果然……可以取個名字啊……

  梁彥不知道「他」會不會接受,但他想……既然高亦傑這麼說,他至少可以先想想,能給「他」取個什麼名字。

  梁彥不知道為什麼笑了起來,側頭望向高亦傑,伸手敲敲他的手臂。「你要幫忙嗎?」

  高亦傑不滿的臉上顯現出點疑惑。

  「名字啊,你可以幫忙想。」梁彥回答,高亦傑臉色一沉,看起來更生氣。「誰要幫你想這種東西!」

  高亦傑瞪了他一眼,催起了油門讓「他」一下子消失在車窗外,梁彥低頭笑著,沒有再開口。

  ○○○

  梁彥有時候覺得自己不夠瞭解高亦傑,但有時候又覺得這個人其實還是自己小時候認識的那個孩子。

  雖然高亦傑看起來一臉不爽,但也沒有再抱怨什麼,停好了車就在河岸邊閒逛。

  梁彥也只能好笑又無奈的跟在他身後。

  「你這幾天都在忙什麼?整天神出鬼沒的?也沒到學校來。」梁彥走到他身邊去,閒聊似的開口。

  「叔叔的朋友有事找我幫忙,我去幫忙辦點事而已。」高亦傑雙手插在口袋裏,望著河面回答。

  梁彥想會讓他幫忙,大概也是類似的事,高亦傑回答得不清不楚的大概也沒想多說,他也不打算問,「其實你忙的話,不用弄早餐給我也沒關係,我自己可以弄。」

  高亦傑也沒說什麼的聳聳肩,「沒差那麼點時間。」

  「對了,保溫瓶我洗好收回櫃子裏了。」梁彥想起那個伯伯用的,珍貴的保溫瓶,笑著望向高亦傑,「謝謝你把那麼寶貝的東西拿給我用。」

  高亦傑怔了一下,望了梁彥一眼,然後仍然聳聳肩,「不過是個舊東西,也沒什麼寶貝的。」

  梁彥覺得他的態度有點奇怪,正猶豫著要不要問的時候,高亦傑突然停下腳步回過身來,梁彥趕緊停下來,還以為高亦傑又想說什麼,結果他走回了兩步,伸腳去踹剛剛經過的一根電線杆。「出來。」

  梁彥呆了一下,電線杆裏冒出了一個鬼影,仔細一看又發覺那應該不是鬼,大概是低階的執行人。

  『唉唷~看我這眼殘的,沒見到高少爺從這裏經過,您大人有什麼吩咐嗎?』那執行人滿臉討好的笑容,貼在電線杆旁,深怕高亦傑會把他拖走的模樣有點好笑。

  高亦傑朝梁彥望了一眼,梁彥會意過來,趕忙開口,「我想請問一下,渡口對面住的那對姐妹你認識嗎?」

  執行人回頭像是現在才看到梁彥,看見「他」的時候瞬間一臉驚慌,看起來是不知道該往哪邊躲比較安全,只乾笑著。『認得、認得,您是問李家姐妹吧?』

  「對,李芳瑜跟李芳梅,你知道她們發生了什麼事嗎?」梁彥問著那個執行人。

  『知道、知道,大的在河裏淹死了,小的被車撞了,就在那兒。』執行人指著前方不遠處。

  「被車撞……還活著嗎?」梁彥怔了怔地,沒想到姐妹倆會一起遇害。

  『活著,救護車載走了呐,蠻嚴重的,這附近醫院不收,送到市區裏去了。』

  「你知道是誰做的嗎?」梁彥皺起眉。

  『撞那小女孩的倒黴鬼,自己把人送醫院去了,那大的……我不太確定。』執行人乾笑了幾聲。

  「不確定?」高亦傑出了聲,上揚的尾音帶著幾分威脅的成分。

  『欸……高少爺,放過我吧,我管區這麼大範圍,上頭巡到附近的也沒幾個,我還想保著我這點魂,別讓我得罪水底那幾個。』執行人笑嘻嘻地說著,『不然您少爺好心幫我清乾淨了,什麼都好說……』

  「我把你扔下去給他們作伴也什麼都好說。」高亦傑笑了笑地回答。

  執行人趕忙退回去抱住他的電線杆,『我、我是開玩笑的,我哪可能請您做這麼麻煩的事。』

  梁彥見那個執行人像是真的很害怕的模樣,扯扯高亦傑的袖子,朝那個執行人道謝,「謝謝,麻煩你了。」

  高亦傑瞪了那個執行人一眼,跟著梁彥走了幾步,想了想又停下腳步,「在這等我一下。」

  高亦傑走回去那個執行人身邊,小聲的開口。「你最近看到我叔叔沒有?」

  執行人苦笑著,『少爺,我這麼低階的怎麼可能見得著他老人家呀。』

  高亦傑沉默了會兒,「……那……最近見過小夏嗎?」

  執行人想了會兒點點頭,『半年前他巡過來一次,之後就沒見到了。』

  「那他要是最近巡過來這裏,就告訴他我想見他一面。」高亦傑神情認真的開口。

  「是、是是,我知道了。』執行人連忙點頭。『要不要我幫您把消息傳出去會快一點……』

  「不用,我不想鬧得人盡皆知,你知道就行了。」高亦傑笑了笑,「你要幫我,會有你好處的。」

  『是是,我會記住的。』執行人陪笑著連連點頭。

  高亦傑回頭走回梁彥身邊,「你打個電話給陳叔,送醫院去的話一定會有記錄,他一查就曉得人在哪里了。」

  「喔。」梁彥連忙拿起手機撥號,本來想問他跟那執行人說了什麼,看他一臉若無其事的模樣,大概也不會講,只無奈的等著電話接通。

  等電話接通大致說明了下狀況,陳子宣要他等一下,大概吩咐了人去查事情,等待的時間裏隨口跟他閒聊,他禮貌性的回復了下,陳子宣又問起高亦傑,他抬頭望去見高亦傑猛搖頭,只好回說高亦傑最近很忙。

  陳子宣似乎聽得出他在說謊,只笑笑地說叫那小子聽話點,他也只能乾笑。

  陳子宣停頓了會兒之後,告訴他找到那個車禍記錄了,受害人條件的確和李芳梅類似,於是跟他約了醫院見之後收了線。

  梁彥還來不及回話,電話那頭已經只聽見嘟——地聲音,梁彥無奈的按掉手機。「陳叔說醫院見。」

  高亦傑翻翻白眼,「都做到副局長的人了,湊什麼熱鬧。」

  歎了口氣,高亦傑掏出了車鑰匙。「我送你去醫院,別說見過我。」

  「喔……」梁彥跟在身後,不解的開口,「你為什麼不跟陳叔見面?」

  「……他囉嗦得要命,經常就愛念我爸怎樣、我叔叔怎樣,煩都煩死了。」高亦傑雖然皺著眉像是在抱怨,但臉上的神情倒不真的那麼不開心或困擾。

  梁彥想那大概只是他見了陳子宣就難過而已,他並不想一直回憶起過世的親人。

  梁彥可以理解,也沒再問他,乖乖的跟在後面走回停車場。

  看看時間,梁彥想起下午有課的,有點無奈的歎了口氣,希望教授今天沒點名才好。

  結果回到市區裏一路上兩個人都沒有再交談,高亦傑不知道在想什麼,一聲不吭地開車,倒也不像還在不高興,梁彥也就沒問。

  車開到醫院門口,梁彥拉下安全帶,抬頭問他。「你要回家嗎?」

  高亦傑聳聳肩,想了想大概是覺得不妥才開口,「我有點事辦,你沒事了就趕快回家,別跟陳叔扯太久。」

  「……喔。」梁彥本來抗議他這種語氣,猶豫了下還是沒說出口,只笑笑地下車關上門,看他把車開走。

  微歎了口氣,想起陳子宣應該在等他了,趕緊轉身跑進醫院。

  拿起手機打給陳子宣,確認他人在急診,才往急診部跑。

  「陳叔,不好意思讓您等了。」

  「沒有,沒等多久,不用在意。」陳子宣笑著拍他的肩,帶著梁彥走往急診區。

  梁彥其實不太喜歡進醫院,當然不是因為醫院裏總是有鬼,他只要走進醫院,不管是什麼鬼只要看見「他」都會一哄而散。

  他下意識的回頭確認了下「他」在身後不遠的距離,才又繼續往前走。

  他不喜歡的是醫院裏充滿了哀傷痛苦的氣氛,還有關心和照顧的感覺,不管是哪一樣都讓他感到不舒服。

  他進過很多次醫院,在還不懂得還手的時候,被同學打到進醫院的次數不算少,他總是一個人待在醫院裏,盯著一格格的天花板,偶爾被好奇路過的鬼嚇個幾次。

  在他開始學著反擊之後,他不再需要因為被人打進醫院,但接下來就是被鬼整到進醫院了。

  他對醫院的印象只有濃重的寂寞而已,聽著別床的病人的親友無微不至的關懷,他總是裝做他一點都不在意。

  於是後來他能不進醫院就不進醫院,他寧可拖著斷骨回家去躺個幾天,也不想躺在醫院裏體會那種快讓他瘋掉的寂寞。

  梁彥皺著眉,忘記那些感覺,安靜地跟著陳子宣從急診區裏走進了重症病房,沿路有幾個警察在跟警察還有護士說話,大概是在記錄李芳梅的數據。

  梁彥見陳子宣停下腳步,抬眼望向那張標明著無名氏的床位。

  一個小女孩靜靜的躺在那裏,幾乎被撞得不成人樣,要不是儀器還在運行,很難想像她還活著。

  「……她還能醒來嗎?」梁彥沉默了會兒開口問。

  「不知道,要看她的運氣了。」陳子宣歎了口氣。

  「撞她的人呢?」梁彥看著李芳梅覺得於心不忍,她沒有母親,現在又失去了姐姐,就算她醒過來又該要怎麼辦?

  陳子宣沉默了會兒,示意他跟過來,領著他又走出去,梁彥回頭望了下,順著她細小的指頭上的線往地上看。

  他邊走邊注意地上的線,差點撞上突然停下來的陳子宣。

  「坐在那邊的那個年輕人。」陳子宣指指坐在外面椅子上一個年輕男人。

  梁彥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那個男人臉色蒼白神情憔悴,充滿了不安和愧疚,頭上身上也不少傷口。

  「說來算他運氣不好,那條路最近的紅綠燈要走十五公尺,剛剛好那個路段的路燈壞了,李芳梅大概是不懂得走紅綠燈,黑漆漆的走過馬路,他根本就沒注意到那麼小的孩子,撞上的時候他緊急刹車自己也受了不小的傷,發現自己撞到的是人,把小女孩抱上車,一路再開到醫院來,算是個負責任的人。」陳子宣歎了口氣,「幸好他沒喝酒也沒超速,遇到事故又馬上送她來醫院,算是暫時保住她一條命,之後會不會醒來還不曉得。」

  「他會怎麼樣呢?」梁彥望著陳子宣。

  「如果李芳梅死了,就不是告訴乃論罪,會起訴他過失傷害,如果她活著,看她父親要不要告,有機會和解的話,應該都會和解。」陳子宣解釋給他聽。「現在我們在盡全力尋找她父親。」

  梁彥望著那個男人渾身上下都是不安和沮喪的氣息,不少鬼蹲在他身邊,惡作劇似的在他耳邊說些讓他更內疚的話語。

  人在低潮沮喪的時候,都會特別容易吸引鬼在身邊繞。

  梁彥皺了皺眉,看著那個人半晌,終究還是走近去,伸手拍掉一個掛在那人肩上的小鬼,其他的看見「他」跟了過來,都飛逃得一乾二淨。

  那個人茫然的抬頭看著他,梁彥只是笑笑,「抱歉,認錯人了。」

  「嗯……」那人只是搖搖頭表示不介意。

  梁彥走回陳子宣身邊,回頭看著那個人,直了直身體,拍拍臉頰,像是振作了點的站起身來,走到洗手間去,沒多久出來的時候,拿著面紙擦著臉上的水珠,看來精神好多了。

  「你跟小亦他叔叔真像。」

  「啊?」梁彥回頭去看著陳子宣,滿臉疑惑。

  陳子宣笑著,「小亦就沒那種軟心腸去幫他不認識的人,我見過的像你們這樣的人,只有小亦他叔叔跟你會這樣做而已。」

  「我、我沒做什麼的。」梁彥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但至少他慶倖高亦傑沒來。

  陳子宣只笑笑地拍拍他的肩,就走開去和其他警察交待些什麼。

  梁彥看著陳子宣,忍不住又歎了口氣,抱著手臂站在那裏看著李芳梅。

  想著至少得幫她把魂給找回來。

  第六章

  利瓦伊倫垂頭喪氣地走進醫院,手裏拿著剛剛特地彎去買的,他爺爺喜歡的那家三明治。

  昨天賭氣跑出去,在附近晃了二個小時,最後還是擔心他爺爺一個人就跑回去了,回去的時候剛巧看見方樂其從他爺爺病房走出來,開朗地說完再見之後,一轉頭就歎了口氣,難得看起來一臉低沉的走出去。

  他只敢站得遠遠的,不想被發現。

  ……那才不關我的事……

  利瓦伊倫撇撇嘴角,把遷怒給方樂其的愧疚感扔出腦袋,等看不見方樂其高大的背影之後,才走回他爺爺病房。

  結果爺倆一晚上都沒提到關於那五千塊的事,都裝做沒事一樣,他爺爺轉電視看,他坐在旁邊打他的報告。

  他知道這當然不是真的就沒事了,一晚上他都感覺得出來他爺爺有話想說,他也覺得應該跟爺爺道個歉,可是兩個人就是說不出口。

  當作沒發生過還比較好處理,一早他起來梳洗好,趁爺爺和隔壁婆婆聊天的時候,他下樓去吃早餐,順道買個三明治給他爺爺當點心吃。

  只是這件事一直梗在他心裏,覺得難受得要命,讓他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他不知道怎麼解釋他要那五千塊,但是他爺爺不給他的話,他根本就沒錢付給那個男人。

  而小女孩手上連結的線看起來跟蜘蛛絲差不多細,搞不好隨時會斷掉……

  重重的歎了口氣,冷不防突然有人一掌打在他背上,他嚇了一大跳,回頭一看是看起來有些擔心又好像有點不高興的陳婉怡。

  「早、早啊……」利瓦伊倫一時之間有點搞不清楚狀況,愣愣的打了招呼。

  「你昨天怎麼沒來切水果?」陳婉怡偏著頭,臉上的表情有些彆扭,不過看起來十分可愛。

  「啊?啊、水果……」利瓦伊倫怔了怔,想著回答說忘了也不好,索性老實說。「我……昨天跟爺爺吵架,一氣之下就跑出去了……對不起。」

  「我還以為你忘了。」陳婉怡看起來好像松了口氣,從背包裏掏出一個保鮮盒塞給他,「呐,昨天的份。」

  「……謝謝。」利瓦伊倫笑了起來,他還以為陳婉怡大概不會來了。

  「對了,昨天那個是你同學?」陳婉怡好奇的問。「看起來好像外國人。」

  果然嗎……

  利瓦伊倫的心情又跌到穀底,但還是笑著,「是啊,他是四分之一美國人,上學期才轉學回來的,人緣很好喔,不過還沒有女朋友,要不要我介紹給你認識?」

  陳婉怡怔了怔,然後變了臉色,利瓦伊倫一時之間也搞不懂她為什麼要生氣。

  「……我回去了。」兩個人沉默了會兒,陳婉怡突然開口,然後轉身就走。

  利瓦伊倫也不知道該不該叫她,就愣愣的看著她走掉。

  ……我是白癡嗎……

  利瓦伊倫再度覺得自己實在是什麼事都處理不好,看著空蕩蕩的走廊發呆了很久,才更鬱悶的走回病房。

  隔壁婆婆在準備出院,他回去正好跟婆婆道別,婆婆笑咪咪的要他們爺倆別吵架了,兩個人都有點尷尬的點頭說好,等奶奶走了,房間一下子安靜下來。

  「爺,我給你買了三明治。」利瓦伊倫把三明治放在櫃子上。

  爺爺點點頭,沉默了好一陣子,才拿起了老花眼鏡,從抽屜裏拿出個信封,塞在他手裏。「拿去。」

  利瓦伊倫愣了一下,打開封口一看是幾張千元大鈔,他呆在那裏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因為你跟我說謊所以一時生氣而已。」爺爺拿著遙控器隨便轉臺,大概也沒看進去任何東西。「下次需要錢的時候,只要說你需要就好,別再說謊了。」

  利瓦伊倫覺得眼眶發熱,只點點頭。「……爺爺對不起,我不應該說謊。」

  「嗯,下次別這樣就好。」爺爺出乎意外的溫和,也沒有再說什麼,拿著三明治起來吃,「給我泡杯茶吧。」

  「嗯,我來弄。」利瓦伊倫把信封塞進背包裏,起身拿了杯子跑去茶水間倒熱水,用袖子擦擦有點濕的眼眶,覺得今天終於發生了一點好事。

  利瓦伊倫覺得心裏稍微好過了點的回到病房,一直待到他爺爺吃完三明治,義工來推他去檢查為止,他才拿起手機打了關的電話,接通後果然只有語音信箱,他直接留了言,然後掛掉電話,握著手機想,現在再去思考那是不是騙人的已經沒有用了,如果有可能可以救她的話……一條命五千塊實在很便宜了……

  利瓦伊倫給自己做了點心理建設,想著不知道什麼時候關才會回電給他。

  把手機塞回背包裏的時候,看見剛才陳婉怡給他的水果盒,剛剛接過的時候沒注意,現在拿起來才覺得比平常沉些。

  把盒蓋打開才發現她又塞了瓶雞精進去,他忍不住笑了起來,拿起來一看,瓶身上用黑色簽字筆劃上可愛的笑臉。

  利瓦伊倫有點後悔起來自己幹嘛那麼小心眼,那麼笨又那麼沒自信。

  如果陳婉怡有一點喜歡自己的話,那他剛剛就是把機會給丟掉了。

  利瓦伊倫歎了口氣,背著背包走出病房,跑到外面街上去找到上回陳婉怡抱怨過大排長龍的蛋糕店,排了大概十五分鐘的隊。

  看了看錢包裏的錢,買了三種口味,長得很可愛的杯子蛋糕。

  心裏有些七上八下的,跑回醫院裏,陳婉怡的媽媽跟他爺爺是住同一層樓的病房,只是剛好在東西側,但是陳婉怡還是每天跑到離他那裏近些的茶水間切水果,他剛剛那樣說話應該很過分,其實他一點都不想把陳婉怡介紹給方樂其……

  利瓦伊倫找到陳婉怡母親的病房,她正在跟她媽媽說話,利瓦伊倫也不敢進去打招呼,站在門口等了很久,等到陳婉怡走到靠門邊的洗手台洗杯子的時候,抬起頭來才注意到他在門口。

  他有點尷尬的朝她笑了笑,陳婉怡低頭洗好杯子走回去,在他心情低落下來之前,他聽她跟她媽媽說要出去一下,才松了口氣。

  「找我?」陳婉怡側頭望著他,神情看起來還是有點不高興。

  「嗯……剛剛對不起。」利瓦伊倫支吾了半天才開口,把手上的紙袋遞給她,「這個……給你,補昨天的水果。」

  陳婉怡望了他一眼,低頭把紙袋打開來看,看見覆上厚厚糖霜,色彩繽紛形狀可愛的杯子蛋糕,忍不住笑了起來。「排多久?」

  「還好,沒多久。」利瓦伊倫不好意思的笑著回答他。

  陳婉怡低頭看著蛋糕,小小聲開口,「你真的想把我介紹給你同學?」

  「沒有……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幹嘛那樣說……」利瓦伊倫有點懊惱地回答,「大概是……大多數看過我同學的女生都喜歡他的關係吧……」

  陳婉怡瞪著他,利瓦伊倫沉默了一會兒又說下去,「而且……你那時候臉紅了,早上還跟我問起他……」

  陳婉怡看起來又有點臉紅了,把頭轉到另一邊去,「……我問他是因為他是你同學,而且長得像外國人,我在找話題,而且……哪個女生在滿嘴東西的時候剛好被有好感的男生的同學看到不會不好意思的……」

  利瓦伊倫一下子覺得連耳根都熱起來,一時之間也不曉得該說什麼。

  「你等一下。」陳婉怡看著他不知所措的模樣,跑回病房去,出來的時候手上拿著錢包。

  利瓦伊倫看著她打開手上的長夾,舉到他面前,長夾裏面放著一張照片,一個帥到跟偶像明星一樣的男生,親昵的把手攬在她肩上的照片,兩人都笑得很開心。

  他愣愣的看著那張照片,更不知所措地看著她。

  她看起來臉更紅了點,一臉不甘願的模樣,「這我哥,親生的,一點都不像吧。」

  「呃……是有點……」利瓦伊倫愣在那裏,他覺得陳婉怡雖然稱不上漂亮,但是長得清秀可愛,不過跟那個帥到過分的哥哥站在一起,的確有不像兄妹的感覺,但話出口之後他又想起來在女孩子面前是不可以承認這點的,馬上又有點慌亂的接下去,「也不是……我覺得你這樣就很好了……」

  陳婉怡看見他慌亂的模樣一下子笑了起來,「沒關係啦,我們的確不像,我很倒黴的像我爸,你看我媽就知道為什麼我哥長那樣了。」

  陳婉怡伸手指指病房,利瓦伊倫好奇的探頭去看了一下,坐在床上優雅翻雜誌的婦人美貌可以比得上任何一個電影明星,而且看起來好像三、四十歲而已。

  「……你媽……看起來好年輕……」利瓦伊倫愕然的望著陳婉怡的媽。

  「她五十多了!」陳婉怡嘟著嘴抗議著。

  利瓦伊倫回頭看她的表情一下子笑了起來,很想去捏她的臉,又覺得不太好。

  陳婉怡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又撇撇嘴角,「所以呀……」

  「嗯?」利瓦伊倫望著她,等著她說下去。

  「我哥很黏我,我也看慣那種臉的男人了,不會因為你同學長得很帥就對他有興趣。」陳婉怡有些抱怨的盯著他。

  利瓦伊倫在覺得感動的時候,又覺得很不好意思,而且很開心,半晌隻點點頭,結果兩個人都有些不好意思的沉默著不曉得該說什麼。

  「婉怡呀!你在門口幹嘛啊?」

  聽到病房裏的叫喚,陳婉怡連忙抬起頭來朝裏頭喊著,「我馬上進來了。」

  「你快進去吧,我也該回去了,我爺爺應該檢查回來了。」利瓦伊倫連忙開口。

  「嗯,謝謝你的蛋糕。」陳婉怡可愛地紅著臉,舉舉手上的蛋糕。

  「不會,那……下午見?今天有西瓜。」利瓦伊倫笑著。

  「嗯,下午見,我有柚子。」陳婉怡笑著,朝他揮揮手就進了病房。

  利瓦伊倫覺得開心得不得了,轉身走回他爺爺病房的時候,腳步是從來沒有的輕快。

  ○○○

  中午接到了關的回訊,約好傍晚在地下通道見面,利瓦伊倫抓著那裝著五千元的信封,突然有些不安。

  他想不管怎麼樣,如果一定得要花這筆錢,至少得確認一下。

  於是他鼓起勇氣,小心翼翼的走下了地下通道,慢慢的走下扶梯,遠遠的看看小女孩,她只是一動也不動,好像死掉了一樣。

  ……她本來就是死的……不對,她還活著才對……

  利瓦伊倫覺得有點錯亂,雖然那是個鬼,不過大概是所謂的生靈吧……

  他仍然不太敢靠近,只仔細在地上尋找那條細絲線,他低著頭幾乎得要蹲下來找才看得見那條比昨天看到的時候還要再細一點的線。

  變這麼細了……

  利瓦伊倫有些擔心,低頭看著那條線,一直跟著線走,他想如果小女孩活著,應該還在醫院裏,他那天在急診室有看見她被推出來。

  他就這樣跟著線絲線一路上了扶梯,走上了一樓,然後繞過了急診。

  因為他太過專注的看著地上,結果一個沒注意去撞到前面的人。

  「對、對不起。」利瓦伊倫摸著頭不好意思的抬起頭來,前面的人正好背對他,被撞了下的回過頭來看著他,讓他嚇了一跳。「梁彥?」

  梁彥看來倒沒有特別驚訝的樣子,「你怎麼在這裏?」

  「……我……爺爺住院……」利瓦伊倫退了兩步,下意識往梁彥身後看去。

  他每回上課都挑離梁彥最遠的位子坐,就是不想看到梁彥身後那個可怕的東西,他不知道梁彥看不看得到,但是他感覺得出來梁彥知道自己身後跟了什麼東西,所以梁彥總是獨來獨往。

  不過最近梁彥好像被方樂其纏到終於變成了朋友……這幾個月來總看他們四個同進同出的。

  「住院病房在樓上,這裏是重症病房。」梁彥打斷了利瓦伊倫的思考。

  「……我……我有朋友在裏面……」利瓦伊倫支支吾吾地回答,重症病房除了有親人或朋友在裏面以外,是進不去的,而那條細絲就通往那扇厚重的自動門裏。

  「幾床?什麼名字?」梁彥平淡地開口問他。

  利瓦伊倫當然回答不出來,面對梁彥他也不敢像對著方樂其一樣態度,他一直有點害怕梁彥。

  他很難想像帶著那種可怕的東西生活這麼久是什麼感覺,說同情也好,但他知道最多的情緒還是恐懼。

  他倒也沒想到梁彥會追問下去,印象裏梁彥一向什麼都不愛管也不愛問。

  「你等下。」梁彥看著他半晌大概也知道他回答不出來,突然開口要他等一下,回頭走向站在自動門旁邊一位身著西裝,看起來精神奕奕的老先生說了幾句話。

  老先生側頭看了他一眼,他有些緊張了起來,現在他才注意到門外有三、四個警察走來走去,那老先生看起來也像個警察。

  待老先生點點頭後,梁彥朝他點點頭,示意他過來。

  利瓦伊倫猶豫了下,梁彥已經朝那扇門裏走,他連忙也跟了過去。

  結果跟著梁彥真的就這麼走進去了,他走在後面仔細的看著地上的線,和病床上的人,尋找著小女孩。

  結果梁彥就一路這麼走過去,停在一張病床前。

  利瓦伊倫抬頭一看那張床上躺的就是那個小女孩,臉上充滿了訝異。「你……怎麼知道……」

  梁彥只是望著小女孩,平靜的開口,「她叫李芳梅,今年六歲。」

  利瓦伊倫默默地念著她的名字,看著躺在床上的小女孩,手腳都纏上繃帶,小小的臉上套著呼吸器,胸口微弱的起伏看起來令人心疼。

  「她……還好嗎……?」利瓦伊倫看著她,不曉得該說什麼,而梁彥只是聳聳肩。

  「難說。」

  「你跟樂其說要幫的鬼是她嗎?」梁彥側頭望著他,臉上的神情頗為認真,讓利瓦伊倫嚇了一跳,他沒想到方樂其連這個都告訴梁彥。

  利瓦伊倫猶豫了很久,才輕輕點頭算是承認,小小聲的開口,「……她還沒有死,你怎麼知道我說的鬼是她?」

  「你跟著那條線來的不是?」梁彥平淡的回答,「她的魂不知道跑多遠了。」

  「沒有很遠,還在醫院裏。」利瓦伊倫趕緊回答。

  梁彥又望著他,臉上的神情有點古怪,「所以你要花的錢是為了幫她?」

  「我在地下通道遇到一個男人,他說他可以救她,只是要花點錢。」利瓦伊倫老實地說出來,梁彥撇了撇嘴角。

  「一個大熱天還穿著風衣,也不管室內全面禁煙,看到沒人就抽煙的男人?」

  利瓦伊倫用力的點頭,有些驚訝的開口,「你認得他?」

  「你付錢給他了?」梁彥沒有正面回答他,只是再問。

  「還沒,不過我昨天留言給他,他剛剛回我簡訊,說叫我五點在地下通道等他。」利瓦伊倫回答。

  梁彥翻了翻白眼,神情有點無奈的問他,「他跟你要多少?」

  「五千。」利瓦伊倫伸出一隻手。

  梁彥歎了口氣,轉身朝病房外走,「走吧。」

  「你要……陪我去嗎?」利瓦伊倫愣愣的跟在梁彥身後。

  「嗯,幫你殺價。」

  利瓦伊倫怔了怔的停下腳步,還沒會意過來,梁彥已經走遠了,他趕忙再跟了上去。

  不管梁彥為什麼突然那麼好心,只要能救那個小女孩就好,能殺點價當然更好。

  利瓦伊倫默默的跟在梁彥後面,看他再跟老先生打了個招呼就離開。

  他們一起走向地下通道,利瓦伊倫下意識再回頭看看,那個恐怖的東西居然就跟在他們身後不遠,嚇得他連退開了三、四步。

  「他不會對你怎麼樣的。」梁彥望了他一眼,平淡地開口。

  利瓦伊倫走到梁彥旁邊,他有覺得那個東西看起來沒以前煞氣那麼重,但是仍然讓他恐懼萬分。

  「你……你不怕嗎?」利瓦伊倫看著面無表情的梁彥,他一直不明白為什麼梁彥好像不怕那些鬼東西的模樣。

  校園的角落裏總會有鬼,他從大一開始就記住各個危險的角落不去靠近,但是只要梁彥在的時候,不管是哪里的鬼都會跑進教室裏。

  他心裏怕得要命,但總是裝做沒看到,然後坐得離梁彥遠遠的,有二次梁彥為了方樂其死命要坐在他旁邊,而換到自己身邊的時候,他幾乎想砍死方樂其。

  這麼一想,他一直對方樂其印象不好大概也是這原因。

  雖然那些鬼沒事不會來纏他,只會去戲弄梁彥,但他還是怕。

  只要那個恐怖的東西沒反應的時候,小鬼們就會去找梁彥的麻煩,但梁彥總是一臉不在意,有時候真的不爽也會瞪那些鬼東西,或是把他們拍開。

  他對這點倒是很佩服,他不用說瞪了,不小心對上目光他晚上都作惡夢。

  而最近那個恐怖的東西也有點不太一樣了,有鬼想找梁彥麻煩的時候,那東西就會散發出一種可怕的氣息,瞬間教室裏一乾二淨,一個鬼都沒有。

  他好奇過是梁彥收服了那個恐怖的東西,還是那恐怖的東西最近心情好……鬼應該也有心情好的時候吧……

  「怕又能怎麼樣?他們又不會因為你怕就不來煩你。」梁彥好笑地望了他一眼。

  「……可是我就是會怕……我也沒辦法。」利瓦伊倫覺得沮喪了起來。

  「你怕不怕都不會影響他們的存在,何不找個讓自己好過點的方式?」梁彥還是語氣平淡地回答,「就像你以前一樣,裝做沒看到就好了,他們有時候嚇嚇人也只是無聊,不會真的對你怎麼樣,你越怕他們,他們越會找你玩。」

  「是這樣嗎……」利瓦伊倫還是有些害怕地回頭看了眼,然後緊跟在梁彥身後。

  「嗯。」梁彥應了聲,然後側頭看看他,「你跟你爺爺和好了嗎?」

  利瓦伊倫怔了怔,才想起來大概是方樂其告訴了梁彥,一下子心情又低落了起來,有些彆扭的點點頭。「嗯……方樂其說的?」

  「嗯。」梁彥笑了笑,「他是有點煩人跟自我,不過沒什麼心眼,很單純的一個人,不管你怎麼想他的行為,他都只是好意而已,就別怪他了。」

  利瓦伊倫倒沒想到梁彥會幫人說話,一想起自己對方樂其的態度,還是有點罪惡感。「我沒有怪他……其實是我不對,我只是把氣出在他身上而已……」

  梁彥只是笑笑,「這話跟樂其說如何?我認識他那麼一段日子,還沒看他沮喪成那樣過。」

  利瓦伊倫沉默著,被梁彥一說,罪惡感就更重,可是他又不想跟方樂其道歉,總覺得這樣做好像在跟他低頭一樣。

  梁彥也沒再說什麼,下了扶梯走向那面牆,而關已經站在那裏等了。

  「這裏禁煙。」梁彥語氣平淡地提醒他。

  關側頭看見梁彥身後跟了利瓦伊倫,倒也沒太大驚訝,只是無奈地笑笑,「同學?朋友?」

  「同學。」梁彥聳聳肩地回答。

  利瓦伊倫緊張到不行,又不想靠近那面牆,也不想後退到離「他」比較近的地方。

  「這樣啊……」關無奈的搔搔頭。「那打個八折好了。」

  利瓦伊倫一聽到真可以打折,開心的想謝謝關的時候,梁彥搖搖頭,「你不用打折,這給我做,你拿你的就好。」

  關停頓了會兒,苦笑著搖頭,「梁彥,你不能做免錢的工作。」

  「我想做就可以,你覺得我做不來?」梁彥挑起眉來望著關。

  關別開了梁彥直視的目光,臉上神情還真有些苦惱,「這案子我已經給人了……」

  「我知道,我記得他說他要考慮,他還沒答應吧?」梁彥望瞭望那面牆,「而且你給他的案子是這面牆,我猜這家醫院的院長願意付不少,而我們都知道他不收錢,那小女孩只是附加的,我知道你的個性,不賺白不賺對吧。」

  關笑了笑地聳聳肩,熄了手上的煙,一樣把煙蒂好好地收起來,「梁彥,你有想幫同學的心意很好,不過這面牆你碰不得。」

  在梁彥想再開口的時候,關抬起手來阻止他,「這樣吧,看在我們的交情上,我打五折給你同學,這件事你別管,這樣可以嗎?」

  梁彥望著關半晌,歎了口氣無奈的開口,「關,我認識你那麼久了,你是個好人,但絕對不會為了人情影響工作,他是不想讓我動這面牆,還是他乾脆要你別給我工作?」

  關有些尷尬地笑笑,又咬了根煙出來,「梁彥呀,有人關心你又願意照顧你是好事,別計較那麼多日子會過得快樂一點。」

  「所以我活該得給人包養?」梁彥冷笑了聲,「這輩子我身不由己的事已經太多了,我並不想再加上這一個,你不想給我工作沒關係,我往後可以找別人。」

  梁彥伸手從口袋裏掏出了手機,扔給關,「多謝你這幾年的關照,不過我想我們互不相欠。」

  關的神情似乎有些為難,但梁彥轉身就走,利瓦伊倫有些不知所措的,只好跟著他身後走。

  上了扶梯走到看不見那面牆的時候,利瓦伊倫才有些擔心的開口,「梁彥……這樣……怎麼辦?」

  「你不用擔心,我會救李芳梅的,你也不用跟他談生意了。」梁彥平靜的開口,倒也不像在生氣。

  「他看起來……好像很厲害的樣子,我只是想救那個女孩……」利瓦伊倫有些沮喪的開口,「我是不是害你跟那個人交情打壞了?」

  梁彥側頭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地開口,「沒事,他會回頭找我的。」

  「咦?真的嗎?」利瓦伊倫有些訝異的望著他。

  「嗯,因為他不會想跟『照顧』我的人打壞交情的。」梁彥笑了笑,卻看起來顯得有些落寞。

  「嗯……謝謝你。」利瓦伊倫不太明白梁彥的情緒,不過還是覺得應該跟他道謝,想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平常在學校都沒打過招呼……你願意幫忙,我蠻驚訝的。」

  梁彥聳聳肩,「我不想給人帶來麻煩,也不適合交朋友。」

  「可是,你跟方樂其、簡玉眉和柳明苓很好。」利瓦伊倫好奇的問。

  梁彥無奈地笑笑,「他們都是單純沒有心機的好人,很樂天也很直率,而且很體貼,跟他們在一起很愉快。」

  利瓦伊倫望著梁彥這麼說的神情,顯得有些羡慕。

  梁彥朝他笑笑,「樂其很擔心你的,有機會的話,跟他聊聊天,你就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了。」

  「嗯……」利瓦伊倫怔了怔,默默的點頭。

  「我還沒問你,為什麼想救她?」梁彥望著他,不知道他是怎麼扯進這件事的。

  「只是偶然間在急診室外面碰到的……其實我本來不敢理她的。」利瓦伊倫苦笑著,「可是那天她爬上來這裏,跟我說她餓,我想她還那麼小……就忍不住把手上的蘋果給她了,後來她就一直跟著我。」

  利瓦伊倫想起那天在地下道的事,還是覺得沮喪,「那我在地下道被那面牆嚇到的時候,是她拉我的衣服我才回神的,結果害她被那些東西抓住……可是我又很怕……」

  梁彥這才知道為什麼李芳梅會被困在那面牆上,「你喂了她東西吃?」

  「嗯,我不是故意的,她一直說她餓……我也不知道不能喂她吃東西。」利瓦伊倫困擾的抓抓頭髮。

  「我知道了,我會處理。」梁彥點點頭,語氣平淡的開口。「你別擔心李芳梅,也不用付錢給關。」

  「謝謝你。」利瓦伊倫松了口氣,看著梁彥的背影,突然覺得前所未有的安心了起來。

  第七章

  梁彥走回醫院去的時候,才想起來自己至少得先拔了SIM卡,還有柳明苓送他的西紅柿吊飾,再把手機還給關才對。

  但是還都還了,也沒有去要回來的理由,幸好手機裏也沒幾個聯繫人。

  除了那三個笨蛋以外,也只有高亦傑和陳子宣而已,至於吊飾,大不了再去買一個就好。

  梁彥快步的走回急診室,遠遠的看見陳子宣還在那裏,籲了口氣的追了上去。

  「陳叔。」

  「我以為你回去了,怎麼?」

  「李芳瑜的屍體……還在法醫那裏嗎?」

  「是呀,她鄰居那位太太雖然認了屍,可是她不是親人,也沒辦法讓她領回,只能等我們找到她父親才行。」陳子宣歎了口氣。

  「可以讓我去看看她嗎?」梁彥想至少得告訴她李芳梅的事。

  「嗯,我送你過去。」陳子宣點點頭,領著梁彥走出去。

  「我們現在已經照李家鄰居那位太太的證詞,去尋找李芳瑜那個同學,不過目前還沒有下落,她班上同學說她總是獨來獨往,下了課總是趕快就回家照顧妹妹跟租船的生意,假日也不出來玩,連校外教學也不參加,所以同學裏也沒有誰跟她特別有交情。」陳子宣坐在車上,大概是閑著,又說起了案情。

  「陳叔,驗屍的結果,她是淹死的嗎?」梁彥側頭望著陳子宣。

  「是,死因是溺水,但是她頭上身上有多處傷痕,也不排除是被打暈然後扔進河裏的。」陳子宣回答,看見梁彥有些欲言又止,又開了口,「沒有性侵的跡象,不過從身上的傷痕來看,也不排除有未遂的可能。」

  「是嗎……」梁彥皺起眉,也難怪李芳瑜就算什麼都不記得也只想要報仇。

  她這短短的十幾年人生,光是為了照顧妹妹就去掉了大半,比較起同年紀的女孩,每天不是逛街看電影就是唱歌聯誼,她為了妹妹犧牲掉一切,最後卻連保護她都做不到,他可以想像得出李芳瑜的怨與恨。

  而且,要是李芳梅死了,就不是抓到犯人就可以解決的事。

  「對了,梁彥啊,這給你。」陳子宣見他不知道在思考什麼,想了想從口袋裏掏出個信封塞給他。

  「……這是?」梁彥怔了怔,打開一看是錢,隨即皺起眉抬頭望著陳子宣。「陳叔,這是什麼意思?」

  「怎麼?你也跟小亦一樣不能收錢?」陳子宣有些訝異的望著他。「你之前不是告訴我,你在打類似的工嗎?打工不就是有收錢?」

  「……是……不過……」梁彥抓著手上的信封,想了半晌又望向陳子宣,「陳叔,是小亦跟您說我要打工的嗎?」

  陳子宣疑惑地望著他,「打工不是就是我們見面那天你告訴我的嗎?你告訴過小亦我找過他吧?」

  「嗯……」梁彥愣愣的點頭。

  「他連我的面都不見,哪還跟我說什麼……」陳子宣想了想,笑了起來,「怎麼,那孩子不讓你打工?」

  梁彥愣了一下,乾笑了起來,也不知道該說是還是不是,不過想想也有些疑惑地回答,「您沒有跟他連絡,怎麼會這樣猜?」

  陳子宣笑笑地回答,「我可是警察,一旦知道有個我不認識的人住在那房子裏,我怎麼可能不去查,那天從現場離開之後,我就讓人查過你了,可別介意呀。」

  梁彥恍然大悟,搖搖頭表示他不在意,陳子宣想想又歎了口氣,「你也過得很辛苦。」

  梁彥只聳聳肩,「都習慣了。」

  陳子宣又笑了起來,「那孩子從小就這德性,抓在手上的就是他的,其他什麼也不關心,什麼也不在意,更不管別人怎麼想,他既然看你過得辛苦要接你過來住,又怎麼肯讓你繼續工作。」

  梁彥也只能苦笑,「陳叔……我沒有理由讓他負擔我的生活,我……」

  陳子宣只抬起手來搖搖頭,「我知道你的想法,你高中畢業後就獨立生活,連學費都自己付,我知道你怎麼苦過來的,所以……那個你就收下吧。」

  陳子宣笑笑地指著他剛剛塞到梁彥手上的信封,「我保證這和那小鬼無關,他搞不好知道你收我的錢,會氣到不行。」

  陳子宣說著哈哈哈地笑起來,梁彥愣了一下,也忍不住跟著笑起來,卻還是有點猶豫,「陳叔,雖然我有在打工,可是我怎麼好拿您的錢。」

  陳子宣又大笑了起來,「我只是窮公務員,可沒閒錢拿來幫忙辦案,這是公務支出,我們有這筆費用的。」

  「公務支出?」梁彥愣了一下。

  「嗯,這筆款說來也很神奇,不過到現在為止,只有小亦他叔叔拿過,叫做『顧問費』。」陳子宣笑著說,「本來他幫忙一直是不收費的,哪個案子出問題就看得見他來幫忙,等到他們養了小亦以後,有天他突然說他以後幫忙要算打工才能貼補家用,老大說沒這筆錢可以給,他笑笑說過三天就有了,後來過了三天,上頭真的撥了筆款下來,叫我們找個名目報銷掉,老大為了這件事還苦惱了一陣子,聽說回家還吵了架。」

  陳子宣想起往事又笑了起來,「後來是我乾脆就填了單去申請,上面也沒什麼反對,只想報掉這筆款,就順利的下來了。」

  梁彥看著手上的信封,這才笑笑地把信封收了起來,「謝謝陳叔。」

  「不用客氣,以後可能還得讓你幫忙。」陳子宣笑著拍拍他的肩,「小亦那孩子是自我了點,不過他是當你自己人才管東管西的,也別老讓著他,火大了跟他吵吵架也沒什麼關係,就是別搬出去,要讓他找個人住進那個家可不簡單。」

  梁彥猶豫了會兒,也只默默的點點頭,他當然不是不明白高亦傑在想什麼,只是也不是說他能明白,就能接受。

  不過不管如何,他確實不想搬出那個家。

  不只那個家是多麼安寧清靜而且安全,最主要的還是他在高亦傑身上感受到的,那種寂寞的感覺。

  別人或許無法理解,但他是最瞭解那種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人的那種孤寂和不安全感。

  在短短的時間內,失去僅有的親人,那種痛苦和寂寞是任何事物都無法彌補的空洞。

  「我不會搬出去的。」梁彥很認真的望著陳子宣,隨即又聳聳肩,「除了我大概也沒有人能受得了他吧。」

  陳子宣籲了口氣,像是放心了些,隨口又和他聊起高亦傑的爸爸。

  梁彥想也許陳子宣也需要一個可以和他聊聊伯伯和叔叔的人,可是高亦傑不想聽,但對他來說,卻是相當有趣而且讓他愉快的話題。

  一直到梁彥要下車為止,陳子宣還講得不亦樂乎,讓車停在法醫處前將近十分鐘,陳子宣才放他下車。

  「有事情隨時打電話給我。」陳子宣笑著,不忘叮寧他。

  「嗯、啊……」梁彥正在點頭的時候才想起來他把手機還給關了,「唔……陳叔我手機掉了,我會儘快去買一支,到時候再給您新號碼。」

  「掉了?有沒有請電信公司鎖卡呀?不然到時候被盜打就麻煩了。」

  「嗯,我有處理了,您不用擔心。」梁彥也不想解釋,只跟陳子宣揮揮手,等車開走了,才跑進了法醫處。

  因為陳子宣事前已經連絡過,所以梁彥跟警衛報了名字,就被帶著去找到那天他見過的老法醫王育哲。

  「你到啦,子宣給過我電話了。」王育哲推了推老花眼鏡,示意他跟著,一路帶著他走進遺體放置處。

  讓梁彥有些訝異的是,這裏意外的「乾淨」。

  這種地方的氣能這麼乾淨說實在的有點不可思議,梁彥正在疑惑的時候,望見前面樓梯口有一個年輕人,坐在樓梯上望著他們倆。

  梁彥覺得那個人好像哪里不對,走近了些才發現那個大概不是人。

  他很少要靠得這麼近才能分辨出是人是鬼。

  那個年輕人看起來二十來歲,穿著無袖的背心,直筒的牛仔褲,一頭染成茶色的頭髮,一張很俊秀的臉,雖然看起來很年輕,但是那雙眼睛透露出來的滄桑絕不是個年輕人有的。

  而那個人只是直直的盯著他和王育哲,梁彥感覺得到「他」仍然在身後不遠的地方,但是這個年輕人似乎也不在意,側頭睨了「他」一眼,又把目光飄了回來。

  梁彥想那應該是個是執行人,很高等的。

  他從來沒遇過這麼高等的執行人,也不知道要怎麼反應才對,也擔心對方會不會對「他」不利。

  梁彥只警戒著,小心翼翼的跟在王育哲身後。

  「就這裏了。」王育哲突然開口。

  「嗯?」梁彥一回頭,看見王育哲打開了一扇門,趕緊跟上,臨進門前又回頭去看的時候,那個年輕人已經不見了。

  梁彥微松了口氣,大概只是管理這裏的執行人而已,難怪這裏的氣這麼乾淨。

  王育哲開了燈,二排日光燈的亮度還有些暗,但梁彥一眼就望見坐在角落裏縮著身體,把頭埋在膝上的女孩。

  「屍體在這裏。」王育哲指指臺上的屍體,一抬頭望見梁彥望著角落不動,卻是笑咪咪的望著他,「你不是來看屍體的吧?」

  梁彥怔了一下,輕輕的點頭,伸手指著角落,「我來看她。」

  「那需要什麼的話,我在對面辦公室。」王育哲朝他揮揮手就走了出去。

  梁彥想自己大概也不是第一個這麼做的人。

  他回頭望向李芳瑜,走近了幾步,「李芳瑜?」

  李芳瑜沒有反應,梁彥在想不知道她是不是開始變黑了,如果是這樣搞不好還比較好辦。

  梁彥還在想的時候,突然間啪啪啪地幾聲,二排日光燈一盞一盞順序熄滅,只留下門邊的小燈,而門碰地一聲就關了起來。

  梁彥警戒著,下意識回頭一看「他」就在身後,離得非常近,火紅的雙目在黑暗顯得特別明顯,瞬間感到安心。

  他再回頭的時候,看見李芳瑜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了起來,浮腫蒼白的手臂在微弱的燈光下泛著暗青的色調,原本年輕漂亮的臉蛋就像泡在鍋裏最後沒有人要吃的餃類,斑駁泛皺的皮肉分離。

  而她那雙本應該靈活轉動的大眼睛,就像死魚般凝固毫無生氣,但卻充滿了怨與恨。

  『你騙我……』

  梁彥皺起眉,「我騙你什麼?」

  『你把我困在這裏……』

  「是你自己堅持要跟著身體走的,你想離開這裏就離開,我可沒法子困住你。」梁彥聳聳肩地回答,「我只答應你,我會找到你掉了的『東西』,我找到了,所以來找你。」

  她像是本來想說什麼,卻在聽到梁彥說找到了之後,眼神有了些許光彩,『找到了?』

  「嗯,你記得芳梅吧?」梁彥放軟了聲調,「是你妹妹,你一手帶大的妹妹。」

  『……芳梅……』李芳瑜停頓在那裏,嘴裏喃喃念著她妹妹的名字,『芳梅……芳梅……我怎麼能忘記……芳梅……』

  她抬起雙手,緩緩的撫在自己臉上,手掌穿過自己的發,突然一把抓住頭髮,黏在頭皮上的發被她一把扯了下來,她放聲尖叫,『啊——』

  那聲音刺耳尖銳而痛苦,怨氣和忿怒一起湧了過來,梁彥知道就算掩住耳朵也擋不住那種發自靈魂深處的怒吼,但還是忍不住的掩住了耳朵。

  手才抬起來,就看見「他」飄到身前,透過層層迭迭的煙霧,裏頭像是萬頭鑽動的眼睛和面孔,他看見「他」開了一個小洞,像是張大了嘴。

  「不要!」梁彥抬起手來,也不知道該不該碰「他」,只大吼了出聲,「別吃她!」

  「他」只停頓了一下,然後微微膨漲了起來,當「他」吼了回去的時候,似乎整棟樓都在顫動。

  梁彥還是第一次聽見他的聲音,要說是聲音也不是,那聽起來像是打在雲裏的悶雷聲,強烈的震動著耳膜,但實際上那並不是真正的聲音。

  而她像是回神般的停止了尖叫,『小梅……我的小梅……那個人……那個人殺了我的小梅!』

  再抬起頭來的時候,她帶著強烈狠意的眼睛流下了血淚,一個字一個字含恨的念了出來,『他……殺了……我妹妹!』

  梁彥倒吸了口氣,他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了。

  李芳瑜死在河裏之後,也許是因為擔憂妹妹,靈魂上了岸想找到妹妹,可是她看見了車禍的現場,驚嚇和傷心過度才失了魂魄。

  而她指的殺了妹妹的那個人,應該是那個撞了李芳梅的倒黴鬼。

  『我要……殺了他……!』李芳瑜的忿怒和怨氣漲到最高點,整間法醫室裏好像都在晃動著。

  「等一下!小梅還活著的!」梁彥連忙開口阻止她,「她還活著,你別衝動,雖然那個人撞了小梅,可是也是他送小梅去醫院才保住一條命的!」

  『你騙我——!』她側頭望向梁彥大吼著,迎面撲過來的怨氣讓梁彥退了幾步,「他」擋了過來,又再一次吼了回去。

  她退了幾步,像是對「他」的存在有顧忌,『你們都在騙人……如果小梅活著……我感覺得到的!』

  『小梅……我的小梅……我的小梅……』她又傷心哭了起來,抬手抹過眼淚的時候,皮肉順著她的手剝離,讓梁彥不忍去看。

  『我要殺了他!』李芳瑜的情緒起伏很快,怨恨又充滿在四周圍。

  梁彥擔心她會馬上行動,趕忙厲聲開口,「那不全是他的錯!如果你在小梅身邊的話,小梅就不會遭到意外了!你為什麼不在她身邊!」

  李芳瑜怔了怔地停頓了下來,『為什麼……為什麼……我為什麼不在小梅身邊……我該去接她回家的……我把她放在路邊……為什麼……為什麼……』

  她顫抖著手緊緊的揉著自己的臉,原本不平整的臉更加的血肉模糊,而她只是動作越來越快越來越用力,『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我為什麼不在小梅身邊……』

  梁彥無意識的吞咽著,空氣中飄浮著一片濃濃的腥臭味,他不由自主的屏息著,這時就有點想念他的球棒,如果他的球棒還在手上的話,至少制得住她。

  雖然「他」在身邊,但他並不想讓「他」吃掉她,不用說讓李芳瑜連魂魄也沒了,他也不想讓「他」吞下怨氣那麼重的魂。

  「聽著,這不是任何人的錯,放手吧,去你該去的地方,我保證小梅會有人好好照顧她的,如果你不放心你父親會照顧她,我會讓人給她找個很好的家庭,讓她有父母親,好好的過生活,她還小,她可以有新的家庭和人生的。」梁彥放軟了語調,溫和的開口,想讓她聽進去。

  她停下了手,不知道是真的聽進去了,還是她意識到了什麼。

  『……他們……』

  「什麼?」梁彥等了半天隻等到這兩個字,不太懂她想說什麼。

  『是他們……要不是他們……我已經要帶小梅回家的……』她緩緩抬起頭來,一張血肉模糊的臉讓梁彥別開頭去。

  梁彥想起她說的「他們」是誰了,是她第一天說過的,害她跳進水裏的那些人。「你說的是常來找你玩的國中同學嗎?還有兩個大學生?」

  她像是沒聽見梁彥的話,只是喃喃自語的念著,『都是他們害的……』

  「告訴我他們的名字,我會請警方……」梁彥還沒說完,她突然間又尖叫了起來。

  比剛剛更重更深的怒吼,梁彥這回還來不及掩住耳朵,「他」像是非常的不爽,張口更大聲的朝她吼了過去,整間法醫室不只是震動,日光燈啪一下的整個碎裂,碎片灑了下來,牆面上整片鋼制的冰櫃響起了用力擊打的聲音,仿佛裏頭躺著的所有屍體一齊用力敲擊著小小的空間,急欲逃生般的猛烈敲打聲。

  在空氣中震動的怨氣席捲過來,梁彥退了幾步,就算站在「他」身後,仍然感覺到巨大的壓迫感襲上他。

  突然之間門碰地一下打開來,王育哲一臉疑惑地站在門口,她尖叫著朝那扇門沖去,梁彥心底一驚,「不可以!」

  梁彥沖了過去,想拉開老法醫的時候,剛剛那個年輕人突然出現在老法醫身前,那一瞬間她停止了尖叫,冰櫃的騷動也停了下來,她只停頓了極短的時間,然後安靜無聲而迅速的退後,最後沖向牆邊的水槽,鑽進下水道孔裏消失不見。

  年輕人並沒有阻止她,而「他」隨著她的離開也停止了和她的對吼,安靜的飄回他身後。

  「你沒事吧?」王育哲愣了一下,側頭望著梁彥。

  「……沒、沒事。」梁彥回答,目光卻盯著那個年輕人。

  「唉呀,燈管都碎了,一年總會來個幾次。」王育哲也沒責怪他,只是笑笑地拿著掃把開始掃著碎片。

  梁彥回過神來,連忙也在牆邊拿了支掃把幫忙掃起地來,目光不時的飄向坐在解剖臺上的年輕人。

  看來那個人只是想保護王育哲而已。

  等梁彥幫忙掃好碎片,王育哲又去搬個長梯來,拿了幾支燈管,梁彥有些不好意思,「我來吧。」

  「不用,老歸老,這點事還能做,幫我遞下燈管吧。」王育哲笑著爬上長梯,梁彥連忙幫他捧著燈管站在下麵。

  年輕人好似對他也沒有惡意,只是沒什麼想理他的感覺。

  王育哲低頭見他一直盯著解剖台看,笑笑地開口,「你在看哪個?是原來你找的那個,還是跟著我的那個?」

  梁彥怔了怔,望著那個年輕人撇撇嘴角,像是有點無奈。

  「……你知道有跟著你的?」梁彥抬頭望向王育哲。

  老法醫邊裝燈管邊笑著,「是呀,從我還年輕就跟著我啦,頭幾年每天都看得到他的,但是後來就不太見得到了,大多數時間他好像不太喜歡我看到他。」

  王育哲笑著,爬下梯移了位置再爬上去裝另一組燈管,「茶色的頭髮,老穿著件無袖的背心跟牛仔褲,很愛笑的男孩子。」

  梁彥側頭望去,除了愛笑這一點以外,倒全說中了。

  「我常常跟他說話,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進去。」王育哲想了想又低頭望著梁彥,「你幫我問問他好了,啊、對了,他叫小夏。」

  梁彥望向那個叫小夏的人,只見小夏翻翻白眼,什麼都沒說,不曉得是不想跟他說話,還是不想回答。

  梁彥只乾笑,「他不太想理我的樣子。」

  「咦?他以前很喜歡跟人搭話的。」王育哲笑著爬下了梯,「你的事辦好了嗎?」

  梁彥歎了口氣,「嗯。」

  王育哲拍拍他的肩,「辛苦你了。」

  梁彥搖搖頭,只跟著王育哲走出法醫室,再回頭小夏已經消失了。

  梁彥跟王育哲道別後下了樓梯,心裏有些鬱悶,也許他保住了那個撞到李芳梅的倒黴鬼,但是害死李芳瑜那四個身分不明的人,大概很難逃過她的報復。

  梁彥皺著眉,如果他們四個真的害死李芳瑜,也許是死有餘辜,但是李芳瑜一旦私下報了仇,就很難翻身了。

  梁彥有些懊惱的走下樓梯,臨出門前,那個小夏突然又出現在他面前。

  一張怎麼看都不像是愛笑的臉盯著他,『別說見過我。』

  梁彥怔了怔,只皺起眉來,明明這就有個高等執行人,為什麼不幫助李芳瑜?

  「你為什麼不帶走李芳瑜?」

  小夏歪著頭看了他半晌,然後居然笑了起來,這張臉一笑起來,整個明亮了起來。『還不到時候。』

  梁彥不懂他的意思,但還來不及再問下去,小夏又接了句,『記著,別說見過我。』

  話說完一個轉身就消失了,留下梁彥怔怔的站在那裏,思考了好一陣子,才慢慢的走出大門,離開法醫處。

  ○○○

  其實,不用仔細去思考,梁彥也很快懂得小夏的意思。

  他並沒有什麼其他的人可以聊起說他見過一個執行人的事,所以小夏針對的人是高亦傑。

  至於為什麼不想讓他把見過小夏的事告訴高亦傑,梁彥也不懂,不過至少明白小夏跟高亦傑鐵定是認識的。

  梁彥搭了公交車再轉捷運,天色已經晚了,雖然有點餓,不過他早上和中午都吃過了,想想晚上不吃也沒什關係。

  梁彥又跑回了醫院,如果李芳瑜的目標是復仇的話,那個撞了李芳梅的倒黴鬼暫時是安全的。

  不過如果李芳梅死了,狀況就不一樣了,所以他至少得先保住李芳梅。

  如果是這樣,他需要利瓦伊倫的幫忙。

  梁彥現在有點後悔把手機還給關,他應該要儘快去辦支手機才對。

  梁彥去櫃檯詢問了利瓦伊倫爺爺的病房,因為不曉得利瓦伊倫爺爺的名字,從病人家屬查要一點時間,櫃檯小姐有些疑惑地望著他,他再三解釋他是要探望朋友的家人,所以不知道老人家的名字,小姐才幫他查詢了病房號碼。

  上樓尋找病房的時候,經過茶水間就看見了利瓦伊倫,他正和一個清秀的女孩子邊吃水果邊聊得很開心。

  梁彥猶豫了會兒,不知道是要叫他還是等等再說,結果還是那個女孩先注意到他,朝他點點頭。

  利瓦伊倫跟著轉頭才看見梁彥,「啊、你找我嗎?」

  梁彥點點頭,利瓦伊倫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指指身邊的女生,「這是我朋友,陳婉怡。」

  又望著陳婉怡開口,「那是我同班同學,梁彥。」

  「你好。」陳婉怡朝他點頭微笑。

  梁彥也禮貌性的點點頭,然後望向利瓦伊倫,「如果你沒空的話……」

  陳婉怡笑著揮揮手,「沒關係,你們聊,我也該回去了。」

  「嗯,掰~」利瓦伊倫笑著跟她揮手。

  等她走遠梁彥才開口,「女朋友?」

  「不、不算啦。」利瓦伊倫滿臉通紅的揮手,「不過我是蠻喜歡她的。」

  「嗯。」梁彥也沒有發表什麼意見,停頓了下才開口,「你真的想救李芳梅?」

  利瓦伊倫愣了一下,趕忙點點頭,「我想救她。」

  梁彥其實不確定他是不是真有那個勇氣。「她已經沒有時間了,她如果死了,撞了她的那個人就有大麻煩了,你願意救她的話,我需要你的幫忙。」

  利瓦伊倫猶豫了會兒,「什麼……樣的忙?」

  「我知道你怕那個地下道。」梁彥理解他的猶豫,「不過因為你喂過她,只有你有辦法把她帶走。」

  利瓦伊倫的臉色有點蒼白,他也不想那麼沒用,但是他真的很怕,「我……我不知道我做不做得到……」

  「我不會讓你有事的,你只要把她送回重症病房去就可以了。」梁彥停頓了會兒,「不會有危險,但是……需要一點勇氣。」

  利瓦伊倫望著梁彥認真的語氣,猶豫了非常久,才點點頭。「我、我試試。」

  「嗯,走吧。」梁彥朝他笑笑。

  「現、現在?」利瓦伊倫有點驚慌。

  「她快不行了,再不讓她回去,她過不了今天了。」梁彥回答。

  「嗯……那、那走吧。」利瓦伊倫跟著梁彥下樓,從他搭了電梯下樓之後,心臟就開始狂跳個不停,緊張、恐懼和強烈的不安讓他直冒冷汗。

  梁彥感覺得到他的害怕,只伸手拍拍他的肩,「沒事的,我說過我不會讓你有危險的。」

  利瓦伊倫勉強笑笑,又有些沮喪,「……我很……沒用對不對。」

  梁彥只聳聳肩,朝他望了一眼,「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弱點,這和有沒有用沒有關係,重要的是你明明那麼害怕卻願意救她,這點來說就是無上的勇敢了。」

  利瓦伊倫又笑了笑,覺得安慰了一點,「你……也有很害怕的東西嗎?」

  「當然。」梁彥笑了笑,神情有些淒涼,「再讓我碰見一次,我大概會嚇到連走也走不動吧。」

  那是他無數的惡夢裏最讓他恐懼的一個,他發現自己能和鬼對抗開始,他就不怕鬼,要說可怕沒有比「他」更可怕的,況且要打架他就算不會贏也不會輸得太難看。

  但是他埋在心底最深,最讓他害怕的,是那雙曾經強壯而溫柔的手臂,溫和開朗的笑容。

  那雙厚實粗糙而溫暖的手,曾經撫摸他的發,曾經把他牢牢抱在懷裏,曾經將他舉得高高的讓他開心地笑到停不下來。

  更曾經用力到手臂的筋浮起,只為了掐斷他的頸子。

  他最溫暖的避風港,最強壯的保護傘,在一夕之間都垮了,那一天起,他再也不知道什麼叫做安全。

  利瓦伊倫望著他的神情,有種不要問比較好的感覺,他只是靜靜的跟著梁彥走進地下道,不斷給自己做著心理建設。

  直到他望見那面牆,又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一步也不敢走近。

  梁彥本來想問他準備好了沒,但是看他的臉色,就知道不管等到什麼時候,他都沒辦法說他準備好了。

  既然如此,也沒什麼好等的。

  梁彥望著李芳梅,那條線幾乎已經看不見了,她整個人變得黑黑瘦瘦,就像乾枯了一樣。

  而那些被釘在牆上的靈魂,仍然哀嚎著痛苦地朝他伸出手,努力的想爬出來,伸長的手臂帶著像是燒焦柏油的氣味。

  梁彥回頭望著「他」,「你別插手。」

  「他」像是不滿意的飄近了些,梁彥只是認真的望著他,「不要插手,我可以解決的,我不想把你扯進去,不會有事的。」

  「他」左右飄蕩了會兒,最後還是退後了點,梁彥笑了起來,「不用很久的。」

  梁彥往前走了一步,想了想又回頭望著「他」。

  「我給你想了個名字,你可以考慮一下,如果你不喜歡我可以再想。」梁彥停頓了會兒,「當然,如果你不要也沒有關係。」

  「他」只是飄在那裏像是凝視著梁彥。

  「我想叫你『朱雲』。」梁彥笑著,「就像你,還有你的眼睛。」

  梁彥說完,回頭毫不猶豫地走向那面牆,無數的手臂朝他伸了過來。

  他感覺得到,那些都是受盡了痛苦的靈魂,被釘在這裏好幾年,沒有辦法脫身甚至也沒辦法自我了結,只是被釘在這裏展示,或者把他們釘在這裏的人只想要他們痛苦。

  梁彥從來不懂,如果隨意傷害人是不對的,那為什麼這樣去傷害鬼就是被允許的?

  他們只是想被解救而已。

  但梁彥很鬱悶地想著,他只能救一個,人是自私的,他只要救這個還活著的。

  不知道有多少只手去拉他、纏住他,他只是盡力地去拉開那只緊緊抓住李芳梅的手。「放開她,她還活著,你們不能纏著她。」

  梁彥盡力的扯開那只手,一隻手拉住了他的腳,力量大到他不得不跪坐在地上。

  一隻手纏住他的頸子,幾乎不能呼吸,而他最痛恨的就是這種感覺。

  他用盡全力幾乎要扯斷地拔下那只手,李芳梅只是像塊石頭般地縮蜷在那裏。

  他伸手去把李芳梅推開些,一隻手又伸了過來想拉住她的頭髮。

  「滾開!」梁彥幾乎要生氣了。「她活著!跟你們不一樣!讓她走!」

  那句話像是激怒了他們,原本痛苦的哀嚎聲加上怒氣,震耳欲聾。

  梁彥用盡力氣掙脫著那些纏著他的手臂,伸手再把李芳梅推了出去,大喊著。「利瓦伊倫!」

  利瓦伊倫只是嚇得渾身顫抖直搖頭,他看著梁彥被纏在那面牆上,仿佛看見自己也會遇到同樣的事,恐懼地無法動彈。

  「不要看我!看著她!」梁彥大喊著,「她還活著!快點帶她走!」

  利瓦伊倫顫抖著把目光栘到李芳梅身上,小小的身體像是塊石頭,一點都不像還活著。

  「利瓦伊倫!」梁彥又大喊了聲。

  利瓦伊倫震動了一下,顫抖著走了一小步,他幾乎覺得自己沒辦法移動。

  梁彥想再喊的時候,一隻手臂很用力的又勒住他的頸,把他拖到牆上去,梁彥覺得怒氣一下子升到最高點。

  他抬起手臂,伸手去壓住那根釘著他頸上手臂的釘子。

  原本,他是想用力把那根釘再壓下去的,可是在觸碰到那根釘的時候,就像是伸手去拿根燒紅的鐵釘一樣的,幾乎燙傷他的手。

  「幹!」

  梁彥罵了聲,收回了手,那只環著他頸子的手卻松了下來。

  喘了口氣,梁彥側頭望著那只被「燙傷」的手,他發現手上實實在在有著燙傷的痕跡。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他知道那不是那根釘能燙傷人,而是對那根釘的主人來說,他跟鬼沒有分別。

  「媽的,把人當什麼!」梁彥氣到不行,甩開幾隻纏著他的手臂,伸手再次去握住那根閃閃發亮的銀釘。

  他幾乎可以聞到燒焦的味道,活像是握著一塊燒紅的鐵,他忍著從手心傳來的那種滾燙和疼痛,馬上逼出了一身冷汗。

  但是他很氣。

  氣到不行,他只是用力的抓著那根釘,把它拔了起來,用力扔在地上的時候,發出輕脆的聲響,他覺得自己的皮肉好像也跟著被撕扯了下來。

  椎心的痛。

  那些纏著他的手臂慢慢縮了回去,好似知道他的痛苦,知道他在做什麼。

  梁彥只覺得怒氣充滿了全身,他抬頭望向另一根釘,用力再握了上去,那種痛苦逼得他全身都在顫抖,而他只是氣到大喊著。「快點帶她走!」

  利瓦伊倫看著梁彥的舉動,他不明白為什麼梁彥就算看起來這麼痛苦也要這麼做,而那個因為釘子被拔掉而得到自由的鬼,正在地上翻滾扭動著,不知道是快樂還是仍然痛苦著。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至少要做到他能做到的事。

  利瓦伊倫鼓起了勇氣,用著顫抖的腳步走過去,彎下身想抱起李芳梅。

  觸手的感覺就像是一塊冷冷的石頭,但是軟軟滑滑的感覺又好像石頭上長滿了青苔。

  血腥和消毒藥水的味道充斥在鼻端,他只是屏息著,伸手抱起李芳梅,然後轉頭沒命的跑開了去。

  他不顧恐懼和害怕,也顧不了梁彥,他只想救手上這個小女孩。

  他一路沖向急診室,伸手拍著冷冷的,就像石頭般硬掉了的李芳梅。

  「撐下去……拜託你撐下去……」利瓦伊倫只是急速的喘息著,他幾乎覺得自己會沒氣,緊張和擔憂覆蓋了他整個人。

  「求求你撐下去……」他跑到急診室,改為快步的行走,幸好上次的警衛才認得他,沒有攔他的讓他進去。

  利瓦伊倫小心翼翼的走到她床前,他其實不知道該怎麼做。

  他只是用著顫抖的手,把懷裏那塊冰冷的靈魂輕輕放在她的身體上。

  他望著李芳梅小小的身體,插滿了各種導管和儀器,抬手輕輕撫上她細軟發絲的同時,眼淚掉了下來。

  他很少哭,因為他爺爺覺得男孩子不該哭哭啼啼的,可是他現在卻覺得難過得不得了。

  「你撐下去好不好……」利瓦伊倫用袖子抹著眼淚,避開了那些導管,輕輕撫摸她的頭髮。「撐下去吧……」

  利瓦伊倫忍不住哭了起來,咬著唇抽泣著不敢發出聲音,只怕吵到別人,也許是剛剛極度恐懼之後的回饋,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那麼難過。

  他不曉得第幾次抹掉眼淚的時候,他覺得李芳梅好像動了一下。

  他愣了一下低頭望著,他發覺動的不是李芳梅的身體,而是那塊石頭般的靈魂。

  『……哥哥……』

  「我在這裏,我在這裏……」利瓦伊倫連忙握住她小小的手,忍不住又哭著,「你快點進去……快點活過來吧……」

  利瓦伊倫其實看不清楚,因為前所未有的,他不停地湧出的眼淚。但他發覺李芳梅那塊冰冷的靈魂似乎在融化,慢慢地、慢慢地融進她身體裏。

  等到身邊的儀器突然之間響了起來,醫生護士沖過來,把他推開。

  他擦幹了眼淚,看著許多人圍著她,檢查著她的狀況,他看不清楚她的狀況,但是他聽見她微弱的哭聲,「……痛……好痛……」

  護士小姐連忙的安慰她,醫生拿著藥劑打進她的點滴裏,利瓦伊倫終於松了口氣,雖然停不住哭泣,卻跟著笑了起來。

  他知道就算自己再沒有用也做到了,他救了李芳梅。

  救了那個甜甜的對他笑著,叫他做哥哥的小女孩。

  他哭著、笑著,感謝著所有能感謝的神,他終於能救得了一個人。

  第八章

  梁彥一直非常討厭任何滾燙的東西。

  自從他被幾個同學壓著,試圖拿煙頭去燙他之後,他只要稍微被燙到手就心情非常非常的差。

  所以他一直對火,或是滾燙的鍋非常小心。

  但他現在卻牢牢地握著一個燙得讓他覺得手心幾乎會熔掉的釘。

  他一直忍著手上的無可言喻的疼痛,等到利瓦伊倫終於帶著李芳梅跑掉之後,才稍微放下心,深吸了口氣忍著痛苦,更用力地把手裏握著的那根釘給拔了出來,用力甩在地上。

  掉落在地板上輕脆的敲擊聲像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他喘著氣,全身都在冒冷汗,而右手顫抖著。

  微抬起手翻過手掌來看,一片血肉模糊。

  他真的不懂為什麼,就因為他帶著一個來報他幾輩子仇的鬼,所以他連被當成人來看待的資格都沒了?

  他望著那些在痛苦祈求的靈魂們,如果當自己也只能被釘在這上頭的時候,有誰來救他?

  梁彥冷笑了聲,伸手想握住那第三根釘。

  在他準備好忍受那種極端的痛苦之前,一隻手牢牢的抓住他的手腕。

  他愣了下回頭望去,額上的汗水滑了下來,雖然有點視線模糊,他仍然認得出那張現在看起來非常不爽的臉是誰。

  他還來不及開口,就被一把扯退了好幾步,「你到底在搞什麼?」

  梁彥的右手被他扯著,只好抬起左手用袖子抹了抹臉上的汗,雖然還喘著氣,但那一瞬間的安心感,讓他不由自主的自我厭惡起來。

  他痛恨自己還能有這種感覺,他不知道萬一眼前這個人不再能給他安全感的話,他又會變成什麼樣子?是不是又會像從前那樣?

  「我叫你別管這面牆的你聽不懂嗎!?」高亦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臉上的神情充滿了怒氣,尋你一定得把自己搞成這樣才甘心?」

  雖然是惡狠狠的語氣,但是拿著手帕壓在他傷口上的動作卻是小心翼翼。

  「你不用吼得那麼大聲,我沒有聾。」梁彥微喘著氣,想抽回他自己的手,被高亦傑瞪了之後,只好乖乖的讓他把手包起來。

  梁彥覺得手真的很痛,仿佛他還把手壓在燒紅的鐵塊一般,他感覺得到汗水從額邊滑下臉頰,「你不讓我碰這面牆,是因為你知道對這釘的主人來說,我跟鬼沒兩樣?」

  高亦傑紮好他的手,看起來有些焦躁或者忿怒,抬起頭來瞪著他,停頓了好半晌才開口,「那不是你的問題,釘那些釘子的人是個神經病,對他來說就算是我也不算是個人,這樣你覺得好過一點嗎?」

  梁彥握著發疼發燙的手,望著高亦傑的神情有些疑惑,「為什麼?」

  高亦傑只是瞪著他半晌,也許是確認梁彥真的只是單純的疑惑,最後才歎了口氣,「因為他有病,我是說真的。」

  梁彥想問為什麼不阻止他,但是卻沒問出口,他知道要阻止一個鬼,甚至一個惡鬼也許對高亦傑來說是容易的,但阻止一個人卻比什麼都難。

  梁彥覺得沮喪,他這一生中因為跟了「他」在身後,遇到他的鬼都嘲笑他就算了,到頭來連人也不把他當人看。

  「嘿、別又胡思亂想了,那不是你的問題。」高亦傑放開了他的手,伸手推了推他的頭。

  「那是誰的問題?」梁彥瞪了他一眼。

  「你不會走在路上不小心摔進洞裏都覺得那是自己命不好吧?那只是倒黴,更不用說我告訴過你別走那條路。」高亦傑沒好氣的回答。

  「小亦……」梁彥猶豫了會兒,最後只歎了口氣,「我搬來跟你一起住不是為了讓你告訴我該走哪條路,或者是該怎麼生活的。」

  高亦傑皺起了眉想開口說些什麼,卻又沒有說出口。

  梁彥很認真的望著高亦傑,「不要試圖保護我,不要只想著讓我過平常人的日子,如果我習慣了你給我的那個安全的環境,將來要是你離開了,我要怎麼辦?我需要過我自己的生活。」

  梁彥抬手去抹掉臉上的汗水,其實他覺得有點冷,但是整個人卻不停的發冷汗。

  高亦傑看起來很焦躁,伸手從口袋裏掏出了煙咬在嘴上,卻也沒點火,最後深吸了口氣,又把那支煙拿在手上,只側頭望著他,「好吧,這麼說的意思是什麼?你想搬出去?」

  梁彥再抹了抹汗,握著自己發疼的右手愣了一下,他只是不希望高亦傑干涉他什該做什麼不該做,他並沒有想離開的意思,不過他也能理解高亦傑直接導向這個結論是因為他擔心。

  梁彥只是沉默著搖搖頭。

  高亦傑的神情看起來有些疑惑,不過好似松了口氣,又沉默了一陣子才開口,「那就好,我不會讓你搬出去的,這無關我叔叔的遺言……很多事是會改變的,那也無關命運什麼鬼的,你可以過你想要的生活,我也有權要我想要的生活。」

  梁彥望著他,不太確定他想說什麼。

  「所以,你可以繼續把你自己當成孤兒,盡可能的去不爽我的干涉,我也可以過有家人的生活,去關心我想要關心的人,聽懂了嗎!?」高亦傑惡狠狠的說著,但臉上的神情卻有些尷尬或是不好意思。

  梁彥卻聽懂了他的意思,那一瞬間想笑,卻又怕他惱羞成怒,只默默的點點頭。

  「那沒問題了吧?可以回家了吧?」高亦傑一臉不爽的瞪著他。

  「嗯……」梁彥應了聲,那一刹那牆上的哀嚎聲放大了起來,高亦傑回頭瞪了一眼,瞬間安靜了下來。

  對不起……我不能救你們全部……

  梁彥歎了口氣,側頭再望了眼,他有些遺憾無法拔掉所有的釘,但是他要真的全拔掉那些釘大概就小命不保了,而他沒有權利去要求高亦傑做這些。

  不用說那種像是火燒般的痛苦,還有可能會得罪這些釘的主人。

  梁彥只歎了口氣,「讓我確認一下李芳梅的狀況就好。」

  高亦傑只點點頭,帶著他走出地下道到急診區去,順便幫他掛了急診,讓醫生幫他包紮一下手傷。

  梁彥看著利瓦伊倫站在那裏又是哭又是笑的,算是松了口氣,但又想起來雖然李芳梅得救了,但今後這個小小的女孩除了那個不負責任行蹤不明的爸爸以外,就只剩下她自己一個人了。

  梁彥想到這裏不禁又歎了口氣,感覺到身上似乎又更冷了些,抬起頭來剛好看見「他」飄在前方不遠處盯著自己。

  梁彥覺得「他」似乎是在擔心,只對「他」笑笑。

  高亦傑替他批價拿好了藥,從後頭走過來,毫不客氣揮手把「他」掃到外面去,伸手拉著他的手臂。「回家吧。」

  「嗯。」梁彥想笑,卻又覺得好像連笑都沒有力氣。

  回家路上他幾乎一路昏睡,整個人發冷又冒汗,身體感覺越來越沉,不太聽使喚,右手又熱又疼,像是不停在被千刀萬剮一樣的痛苦,後來怎麼回到家躺在床上的都不記得。

  直到隔天醒來的時候,一直斷斷續續的聽到有人就在他身邊說話。

  身體還是很沉重,意識也不清楚,勉強睜開眼看見高亦傑站在他床邊,不曉得在跟誰說話。

  迷迷糊糊又閉上眼睛,他還聞得到熱豆漿和很香的燒餅味,他記得那是巷口他很喜歡的那家豆漿店。

  慢慢又要睡著的時候聽見高亦傑有些不耐煩的聲音稍微大了起來。

  「……他還在睡就是還沒起床的意思,陳叔你到底在想什麼?」

  「性向可不會遺傳,就算會,我也不可能遺傳到他們好嗎?你記得我是撿來的吧?」

  梁彥皺了皺眉,不太確定高亦傑在嚷些什麼,重點是講電話到他房裏講幹嘛?

  在想把棉被包到頭頂繼續睡之前,他勉強又睜開了眼睛,抬頭剛好對上高亦傑望過來的目光,看起來又是一臉不爽。

  梁彥有些疑惑的想起身來,高亦傑突然大叫了起來。「別起來!」

  可惜話說得太晚,梁彥還沒意識到高亦傑在講什麼,手已經壓在床墊上,馬上痛得他大叫了起來,抱著右手滾倒在床上。「幹!」

  高亦傑翻了翻白眼,無奈的繼續對著手機說話,「所以就跟你說他昨天燙傷手……我哪知他幹嘛那麼白癡的……想去煮飯。」

  高亦傑歎了口氣,走到客廳去拿了杯水進來放在邊桌上,坐在床邊單手拉著他沒受傷的那只手,把他拉起來,一邊講電話。

  「是是是,我知道了,我一會兒過去看……好,我會帶上他。」高亦傑歎了口氣,終於按掉手機放在他床頭,瞪了梁彥一眼,把剛剛那杯水遞給他。「喝掉。」

  梁彥痛到眼淚都要飆出來,瞪著那杯看起來像是混了土的水,「……這什麼鬼?」

  「尊重點,這是香灰水。」高亦傑沒好氣的回答,把杯子塞進他左手。「喝掉才有早餐吃,不然我要把豆漿跟燒餅夾蛋餅還有飯團都吃掉。」

  梁彥看著手上那一大杯大概有五百CC的香灰水,瞪著高亦傑的背影,無奈的大口大口把水全喝下去。

  才喝完那杯水,皺著眉頭正想把杯子給放下的時候,高亦傑又走了過來,手上端著水瓶又在他杯子裏倒了滿滿的水,轉身又走出去。

  梁彥瞪著他,不確定這個是報復還是什麼,想想又覺得自己什麼時候養得這麼嬌貴,以前一個人的時候,也曾在遇到麻煩狀況的時候,拿香灰當藥粉吞,那時比現在還要慘上幾倍不止,他連著好幾天發燒發冷,整個人只能裹著薄毯抖個不停,除了和了香灰的水什麼也不能吃,也吃不下,有好幾次他都覺得自己大概就要死了。

  果然好日子不能過,才沒幾個月這些事他幾乎都要忘光了。

  梁彥看看自己被高亦傑包得好好的右手,歎了口氣把那一杯水再喝個精光。

  把杯子放回桌上才發現桌面上擺了支嶄新的手機。

  跟高亦傑用的那種可以上網的高價手機同款,不過是白色的。

  梁彥想高亦傑沒事不會再買第二支手機放著在這裏,想也知道這支手機是幹嘛的。

  他皺著眉把那支手機拿起來,點進去找到聯繫人,短短幾個電話都是他少數有號碼的那幾個。

  歎了口氣梁彥小心不要再壓到右手的爬起來,走到客廳去,高亦傑正坐飯廳前邊吃早餐邊上網,大概是在看新聞。

  「那支手機是怎麼搞的?」梁彥走過去站在桌邊望著他。

  「響了一早上,你睡得跟豬一樣,我才進去接的。」高亦傑邊啃著早飯,目光沒有離開屏幕。

  「我是問,那支手機是哪來的?」梁彥瞪著他。

  「我買的,陳叔打給我抱怨你沒有手機,我辦了新號碼告訴他,結果一早上響個沒停。」高亦傑望了他一眼,理所當然的回答。

  梁彥無奈的望著他,「我用不到那麼好的手機。」

  「那支很好用,你不是玩過我的?」高亦傑指指他自己的手機,「可以上網查數據,拍照錄音兼放影片,無聊的時候還可以打電動。」

  梁彥實在沒力氣跟他吵錢的事,只歎了口氣拉開椅子坐下來,有氣沒力的回答,「我的早餐呢?」

  高亦傑吸了口豆漿,把嘴裏的食物吞下去才回答,「再等一下。」

  「等什麼?你沒買我的?」梁彥用左手撐著臉靠在桌上。

  「嗯,因為你現在吃不下。」高亦傑睨了他一眼。

  梁彥一臉疑惑地看著他,正想問他的時候,突然一陣反胃。

  高亦傑冷靜的指著浴室的方向,「別吐在這裏。」

  梁彥只能捂著嘴沖進浴室裏,不小心右手撞到門框痛到不行,連哀嚎也不能。

  結果在裏面吐到天昏地暗,最後連站都站不起來,胃一整個難受,好像五臟六腑都被他吐出去的感覺。

  他坐在馬桶邊好一陣子,想起高亦傑還在吃早餐,總不成讓他來收拾,於是撐著身體站起來,清理了一下自己,只有一隻手是不太好用,但他也不是沒過過手骨折的生活,刷牙漱口洗了臉之後,他發覺自己已經好過多了。

  原本那種沉重發冷的感覺減退很多,手也沒有原來那樣疼,除了胃還在抗議以外,他覺得精神也好多了。

  梁彥歎了口氣,他的確不會有胃口吃早餐,走回客廳的時候高亦傑已經準備好看起來要出門的樣子。「你要出去?」

  「嗯,給你五分鐘換衣服,路上我買早餐給你。」高亦傑看了看表。

  「去哪里?」梁彥一頭霧水的望著他。

  「你那個水鬼妹妹開始報仇了,陳叔讓我去現場,說一定要帶上你。」高亦傑攤著手一臉無奈。

  梁彥怔了怔,馬上回頭沖進房間,「我馬上好。」

  「要幫忙的話就講一聲。」高亦傑在外面涼涼地開口。

  梁彥連理都不想理他,換衣服的時候碰到好幾次右手,還是痛到他差點哀嚎,梁彥卻無心顧到自己的傷,只想著李芳瑜如果開始報仇了,那四個人一個也跑不掉。

  而那四條人命卻是他提醒了李芳瑜去要的,為了保住那個倒黴撞了李芳梅的人。

  梁彥有些懊悔,他應該要有更好的說法才對。

  但是後悔也沒有用,他只能儘快的趕去,希望一切還有挽回的餘地。

  ○○○

  大約半小時的車程,停在一個有名的高級小區前,高亦傑把車隨意停放在路邊,梁彥一下車就看見上回在岸邊現場也見過的莊警官。

  莊偉成大概是在等他,見他下車就朝他招手,梁彥趕忙走了過去,高亦傑安靜的跟在身後。

  「莊警官。」梁彥打了招呼,莊偉成隻望了高亦傑一眼,大概是陳子宣有交待過,他也沒說什麼的帶他們進入小區。

  梁彥跟著莊偉成走過中庭,其他住戶竊竊私語用著擔心和驚恐的眼神望著他們。

  「現場的狀況有點……奇怪。」莊偉成朝梁彥望了一眼,「跟上次的不太一樣,不過陳叔覺得應該有點關聯。」

  「嗯。」梁彥應了聲,跟在莊偉成身後走上二樓一間大概可以稱做豪宅的屋裏。

  寬大的客廳坐著十來個年輕人,男生都跟他差不多年紀,女孩子們看得出來大多是高中生,每個看起來都一臉蒼白臉色難看,整間屋裏彌漫著濃重的酒氣、香水和食物,也許還有人吐過,在屋裏雜成一股難聞的味道,梁彥皺了皺眉,接過了莊偉成給他的棉布腳套。

  「如果你不碰任何東西,就不需要戴手套。」

  「嗯。」梁彥點點頭,也遞了雙給高亦傑,等穿戴好才走進屋裏。

  一個警官正在另一個房間輪流盤問那些年輕人,梁彥和高亦傑則跟著莊偉成走向裏頭的臥房。

  「可能不太好看……」雖然知道梁彥大概看過不少屍體,但莊偉成還是開口提醒他。

  梁彥只點點頭,走進房裏去。

  那是間就像樣品屋一樣舒適的房間,每個年輕男孩夢想的房間,能想像到的電器、電玩產品都有,重低音箱跟大尺寸的電視屏幕,電視上還停著網絡遊戲的人物,自動的砍殺著每一個身邊的人,刺耳的喊叫聲回蕩在房裏。

  雖然這個房間滿足了一切物質上的需要,但梁彥感覺到的是冰冷。「他一個人住在這裏?家人呢?」

  莊偉成歎了口氣,「爸爸在大陸,媽媽在美國,各自有事業還有家庭的樣子。」

  梁彥皺了皺眉,這才回頭看著屍體。

  那第一眼的情景讓人怵目驚心。

  死者坐在計算機椅上,上半身倒臥在桌上,雙手直直垂著,指尖還滴著水。

  而令人震憾的是死者的神情,梁彥其實已經見過許多種恐懼的神情,但死者臉上的神情還是令他皺了皺眉。

  圓睜的雙眼佈滿了血絲,臉上的極為驚恐的神情似乎本來就刻在臉上,失去血色的臉皮蒼白甚至泛著暗青色。

  而奇怪的是這具屍體渾身是濕透的,死者的指尖、褲角都還滴得出水,在地上形成一灘灘的水漬。

  但整間房裏除了屍體腳下沒有地方是濕的。

  「死者叫周明翰,初步判定是淹死的。」莊偉成無奈的開口,「但這間房不是主臥房所以沒有浴室,屍體周圍也沒有水,光是地上那幾灘水是淹不死他的。」

  梁彥四周環顧了圈,「會不會是外面的人?」

  莊偉成隻搖搖頭,「這群孩子鬧了一晚上了,一個女孩拿DV幾乎從頭拍到尾,死者最後進房間之後不到十五分鐘,就有人去拍門喊他出來,他沒反應,幾個孩子們鬧起來去撞他的門,才發現他死了,這中途沒有人進過那個房間,警衛上來的速度很快,他也證實當時房間地上沒有其他水漬,除了這群孩子以外沒有其他人進入或離開。」

  梁彥抬起頭來望向房外,「那些女孩都是高中生?」

  「嗯。」莊偉成一臉無奈的點頭,「八個女生,都是高一、高二的女學生。」

  「裏面有認識李芳瑜的嗎?」

  「陳叔讓我問過,不過這幾個孩子戒心還蠻重的,居然還有人回我說要找律師,說我無權扣留他們。」莊偉成翻了翻白眼,「罵了一頓以後問出來三個學校,都跟李芳瑜不同。」

  梁彥的視線在房裏繞了一圈,走出房門外在客廳又掃了一圈,回頭低聲對一臉無聊,看來只是在等他的高亦傑開口,「他的魂不在?」

  高亦傑只聳聳肩,像是沒什麼興致回答他,「被拖走了吧。」

  「被拖走?你說李芳瑜?」梁彥歪著頭看他。

  「水鬼嘛,總是會找替身的。」高亦傑懶懶的拿了包煙出來,像是想到這是犯罪現場,又把煙塞回口袋裏。

  梁彥沒理會他的態度,他知道高亦傑不喜歡來幫忙,但反正高亦傑會回他的話就好了,他側頭望著莊偉成開口,「我能和他們說話嗎?」

  莊偉成思考之後點點頭,「過來吧。」

  梁彥走近那群男女分開來擠在沙發上的年輕人們,伸手指著房裏的屍體,「死者應該有個最常跟他在一起的朋友,還有兩個女生,其中一個是X國中畢業的,他們四個常常一起行動,他人到哪里去了?」

  梁彥想剩下三個人一定不在這裏,如果在的話,李芳瑜是下會放過他們的,但所有的年輕人都一臉茫然、恐懼或者警戒的瞪著他,沒有人開口。

  「你們越快回答問題,就能越早離開這裏,知道了嗎?」莊偉成補了句。

  他們沉默了很久,不知道是不清楚還是真的不知道,只是面面相覷著,過了好一陣子才有個男孩子開口。「阿翰最常跟阿成在一起,但身邊的女生每次都不一樣,你說的女生應該是阿成的女朋友小菁跟她同學,我記得她同學說過她是X國中畢業的。」

  「你說的阿成人呢?」梁彥急忙開口。

  「我們來的時候,他跟阿成難得吵了架,阿成氣衝衝的帶著小菁走了,她同學根本沒有來。」

  「你有阿成的電話嗎?打電話給他,問他在哪里。」梁彥逼近了一步,凝著眉嚴厲的開口。

  也許是梁彥的態度太過凝重,那個年輕人也像是有些緊張,趕緊拿出手機撥號。

  「……他沒有接……」他掛斷電話又重打了一次,打到第三次的時候電話突然通了,他一下子嚇得坐正了起來,「阿成你在哪?……你、你是誰?我?我是他同學……」

  那個人疑惑的望著梁彥,停頓了會兒之後臉色看起來更蒼白,「警察?……阿、阿成出事了嗎?」

  莊偉成一聽就伸出手,示意那個年輕人把手機給他,走到遠些的地方才開口,一聽到對方的聲音,就知道是熟識的同事。「你那的狀況怎麼樣?」

  差不多時候,高亦傑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掏出手機看也沒看的塞給梁彥,「跟他說你手機找回來了。」

  梁彥接過一看是陳子宣,瞪了他一眼之後接通,「陳叔,我是梁彥。」

  「哪里?……好,我知道了,我馬上過去。」梁彥掛斷手機,望向高亦傑,無奈的歎了口氣,「第二個現場。」

  「我去開車。」高亦傑轉身走出去,梁彥跑過去跟莊偉成打了招呼,「莊警官,陳叔說有第二個現場,讓我現在過去。」

  莊偉成也剛掛下手機,只抓抓頭髮,神情有些無奈的從口袋掏出了自己的手機,「這報告很難寫啊……你號碼給我。」

  梁彥愣了一下,「你說手機號碼?」

  「不能給?」莊偉成疑惑的望著他。

  「沒有。」梁彥很少有被人要號碼的時候,倒是覺得有點訝異,不過想到莊偉成是警察,也許是想找他幫忙,就報出了自己的新號碼。

  莊偉成按在自己手機上,順手撥了回去,朝他無奈地笑笑,「把我的號碼記下來,以後有什麼麻煩可以找我,這麼年輕就出來做這麼艱難的工作也辛苦你了。」

  「嗯……謝……謝謝你。」梁彥愣了一下,趕緊道謝,把莊偉成的號碼輸進去,跟他再道了謝才離開,走出小區大門的時候,高亦傑的車已經在門口了,他趕緊上車系好安全帶,報上剛才陳子宣說的地點。

  「你在笑什麼?」

  「啊?」梁彥愣了一下,側頭看高亦傑睨了他一眼,也不像是疑惑的神情,反倒是有些好笑的輕鬆神情。

  「沒什麼……」梁彥不知道自己在笑,只是摸了摸臉,不太自在地側頭望向窗外。

  高亦傑也沒追問,只是笑笑著開了車,朝梁彥說的地方開去。

  第二個現場就在離第一個現場死者家不遠處的路上,那附近有許多大型建案陸續在開發中,到處都是空曠的地方,時常有情侶把車停在路邊親熱,因此並沒有人特別注意到這輛車在這裏停了多久。

  直到早上附近工地的工人經過才趕緊報警。

  梁彥下車就看見陳子宣站在封鎖線內,朝他揮手吸引他的注意。

  陳子宣看見他們到了,讓警備的警察放他們進來。

  「以死亡死時間來看,他們比剛剛那個早。」王育哲正彎身在車內檢查屍首。

  梁彥走近去,一男一女坐在車內,兩張年輕的臉上一樣驚恐的神情,男方死時還緊緊的抱著女方,身上一樣濕淋淋的,但後座和車外卻都是幹的。

  「初步看來,一樣是溺斃的。」王育哲退出車內,抬頭看見梁彥,朝他笑笑。「你來啦。」

  梁彥朝他點點頭,王育哲倒是看見他身後的高亦傑,「是亦傑啊,一下子長這麼大了。」

  「王叔。」高亦傑倒是客客氣氣的喊著。

  「是啊,當年還是個小鬼就在現場跑來跑去的,一下子就長這麼大了。」陳子宣跟著像是說笑一般,王育哲也隨口又回了幾句又鑽回車裏,雖然是老人家們有些懷念當初的對話,但每個人都緊盯著車內的屍首,都在等著王育哲說可以為止。

  高亦傑只翻了翻白眼沒有說什麼,倒是目光在王育哲身邊飄來飄去,像是在找什麼。

  梁彥想起那個小夏的事,想了想開口問他,「你在找什麼?」

  高亦傑睨了他一眼,「你為什麼認為我在『找』東西?」

  梁彥停頓了一下隻聳聳肩,環顧了那輛車一圈,天氣還算不錯,四周圍觀的人也變得越來越多。

  「他們的魂也不在這裏。」他其實有點著急,但他沒有看見死者的魂,又來得比王育哲晚,因此在法醫說可以之前,沒有人可以靠近屍體,而且鑒識人員還在工作。

  過了好一陣子,王育哲才退了出來,脫下了手套。「好了,交給你們,辛苦了。」

  法醫助手開始把屍體搬出車外,鑒識人員開始搜索車內物品,梁彥趕忙朝陳子宣開口,「那女孩的手機,應該可以找到她同學。」

  陳子宣點點頭,吩咐他們先把手機找出來,鑒識人員翻了半天,從她的包包裏翻出手機,幸好沒有濕掉,不然裏面的資料就難保了。

  陳子宣老花眼看不清楚,索性叫人拿了雙手套給梁彥,梁彥只戴在左手上,不太習慣的用左手按著手機看著通話記錄,找到她最常通話的叫做小穎的女生,乾脆打了過去。

  打了三次、次次都進了語音信箱,梁彥側頭望著陳子宣,「陳叔,可以從號碼找到她家嗎?」

  「你覺得她會有危險?」陳子宣思考了下回答他。

  「一晚上就三個人,我擔心她如果沒遭毒手也快了。」梁彥認真的回答。

  「你等一下。」陳子宣招來個警員,「查一下這個號碼登記的地址在哪里,快點。」

  「是。」警員迅速的跑回車裏拿起無線電通話。

  「所以,這三個人就是害死李芳瑜的人?」陳子宣把手負在身後,嚴肅的望著他。

  「也只能這麼猜了,您也這麼想,才讓我去看那個現場的不是?」梁彥回答。

  「我只是覺得人會憑空這麼溺斃幾乎不可能,才讓我想到也許跟李芳瑜的案件有關聯。」陳子宣歎了口氣,「這報告難寫了。」

  梁彥想起早些莊偉成說的話,覺得很有趣卻又覺得不是笑的時候,只是安靜的等著。

  「你的手還好吧?」陳子宣注意到他的右手整個包了起來。「亦傑說你燙傷手。」

  梁彥有些心虛的望了高亦傑一眼,撇撇嘴角,「嗯,不小心的。」

  陳子宣只笑笑拍著他的肩,「做飯那小子是專門,以後給他弄就好了,不習慣就別動手了。」

  梁彥只能乾笑著,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倒是突然想起早上睡得迷迷糊的時候,聽見高亦傑在他房裏講電話,現在想來那大概是在跟陳子宣說話。

  梁彥不是記得很清楚,不過早上似乎聽到什麼他覺得有點疑惑的話……

  梁彥想了半天,就是記不太起來,還在苦思的時候,剛剛那個警察又跑了回來,遞了張紙條給陳子宣。「副局長,登記的姓名叫陳欣穎,地址在這裏。」

  陳子宣眯著眼睛看了看,確認姓名和死者手機上記錄的名字有一個字相同,才點點頭把紙條遞給梁彥,一邊向警察吩咐著,「找輛最近的巡邏車去那裏,確認這個女生的安全。」

  警察應了聲的跑開去,陳子宣又望著梁彥,「你們也去看看吧,我希望這個女孩還活著。」

  梁彥苦笑著點點頭,拉著高亦傑走回車上,梁彥把地址報出來,又覺得有些奇怪。「李芳瑜已經殺了三個人了,她怎麼有辦法一次拖著三個人魂在路上走?」

  高亦傑發動了車,似乎也在想這個問題,沉默了好半晌才開口,「可能有別的東西在幫她。」

  梁彥皺起了眉,現在只能希望陳欣穎還能活著。

  第九章

  那像是水流的聲音。

  緩緩的流過身邊,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是漫無目的的往前走。

  風很冷,吹過她身上泛起一片顫慄,她感覺發絲貼在臉上,單薄的衣服也緊貼在身上,她想自己是濕的。

  她開始思考自己在哪里?又要去哪里?

  她辨識著周圍的景物,有點眼熟卻又不太認得出來。

  她覺得腳上有些刺痛,踩在地面上的感覺冰冷而堅硬。

  刺骨的風裏帶著海水的味道,她想自己在海邊,天色一片漆黑,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烏雲密佈的感覺就好像恐怖電影一樣。

  她想她在作夢,正覺得有點好笑的時候,她聽到嗄吱作響的聲音,就好像腳踩上老朽的木頭般的聲音,在寂靜寒冷的夜裏聽起來格外的恐怖。

  而她覺得她聽過這種聲音,在什麼時候?

  而那個討厭的嗄吱聲過去後,是一陣搖晃,左右擺蕩的感覺就好像在船上,腳上的觸感也像是踩在濕冷的木頭上。

  她突地想起來這裏是哪里。

  在想起來的同時,那陣暈眩感變得更加真實,充斥鼻端的海水味道和走在老舊木板上的感覺——是那條船!

  她驚醒了過來,發現自己在那條船上,她驚慌不已,恐懼爬滿了全身,她以為自己會開始顫抖,但身體卻麻木的沒有任何感覺。

  她想著自己得要下船才行,她不能待在這裏,但身體卻一動也不動。

  『這條船好破唷。』

  『對啊,而且好難聞。』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有點不太一樣,但她想那是她自己的聲音,而那是自己說過的話,嫌味道難聞的是小菁……她記得那晚她和小菁、小菁男朋友阿成,還有阿翰在一起……

  『對不起,是條老漁船,所以味道不太好聞。』更讓她驚恐的是她感覺到自己開了口,聲音不是她,說的話也不是她的。

  驚懼的感覺幾乎讓她無法呼吸,她卻沒辦法控制自己的身體,連顫抖也不能。

  她轉頭看著自己就站在那裏,和小菁黏在一起笑著,那種感覺詭異到不行,她明明就站在這裏,身體卻不是自己,而應該是自己的臉,自己的身體,就站在眼前,和自己最好的朋友在一起笑著,那幅景象看起來理所當然,除了那個自己不是自己以外……

  她不受控制地繼續開口,『你們要渡岸還是繞一繞就好?』

  不對!這不是我,這是小瑜……不是我……但小瑜已經……

  她覺得所有的一切都不受控制,她只是走到船尾去熟練的放開系在岸邊的粗繩,讓船漂離岸邊,她感覺到自己又開口說話,『對不起,我可能不能待太久,我妹妹還在等我。』

  而自己和小菁,還有阿成和阿翰只是打罵嘻笑著,並沒有在聽她——或者該說是李芳瑜的話,她感覺到自己歎了口氣,有點無奈又有些輕淺的笑笑,伸手操控著船。

  他們四個人常常聚在一起,那感覺很自在,他們總是嘲笑著同樣身為衣食無缺的孤兒。

  他們四個什麼都有,就是沒有爸媽的愛。

  不過,誰需要那種東西,他們有的比同齡的人太多了,有錢什麼得不到,別人不能做的他們都可以做,所有的同學朋友都羡慕、嫉妒他們。

  雖然小菁和阿成是男女朋友,但她跟阿翰只是朋友,就只是朋友而已,阿翰從來不缺女朋友,而她想要什麼男朋友都有,她只想要和阿翰做朋友就好。

  她看著自己、小菁、阿成、阿翰四個人,那晚他們喝得太多,大家都醉了,阿成帶了藥來,他們都嗨到不行。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喝了酒,嗑了藥是這副德性,她從來不知道。

  那天小菁吵著要看海,她就帶著他們來了。

  短短的幾年可以改變很多事,但是李芳瑜卻一點都沒有變,她還是那個溫馴親切的模樣,窮到連衣服都要用補的她還是沒有一點抱怨,不管自己拿出什麼再炫的手機,再貴的首飾,或者最名牌的包,其他同學爭著想看看想摸摸的時候,她還是一臉安靜的笑容。特意在她面前炫耀起來,她也只是笑笑的說著好羡慕啊,她知道那份羡慕是真的,跟別的同學帶有惡意或是嫉妒的眼神不同,卻純粹得讓人厭惡。

  李芳瑜不跟任何人出去,總是直白的笑說自己沒有錢,下了課就回家陪她妹妹,她好奇的去看過幾次,看著她全心全意的照顧著一個白白嫩嫩的小女孩。

  她知道自己從來沒有那麼嫉妒過,一樣沒有爸媽照顧,她還沒有錢,為什麼她卻擁有一個全心全意依賴著她的孩子,為什麼她那麼辛苦的下了課工作還要照顧妹妹,卻能看起來那麼快樂而滿足,她甚至不需要朋友。

  她充滿了嫉妒和恨意,因為李芳梅有一樣她用錢也買不到的東西。

  她有家人。

  自己明明也應該有的。

  但她爸媽都在美國,帶著他們的兒子,她的弟弟,自己只是被拋棄在這裏多餘的女兒而已。

  李芳瑜一樣被她父親拋棄似的扔在這裏,她卻毫不在意。

  她不懂為什麼。

  還是同學的那幾年她找了李芳瑜幾次,也沒做什麼只是安靜的看著她陪妹妹玩,看著她工作,但卻在李芳瑜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著說沒想到你願意跟我做朋友之後,她狠狠的嘲笑她之後走了。

  她記得李芳瑜當時臉上的錯愕,她感到得意,但隨即出現在她臉上諒解和無奈的笑容又讓她覺得自己輸了。

  李芳瑜根本就不在意,自己裝成了她的朋友再拋棄她,對她來說根本構不上傷害。

  於是她再也不去找她,直到她們畢了業,她上了高中,認識了小菁。

  她故意的帶著他們三個去坐她家的船,找她的麻煩。

  但她也沒有拒絕或發怒,只是像以前一樣的親切溫和,或者無奈地笑笑,好像自己是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一樣。

  而那一天……那天也是這樣的……她們帶了酒上船,嗑了藥很嗨……

  她記得李芳瑜皺起的眉,仿佛在責怪自己,但是她仍然什麼也沒有說。

  『欣穎,別喝了……你喝太多了。』對了,她當時是這麼說的。

  她站在那裏,看著「自己」,原來自己當時是那種神情嗎……?

  『你也管太多了吧?』

  『乾脆你也陪我們喝點吧。』

  隨著阿成和阿翰搖搖晃晃的靠近,她退了二步,『……我不會喝酒。』

  『做這種生意怎麼能不會喝酒。』

  『唉唷,她又不是陪酒,只是開船而已。』

  「這種破船有什麼好賺,你開個價,陪少爺我一晚上就好,保證比你賺半年還多。』

  阿翰笑嘻嘻的拉著她的手臂,她從來不知道阿翰的力氣這麼大的,捏得她的手臂發疼。

  是我啊……我是小穎,不是李芳瑜啊!

  她在大叫著,但卻控制不住自己出口的話,『夠了,你們都喝太多了,我要回去了。』

  她試圖冷靜的開口,想甩掉阿翰的手卻甩不掉,『放手!』

  『唉唷,還挺凶的。』阿翰笑著沒有放手,回頭望著和小菁靠在一起,醉茫茫的「自己」,『小穎,你討厭她對不對?』

  ……不是的……我在這裏,我在這裏啊……

  她看著「自己」笑了,笑得那麼怨毒又不甘心,『對,我討厭她!我討厭死她了!』

  『那好,我幫你出氣。』阿翰笑著,伸手推倒她。

  她驚叫起來,用力全力的爭紮,『放手!不要碰我!欣穎——!』

  她恐懼的叫著自己的名字,也許期盼自己去救她,但自己什麼也沒做。

  她從來不知道男人的力氣能這麼大,也從不知道她當成好友的阿翰臉上的表情可以這麼猙獰。

  『放開我——!』她用力的朝阿翰下身踢去,在他慘叫的時候滾開來逃走,本來就不大的船用力搖晃了起來,但「自己」、小菁和阿成三個人只是看著阿翰捂著下身慘叫,大笑拍著地板是在玩鬧。

  她感覺到滾燙的眼淚滑下臉頰,她緊緊抓著船緣穩著身體,大叫著。『欣穎!叫他住手,不要這樣!我們是朋友啊!』

  她哭喊著,而她看見了「自己」像是愣了一下,然後爆出更大的笑聲,像是終於贏了這場仗似的,用著無比得意的神情回答她,『誰要跟你這種人做朋友!你也配!』

  她僵在那裏,眼淚不停地流下來,而阿翰怒吼著,雙眼泛紅朝她撲了過來。

  『不要——』她驚叫著,卻無路可退。

  她感覺到恐懼,但身體卻不像是她的一樣,連移動一分都沒辦法,但她現在感覺到這個身體在顫抖,像是不會停止般的劇烈的顫抖著,她卻分辨不出那是因為恐懼還是忿怒。

  她在阿翰撲過來之前咬著牙轉身跳了下海,冰冷酷寒的海水瞬間淹沒了她。

  海裏是那麼地淒黑而寒冷,冰冷的海水浸濕了恐懼的她,海水刺痛了她睜開的眼睛,而只能屏住呼吸的她驚恐地發現海底有無數的眼睛,一眨一眨地望著她。

  掙扎著浮出海面,猛地呼吸到的空氣刺痛了她的喉嚨,而睜開眼睛看見的是一張極為忿怒的臉,他手上拿著一支木杆用力的朝她頭上打去。

  『啊——』她尖叫著沉落海裏,海水灌入口中鼻腔裏,嗆咳不止,她哭著、喊叫著,掙扎著浮上海面卻又被瘋狂的擊打,一次又一次。

  不要這樣——不要啊——救救我——我是小穎啊——

  直到她意識迷離,身體再沒有力氣掙扎,她感覺到自己沉入海裏。

  海底那一雙雙的眼睛仍然眨著、眨著,朦朦朧朧之間,她看見小菁、阿成、阿翰都站在海底望著她,眼睛眨啊眨的,面無表情的朝她招手。

  原來……最後都是變成這樣的啊……

  她閉上眼睛,覺得一切應該都結束了……

  等到她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站在冰冷的地上。

  刺骨的風吹著,她渾身濕透,感覺得到水滴從臉頰上滑下,從指尖滴落。

  她無法控制自己地,一步步往前走,赤裸的腳踩在細小尖銳的石頭上,刺痛她已經冰冷到麻木的腳。

  她呼吸急促,滿懷著恐懼,她發覺自己又聽見嗄吱的聲音,腳又踩上了潮濕的木板。

  「這條船好破唷。』

  『對啊,而且好難聞。』

  ……不要……不要再來一次了……不要!我不要——

  ○○○

  「停車——!」

  梁彥大聲了起來,他看見了一個模糊的影子。

  高亦傑一把車停下,梁彥已經開了車門就沖出去。

  「彥子等一下——」高亦傑拔下鑰匙,趕忙沖下車。「該死!」

  高亦傑跟著梁彥身後跑向岸邊,陰暗的河岸邊幾乎看不出陸地與海的分別。

  但他看得見一個穿著白襯衫的女孩正跨上一條陳舊的船,她利落地解開系在港邊的繩子,抓起一支長杆撐在岸邊,把船撐離岸邊。

  梁彥沖到了岸邊,船已經離岸一小段距離,借著一路沖過來的速度,他毫不猶豫地跳上了船。

  船身受不了這樣巨大的衝擊搖晃了起來,梁彥翻滾在船上,伸手拉住船緣,爬起身來等著船身穩住。

  「彥子——」

  他轉頭看高亦傑刹住了腳步停在岸邊,看起來氣到不行,但這個距離已經是跳不過來的。

  「——該死!」

  梁彥看高亦傑咒駡著掏出了手機打電話,伸手一摸才發現自己把手機忘在車上,想等會兒回岸上,一定會被高亦傑給罵一頓。

  「打給陳叔!」梁彥大叫著,想高亦傑應該會聽見。

  他爬起身來,看著陳欣穎眼神沒有焦點,直直的站在船頭,臉色蒼白,被凍到沒有血色,連嘴唇都泛著紫,語調平板的開口,「欣穎,別喝了……你喝太多了。」

  梁彥走過去,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發覺她沒有反應,他皺起眉來伸手按住她的肩,用力的搖晃了她幾下。「陳欣穎!」

  「我不會喝酒。」

  梁彥又用力的再晃了她幾下,她開始的時候沒有反應,然後開始掙扎了起來,「夠了,你們都喝太多了,我要回去了。」

  梁彥想她正在重複李芳瑜的經歷,已經不知道重複了多少次,但再這樣下去陳欣穎遲早會凍死。

  梁彥沒考慮太久,伸手打了她一巴掌。「陳欣穎!」

  她突然的清醒過來,眼神漸漸有了焦距,沒有神情的臉上慢慢的轉為驚愕,她用力的推開梁彥退了好幾步,劇烈的搖晃讓她意識到自己真的在那條船上,放開喉嚨地尖叫了起來,「不要——」

  「放過我——放過我——」她跌坐在地上,縮在角落裏尖叫著。

  「冷靜一點!」梁彥大喝了一聲,成功的讓她停下了尖叫,不知道是嚇到,還是害怕,只是劇烈的顫抖著。

  梁彥慢慢的接近她,放軟了聲調,「沒事的,警察隨後就到了,別怕。」

  大概是聽到警察讓她覺得安心了點,她緩慢的抬起頭來望著梁彥,「……你是……誰?」

  「我叫梁彥,我是……幫警方找人的,你失蹤了。」梁彥脫下了外套,走到她身前替她披上了外套。「沒事了,別怕。」

  她沒辦法停止顫抖,只是用力拉住那件溫暖的外衣,「……芳瑜……在這裏……她在這裏……在這裏……」

  梁彥四周望了一圈,「他」飄浮在身後不遠的地方,這讓梁彥安心了一點。

  「沒事的,我先帶你回到岸上。」梁彥拍拍她的肩,看見橫放在船上的長杆,他想著不知道這根長杆能不能構到地,他不確定這裏有多深,但抬起頭來望了下岸邊,船已經飄到離岸好幾公尺的地方,雖然沒有什麼風,海面上十分寧靜,但船卻仍然緩慢的朝河中央移動。

  梁彥低頭往海面一看,海底深處閃著一點點的像是星火般的光芒,他覺得不太對,海裏有什麼東西在,也許就是幫忙李芳瑜的東西。

  梁彥把手撐在船沿,直起身體回頭想叫陳欣穎離船沿遠些的時候,一回頭陳欣穎不曉得什麼時候無聲挺直的站在他身後,極近的距離讓梁彥嚇了一跳。

  「你……」

  「都是他們害的……」

  梁彥記得那是李芳瑜在離開法醫室前說的最後一句話,他還來不及接話,陳欣穎突然間雙眼放出怨毒的眼神,朝他撲了過來。

  梁彥來不及抓住任何東西,整個人被她一撲,兩個人一起滾落了海裏。

  梁彥在一瞬間只想起自己不會游泳。

  但他懂得要閉氣,至少這點反應他還是有的,他沒有機會學過游泳,但他曾經被人壓著頭塞進池塘裏很多次。

  海水的冰冷瞬間包裹了他,事實上他有些驚慌,但是他閉著氣睜開眼睛,看見「他」仍然在面前,感覺自己的驚恐減輕了些,他掙扎著,他不會游泳但他知道只有放鬆才能浮起來。

  他看著「他」,感覺到自己慢慢放鬆,然後順利浮了起來。

  浮出水面之後,他迫不及待的用嘴吸了一大口氣,雙手劃著水尋找著陳欣穎在哪里,他發現陳欣穎並沒有浮起來,他在心裏暗罵了一聲,深吸了口氣,又潛了下去。

  他看見陳欣穎在深處掙扎著,他劃動著手臂往下游去,意外的發現游泳並不是件困難的事。

  他接近陳欣穎的時候看見了李芳瑜,他潛得更深去拉住陳欣穎,把她往上扯。

  他望著李芳瑜怨恨的眼神。

  放手吧……你已經殺了三個了,放手吧。

  而陳欣穎只是瘋狂地掙扎著,甚至已經連閉氣都不會,梁彥覺得再這樣下去她隨時會溺斃。

  他沒有再理會李芳瑜,從身後架著陳欣穎,雙腳用力的踢著水,然後往上游去。

  但這只維持了幾秒而已,他隨即發現有人拉住了自己的腳,他低頭看去,拉住他腳的並不是李芳瑜,而是一隻漆黑長滿了綠苔的手,緊緊地拉住他的腳,他甩不開那只手,閉氣過度讓他胸口發脹,極度痛苦,而陳欣穎的掙扎越來越微弱。

  梁彥尋找著「他」,望著他深紅色的眼。

  幫幫我……

  「他」一下子往下竄去,拉住他腳的手隨即鬆開,他架著陳欣穎迅速往上游,直沖出海面。

  大口吸進空氣的時候嗆咳不止,他拉住船沿撐著不要再沉下去,大口大口的喘息著,他晃了晃陳欣穎,「振作點,伸手拉住。」

  陳欣穎幾乎已經沒有了力氣,她勉強拉著船沿,縮在梁彥身邊,從激烈顫抖的牙關中發出意義不明的呻吟。

  梁彥想爬上船,但剛剛的掙扎用掉太多力氣,他只能警戒著周圍的狀況,過了好半晌才意識到陳欣穎是在說話。

  「……逃不掉的……都是我的錯……都是我……我害死了芳瑜……」

  梁彥想安慰她,卻也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話,如果她害死了李芳瑜,那她只是在重複李芳瑜遭受過的痛苦與恐懼而已。

  海面逐漸變得平靜了下來,「他」一直沒有浮上來,梁彥有點擔心,然而一直泡在海裏只會讓他們失溫,陳欣穎看起來隨時會休克。

  他攀著船想著該怎麼爬上去,他手臂用了點力,把自己拉高了些,卻發現本來只是無力拉著他的陳欣穎突然像是用盡全力的拉住他的手,梁彥被扯一個差點沉下海,而她本來已經減緩的顫抖又開始劇烈了起來。

  梁彥拉好船沿,另一隻手臂抱住陳欣穎,「別怕,沒事的。」

  他回頭望去,海面有著因為船身搖晃而造成的小小波紋,而他面前飄著一片黑髮,柔軟的散落在海面上。

  他看著那片黑髮慢慢的隆起顆頭顱,黑髮濕淋淋的貼在蒼白浮腫的臉上,一對毫無生氣的雙眼直直的盯著陳欣穎。

  而陳欣穎只是緊緊的抱住梁彥,把頭偏過去不敢看她,嘴上喃喃自語似的說著,「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為什麼……』李芳瑜只是半浮在海面上,直直的望著陳欣穎。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陳欣穎顫抖著搖頭。

  『……我……以為……我們是朋友……』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會死……我們喝多了……嗑了藥……」陳欣穎斷斷續續地說著、哭著,幾乎喘不上氣。

  『你們殺死了我……害死了小梅……我的小梅……我的一切……』

  「對不起,我不知道會這樣,我真的不知道……對不起……芳瑜對不起……」陳欣穎哭著。

  梁彥望著李芳瑜,盡可能用著穩定的語氣開口,「你已經殺了三個人,如果要復仇也夠了,你把她留到最後是因為你當她是朋友,你原諒她吧,小梅還活著,我告訴過你的,我讓人救了她,她已經醒了。」

  李芳瑜把頭緩緩轉向梁彥,『她害死我……那麼殘忍……痛苦地殺死我,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幫她……』

  「我是來幫你的,我一開始就告訴過你了。」梁彥認真的望著她,「你還有重新做人的機會,還有再跟小梅當家人的機會,不要毀掉自己。」

  李芳瑜沉默著,不知道是不是在思考,梁彥覺得冷到自己都開始顫抖,而陳欣穎只是反復的念著對不起三個字。

  梁彥無意識的深呼吸著,穩定著語氣,「我會找人為你做法事,我會讓她一輩子為你念經做功德補償你,我會保證小梅得到很好的照顧,她也已經得到教訓了,為了自己著想,別再殺人了。」

  李芳瑜還是沉默著,半浮在海面上的臉毫無表情,梁彥沒有等太久又說下去,「給你自己一個機會重新做人,雖然她罪有應得,但殺了她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她只要還活著在我面前,我不會讓你殺了她,你真的執意這麼做,我會讓『他』吃了你,你知道『他』做得到的。」

  梁彥冷得半死,覺得自己幾乎像是泡在一缸冰塊裏,他還是努力穩定著聲調,用著半威脅的語氣說著。

  他瞪著李芳瑜,過了好半晌,李芳瑜終於動了動,慢慢地再沉進了海底,散落在海面上的發絲,慢慢跟著滑入水底,直到海面上平靜無波。

  梁彥靜靜地再待了一陣子,確認李芳瑜放棄了,長籲了口氣,「你抓好,我先上船再拉你上來。」

  陳欣穎沒什麼反應只是持續的喃喃自語,梁彥用力搖晃她,大聲喊著,「振作一點!你還想活下去吧?」

  陳欣穎終於有了點反應,抬起頭來望著他。

  梁彥認真的望著她,「抓好,我先上船,然後接你上來,聽得懂我在說什麼嗎?」

  陳欣穎緩緩的點點頭,梁彥伸手拍拍她的臉,然後攀住了船沿竭力的翻上了船,船身禁不住他的體重,用力的搖晃著,他等著船身穩定了些之後,伸手拉住陳欣穎的手臂。「我拉著你,快上來。」

  她攀著梁彥的手臂,讓他把自己拉上船,她喘著氣幾乎耗盡所有力氣,卻仍然緊緊的抱著梁彥不敢放手。

  梁彥伸手拍著她的背,從海裏上來並沒有覺得好過一點,他仍然冷到打顫。

  他抬頭往上看,烏雲散開了些,月亮露出了半個臉,讓海面上清楚了些,這才發現他們坐的船已經離得看不到岸了,他不會操控船,不知道該怎麼把船弄回岸邊,但想想高亦傑應該會報警找海防之類的來救他們,比起貿然把船劃到錯誤的方向,不如乖乖的等著。

  「……謝謝你……」

  很細小無力的聲音,梁彥低頭看著已經沒那麼顫抖的陳欣穎,平靜地回答,「我不是為了你做的,我是為了李芳瑜。」

  她沒有再說什麼,梁彥也沒想對她說教,雖然現在好像沒事了,但看不到「他」,讓梁彥心裏有點不安。

  ……你在哪里……

  梁彥探頭往海面望著,卻沒有看見那雙深紅的雙目。

  月亮照在海面顯得寂靜而孤獨,寧靜得似乎連他們的呼吸和心跳聲都聽得一清二楚,梁彥正在想他是不是再該下水看看的時候,他看見遠遠的海面上閃著紅點,而後越來越近。

  梁彥松了口氣,那應該是艘船,他拍拍陳欣穎,「有船來了,馬上就可以回去了。」

  梁彥拉開她的手,正想站起來揮手的時候,船突然劇烈的搖晃了起來,他一個不穩摔在地上,趕忙伸手按在地上穩住身體,抬頭一看陳欣穎已經尖叫著滾出了船,他連忙翻身撲過去拉住她的手臂,抬腳踩住船身用盡全力想把她扯上來,但卻有一股力量和他搶著拉住陳欣穎。

  他們的船以一種詭異的斜度浮在海上,他低頭看去,李芳瑜半個身子攀在陳欣穎的腰上,而陳欣穎只能尖叫,在寂靜的海上聽起來特別的淒厲。

  「放開我——放開我——」

  「放開她,別這樣對待你自己。」梁彥幾乎用盡力氣的抱住陳欣穎,咬著牙開口。

  『……來不及了……我已經……沒有機會了。』李芳瑜面無表情的回著,身子緩緩的往下沉,而陳欣穎的身體也如千斤般重的往下沉。

  「別這麼做……別這麼做……放過自己吧。」梁彥覺得無力到了極點,他希望「他」在,但是他卻不在身邊,而陳欣穎已經快要沉入海裏,船幾乎要翻覆。

  梁彥不想放開這個還活著的生命,不論她做過什麼,是不是該受制裁,她活著,只要還活著就沒有人有權力讓她死。

  就在船快要翻覆之前,梁彥忍不住的大喊了起來,「小亦——幫幫我!」

  在他大喊出聲的同時,李芳瑜整個被扯出海面淩空飛了起來,斜立的船身重重倒回去造成巨大的搖晃,梁彥緊抱著陳欣穎不放手,死命的把她拖回船上。

  在船身搖晃漸緩的時候,梁彥喘息著爬起來,放眼望去,一艘閃著紅色警示燈的船離他們一小段距離的停了下來。

  而高亦傑站在船頭單腳跪在船上,一手抓著李芳瑜的頸子把她壓在地上,高亦傑火紅的雙眼在漆黑的夜裏看來特別的明顯。

  「你該聽他的話。」高亦傑看起來笑著但臉上卻沒有笑意,「想試試再死一次嗎?」

  李芳瑜驚恐的掙扎著,然後慢慢的,慢慢的停了下來,平板的說著,『……沒有差別了……沒有……』

  高亦傑收起了笑容,慢慢的站起來,伸手把她也拉了起來甩在旁邊。「待著。」

  李芳瑜慢慢的縮了起來,黏在角落裏不敢動。『……沒有差別了……』

  高亦傑站了起來,狠狠的瞪了梁彥一眼,然後讓海防的人靠近。

  海防人員帶著毛毯跳過來包住陳欣穎,邊扶邊抱著她上了海防的船。

  梁彥看著陳欣穎上了船,自己跟在後面走過去,這才覺得海風冷到透骨,不自覺的有些顫抖。

  李芳瑜在高亦傑的壓力之下,只能乖乖的縮在船緣喃喃自語著。

  高亦傑朝他伸出手,他握著那只溫熱有力的手,跳上海防的船,幾乎有些站不住,還是高亦傑扶住他。

  而高亦傑握住他的手緊到讓他覺得有點發疼,開口的語氣聽起來忍著怒氣,「下一次,我在你身邊的時候,別做任何我沒做的事,別跑在我前面,別上任何我沒上的船。」

  梁彥皺了皺眉,想說些什麼,高亦傑又接了下去,「要等我,好嗎?」

  梁彥停頓了會兒,才點頭朝他笑笑,「對不起。」

  高亦傑沒說什麼的放了手,梁彥回頭望向海面,跪在邊緣往下看,「小亦……『他』沒有上來。」

  高亦傑沒有回答,梁彥回頭望著他,無意識的吞咽著,「我要下去,『他』還在下麵。」

  高亦傑瞪著他,過了半晌才翻了翻白眼,拉了件毛毯給他裹上,跪坐在他身邊,按著他的肩,「伸手下去。」

  梁彥照著他的話做,傾身伸手進到海裏,冰冷刺骨。

  「叫『他』。」高亦傑簡單的開口。

  叫「他」什麼?「他」……還沒有要那個名字……梁彥胡亂的想著,在心裏喚著「他」。

  回來……回來……回到我身邊……快回來……

  「回來……回來!」在梁彥喚出聲的時候,他感覺到有東西軟軟的纏上他的手,就像水草或者是什麼任何的東西,但他知道那是什麼,他用力的握住手心裏若有似無的感覺,用力的把手裏的東西扯了上來。

  用力過猛地幾乎往後摔,幸好高亦傑在身後撐著他,因此還不至於跌倒。

  他撐著高亦傑的手臂,坐了起來,抬眼的時候「他」已經在眼前。

  梁彥笑了起來,真正的松了口氣,「……還好……」

  高亦傑沒等他說完,把他整個人拉了起來,冷冷的開口,「你想冷死嗎?」

  「我……」梁彥沒有來得及答話,已經被高亦傑扯進船艙裏。

  梁彥回頭看著「他」,看著「他」露出種複雜的神情,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這麼覺得,理論上「他」不會有表情,但那一瞬間,梁彥覺得自己看到了。

  梁彥只是朝他笑著。

  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還在我身邊就好……

  ○○○

  岸邊響起一陣陣警笛聲,紅色警示燈照亮了海岸。

  梁彥裹著毯子,看著陳欣穎被推上救護車,在經過他身邊的時候,陳欣穎突然抬手抓住他的手,極度冰冷的觸感讓他嚇了一跳。

  他低頭望去,陳欣穎的眼神渙散,漠然沒有神情,「……逃不掉的……我逃不掉的……」

  梁彥伸手按著她的,輕輕撥開,平靜地開口,「你要振作起來才能贖罪,你要只想逃避,就一輩子困在惡夢裏吧。」

  她的手垂了下來,沒能再開口說任何話,醫護人員只是推著她迅速地上了救護車。

  梁彥回頭看著高亦傑拎著李芳瑜,把她推給那天他們在岸邊見過的執行人。

  他走過去,看著她低頭木然地跟著執行人走,忍不住追上了幾步,「李芳瑜。」

  李芳瑜只是停頓了下,緩慢地回頭望著他,「……沒有差別了……什麼都沒有了……」

  梁彥皺了皺眉想說些什麼,但最後卻什麼也沒說。

  對李芳瑜來說,也許真的沒有差別了,接下來等著她的也許是數百年的煉獄,或者像自己一樣,一代又一代的活著接受折磨。

  梁彥只是看著她慢慢的走入黑夜裏,消失。

  「回家了。」

  梁彥回頭,看著高亦傑一直不太爽的神情,勉強勾起微笑。「嗯,回家吧。」

  梁彥沒有任何一分因為救了陳欣穎的開心,因為事實上對陳欣穎來說,活著也許只是更大的折磨而已,除了她自己沒有人知道。

  梁彥抓緊了身上那件毛毯,上了車系了安全帶才想起來這好像是人家的。「這……不用還給他們嗎?」

  高亦傑只是瞪了他一眼,邊發動了車,「你真的想冷死就是?等你發燒我可不會照顧你。」

  梁彥只是虛弱地笑了笑,他知道如果他生病了,高亦傑會照顧他。

  車裏吹來暖暖的氣流,他想是高亦傑開了暖氣,車裏溫暖得讓他有點想睡,要不是渾身還是冷得發抖,他想自己會睡著。

  車平緩地開在公路上,他想起上次來到這裏的時候,高亦傑對他說的話。

  雖然那天高亦傑並沒有說得很清楚,不過也許……他對自己的照顧真的無關他叔叔的遺言,也無關命運,而很多事的確會改變。

  梁彥知道高亦傑只是在試圖讓他覺得安心,但至少他願意讓事情有所改變。

  如果是這樣,那他願意保有一點點的期待。

  梁彥覺得右手隱隱作痛,他抬起手來看才想起自己右手燙傷的事,他苦笑了起來,側頭看見「他」飄在車窗外,帶著不以為然的神情,像是知道他剛剛在想什麼。

  好啦好啦,我知道我很好哄……

  梁彥自己覺得好笑了起來,側頭對高亦傑開口,「對了,我給他取了名字。」

  「……我才不想知道。」高亦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伸手去撈打火機點了煙。

  而「他」突然間像是示威般地,一下子竄進車裏,飄移到梁彥身前,火紅的眼睛直視著他。

  『……我要……那個名字。』

  梁彥愣在那裏,那是他第一次真正地,聽見他的聲音,聽見他對自己說話。

  低沉而且沙啞的嗓音,有種滄桑淒涼的感覺。

  梁彥怔怔地望著「他」,在還沒笑出來之前,風突然從右邊灌了進來,而「他」像是被扯出去一般的從窗口飛了出去,伴隨著高亦傑的怒吼。

  「滾出我的車——!」

  「你……你那麼小心眼幹嘛!」梁彥又好氣又好笑地罵他,想探頭去看「他」有沒有跟上來,被高亦傑一把扯回來,順手關上窗。「你老師沒教你頭手不可伸出車外?」

  「你……」梁彥哭笑不得,一側頭見「他」看起來極不爽地追在車外,忍不住笑了起來。

  笑到他停不下來,忍不住想到他搬離宿舍的那一天。

  梁彥抹掉眼角笑出來的眼淚,深吸了口氣,沉默了好一陣子,才平靜側頭望向高亦傑。

  「小亦。」

  「……幹嘛。」

  「我不會搬出去的。」

  「……嗯。」

  梁彥笑著,「然後,今天起,我叫『他』朱雲。」

  高亦傑瞪了他一眼,想想又朝右邊的窗睨了眼,只淡淡的回答。「知道了。」

  梁彥松了口氣,低頭輕撫著右手,手上的傷疼入心裏,他還冷得渾身發抖,但他的心情卻好了起來。

  也許陳欣穎和李芳瑜都沒有真正的得救,不過他已經盡力做了他能做的事。

  或許,在他的盡力之下,生活也會慢慢的,一點、一點的改變。

  也或許,他可以保有一點小小的期望,不是對於任何人的,只對於自己的人生。

  期望著,更好。

  尾聲

  他站在那面牆之前,雙手插在口袋裏,緩緩的數著。

  十七、十八、……十九……加二根是二十一。

  他冷哼了聲向前幾步,伸手就扯下一根釘,灼熱的感覺蔓延在他手上,也確實燒紅了他的手,但他只是隨手往地上扔。

  「哼,這種玩具還有臉拿來展示。」

  他越想越火大的,三兩下一根一根地拔起來往地上扔,那些哀嚎痛苦著的魂魄一個個被解放開來,在地上翻滾扭曲,然後再爬了起來。

  「滾開。」他滿臉不悅的瞪向一個想朝他爬過來的。

  等到他拔完那十九根釘,地下道裏卷過一陣風,瞬間陰冷的感覺淡去了許多。

  「唉呀……這下麻煩了。」

  高亦傑側頭望去,關咬著煙不曉得什麼時候已經站在那裏,一臉困擾地望著那面空空如也的牆。

  「麻煩是你的,不是我的。」高亦傑冷冷地回答。

  他本來的打算是用點力氣,減少那些魂魄的痛苦,讓他們沉睡個幾年,原本再過幾年,這些釘就會失效了,在這些釘的主人回來處理之前,讓關去和主人溝通看看,能不能放過那些魂魄,這是最不得罪人的方法。

  但是他現在不爽這麼做了,而且他從來就不怕得罪那些傢伙,怕麻煩的一向是關。

  高亦傑甩甩右手,瞬間一片通紅的右手又恢復成原來的模樣。

  關撇撇嘴角,一臉無奈地從口袋裏掏出包煙,打了支出來給他。

  高亦傑接過,點了煙吸進胸腔裏,看著那面乾乾淨淨的牆,覺得心裏的鬱悶好多了。

  「看起來好多了。」高亦傑得意的笑著,吐出一口煙。

  「少爺您心情好了是吧?」關翻了翻白眼,掏出支手機遞給他。「這幫我還給梁彥吧,我看他接下來整年都不會跟我說話了。」

  高亦傑也認得出那支是梁彥的手機,上面還系著柳明苓給他的西紅柿吊飾,他伸手接過,側頭望向他,「這支手機是你辦給他的?」

  「是啊,剛認識他的時候,他年紀還小也就算了,開始讓他接工作之後,我問他怎麼連絡,那孩子居然十六歲了也沒想到要買支手機,我就買了支便宜貨給他,他一直還用到現在。」關想起當時總是面無表情的少年,忍不住笑了起來,「這些年來,幫他付電話費,沒有一次超過基本費的,有次我好奇的申請張明細來看看,這孩子除了接我電話還有打給我,根本一次都沒拿來用過,到他上了大學為止,才多多少少會打一點。」

  高亦傑望著手上的手機,卻怎麼看也不順眼,索性打開了背蓋把SIM卡抽起來,吊飾也拆下來一起塞進口袋裏,手機扔還給關,想梁彥可能比較習慣舊號碼。「把號碼過給我。」

  關也沒說什麼地接過手機,只笑嘻嘻的回答,「少爺,過號要你的身分證。」

  「我才不信你連個手機號碼都搞不定。」高亦傑皮笑肉不笑地伸手指指那面牆,「要不要我把那些玩具釘再釘回去?」

  「不不不,我搞得定。」關連忙陪笑著,「這回麻煩您了。」

  「沒事別再來找我了。」高亦傑聳聳肩的回身離開,「最好有事也別找我。」

  關只是籲了口氣,從地上撿起根釘,「不用我說,就算你不怕這釘的主人,也知道那人的後臺很硬吧?」

  高亦傑停下腳步,回頭望了他一眼,「那你不用我說應該也知道他就算後臺再硬,畢竟跟我同一家吧?」

  關聳聳肩,笑著。「我只是提醒你,也許這才是最麻煩的地方。」

  高亦傑只是回頭繼續走,「我的麻煩我自己解決,你顧好你的就好。」

  關把地上的釘一根根撿起來,放進夾煉袋裏,嘴裏碎碎念著。

  「就算你不想,我想我們也還得見好幾次面呀……咦?怎麼少一根?」

  高亦傑當然沒聽到關的喃喃自語,他走出醫院的時候已經過零時,而天陰得像是快要下起雨。

  他走向他的車,坐進車裏發動引擎,開了窗讓嘴裏咬著的煙能散出去,把幫梁彥拿的藥放在助手座上,然後從口袋裏掏出一根銀釘。

  長約三寸,平滑的頭上刻有個『仇』字。

  他拿下嘴上的煙,煙頭朝那個字用力壓下,居然發出了滋滋的聲響,等他把煙頭拿起,那個字已經被燒得幾乎看不見,他愉快地笑著把煙頭和銀釘一齊扔出窗外,那根銀釘在地上滾了幾圈,滑下了地下水道。

  高亦傑心情很好地關上窗,發動車。

  大雨嘩地落下的同時,他的車滑了出去,開往回家的道路上。

  ——待續——

  後記

  今年夏天很突然的,我父親和姊姊同時需要住院開刀,一下子家裏兩個人住院,那段時間的忙碌和焦急,現在要我想起來也不太記得是怎麼度過的,但印象最深刻是連日的雨天,我每天二次來回穿越父親和姊姊的病房時,走過連結兩院區的地下通道。

  看完這一集,應該很多人覺得文裏描寫的醫院非常的眼熟,如果有人認出來了,我確實是拿那家醫院做背景,但請大家放心,他們院區的地下通道絕不像我寫的那樣恐怖(笑)。

  我第一次發現那個通道就是因為雨天,護士小姐跟我說沒帶傘的話,可以走通道過去對大樓,所以我試著走看看。還是盛夏的天氣,在通過那個通道的時候,涼爽的空氣和腳步的回聲讓人有種寂寞的感覺,尤其是我多半在較晚的時間通過,於是在我第一次走進通道,看著展示的大型舊醫療器材和貼在牆上照片的時候,我想出了這個故事。

  之後我每次走過那個通道的時候,總是放慢腳步,放鬆一下擔憂和緊張的心情,看著牆上的照片和歷史,在腦中進行我的故事。

  但我還是要聲明,這只是個故事,我沒有在通道裏見鬼,而那個通道對當時在雨天裏穿梭在兩院區的我來說非常方便,我也非常感謝醫院裏的醫師和護士小姐們對我父親及姊姊的照顧,如果大家有機會路過那附近,也可以走下去看一下牆上的照片,讀一下這間醫院的歷史,感受一下清冷的空氣和懷舊的感覺是相當不錯的(笑)。

  《禁忌之子》也進行到了第二集,不曉得大家喜不喜歡彥子跟小亦?首次轉型寫這類型的小說,雖然寫起來自己覺得很有趣,但相對來說壓力也大很多,擔心老讀者們不喜歡,也擔心新讀者們沒有興趣,但自己一直擔心也沒有用,只能盡力寫下去再說,我要感謝身邊的朋友們給我的鼓勵,還有趕稿團的朋友們連夜的陪伴,讓我順利的達到進度(笑),還有新合作的畫者貓樹大人,感謝你把我想像中的彥子那麼靈活的表現出來,我真的非常的喜歡(心)。

  最後,感謝每一位看到第二集的讀者,也希望你們能繼續的看著彥子跟小亦的奮鬥和生活,照例我也要說,如果有任何感想,都希望能與我分享(笑)。

  拾舞 2010/11/21

-->《禁忌之子 III 心劫》By 拾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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